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誘桂枝安穩生遲疑
更新時間2013-6-24 8:43:42 字數:4714
紀寧被撞痛下巴,正火冒三丈,不料對方卻是個不會看臉色的主兒,不但不退避三舍,反而更上前一步,拉住紀寧袖子,喜道:“冷寧,我們又見面了!”
紀寧揉着下巴,退開兩步到如煙身邊,再細看去,眼前一身外族衣飾的女子,正是當日莫名其妙叫他上門求親的秀時。不過紀寧早就忘了她名字,雖然認出卻叫不出,只覺得這名字就在嘴邊,死活吐不出來,伸着根手指張着嘴“噢噢噢”了半天。還是如煙機靈,這時認出了秀時,忙掰下紀寧手指,讨好道:“是秀時姑娘。”
秀時卻未答話,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來回轉着打量着對面二人。原來前幾日她遇見紀寧如煙時,二人正狼狽趕路滿面塵土,她又被紀寧美貌所驚豔,未曾多留意如煙。這時如煙雖然仍是普通的粗布灰衣,身上沒半點姑娘家的裝飾,且頭發也因太短而亂七八糟紮在腦後,但畢竟面容白淨、五官柔和,秀時仔細看過兩眼,就知道她跟自己一樣是個姑娘家,心裏不免就有些犯嘀咕:“不是說兄弟倆嗎?難道是騙子?”
秀時雖然涉世未深,但是機心多竅,加之果熊族民風開放,她從小就見慣了寨中男女求偶争風吃醋,眼下見到紀寧如煙二人焦不離孟、舉止親密,不免有些不快。當下也不理如煙,只向紀寧問道:“冷寧,你那求親的十匹驢子,可準備好了沒有?”
聞此言紀寧如煙面面相觑,二人沒料到這果熊女子開放至此,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歇了半晌,紀寧道:“你沒事吧?要不在城裏找個郎中看看?”說罷也不再理她,拖起如煙就走。豈知這秀時不依不撓,仍舊追趕上來,挺胸一攔,道:“怎麽!你想悔婚?”
紀寧哭笑不得道:“我何時答應過要娶你?”秀時揚頭道:“我拔了我的野雉毛!”紀寧哼的冷笑道:“你是妖精嗎?怎麽長毛了?”秀時氣得直跺腳道:“你明明拔了我蘆笙上插的野雉羽毛,在我們果熊,那就是求愛的意思!”紀寧這才看似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真是過意不去。你的那根野雞毛,我早就不知丢到哪裏!回頭有機會,我再補償你十根八根的!這會兒麻煩讓路!”
如煙見秀時被紀寧氣得都快哭了,連忙打圓場道:“秀時姑娘,先前我們不知道你們族中的規矩,冒犯姑娘了,真是對不起!我們小爺也沒有惡意,請姑娘不要見怪。”秀時本來羞憤難當,見如煙說話更加氣不打一處來,道:“原來你們也不是兄弟!是大騙子!”紀寧還不知死活,火上澆油般嘲笑道:“我們怎麽騙你了!我們是從來沒見過大姑娘沒臉沒皮,主動跟男人勾勾搭搭的,還以為是哪兒跑出來的瘋子!當然不能跟瘋子說真話了!”這下徹底刺激到秀時的痛處,害羞是少女的天性,固然果熊民風奔放不拘小節,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向心愛的人表白也沒有不害羞的,這時被紀寧當街嘲弄鄙視,不由滿面通紅,淚水已然凝聚在眼底,眼看就要發作一場狂風暴雨。
也是如煙與秀時同齡,最能體會秀時惱羞成怒的心情,當下偷偷狠擰了下紀寧腰間,只來得及瞪他一眼,便忙着好言好語安慰秀時道:“秀時姑娘,我們小爺從前在家鄉成日胡混,就沒學到什麽好東西!他嘴裏不清不楚的混話,你可千萬別忘心裏去。但這婚事,确實是個誤會,再者我們小爺眼下流離失所,在孟陽也待不了多久。姑娘這樣好的人品家世,自有上天賜予的好姻緣。我們家小爺……”她說着看了紀寧一眼,“實在不是良配!”旁邊紀寧聽見這話卻又不高興了,只是腰裏還在疼着,不敢再添亂,只嘴裏嘟囔了兩聲。
這時大街上人來人往,已經有人放慢腳步打量三人。秀時吸了吸鼻子,怒瞪了二人一眼,心裏不願在這丢人現眼,嘴上便道:“你們走罷!這事兒不會就這麽完了的!”
如煙待要再勸,秀時卻只吹起一聲長哨,哨聲淩厲,立時把看熱鬧的人群都消散了半許。紀寧連忙也拉起如煙道:“走罷走罷!不用跟她啰嗦,提防她呼喚些小喽啰來,到時就走不成了。”如煙也不清楚對方底細,見衆路人都一臉謹慎,不敢托大,只能跟着紀寧先撤。
這一路上,如煙總覺忐忑,她思來想去,總要知己知彼才能放心。于是回到村裏便向村民打聽,可知道雲夢山果熊族什麽來路。孰知村民們一聽都紛紛擺手道:“果熊族?不惹為妙!”如煙這才知道這果熊一族自古來就生活在雲夢山,一則他們世代守着雲夢山中的輝銀礦,自給自足,不需庇護,向來我行我素,誰的賬也不買;二則其行事神秘,習俗與華人頗為不同,聽說擅巫蠱,甚恐怖。百年來果熊與華人井水不犯河水,倒還算安耽。孟陽城附近,也經常能看見下山的果熊族人,向華人采買些山中沒有的物資,不過,多數不是必需品,也沒形成什麽貿易氣候。反而是華人商賈,一心一意想和他們合作開銀礦的大有人在,只是數百年來只極少人能達到目的。如煙打聽得清楚,心忖這果熊也算家大業大,說是土皇帝也不為過,雖然不知道這秀時在果熊究竟算什麽身份,但,自己這行人此時奔波逃命尚且不及,哪有閑情與他們周旋,果真是少惹為妙!便打定主意,過了春節立刻就走。
春節對華人來說也算是每年第一首要的節慶了。家家戶戶從進了臘月起,就要開始置辦年貨、祭掃祖先、清算賬目、預備過節了。如煙他們這月裏一直奔波,也就是這幾日才算勉強安頓,時日緊張,也就不怎麽大鋪張了。但雅澹、紀寧等都是鐘鳴鼎食之家長大,節慶時的講究還是要的,臨時栖身的居所也須得清掃幹淨,擺上簡單的祭果。如煙在城裏買了一尺紅紙,裁剪好了又備了筆墨,雅澹就寫了些吉祥話兒做春聯,又畫了花樣讓如煙剪了些喜慶的窗花。如煙挑了兩副在各屋門窗戶上貼了,餘下不少,就在村裏擺了個攤子。旁人問起,她只說在城裏求了個老秀才寫的,村民也分不清男女筆跡,見賣得不貴,字又好看,都喜滋滋來搶。沒一會兒工夫就被搶光了。
到了大年三十,如煙起了個大早,見紀寧鋪上尚無動靜,悄悄上前去看了一眼。紀寧緊閉着眼睛,眼下不知道是睫毛還是什麽,有片青青的陰影。如煙心中仿佛淌過一股既甜蜜又酸澀的溪流,她連忙別開臉去,長長做了個深呼吸,便開門往院子裏去。這日是個好天,清早空氣微涼,雅澹已經在起來了,正在院裏呆站着。如煙走近去,她也不知所覺,只是望着天邊流動的朝雲出神。如煙知道姑姑心事重重,只是憋在心中沒說而已,也不敢驚動她,自己去廚房準備早餐。
正忙得熱乎,忽然聽見外面一陣吵吵嚷嚷聲,間或還有腳步聲夾雜其中,似是來了不少人。如煙探頭去看,吓了一跳。只見院門大開,來了好多異族打扮的男子,挎刀佩劍,全副武裝,在小小院子裏一字排開。從她的角度看不清中間站着的人,再看院門口,也是烏壓壓的人,不知是一夥的還是來看熱鬧的。
如煙也顧不上做早飯了,連忙從廚房裏鑽出來。這時來人中鑽出個人來,見了如煙,便指名問道:“沒錯了就是這裏。冷寧呢?”如煙這時才看清正是秀時。又看來人全都和秀時一樣的服飾,只是男女款式略有不同,便知想必是果熊族人。中間簇擁着的,卻是個方頭大耳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絡腮胡須,此刻正瞪着虎眼打量雅澹如煙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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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煙怕驚擾着雅澹,先輕聲向她道:“姑姑,這位姑娘是雲夢山果熊族人。與我們在山中有一面之緣。”雅澹倒不太在意,只問來人道:“我們升鬥小民,不知道是什麽事讓閣下特地跑一趟?”
中間大漢只擡了擡手,便有一小隊人從門口魚貫而入,每人懷中都抱着一口箱子,看那模樣分量不輕。不多時便把院子一個角落堆滿,一人将最上面幾口箱子打開,露出黃澄澄亮閃閃的金銀珠寶,再打開一口,又見卷着一些滑溜溜的綢緞毛皮。雅澹只看了一眼,卻不為所動,仍問那大漢:“恕我等驽鈍,閣下還是明說吧!”
那大漢哈哈笑了起來,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道:“這是我兒的聘禮。要你們知道,我們果熊人嫁女兒是一向大方的!”他是少數民族并不熟悉華人的禮節,所以把這些陪禮的財物也叫做聘禮,自己也不覺得怪異。雅澹也不以為意,笑了笑問道:“不知要向何人下聘?”
那大漢左右四顧,眼前二女顯然性別不符,但院中除了他帶來的人也并沒有其他男子,便向女兒以不着調的官話高聲詢問:“乖囡,你的心上人現在何處?”如煙心叫不妙,正在尋思找個什麽理由将他們打發走,卻聽身後涼涼一聲:“你們要找的人不會是我吧?”
衆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十來歲的美貌少年,癟嘴蹙眉,一臉起床氣地靠在正房門口。他身上外衣尚未來得及穿好,只松松披在肩上,顯然是被嘈雜聲從美夢中吵醒。如煙正要解釋,卻不料秀時已趕在她前面,三兩步走到少年身邊,甜甜喚了聲:“寧哥,你早呀!”
紀寧立刻站直,往後靠得一靠,拍拍身上說:“這誰呀?大清早的,抖一身雞皮疙瘩!”秀時華語不大好,也聽不出他話中嘲諷,仍舊歡天喜地向自己父親叽咕了兩句,應是介紹。那大漢早就猜到紀寧身份,打量一番,點頭朗聲而笑。一時跟來的果熊衆人皆面露喜色,紛紛交頭稱贊。頓時小院裏顯得無比熱鬧。
縱是紀寧面皮再厚,此刻也有受辱之感,登時面皮漲得通紅,眼看便要破口大罵。幸而如煙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半真半笑道:“好歹遠來是客,爺先進屋更衣梳洗再說。”一邊私下對紀寧說了一個字:“忍!”
這邊雅澹只好搬了兩條凳子,讓果熊大漢和秀時暫先坐坐。那果熊大漢倒也大方,喜孜孜向雅澹介紹自己族中狀況。原來秀時的父親、這位果熊男子名叫補時,正是姜央的頭人,雲夢山果熊的族長,其餘種種,與如煙先前打聽的倒也并無太多偏差。雅澹瞧得眼前父女二人那歡喜的勁兒,卻也不好說什麽,只得暗自替如煙感嘆。
而屋裏紀寧如煙二人,此時也在商議。紀寧見如煙一徑隐忍,埋怨道:“便不該聽你的,早早回絕了就沒這許多事兒了!”如煙也不與他争辯,只對着窗根兒努了努嘴,輕聲道:“爺你去看看這個排場。這位姑娘也真夠執着的!”紀寧方才只顧生氣,也沒留意這幾口大箱子,這時探頭看了看,正觸動了心事。
如煙卻沒察覺,一邊替他更衣,一邊苦笑道:“聽說果熊族在湘西山區頗有勢力,也未必是不講道理之人,我們好好地說,叫他們死心就是。再別惹出什麽誤會來就好!”邊又将自己前番打聽到的訊息都細細說給紀寧。紀寧只暗自記在心中,默默計量。
兩人正說話間,門口脆生生一嗓子:“寧哥!”正是秀時蹦蹦跳跳進了屋裏。她見到如煙似是在為紀寧更衣,眼珠咕嚕嚕一轉心中已有了計較。有了上次的經驗教訓,她也不去如煙身上挑刺,只在紀寧身上下功夫。這紀寧也是一反常态,對秀時雖不見多熱絡,也沒有再出言諷刺;如煙見狀,在心裏松了口氣,但也實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之感。
三人各懷心事一同走出屋子,正聽見雅澹在對補時族長說:“這些禮物能不能留下,我卻做不了主,還得問問正主兒的意思。”紀寧忙開口道:“果熊大方好客,我們大華也禮尚往來,絕沒有将一片誠意退回去的道理。既送來了,就權且留下。”這話使得院中衆人眼光都齊齊聚在紀寧身上,只有如煙是驚詫莫名,張嘴蠕了蠕嘴唇,卻始終沒說出一個字來。
秀時等人卻很高興,在他們看來,紀寧留下了“聘禮”,就意味着再次肯定了婚事。只見補時族長滿意的點點頭,不忘交待道:“我們果熊的閨女雖然不如華人的小姐規矩多,不過也是從小捧在手心長大;姜央果熊補時的女兒更是雷神的恩賜,值得最尊貴的對待。看你們家境一般,我只有一個要求,婚禮嘛要在姜央寨中舉行,日後須在寨中生活。”紀寧只是沉默不語,補時也不以為意,只當他是默許了。
果熊族人見事情辦得順利,便如來時一樣有序地退出小院。不多時,院中便只剩補時和秀時父女二人。補時也站起身來,卻聽秀時羞答答向她父親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補時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向紀寧道:“那麽,賢婿,這幾天先照顧好秀時,我先回寨中預備婚禮,等着你們回來!”紀寧如煙等也不知道秀時搞什麽名堂,只見她歡歡喜喜也向父親揮手告別。
紀寧站在院中猶豫了一下,才道:“那,我去送送吧。”到了院門口,不覺吓了一跳。原來補時等人是騎馬下山來的,他們騎的馬與大華常見的軍馬品種不同,乃是擅于爬岩走壁的山馬,身材矮小,足力卻很綿長。這倒沒什麽,但補時的這只馬隊,清一色披着金銀絲的軟甲,佩戴寶石玉環,十分的絢麗奪目。紀寧暗暗驚嘆,這才更有幾分相信如煙先前所說、關于果熊族富可敵國雲雲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