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為佳人舍身赴險境
更新時間2013-6-18 9:30:32 字數:4739
孟陽府長嶺縣西南離城區不遠的一處密林中,一名獵人打扮的少年正靜靜趴在一顆樹幹上,全神貫注的盯着前方小道。樹底下埋着一鍋又香又甜的野苞谷,旁邊是一個僞裝過的捕獸夾。他在等,等他的獵物的到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的耐心眼看就要用盡,忽然他豎起了耳朵,仿佛聽見野獸呼哧呼哧的呵氣聲。過不多時,一頭青面獠牙、渾身長得針刺般鬃毛的野豬從山坡趕将下來,它似是聞着香氣,直奔那鍋野苞谷而來。
少年掌心都是汗,屏住呼吸、目不轉睛,一顆心已經被吊到了嗓子眼裏!只見那頭野豬順着山坡逐漸逼近,到了陡處,收不住來勢,一頭撞進了捕獸夾中!只聽“砰”得一聲,野獸觸動機簧,一下子被巨大的鐵器夾住,痛的嗷嗷直叫,拖着夾子滿地打滾。少年看準時機縱身一躍,将手中尖刀刺入野豬心髒!那野豬嘶聲掙紮兩下,倒在地上不動了。
少年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忽聽身後嘶吼聲大作,心道不妙,回頭一看,哎喲,竟然還有一頭更壯更肥的野豬跟在後面。見到同伴被獵,這頭野豬狂性大發,蹄子在泥土上刨了數下,竟立起那對鋒利的獠牙,夾風帶土,向那少年直沖而來。少年的獵刀剛才插入另一頭野豬的心髒,還沒來得及拔出,只能空手向旁邊一個翻滾,這才險險躲開,但胳膊大腿都已經被野豬攻勢刮傷。這時大野豬已經收住來勢,極為靈巧的掉過頭來,獠牙已經逼近少年臉面,眼看要将少年整個身子撩起。
千鈞一發之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正射入大野豬的右眼。野豬攻勢受箭上沖力,只緩了一緩,那少年翻身一滾,野豬已然撞上他方才倚靠的樹幹。野豬一只眼睛受傷,更是狂性大發。但後面羽箭仿佛通了靈性,絲毫不給野豬喘息機會,接連而至。瞬息之間,野豬頭上插了數支箭,痛的它連連擺頭,呼呼直喘。倒退幾步,拿一只眼睛去尋羽箭來處。
密林之中,逆光之處,果然停着一個引弓待發的身影。須知野豬平日無事都喜歡拿身子蹭松脂,其皮厚膘肥,并不怕尋常刀劍。只是這頭野豬一目受傷,身上數箭雖不致命,但處處吃痛,竟不敢再戰。吭哧了幾聲,終于扭頭跑了。
遠處的射手這才收了弓箭,三步竄上半坡,向那少年問道:“可還好?”那少年凝目望去,只見一個藍衣青年男子,短褐裝束,颀長身材,背着一口精弓,面目隐在逆光中看不清楚。少年捂着胳膊傷口,站起身來,向男子道:“多謝救命之恩!”男子道:“你年幼力薄,怎麽敢一個人來狩野豬?”少年哼道:“也不是不可能,我這不是也獵到一頭?”男子看了一眼捕獸夾中的死豬,眼中有些笑意,點頭贊許道:“你确實很勇敢!”
這是挨得近了,少年才看清眼前男子,只見他目若朗星、眉如墨畫,鼻似懸膽、口若塗朱,雖然一樣粗布短打,卻仍然顯得器宇軒昂。少年又去看他挽起袖子露出的一節臂膀,麥色肌膚、精壯有力,難怪剛才能數箭将野豬逼退,不由心生仰慕之意。見他誇獎自己,也覺有些羞赧,便道:“你的箭法也很厲害!”男子道:“行走江湖,一技傍身而已。”又向少年道:“山中聽說鬧匪賊,不宜出來亂走,還是快快回家吧。”少年心防已卸,脫口道:“有什麽可怕,都是些鄉裏鄉親。”男子卻心中一動。
男子繼續問那少年:“莫非你認識起義軍?”少年遲疑一陣,道:“我……不認識。”男子察言觀色,心中已有分曉,便詳裝失落道:“還以為偶遇起義軍的少年英雄了呢!”那少年快口道:“英雄,你有投靠起義軍之心?”男子笑而不語。那少年便從袋中掏出一枚獵镖,道:“你收好我這枚镖,算是我答謝你救命之恩。如果有緣,自有聚首之日。”他信誓旦旦學做大人樣,将那枚镖塞入男子手中,便背上野豬屍體信步離開。
男子目送少年遠去,又仔細看了看手中獵镖,暗自思索了一陣。這時來處快馬奔騰,不一會兒從馬上飛奔來兩個人,到他跟前方才停住腳步,單膝跪道:“大将軍,有急報!”
大将軍正是靖王衛政。他率領華軍在長嶺駐紮,與流寇膠着數日,進退兩難,心裏難免焦急。因此今日微服出行,往長嶺山區查探地形,倒是沒料到有這麽一出插曲。
回到營中,卻見伯玉仲宣二人在大營來回踱步,見衛政回來,松了一口氣。衛政奇道:“既有軍報,怎麽不召集将領開會?”伯玉使了個顏色,将周圍不相幹的人都屏退,低聲向衛政道:“王爺,是我們的人來的密報。”
衛政橫去一眼,只吐了一個字:“說!”伯玉卻不知怎的有些遲疑,頓了一頓,方道:“前些時日,王爺呈奏聖上一篇華朝軍備考據,可有此事?”衛政點頭道:“不錯。”伯玉道:“歷來軍事要政,都屬國家機密,王爺當時可是密奏聖上的?是否有第三人知道王爺查編的內容?”衛政不覺蹙眉道:“本王十八歲就出入軍衙,怎會不懂這些道理?自然是面呈今上,不假他人之手。”伯玉嘆道:“屬下也知道此問冒失。不過,現在京中收到消息,北狄朝廷中流傳有一篇《華朝軍制論》,于我軍情況巨細靡遺、一清二楚,疑是王爺那篇考據文章所化而來。聖上已下令徹查此事,雖未明言,這不是沖着王爺來的麽?”衛政驚詫莫名,仔細想來,一時也理不清頭緒,心說這莫非又是那皇帝的陷阱?伯玉又道:“只是眼下朝中無良将,聖上亦不敢在此事上大作文章。”衛政經歷了初時的詫異後,此刻反而沉靜下來,心中默默尋思,皇帝在這類陰謀迷案道上的事務最是拿手,與其去猜他心思,還不如以靜制動。當下拿定主意,便向伯玉二人道:“既未聲張,便觀察觀察再說。眼下流寇退入山中,游擊作戰,我進他退,我退他進,才是第一頭疼的事。今日我去巡視,見此山中野獸出沒衆多,對我軍深入考驗極大,然而對流寇而言,他們都是獵戶農民出身,既熟知地形,又靠山吃山,山中實是他們的天下。只怕長此以往,不免要無功而返。還需仔細斟酌應對之策。”仲宣道:“卻也奇怪,流寇首領楊荥,就是獵戶出身,他雖自稱‘太陽王’,卻應是有勇無謀之輩,卻不知道身邊有什麽高人相助,屢出奇招,壯大至今。”伯玉點頭道:“确實。且山中雖然飛禽走獸取之不盡,也架不住豢養兵馬的消耗,彈藥糧草也不能憑空取得。這些疑點不能消除,我軍就總是畏手畏腳,不能施展。”衛政道:“正是這話。所以我駐軍在此,只做觀望。但軍耗巨大,總非長久之計。必須要盡早查探清楚。”
三人當下又計議一番,商量完畢,伯玉與仲宣交換了個眼色,支吾道:“還有一事……”衛政正低頭對着地圖沙盤比劃,随口道:“說罷。”伯玉咬了咬牙,回禀道:“王府也有急信,說淺歌姑娘……冷姑娘,已經離家幾日,往孟陽而來。”衛政擡起頭來,一臉茫然,像是沒有聽清,又問了一句:“什麽?”伯玉硬着頭皮又禀道:“冷姑娘已經離開王府數日。說是追着大軍而來。不過……随從沿途都有音信,到了孟陽左近,忽然就消聲蹑跡。軍中近日也沒收到任何冷姑娘行蹤的消息。”衛政手中标記沙盤的旗子應聲落地。
有片刻功夫,衛政營房中靜悄悄的,只聽見營外巡邏的衛兵經過時整齊利落的腳步聲。伯玉仲宣二人見主帥只是發愣不說話,也都面面相觑,不知該作何反應。半晌,衛政才輕問:“失蹤……是何時的事?”伯玉答:“三五日前就沒了消息。屬下本想說再等等看,也派了衛隊前去查問。然回報皆無所獲。最後的行蹤,還是在孟陽西北一百裏處的一個鎮上。”衛政點頭,又擺了擺手,道:“你們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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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獨自一人在營中坐了一會兒。此時此刻,驚慌也是無用,他強令自己鎮定下來。腦中各種猜測如同走馬觀花,不停閃現。雅澹離開王府之時并未失蹤,她是往孟陽而來。那麽,她是來找自己的,并非打算甩手離開。常理說從永寧往孟陽,應是取道中州,自東北而來,怎麽她失蹤前又在孟陽西北面?她是走錯路了?孟陽西北靠近山區,極有可能遇到占山為王的楊荥賊寇,難道她是遭遇了土匪?被殺或是被擄?衛政搖了搖頭,楊荥一夥是農戶出身,眼下蟄伏而居,絕不會輕易殺害平民。如若當真遭遇楊荥軍,多半的下場是被搶劫或俘虜。
他亂紛紛的想了半天,只不去想一種可能性,就是雅澹可能自己躲進山中去了。雖說不想,但心中實已落下懷疑的種子,只是硬生生掐住,不讓它發芽而已。
是夜,衛政私下傳見伯玉,向他吩咐道:“我要微服進山,數日即回。這幾天軍中要務,請你暫代處理。”伯玉大驚,只勸攔不住。衛政道:“軍令爾。勿須多言。我的行蹤不可洩露,須做好掩護。若有任何變化,我自會聯絡你。”伯玉方受命。
衛政仍換上粗布短打,攜了獵刀弓箭,一副當地獵人的裝扮,連夜就離了軍營,往長嶺山區而去。這長嶺往西,就是綿延百裏的雲夢山。山中蒙荒未開,常有野獸和蠻人出沒,楊荥餘衆匿于何處,他心中實也沒有把握。但從匪衆不時下山挑釁來看,應該不會隐匿太深。而且白日偶遇獵豬少年之事,也給他些許啓發。起義軍多為當地農民獵戶,循着獵跡,應當不難發現他們行蹤。
入山之後,他便棄了馬匹,徒步而行。他步履矯健,提氣而行,一夜之間已進入山林腹地。天蒙蒙亮時,已然翻過一座山頭,進入一處山谷。雖是隆冬時節,谷中溪水潺潺,常年綠葉的植物也十分繁茂,并無一分殘相。衛政就着微涼的溪水洗了把臉,細看了看谷中環境,出入谷中的松土上,果然有不少紛繁雜亂的動物腳印,看來這處溪谷不但是人所喜愛的休息之地,也同樣受到野獸的歡迎。
衛政環顧四周,見有一處落葉似乎堆積的特別深厚,不由微微一笑,一手把住腰間獵刀,信步朝那邊走過去。前腳才踏上那堆落葉,忽覺腳下一空,整個人不由自主往下跌落,果然是處陷阱!
衛政立時拔出腰間獵刀,下落瞬間挫入陷阱土壁,借着獵刀力量在空中順勢調整自己姿态。他心知這種陷阱多用來捕獵大型猛獸,底下必定插滿尖尖的竹樁,如果放任自由落地,只怕無疑要被紮成個刺猬。這陷阱約有丈許來深,落地不過瞬息之間,好在衛政已經有所準備,在半空中緩了落勢。饒是如此,小腿靠近腳踝處仍被紮了個血窟窿。
衛政拔掉幾只竹樁,給自己收拾了一塊栖息之地,捂着腳踝傷處,心想如此還不算太糟,現在只需坐等人來。他見周圍土地濕松,本想弄些泥污在臉上以為妝掩,但想了想,終是不喜污濁,還是作罷了。
他昨晚已經走了一夜,方才又受傷失血,縱是鋼筋鐵骨,這會兒也有些疲憊了,便在坑中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天光大亮。忽聽到坑外有人語聲,忙高聲喚道:“可有人在外面?”
坑外人聽見呼救聲,紛紛趕來坑邊查看,見中有一人都很是詫異。好在這些人本來也是來收獲獵物,身上帶的東西齊全,便連忙放下繩圈,将衛政拉了上來。衛政看得清楚,救他的有四人,三男一女,都是年紀輕輕的少年人。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
少年們見他受傷不重,便七嘴八舌問他來歷。衛政道:“在下姓鄭名子昂,北方人士,行走江湖,行獵為生。偶經此處,不慎竟中了陷阱,實在慚愧、慚愧!”少年們聽聞此言,只當是誇獎他們陷阱高明,都很高興。衛政又道:“這雲夢山少年英雄頗多。昨日我也遇到一位,單人徒手勇鬥野豬,真是好膽識!他年紀與你們相仿,不知可是各位小英雄一路?”說罷從懷中拿出昨日少年留給他的那枚獵镖,遞給眼前其中一名少年。這四人只看了一眼獵镖,便驚喜道:“原來你就是昨日之洲口中那位神射手!”
這也是衛政運氣太好,原來昨日遇到的獵豬少年,姓楊名之洲,是太陽王楊荥的本家堂弟。他是楊荥軍中的孩子王,凡誰家中有十來歲少年的,都是跟着楊之洲混,并組了一支先鋒隊,自稱“少先隊”。當然到現在為止,也就是在山中打打野獸,搬搬糧草之類的,并未曾真的上過戰場。這四人昨日就聽楊之洲贊過衛政,說他箭法了得、英姿非凡,今日見他果然容姿朗朗、言語謙和,單純的少年心性立時就把他當成自己人了。見他受傷不便,當下也不避諱,就扶着他往寨中去。
這一路四名少年輪流攙扶衛政,他本想沿途留下記號,但因受傷又有人在身旁,只好在心中暗暗記憶地形。然而越走他越是疑惑,山裏雖然較難辨明方向,但決不至于幾進幾退、紛繁複雜至此,而且他們走的路全然不依山路,竟像是自顧自照着一種形狀在描繪。他心中細細思量,便明白這該是一種奇門遁甲之術,用一條隐藏但固定的線路來指向最後的目标。想通此節,他便知來路是不能記住的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是那楊荥能有這種手段,他真是一個普通獵戶?還是說,他身邊另有高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