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偷浮生美夢化泡影

更新時間2013-6-19 13:16:09 字數:4257

雲夢山腹地,有一處人跡罕至的村落,華朝建國幾百年來,只怕也沒有幾個外人到過這裏。不過,近日以來,太陽王楊荥起事又退入山中,這裏竟也熱鬧起來。很多村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接觸到外面的人,他們帶來不少新奇有趣的獵器裝備,還有很多關于外面世界的趣聞。不過,日子久了,他們就發現其實外面來的人也跟他們一樣,需要吃飯、休息和勞動,也并沒有特別聰明些,或者特別幸運些。

一名纖瘦的女子此時正站在半山坡的一棵槐樹下,遠遠的注視村民碌碌的生活。她神情清淡,看不出此刻心裏在想什麽,被山風翻卷的衣袂使她看起來更加纖弱,仿佛随時都要羽化成仙了似的。

也不知什麽時候,槐樹後面,又悄無聲息的來了一個男人。女子好像腦袋後面長了一雙眼睛似的,不曾回頭卻開口道:“你終于來了,長鷹。”被喚作長鷹的男子微微一笑,卻始終站在槐樹的陰影下,不肯再向前邁出一步。他低聲道:“你沿路找我找的這麽急,也不怕暴露身份。我不來怎麽行?”

女子低下頭去想了一想,才開口道:“我已經離開了,再也不想回去了。”長鷹笑:“怎的如此固執?”又問:“他肯放開你嗎?”女子道:“你不必來嘲弄我。一個人想走,是怎麽都能走的。”長鷹呵呵道:“當初你對上頭瞞着這件事,結果還不是一樣走不成?現在又有什麽不同?”女子道:“明知飲鸩止渴,我豈能一錯再錯。你向上頭回報吧,就說我決心已定。”

長鷹悠悠然在槐樹後面轉了個方向,從陰影另一面對着女子笑道:“呵呵,你不用擔心。這次倒不是沒有轉圜餘地。”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道:“看起來太陽王對你很有意思。”女子終于忍不住把臉扭過去面向他,用眼光質詢。

長鷹道:“這次倒也巧。本來楊荥是我們選中來牽制靖王的勢力,誰知你好端端竟然在路上碰上他,還被他擄來。他大老粗一個,不但不傷害你,還對你禮遇有加。是不是有心要娶你當壓寨夫人?”他故意言語粗俗,終于刺激得女子忿然道:“別說了,要我做什麽?”

長鷹終于收斂嘻色,道:“當初走上這條路時,你就該準備好這種沒有名字、沒有榮譽、沒有身份,更不能有家人朋友的生活。你往前面看,應該只能看到一條出路。”女子怔忡道:“是死路……”長鷹正色道:“是光明的犧牲之路。”女子恻然。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長鷹方道:“這楊荥雖然接受了我們的扶助,不過此人野心不小,不能小觑。上頭正好想在他身邊物色一個人選。如果他屬意你,那是最好不過。”女子道:“他不過是貪圖美色,又怎麽會對我推心置腹?”長鷹道:“那就要看你本事了。反正你不是想離開那個人嗎?你跟了楊荥,他自不會再來糾纏你!”

女子聽見最後幾個字,頓時心如刀絞,不自覺地用手捂住心口,仿佛那樣可以使疼痛稍緩一些。長鷹在旁邊觀她神色,不由心嘆,能叫她早日離開那人确是明智之舉,否則只怕她泥足深陷,早晚不知道要做出什麽大大不妥的事情來。

此時谷中村落忽然傳來一陣雀躍喧鬧之聲。循聲望去,是一群少年打獵歸來,正受到村中同齡或更小的孩子的歡呼迎接。山坡槐樹下陰影中的人已如來時悄然離去,依然只剩下衣袂翻飛的單薄女子。她出神的往山谷裏望去,似乎在喧鬧的人群中看到盤踞在自己心中卻連朝思暮想都不敢的那個身影。

且說衛政,跟着那四名少年在密林裏七拐八繞。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傷之故,只覺走了許久,眼見日頭已至中天,縱是冬日日淡,身上也出了一身薄汗。總算翻山越嶺,到了一處山谷。入谷山路隐蔽難行,到最後須用上雙手雙腳攀爬方能前進。好在衛政行伍多年,才不覺得辛苦。但過了這段險途,就忽覺豁然開朗,觸目所及,都是融融綠意,絲毫不覺三九之寒。衛政心中不覺暗自稱奇,原來雲夢山中,還有這等世外桃源。

谷中自有村落,其村民也都不似外人,并無防備之色,皆顯得十分單純可親。四名少年将他攙扶至村口空地一塊石頭上暫歇,早有小孩飛奔去找了他們的頭頭楊之洲。楊之洲聞訊趕來,見到衛政,果然大喜,道:“英雄!我說我們有緣還會再見的嘛!”

旁邊救助衛政回來的唯一一名少女十分受不了楊之洲老氣橫秋學大人樣的語氣,嬌聲道:“鄭大哥已經答應在村裏小住一段時間,養好傷再說。”衆人這才驚覺他腿上傷處仍在往外滲血,忙七手八腳給他重新包紮安頓。

也不知怎地,衛政似有所覺。他舉目環視四周,所見是一個忙碌安詳的村子,并無異處。再往遠處眺望,谷中有個緩坡與群山相連,坡上建了簡易的圍欄院子,像是書院或畫院的樣子,院口有棵老槐樹。此時坡上空無一人,想來那裏應該是公共地盤,平時并無人使用。衛政暗笑自己多疑。無論如何,眼下這般,也算是有點進展。

衆少年将他引至一間木屋,正七嘴八舌問些瑣事,忽然有孩童跑進來向楊之洲道:“之洲,太陽王從山中下來了。正在找你!”楊之洲聽說,便向衛政道:“鄭大哥,正好向你引見我堂哥。”他從小受民間那些俠義故事熏陶,滿腦子義氣相交,卻并沒有很拿堂哥的尊榮自號當回事,平日也很厭惡那些繁文缛節。在他看來,江山權力,哪及得了英雄蓋世那麽威武吸引!當下也就不會覺得他崇拜的這位鄭子昂比起他的太陽王堂兄身份低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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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楊之洲看看衛政的腳,遲疑道:“鄭大哥你身上有傷,行動不便,只怕我堂哥現在不肯到此處來見你……”衛政笑道:“小傷何足挂齒。早就仰慕太陽王雄風,自當親往。”楊之洲十分高興,連忙還叫了幾個少年複又攙扶住衛政。一行人便往那處緩坡而去。

衛政見緩坡上剛才還空無一人的院落,這時已經有一些武裝的衛兵列隊站崗,他心中暗自納罕。自己是從村口一路過來,方才還沒見到這處有人跡,只不過在屋中歇了一歇,就突然出現這許多兵衛。可見他們并不是從村口而來。看來,這緩坡後面,必定還有通道往外。而且這些兵衛,剛才也沒有見過,似乎另有安紮之處。他帶着種種疑問,終于來到太陽王跟前。

此時太陽王楊荥,一身戎裝。短打外配着金色軟甲,加之他身材高大魁梧,站在庭院中央,顯得分外威武雄壯。他紫色臉膛,絡腮胡須,鳳眼含威,此刻又雄赳赳得橫在眼前,一眼看去倒和寺廟中的伽藍菩薩有點相像。衛政心中也不禁贊嘆,果然好個威風凜凜的英雄好漢!

那楊荥顯然也在打量他。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不知怎樣地驚詫了!眼前人絕非池中物,年紀不大氣質卻極沉穩,雖然普普通通一身布衣,卻掩不住的華貴威嚴之氣。眼下他雖只是閑閑站定,然而在衆人之中,也如鶴立雞群,叫人不敢逼視。他正要開口贊嘆,忽然眼尖瞥見院口一個人影閃過。連忙輕聲向左右道:“剛才過去的是不是淺歌姑娘?去請她過來。”

衛政在不遠處将這名字聽得一清二楚,他強忍着回頭的沖動,口中卻“哎呦”一聲,蹲下了身子。衆人低頭看時,原來他小腿靠近腳踝的傷口不知怎麽又開始流血,血珠漸漸從繃帶和淺藍褲腿中映透出來。衛政埋頭單手捂住傷口,不讓衆人看見他上揚的嘴角。

進展出乎意料的順利,他不但找到了楊荥軍的老巢,也找到了他記挂的人。

只聽楊荥關心道:“壯士傷勢如何?”衛政這才擡頭,勉力笑道:“多謝太陽王關心,無妨。”楊荥道:“速速賜坐。”其實不等他開口,旁邊楊之洲早就搬了椅子給衛政鋪好了,扶他坐定。楊荥問道:“不知壯士來自何方?”衛政道:“在下永寧人氏,不過這些年四處行獵為生。”楊荥點頭道:“我這裏的兄弟也多是獵戶出身,都是爽快人。我聽聞壯士神勇無雙,可願意留在我軍中,助我一臂之力?”衛政微笑道:“我受太陽王手下的小兄弟搭救,自當全力報償。只不過,長遠的打算,還需看看大家志同道合否。”他這一說,不卑不亢,既不推辭也沒一口應承,楊荥心想原也應當,正要再勸,忽然眼前一亮。原來他這趟,說是看楊之洲也好,被引見衛政也好,都不過是托辭,實是為了找眼前女子而來。只見她施施然已走到跟前,目不斜視,對自己行了個禮。

這女子正是雅澹。她于孟陽境內為楊荥所擄,不曾想楊荥五大三粗一人,竟對雅澹一見鐘情,小心翼翼,奉為上賓。她此時自然也看見了旁邊坐着的衛政,心中忐忑,只不敢表露分毫,怕楊荥懷疑對衛政不利,只能裝作沒看見。

反而衛政,毫不顧忌,自雅澹出現那一刻,一雙眼便再也沒離開過她身上。直到楊荥向他介紹:“這位淺歌姑娘,也是京中來的。”雅澹胡亂點了點頭,只将眼觀鼻、鼻觀心。反而楊荥見她不甚熱絡,向衛政解釋道:“淺歌姑娘是女中丈夫,冰雪聰明,文雅至極。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自當有幾分傲慢的,哈哈!”雅澹聞言哭笑不得,心想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解釋。衛政也是微揚起唇角,想到楊荥口中“自當有幾分傲慢”的女子,是自己傾心相愛之人,不免心中有些得意,嘴上卻向楊荥附和道:“理當如此!”

雅澹這時才敢偷将目光往衛政處投去,卻一眼看見他腳踝處的傷口,不由倒抽個冷氣,憂心忡忡,以目光相詢。

衛政只是笑笑,卻問道:“姑娘既在京中,怎麽也似我等粗鄙之人,到這山野間來了呢?”雅澹瞪着他,卻啞口無言。楊荥怕她尴尬,連忙道:“淺歌姑娘,是我請來的。嘿嘿,這裏面,有些小小的誤會。還請姑娘莫要與我計較。”衛政察言觀色,心中雪亮。看這楊荥态度,想來是對雅澹有些想法。他自是不喜,盼着雅澹能出聲撇清幹系,卻見雅澹鐵了心只不聲不響,心中微愠,卻也無可奈何。他想了想,便暗自運了一口氣,腳踝上又傳來一陣刺痛。

只聽楊之洲叫道:“鄭大哥,你的傷口怎的流了這麽多血?”雅澹聞言,情不自禁,腳下向他挪了兩步。見了她這樣反應,衛政心中才算舒了一口氣。心想,什麽時候,苦肉計對你都能使得。

這樣想着,衛政便變本加厲,貓腰按住傷口。他不按還好,一按之下,血沫沫竟從手指尖溢了出來。衛政苦着臉向楊荥道:“大王,在下實在疼痛難忍,貴寶地的獵阱暗器,實也厲害,該不會廢了在下這一只腳吧?”這番話問得衆人面面相觑。他們設下的這些陷阱暗樁,都是針對猛虎獵豹,伏下的尖樁本來就圖的一擊致命。現在衛政能活着從陷阱中出來,已經算機靈走運了,就算當真殘廢了也算不得什麽。只是眼下誰能把這話說出口?

雅澹忍無可忍,向楊荥道:“我有一些治外傷的秘方藥物,鬥膽請大王準許試一試。”楊荥連忙點頭。衆少年便又将衛政扶起,随着雅澹出了院子。

雅澹暫居之處,在山坡側面一個單屋。雖簡陋些,倒也一應俱全。她屋裏瓶瓶罐罐,不少外傷之藥。其實都是從永寧出發之日,擔心衛政戰場上的損傷而帶在身邊的。只是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用到。

此時跟随而來的衆人都是少先隊的孩童,以及個別兵士。楊之洲到底成熟些,見單屋狹小,怕人多手雜也不利于診治,便将衆人都遣退了,屋內只剩自己、衛政和雅澹三人。雅澹眼下也不顧不得許多,徑直脫了衛政靴子,挽起褲腳,查看他腿上傷口。只見踝骨三寸之處,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傷口被幾次三番折騰,已然不堪入目。

雅澹驚呼道:“怎麽搞成這樣?”連忙叫楊之洲打盆清水來,先行處理傷口。楊之洲一走,衛政就抓着雅澹手道:“不搞成這樣,你都不知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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