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道險阻偶遇反賊王
更新時間2013-6-18 9:19:10 字數:4656
且說衆人七手八腳将昏迷的人擡到一處幹淨地方,因他只是不識水性,并非溺害,過不多時便悠悠醒轉。衆人方感欣慰,特別是如煙,當下向那男子作揖拜謝,又問及恩人姓名。
那男子道:“不敢受此大禮。在下姓石名鳶,是永寧治下的一名曹掾吏。正要往孟陽辦理公務。”如煙把這些話暗自記在心中,再複端詳石鳶,只是暗暗稱奇。原來他三十左右年紀,形貌平平,毫無出奇之處;奇就奇在但凡常人,總有些讓人記得住的特征,偏此人容貌身材,沒有一處可稱得上是特征的地方,不醜不俊,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叫人過目便忘,丢在人群中便再也找不出來了。
如煙正在胡思亂想,忽見人群中擠出兩人,正是押解紀寧的中州府兩位差役。二人方才聽說這是前往孟陽的小吏,喜不自禁,将石鳶拉到一旁,私下商量,想請他幫忙将紀寧引到孟陽,助他二人交差。這石鳶也是老好人一個,便一口應承,道:“前路确不太平,二位這趟公務也無甚要緊,是沒必要趟這渾水。只管将路引公函交予小弟,流犯是前相家公子,小弟也必不怠慢,一路同行助他往孟陽換過路引便是。”中州二差役大喜過望,又謝個不停。
此事一定,如煙也很歡喜。唯獨紀寧,仍舊黑着一張臉,不言不語,也不知在想什麽。石鳶問及流放之處,如煙道:“往嶺南象郡。”石鳶道:“那可有些為難。眼下孟陽西面南面山區都被流匪盤踞,要是往東,還有官道可走,往西南可就沒有路啦!”如煙忙問:“那如何是好?石大哥要幫我們想想辦法!”紀寧此時卻哼了一聲,道:“這又不是趕着去投胎發財,急什麽!”石鳶聞言看了他一眼,半晌笑道:“正是這個道理,靖王親征,正在孟陽駐紮,他威猛過人,想必用不了幾日就能掃蕩流匪,你們大不了在孟陽盤桓數日。”
三人繼續上路,也不知什麽時候偏了官道,走到山路上來,且這小路越來越崎岖難走。紀寧本來身子弱,自出生以來哪吃過這種苦,眼見天色不早,便向石鳶道:“你确定你認得路?為什麽官道不走,要走山路?又不是說孟陽府就在左近,怎麽到現在還不見影兒?”如煙也有些納悶。只聽石鳶解釋道:“我這趟出來是有公務,為孟陽向周鄰幾縣調援糧草。流匪也防着我們這樣,官道沿途只怕多有埋伏。”紀寧邊喘邊咕哝道:“那也不用往深山中走吧。這哪裏是躲避流寇,簡直就是往他們刀口上撞麽……”
正在說話間,忽聽如煙一聲驚叫。紀寧連忙回頭去看,卻四下不見如煙身影。只聽頭頂上空傳來如煙弱弱求救:“爺、爺,我在上頭呢!”再看時,只見如煙左腳被繩索縛住,倒吊着挂在一個粗枝上。原來她于亂草之中,正踩中了一處陷阱機關。石鳶大驚向紀寧道:“小公子,你也太烏鴉嘴了吧……”
說時遲那時快,從道旁樹叢中不知何時蹿出一幹匪人,一個個不是持刀就是橫槍,将他們團團圍住。為首一個哈哈笑道:“聽說有個漕運官在此,正好嘛,給我們也弄點糧草來!”石鳶汗道:“在下只是曹掾閑吏,不是漕運官,你們、你們搞錯了哈!”匪首吹胡子瞪眼道:“格老子的,有屁差別?難道你不是為了糧草才到處亂竄?給老子綁回去!”
紀寧連忙抗議道:“你們抓他,與我倆何幹?把我倆放了吧!”如煙卻在頭頂叫道:“不行啊,爺,石大哥是恩人,不可忘恩負義!”此時匪首已示意旁衆将機關解開,如煙被重重摔到地上,悶聲哎喲了一聲。紀寧三兩步上前扶她,嘴裏卻恨恨道:“活該吧你!”
衆匪不由分說,将三人五花大綁,蒙上眼睛,在山中又轉了大半天,到暮色沉沉,三人只覺火光一片,已經到了匪寨之中。
三人總算被解開眼罩。往前一瞧,只見此刻正身處偌大一個山洞。洞府開闊,足可容納百人,四周又布滿數十小洞,想是連接別處,都有明火照亮,有專人看守。如煙心想,難怪此次叛亂可成氣候,原來背後有這麽個秘密基地!可退可守,又可以儲備物資糧草,跟不熟地形的官兵周旋确實占盡地利!
三人只見捉他們回來的匪首恭恭敬敬在洞堂中央站定了回報,洞中衆人聽了他的消息,都哈哈而笑。因站得甚遠,也聽不清坐在最首處椅子上的人說了些什麽,只聽見周圍百衆賊人,忽地齊聲頌道:“太陽王英明蓋世,千秋萬歲!”
這三人便被推推搡搡往其中一個小山洞裏走。也不知什麽時候,那石鳶竟然不見了,只剩下兩三名土匪押着紀寧如煙兩人。如煙驚問:“你們把石大哥弄到哪兒去了?”紀寧冷笑道:“想必是投敵了罷。”如煙氣道:“胡說!”紀寧也發狠低聲道:“眼下這種境況,不投降難道等死麽!”
二人被推入一個用作監牢的暗洞裏,只見紀寧反身撞向一個土匪道:“這位大哥,我是永寧清越府冷家的獨孫,受押解往嶺南流放,與那曹掾并不是一路。請你回報太陽王,就說冷氏紀寧求見,願效犬馬!”如煙在旁邊驚詫道:“小爺,你真的要當土匪?”
紀寧将如煙掩到身後,又再三囑求那幾個土匪。為首一個遲疑半天,又上下打量二人,總算點頭答應傳話。将二人松綁鎖入鐵栅後面,這幾個土匪正要走,如煙忽然叫道:“幾位大哥,反正早晚是自己人,可不可以将包袱還給我們?”衆人聽說這話,都愣了一愣,一個不屑道:“命都快沒了,還惦記着包袱呢!”如煙道:“倒不是我包袱裏有什麽寶貝,實在因為我家公子身子不好,裏頭有些續命的藥丸,不能弄丢的!”衆匪聞言倒也沒再多說,一徑走了。
衆匪一走,如煙便向紀寧道:“爺你不用擔心,我那包袱裏沒什麽值錢物事,他們搜過後自然會還給我們的。”此時監洞裏唯有洞口栅門邊懸着一直火把,也照不到太遠,洞內只覺昏昏暗暗。紀寧更是在暗處坐着,也不知臉上什麽表情。半晌他忽然厲聲向如煙質問道:“你的頭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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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幾日如煙一直紮着四方髻,還不大覺得,今天又是纏鬥又是落入陷阱,此時發髻已有些松落,細細看來,确實比先前短缺了不少。如煙正要解釋,冷不防紀寧伸手一扯,将她發髻扯落開來,只見烏絲仍是厚厚幾層,卻只及肩後,與紀寧曾經梳理過、記憶中的長發差了不止一存半寸。
如煙手忙腳亂,忙把自己頭發攏住,道:“上路要扮成男裝,原先的辮子也委實麻煩,我就給賣了!還賣了不少錢呢!”想到又道:“放心,我換的銀票零錢都是貼身帶着,不會讓土匪們搜去的。”紀寧卻仍舊隐在黑暗之中,籲籲直喘氣。
過了片刻,紀寧才起身走向亮處,只見他臉上陰晴不定,向如煙遲疑道:“你不是說,等贖了賣身契就要回去找你的阿牛哥......”如煙打斷道:“我什麽時候說過?”又道:“再說,我想去找他,也找不到啊,他早就去了西方極樂,或者已經轉世投胎了吧……”紀寧瞪道:“怎麽你阿牛哥已經做了鬼了?”如煙也瞪回去:“我八九歲那年,他就同我哥哥一樣,也吃了觀音土撐死了。”紀寧這下愣住了,半天不知說什麽好。
如煙委委屈屈、含嗔帶怨地朝紀寧慢慢踱過去,挨到他身邊,見他并無動靜,便将腦袋擱在他胸前,輕聲道:“從今往後,別再提什麽黃家、什麽阿牛哥!如煙就跟着小爺,咱倆一起見見外面的世面罷!”紀寧怔怔道:“我要是死了……”卻覺下巴一痛,原來是如煙用腦門狠狠磕了他一記,白他一眼道:“那你也不許去投胎,就做幾年鬼陪着我、等着我!”紀寧只覺得心裏一時苦楚,一時甜蜜,手上還抓着她的發梢,半天才想起來伸手将她用力扣在懷中道:“你今日這樣說,可不能後悔!我是當真做了鬼也會一直糾纏你的!”
二人正在說話,忽聽鐵栅外洞道又有動靜。是一個山匪去而複返,拿回兩個包袱來,隔着鐵栅丢給二人,口中道:“太陽王已經知道你們了。回頭有了空會召見你們,這兩個包袱無甚重要,還給你們先!”如煙連忙去拾起地上包袱,心中納罕,明明她就一個包袱,怎麽卻要回來倆?那另一個是誰的?心裏想着一邊去看紀寧。紀寧想了想輕聲道:“大概是你那救命恩人的。”如煙這才恍然,又低頭打開包袱查看,果然包袱有被翻看的痕跡,但大約因為沒什麽值錢東西,倒也不短少,她心心念念的藥包也完好無損。心裏放心,又去撿了另一個包袱來看,卻見裏面掉出個沉沉的東西來,如煙撿起來一看,不由“咦”了一聲。
紀寧聽見如煙聲音,也走上前去看,正瞧見如煙手裏拿這一個厚片狀的石塊,上面隐隐約約刻有一些文字。紀寧問:“什麽東西?”如煙嘴快道:“是石牒……”忽想起紀寧并不知道這些事,忙把嘴掩住,已經來不及了。
紀寧倒是不動聲色,只将那石牒拿過來細看。他看得分明,牒上确實刻了有字,而且都是常見字符,每個字他都認得,只是拼到一起卻沒什麽意義。他上下左右讀了幾遍,決定放棄鑽研這些怪文,轉身向如煙道:“你能看明白?”如煙假笑一聲,道:“不明白。”紀寧心沉了沉,将石牒還給如煙,自己往角落坐了不理她。
如煙正要勸時,往那石牒上多看了兩眼,忽驚喜道:“是姑姑!”紀寧見她神色又不似剛才,仿佛有什麽大喜事似的,忍不住複又問她:“什麽姑姑?”如煙拉着紀寧手道:“這是我姑姑的石牒。她也在這!”
紀寧正色道:“你姑姑究竟是什麽人?”如煙這才想起今日自己話實在有點多,眼下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便道:“姑姑就是救我養育我的恩人,她本來是樂府教席,但真正什麽身份、做什麽事,如煙也不知,她也從不跟我說起,只是偶爾讓我跑跑腿、傳傳話,所以如煙知道一些暗語而已。她也許是匪是賊,但我全不在乎。”紀寧又問:“那你到我們家來,也是你姑姑的安排?”如煙想想道:“也不全是。當初是正好碰到你們家要買個丫頭,姑姑來問我願不願去,因為……她想打聽一些事。”紀寧正要開口再問,忽聽洞道又有人進來,這次開了三四個人,都舉着火把,明晃晃将監洞照了個透亮,其中一人高聲道:“太陽王要見你們!”
二人對望一眼,紀寧心說眼下還是保命要緊,便先放下這個話題,拉住如煙手輕聲道:“你同我一起,無論如何也不要分開!”如煙點點頭,将兩個包袱抱在胸前。二人便跟着來人出了監洞。
七拐八拐,走了許久,紀寧心中不由暗暗贊嘆,這山洞也不知何人修葺,洞道寬敞處可容三四人并肩而行,狹窄處也有兩人的餘地,且絲毫不覺氣悶,顯然通風良好。到了目的地,二人更為驚嘆,這間山洞雖然遠比不上二人初見的那個山洞那麽巨大寬敞,但也是幹燥寬闊,毫無仄逼之感。洞口有兩排衛兵站崗,入得洞內,雖然陳設簡陋,但也一應俱全,而且以屏山畫壁加以隔斷遮擋,倒也顯出幾分考究。
洞內中央石桌之旁,正坐着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一身軟甲,很是威武,想來是那太陽王無疑了。紀寧正眼看去,只見此人燕颔虎頸、方正臉膛、須髯如戟,卻長了一雙不怒自威的丹鳳眼,确是神武異常的相貌。此時一旁匪衆厲喝道:“見太陽王,還不下跪!”
紀寧倒不驚懼,向他抱拳道:“在下冷紀寧!”那太陽王眯起鳳眼打量二人片刻,忽而哈哈大笑道:“果然名門之後,小小年紀,倒有些膽識。你旁邊的是誰?”如煙正要答話,紀寧卻搶着答:“是我的知己、生死之交!”太陽王聽說,向如煙多瞧了兩眼,笑道:“分明是個女娃娃。”也不見怪,又問:“聽說你們想為我效力?”紀寧此時心中卻轉了百八十轉,想了想,道:“我雖然是說過這話,但也就是說說而已。”此話一出,如煙也驚異的看了紀寧一眼,只聽他道:“我是戴罪之身,又在流放途中,前途茫茫,但求保命而已。土匪流寇這種賣命的事,倒是不大想做的。”那太陽王一拍大腿,起身道:“你這娃娃倒是心直口快。”又指着如煙道:“方才你說這是你生死之交,那這樣,我把你放走,你讓她留下,換你一命,如何?”紀寧卻瞪他一眼道:“要死就死在一處,又有何懼?”如煙聞言,不由又向紀寧靠近了些。
只聽那太陽王撫掌大笑道:“好!好!既如此,來人,将這二人還帶下去吧。”二人驚疑不定,仍由幾個土匪沿原路返回監洞。途中如煙輕聲向紀寧道:“爺,你是不是傻了,怎麽當面沖撞那個太陽王?要是這樣,又何必要見這一面?”紀寧卻笑笑,緊緊握着她手,道:“想到做鬼這件事似乎也沒那麽可怕,就不怎麽想當土匪了。”
這廂山洞之中,那太陽王等得二人走遠,方走到一處屏山之後,柔聲道:“按你的意思,人都見到了。這下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