第21章 心相映人間燦煙火
更新時間2013-6-17 11:09:23 字數:4321
如煙心道不妙。原來今日客滿人多,酒樓裏跑堂的又不大認得如煙,所以剛才她跟黃鄞上樓,除了領位那個小二,旁人都未太注意到。偏偏領位的小二又不是這一區的,因此等紀寧回來不見如煙人影,四處焦急尋找,竟沒打聽到她的去向。這下把紀寧急得不行,怎麽好好一個人就失蹤了呢?他又急又恨,如無頭蒼蠅一般,只好拿店裏掌櫃和小二出氣。他素來難纏,店裏夥計也不敢得罪,正發愁呢,不料想罪魁禍首自己出現,不由都大大松了一口氣。
如煙正要上前解釋,紀寧卻哼得一聲,竟一個急轉身自己大踏步往外走了。如煙愣了一愣,連忙追上去。口中語無倫次,也不知道念叨了些什麽,一時問:“爺你才去哪兒了?”一時又喚道:“哎呀爺你走慢些。”紀寧偏不理她,自己走的飛快。如煙沒法子,急急忙忙中也顧不得許多,竟一把抓住紀寧胳膊,死死抱在懷裏不放。總算把紀寧腳步停住。
二人身在鬧市之中,如煙此舉實在有違常禮,引來無數路人注視,連紀寧也一臉詫異看着她,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如煙讪讪放手,正要解釋,偏在這時,頭頂卻傳來一陣怒號。衆人皆擡頭一看,原來這裏向上正對着方才如煙和黃鄞呆着的那間上房窗口。此時窗無門戶,室內一切明晰可見,而趴在窗口向如煙怒號的,正是未着寸縷的黃鄞。顯然經此一號,大街上、四周圍商鋪、茶座、酒樓所有閑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他身上。黃鄞怒不可遏,但還不至于厚臉皮到讓天下人圍觀裸體面不改色的程度,連忙退離窗邊,在屋內四處找蔽體之物,嘴裏卻仍罵罵咧咧。
如煙哈哈大笑,撫掌道:“這下該名滿京城了。”卻聽紀寧涼涼道:“所以這是你的傑作?”如煙撅嘴狀似委屈道:“爺你把人家丢下不管,有那登徒子想占便宜的,叫如煙如何應付?”紀寧聞言大怒道:“你說那混蛋東西想占你便宜?”如煙道:“幸虧我機靈,要不然眼下求告無門可就是我區區一個弱女子了。”紀寧濃眉擰得幾乎立起,又問道:“所以你右頰上的油膩也是這小子弄的?”如煙這才想起方才倉促被親,連臉都來不及擦,不由粉頰一紅,眼下也沒什麽東西可拿來擦臉,只好用袖子勉強擦了擦。紀寧已是怒極,腦中唯有一個念頭,要将黃鄞那厮千刀萬剮也不能解恨。正在這時,頭頂上卻又傳來罵聲,原來黃鄞找了件床單圍在身上,複又趴在窗上罵罵咧咧。紀寧一擡頭,眼光如刀。那黃鄞原本注意力都在如煙身上,這才發現如煙拉拉扯扯的男子竟是冷家的紀寧。上回吃虧受辱的記憶全數回到腦中,也終于想起為啥如煙這等眼熟了。不免又是一番咬牙切齒之恨!
如煙怕紀寧又惹出什麽事端,連忙拉上他只求速速離開這是非之地。二人往前走了兩條街,紀寧終于不耐道:“你究竟要拉着我走到哪去?”想起那黃鄞又道:“莫非你怕我傷了你那……相好的?”如煙氣道:“我是怕爺您又惹禍端!”越想越氣,索性丢開手自己走,嘴裏還嘟囔着:“長得人模狗樣,怎的說話這般難聽!”紀寧本也不是這意思,不過說的氣話,當下也拉不下臉來哄她,兩人便都氣呼呼一前一後走在街上。
走得一陣,兩人都頗覺無趣,皆有和好之意,只是礙于面子不知如何打破僵局。如煙原本走在前面,此時卻撅着嘴越走越慢,成心等紀寧追上自己。紀寧倒也識趣,慢慢趕上前來,走到如煙身邊,只是卻不知如何開口。如煙瞥他一眼,暗嘆一聲,問道:“爺方才是去哪兒了?”
紀寧聽她先開口,不覺松了口氣。卻難得扭捏道:“我,我去買了點東西。”如煙不悅道:“爺去買東西,怎麽把我一個人丢下?”紀寧撓撓頭皮,下定決心,卻從懷中掏出一個烏木扁匣,小巧玲珑,很是可愛。如煙一下子就被吸引,大眼亮晶晶得看看匣子又看看紀寧,問道:“這是什麽?”
紀寧一時覺得有些口幹舌燥,舔舔雙唇,定了定心。将如煙拉到一處僻靜地,手上匣子遞到她手上。如煙打開一瞧,卻是一支流光溢彩的镂空累絲金鑲珠石點翠簪,簪體純金,寶石熠熠,工藝精美,一眼就知價值不菲。如煙畢竟姑娘家,見到美麗的飾物哪有不喜歡的,一時取在手心細細賞玩,愛不釋手。
紀寧任她賞玩了一會兒,方道:“還有一支。”卻從袖中又摸出一支黃楊木簪來,材質随處可見,只是造型倒也讨喜,簪頭是一支編織狀的如意,打磨的油光锃亮,卻也可愛。紀寧道:“這兩只簪子,倘若送你一支,你怎麽選?”如煙道:“正常人都會選金簪啊!不但尊貴華美,還價值連城。有錢的時候可以搭配衣服戴,沒錢的時候可以換口飯吃;用不着的時候還可以傳給子孫後代。怎麽都不會浪費!”
紀寧“嗯”了一聲,點點頭,将木簪複又放回袖內。卻把金簪接過來,道:“這支便送你罷。”一邊就往如煙頭上簪。如煙大喜道:“果真?”自己用手在頭上撫摸幾下,卻仍将金簪取下,嘆道:“這麽貴重的東西,戴在頭上一會兒丢了可怎麽好?還是讓我妥妥收好。”紀寧卻難得沒有反駁,任她将金簪取下。
二人又在鬧市閑逛,如煙見紀寧總是怏怏不樂,便問他道:“小爺是不是走得累了?”紀寧只搖頭,半天吐了兩個字:“無趣!”如煙卻惦記着天黑了要看煙火,怕他嫌無聊要回家,便道:“那如煙給你講兩個笑話聽聽。”紀寧哦了一聲,卻轉過臉來直看着如煙。如煙想了想道:“說古時候有個人怕老婆……”紀寧噗地咧嘴樂了,如煙看他笑靥竟有些出神。紀寧等半天卻不見下文,問:“你這笑話就只有一句話?”如煙這才回過神來,暗嘆自己不中用,又接着道:“說古時候有個人怕老婆,有天偷吃了一盒年糕,被老婆罵了,還罰他跪搓板到三更天。這人郁悶啊,覺得自己命好苦,就跑去算命。算命的問他,先生貴庚啊?他回答說跪到三更。算命的見他沒聽懂,又問,不是,是問你年高幾何,他答道,沒有幾盒啊,就一盒而已!”說完自己覺得可樂,捂着嘴咯咯笑起來。紀寧頗感無奈,評論道:“此人怕老婆已深入骨髓矣!”見如煙樂個不停,不覺自己心情也好轉起來,又接着這個話茬道:“其實我覺得怕老婆沒什麽不好。至少免了三妻四妾的麻煩,家中想必也安寧不少。”如煙聞言卻有些詫異,沒料到紀寧生于将相之家還有此等覺悟。一轉頭又看見道路兩旁販賣胭脂水粉、首飾玩物的貨郎攤子,忽想起前番自己說送木簪送的是真心一語,心中一動。
不知不覺天色向晚,游客們逐漸往城東護城河畔聚集,都想着趁早占一個優勢的位置以便一會兒賞煙花。紀寧本也讓小厮去占位,卻被如煙阻止,道:“這種玩樂之事,自然要親力親為才有樂趣。”如此二人只好也随着人流,往河畔匆忙而行。所幸二人手腳麻利,果然占了一處視野不錯的位置。如煙大喇喇往地上一坐,見紀寧還在遲疑,便伸手來拉。紀寧一手被如煙忽然牽住,有些怔怔,也便順勢坐下來。
二人等候的功夫,如煙忽含羞帶怯低聲問紀寧道:“爺,你方才那支木簪,本要拿來送誰的?”紀寧愣愣,推脫道:“沒有啦!”如煙察言觀色何等通透,又追問道:“是不是給我的?”也不給機會紀寧否認,忙道:“那便仍給了我吧!”言語間已經扯着紀寧袖子自己去摸。紀寧被她纏不過,便又将那黃楊木簪拿了出來。如煙喜道:“給我戴上罷!”紀寧因道:“這不值錢的東西,果真就不怕丢了?”如煙不知不覺竟撒起嬌來,道:“首飾當然要拿來戴啊!你放心,丢不了!”及至木簪上頭,如煙自己看不到,便喜滋滋來問紀寧:“好看不?”紀寧只管點頭,如煙笑道:“多謝你!”
忽聽遠處一聲長嘯,人群發出一片贊嘆,原來第一支煙火已經燃起。俄而花火通明、流星滿天、火樹銀花,直炫得人眼花缭亂。如煙年年都來湊這個熱鬧,此刻卻又一次心醉神馳。倒是紀寧,眼珠子不去看天空煙火,卻目不轉睛看着如煙。絢麗的夜色同樣也在她臉上劃過,兩個人雖看着不同方向,卻同樣的癡癡醉醉,不知今夕何夕。
如煙回過神來,見紀寧怔怔望着自己發呆,莞爾道:“我比這煙花還好看嗎?”說得紀寧臉皮一熱,忙轉開目光。如煙卻不依不饒,又逗他道:“爺你臉紅什麽?”紀寧何曾被這等調戲過,竟惱羞成怒,瞪道:“你既收了我的簪子,這會又來問我做什麽!”他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如煙右手抓住,牢牢攥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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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霸王行徑,若在從前,早被如煙一腳踹開;即便踹不開,心裏也已詛咒千百遍了。然而今日如煙心情大好,不但不惱他,還有一絲甜滋滋暖融融、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心尖上徘徊。偏紀寧見她含羞帶笑,又不甚解,還嘴硬問:“笑什麽?”如煙嘴角笑意再也忍将不住,道:“我笑小爺你,這會兒竟然變成只紙老虎。”紀寧待要發怒,卻也心知自己不過是虛張聲勢,只好強迫自己生生把臉別開。
此時暮色漸濃,二人周圍,也多是情侶夫妻,多半少男少女,趁着夜色和爛漫氣氛,你侬我侬,缱绻纏綿。紀寧往年看煙火,從來占據高地自己享受,哪裏留意過其他人。不料想原來秋涼夜色之中,是這般旖旎的風情,不由得心撲撲直跳。
如煙卻完完全全沉浸在戲弄美人的興奮之中。紀寧愈是扭捏,她反而愈加起勁。忽想到戲文裏那唱詞“二目圓睜水靈靈,扭扭捏,捏捏扭,扭扭捏捏就動我心”,此刻當真越看他就越覺得心動,情不自禁湊上前去,在他臉頰上“啾”地一聲,親了一口!
當下紀寧只覺腦中轟的一下,炸開一團火,燒的他滿面通紅,燒的他手心出汗,也燒的他迷迷瞪瞪似做夢一般。他慢慢轉過臉去,看着如煙明亮的眼睛,只覺它們似星辰、又似露珠,更似一汪澈澈的清潭,令他沉醉。紀寧本來想問什麽,卻又怎麽也找不回腦中話語,最後只喃喃道:“你……”
如煙被他瞧得也有些害羞起來,不敢接他目光,只得把頭低下,輕輕擱在紀寧肩上。遠處低空煙花絢爛至極,一如百花争豔,正似人間至善至美、至誠之愛。紀寧低頭看去,只見如煙黑油油烏絲之上,插着自己送的那支黃楊木簪,樸素簡單,卻怎麽讓人百看不膩!他從來驕橫蠻纏、人見人怕,此刻方知世間竟有如此溫柔動人的時刻!
二人靜靜倚靠片刻,只聽如煙幽幽嘆道:“煙火雖美,不過片刻絢爛。真可惜!”紀寧想了想安慰道:“你如喜歡,咱們自己家中也能放此煙戲。”如煙卻搖頭道:“這真真是蜃市樓臺!為一瞬間的光彩,卻不知要耗費多少錢銀,我才不要!”紀寧輕笑道:“你真是守財奴!這制作煙花原也不費事,古籍有《火戲略》傳世,上面各樣煙戲配方,都記載得明明白白,自己做來,又費得了多少銀子?”如煙薄嗔道:“但凡玩樂之道,咱們家小爺最是博聞強記。”紀寧卻當做是贊美,反得意道:“不敢不敢!”
煙戲散盡,人潮也漸漸退了。二人這才依依不舍從原地起身。夜涼如水,朗月當空,紀寧便牽着如煙,踏着夜色慢吞吞回返。家中随從的車馬說好在東市口等候,二人只須步行過三個街口便到。紀寧卻巴不得這條路越長越好,不由心中感慨,果然良辰美景、從來易逝!
二人走過兩個街口,才轉過彎來,已經看見遠處正是清越府自己專用的馬車。車頭有兩個人正站着說話。紀寧等走得近來,卻見車頭說話的一人,卻非今日随從,竟是府中一名管事。正在詫異間,來人也看見紀寧他們,急急迎上前來,口中呼道:“總算找着了!我的小祖宗!”紀寧奇道:“我今日出門時便囑咐過門上,也向夫人禀告過了。又何事着急?”那管事臉色仍慌張,卻還知湊近來低聲道:“小爺請速速回府!老太爺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