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颠流離幸救可憐人

更新時間2013-6-20 8:47:24 字數:4638

雲夢山中,天色初曉。兩名少年于林間互相攙扶着大口喘氣。

其中一個小個子道:“走了這麽久……我們還是迷路了……”另一個雖然身形高大些,卻喘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兩人歇了半天,那高個子終于能開口,卻只說了兩個字:“喝水。”

那小個子此時已恢複許多,也實在饑渴難耐,便道:“要不你在此歇一會兒,我去附近找找可有水源。”語罷要走,不料手卻被另一個牢牢扥住,回頭卻見他瞪眼道:“要去一起去!”

小個子見他這會兒還有力氣使性子,不免覺得好笑,好言哄道:“行,那我們再休息一會兒。”

兩人又歇了片刻,眼看天光大亮,時辰不早,總在林中也不是個事兒,便攙扶着繼續找路。小個子道:“我們走了這麽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遠,我瞧着這林子樹木長得都差不多,該不會還在原地打轉吧?”高個子切齒道:“那也好過原地等死。我們往地勢低的地方走,總可以走下山去。”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周圍林木驟矮,霧氣氤氲,只覺得周遭空氣也濕潤暖和了許多。小個子少年豎起耳朵靜聽片刻,高興地向同伴道:“聽,有水聲!”二人都覺精神一振,高個子環顧四周,更喜道:“附近似乎有溫泉。”

二人又往前行,流水聲越來越近,還隐約夾雜着嬉鬧玩水的聲音。二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忐忑,不知玩水的人是不是山中匪賊,可別又撞人家刀口上。正遲疑間,聽見一只高歌,女聲嘹亮高亢、飛揚灑脫,只是聽不懂唱的是什麽,顯然唱詞并非華文官話。

二人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先躲起來觀察觀察。于是只交換了個眼色,便要蹑手蹑腳撤退。熟料高個子奔得久了,本來雙腿肌肉已經乏力透支,稍微站上片刻便已僵硬,此時要輕手輕腳行動哪裏能聽使喚,一急之下竟摔了個大馬趴。就聽嘣噔一聲,驚起林中飛鳥一片。

不遠處的人立刻驚覺,不一時一個服飾奇異的小姑娘從矮叢後飛奔過來,看見二人不由大為驚奇,嘴裏叽裏咕嚕連珠炮似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片刻後又來了一位少女,身量比前一位大些,也是同樣衣飾,只是不甚整齊,還露出小半截濕漉漉的小腿肚子,顯然是匆匆忙忙從水裏起來的。先來的那個女孩向她的同夥一通鳥語,好像在解釋她剛才發現這兩個人的情景。

少女好奇的打量眼前二人,見是華人平民的打扮,一身塵土滿臉疲态,但竟然無損容貌的清俊之氣;特別是半伏在地上那位,摔得甚為狼狽,灰頭土臉,臉色也很糟糕,可仍然遮不住細皮嫩肉和雅致的五官。少女不由生出好感,心想華人少年都是這麽美麗脫俗嗎?

這二位卻不是別人,正是從楊荥軍寨倉皇而走的紀寧和如煙二人。其實他們本來不用逃跑。那晚楊荥不但放了他們自由,還給了一些盤纏幹糧,并答應第二天一早送他們下山回孟陽。誰知道第二天軍中大亂,說是走丢了楊荥的未婚媳婦,可能是被朝廷奸細擄走。混亂之下,哪有人顧得上照看他倆呢。兩人一合計,覺得夜長夢多,不如及早收拾東西自行下山。卻沒料到,沒人帶路,兩個毫無山中生活經驗的人竟越走越偏,最後全然迷失方向。

兩人此刻被逮個正着,想解釋語言又不通,正在發愁,卻聽面前少女嘻嘻一笑,開口問道:“你們是誰?叫什麽名字?”這次她說的确是華語,雖然腔調古怪,聽懂卻是無礙了。如煙大喜道:“我們兄弟二人,在山間迷路了,不知不覺驚擾了二位,實在抱歉。若是方便,還請姑娘給我們指條下山之路。”少女不高興道:“我問你們名字呢!為何不回答?”

如煙愣了一愣,這時紀寧也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站在如煙身後,回答道:“我叫冷寧,他叫冷煙。”少女這才轉怒為喜,沖紀寧笑道:“你長得真好看!你唱歌給我聽吧?”這下可把紀寧問住了,這少女無厘頭的程度也算是紀寧認識的第一人了。他有些不耐煩,正要發作,卻被如煙扯住一只袖子。他只好改口答:“不會。”

少女驚道:“你會說話,怎麽不會唱歌?”又怒道:“你是不願意為我唱?”如煙見她動怒,連忙又去拉紀寧衣袖,悄聲懇求道:“爺,你就随便唱一個。”紀寧怒瞪如煙,卻見她霧蒙蒙一雙大眼,心就軟了,便想唱就唱吧,一開口,唱的卻是從前在學中瞎編派的小調:“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遲遲正好眠,秋有蚊蟲冬有雪,收拾書包好過年……”如煙在一旁聽了,忍俊不禁,又怕面前少女不喜,忙拿手捂住嘴假裝咳嗽一聲。

那少女卻聽得很歡喜,她并不太懂歌詞意思,只覺得調子歡快輕松,唱歌的少年又美貌絕倫,一時心花怒放,眼向旁邊女孩示意。女孩便變戲法似的從腰間拿出一支小巧玲珑的樂器遞了給她。如煙在樂府待過數年,見過器樂衆多,認出這是一支蘆笙,只是較尋常蘆笙要精巧許多。笙管頂部,還插着一支色彩斑斓的野雉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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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接過蘆笙舉到嘴邊,向紀寧邁進一步,便烏拉烏拉吹奏起來。笙音輕盈高亢,倒和少女方才的歌聲有幾分相襯。她站得離紀寧很近,笙管上的野雉尾羽都已經碰到紀寧下巴,随着蘆笙的錯落擺動,那根尾羽也時不時拂過紀寧的下颔。

這番莫名其妙的舉動早就惹得紀寧失去耐心。起初他還謹慎的只是直了直身子希望避開,不料那少女方寸不讓,緊随而上,仍用那野雉尾羽來掃弄紀寧臉龐。紀寧何等人物?曾經永寧城少爺圈裏的小霸王,眼下雖然虎落平陽,脾氣還是在的。終于忍無可忍,伸手一把将野雉尾羽給拔了下來。正要破口大罵,卻見那少女反而停了吹奏,嬌羞不禁,退後兩步,用怪腔怪調的官話對他道:“阿哥,我是雲夢山南麓姜央寨果熊族、補時族長的女兒,我叫秀時。你回去以後,可帶騾馬十匹,來向我阿爸求親。”說罷臉上紅暈一片,便要帶同伴離開。

這下子把紀寧如煙都唬得呆住了。誰料到狼狽途中,還會遇到這麽大膽的求愛呢!眼見少女已經施施然走出好遠,如煙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叫道:“姑娘姑娘!你還沒給我們指明下山的路呢!”

這名叫秀時的果熊族少女聽到如煙叫喚,連忙又返身回來,問他二人:“你們家住哪裏?”如煙搶着道:“孟陽城!”秀時點頭含羞道:“那過了前面溫泉,一直往下走,就能上官道了。”瞥了紀寧一眼,又道:“從溫泉往左進山,就是我家大寨。”言下之意,可別再迷路。

如煙只好幹笑兩聲,忽聽紀寧硬聲道:“我才不娶你!”秀時還沒走兩步,聽見此話又回轉身來,挑眉問:“什麽?”紀寧撇了撇嘴,又重複了一遍。秀時頓時橫眉道:“你既拔了我的野雉毛,為什麽不娶我?”如煙見勢不好,連忙搶在前面解釋說:“他是說……我們家很窮,湊不出十匹騾馬……”那秀時倒沒料到這個,哦了一聲,恍然自語道:“對啊,也不是每家都養騾馬。”想了想又點點頭道:“沒關系。沒有騾馬,驢子也成。”

如煙哭笑不得,她見這少女大膽妄為,于俗禮規矩全然不顧,實在也不願在此地與她多糾纏。便連連向紀寧使眼色,希望他忍得一時敷衍過算了。紀寧知她意思,雖然不高興,也沒作聲。如煙便向秀時笑道:“是是,回去一定就籌備起來。”

秀時這才滿意點頭,見紀寧已把野雉毛丢在地上,忙撿了起來,插到紀寧襟口。拍了兩下,這才要走。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麽,向紀寧道:“你收了我的野雉毛,也得回贈我些什麽才行啊。”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紀寧。忽然間,她拔出腰間短刀,在紀寧耳邊一揮,未等紀寧反應過來,已将他尺餘長的頭發斷了一束拿在手中,眉開眼笑道:“有這個就行。”

這番遭遇實在太奇特了,以至于那秀時走出好遠以後,兩人還在驚詫。紀寧這時才想起來連連跳腳道:“真晦氣,無端端被她拿了束頭發走!”如煙心中卻還自驚疑不定,問道:“那果熊族,可是荊蠻的一支?我聽聞湘西荊蠻中人,常盛行巫蠱之術,就愛用人的頭發指甲……”紀寧聞言,卻白她一眼:“這都要怪你。我都說了不娶了!”如煙聞言嘆氣道:“唉,她一心想要你做她如意郎君,應該也不至于加害你。最多就是用巫蠱讓你死心塌地,一輩子都不離開她罷了。”想着想着也有些悶悶不樂起來。

兩人各自郁悶地往前走了一段,果然漸漸就能辨清腳底山路了。再走一段,就見人跡越加明顯。不久兩人終于上了官道。

兩人商量着仍要去孟陽取了路引,只是天色不早,雖然在官道上,但仍是荒郊野嶺,須提防夜間野獸出沒。便打算找個地方落腳,先歇足了再說。正商議間,天公不美,竟淅瀝瀝下起雨來。冬雨凄厲,寒意迫人,二人不得不拔足狂奔,希望找個能躲雨的地方。就這麽跑出了好幾裏,眼見雨絲越來越密,身上越來越冷,兩人終于看見遠處有一個破草棚。

草棚附近有一片莊稼地,也許春夏時是一片瓜田,這草棚子便是搭來方便看守瓜田的。只是眼下正是臘月,莊稼用不着守護,草棚久不修葺早已廢舊。也幸而這雨下的細細綿綿,草棚下還不至于漏雨。雖是如此,這裏間也是陰冷潮濕。兩人哆哆嗦嗦擠了進去,只見裏頭只有一塊破木板架的床,一張爛木桌子,一堆亂柴禾。

紀寧打了個顫道:“冷死了!快去生火。”如煙便去翻包袱找了火石。幸好棚中有些柴禾,底下那些也尚且幹燥,生火不是難事。兩人七手八腳把火生了起來,又找了跟麻繩把濕了的外衣晾了起來。包袱裏還有些幹糧,雨水又是現成的,總算暖過了身子,又解了饑渴。兩人背靠着背,窩在火堆旁邊打起盹來。

到了後半夜,這雨淅淅瀝瀝一點也沒有要停的樣子,草棚破舊,有些地方就開始滲水了。滴滴答答敲打在床板和木桌上,擾得人不得安寧。如煙被凍得醒了,見火堆有些式微,連忙起來又添些柴。一旁紀寧也許是太疲累,反倒靠在草棚壁上睡得更香。

正在這時,如煙聽見外頭咚的一聲。她聽得真真切切,卻不知是什麽聲響。再聽時,又沒動靜了。她向紀寧看了一眼,見他雙目緊閉、面容祥和,兀自好夢,就不想吵醒他,只好自己偷偷将草棚門拉開一條縫,探出頭去打量。外面黑漆漆一片,只聽見細雨落地的沙沙聲,真是伸手不見五指。如煙吐了吐舌頭,又把門阖上。

忽然,她耳尖似又聽到一個聲音,幾乎細不可聞,像是一聲呻吟。饒是如煙膽大,這等黑天暗夜,也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想來想去,還是決定閉塞視聽,不去搭理這些孤魂野鬼的好。便找了些破板子堵在門口,自己仍舊跑到紀寧身邊坐下。

許是她動靜太大,這時候紀寧竟也悠悠轉轉有些醒了,因挨着如煙有些冰涼的身子,咕哝道:“冰死了……”嘴裏這麽說,卻一手一腳攬住如煙身子。紀寧少年火大,又是烤着火邊入睡的,此時身上算是幹燥溫暖,如煙在他懷中,就如同大冬天的進了一條暖好的棉被,就不說有多舒服了。她暗暗嘆息一聲,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便閉上眼準備入睡。

誰知過了好大一會兒,如煙在心中已默默數過幾百只羊,她卻仍然一絲睡意也無。不知怎麽回事,她只覺得母親、妹妹臨時的慘狀在自己眼前來回閃現,好像她們的孤魂正飄蕩在此刻凄厲的夜雨荒野之上,哭喊着在找她。如煙猛地張開眼睛,再也坐不住,便蹑手蹑腳從紀寧懷裏爬了出來。

紀寧也醒了,埋怨道:“你幹什麽呀?”如煙低聲說:“爺,我覺得,外面好像有……東西……”紀寧卻不以為意,道:“別疑神疑鬼。把門闩好,有什麽也不能放進來。”如煙卻不聽他,只執拗道:“萬一是人呢……就算是鬼,這寒冬雨夜,也委實可憐……”一邊說着,一邊已經走過去開門。

草棚門一開,外面便有一陣寒風夾帶着雨絲飄了進來。火堆乍一受寒,瞬間低得一低。好在風并不大,火苗很快又穩定了。外面漆黑一片,不管有什麽東西,都似乎被吞沒在黑暗中。

如煙仍探出腦袋,試探的問道:“外面有人嗎?”并無回應。她眼睛漸漸适應黑暗,能看清地面的枯草爛泥和反射的水光,卻并沒什麽特別。這時紀寧不耐煩的聲音從棚內傳來:“快進來睡覺!冷死了!”如煙不死心,轉動脖子,四處打探。忽然大叫一聲:“哎呀!”

原來就在草棚近邊,地上倒着一個人。穿着濕透的冬衣,烏黑的長發胡亂遮蓋了臉龐,看身形,是個年輕女人。這時紀寧也走了出來,見如煙已經跑了出來,只好不情不願跟上。他摸了摸女人的手,冰冷僵硬,便向如煙道:“是個死人。”如煙卻不理他,徑自去摸女人頸後,脈息微弱,卻明明還一息尚存。她便将女人上身抱起,拂開她臉上發絲,不由驚叫:“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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