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困陰謀愛侶終相守

更新時間2013-6-25 9:16:33 字數:4718

三十七、困陰謀愛侶終相守

暮色将至,古剎伽藍寺籠罩在一片昏黃之中。偶有三三兩兩的路人快步經過,卻更顯得新修葺的寺門高大而冷落。

雅澹穿着一件寬大的鬥篷,從頭到腳,把自己隐藏在陰影之中。她等不及如煙回來,只給她留書一封,便帶着簡單的行李往伽藍寺而來。此時伽藍寺已經閉門謝客,只有一個知客僧在寺前打掃。見雅澹上前,忙阻住她去路,行禮道:“施主,請明日再來。”

雅澹将頭垂得更低,喑聲道:“我找靖王殿下,煩請小師傅通報一聲。”那小僧滞了一滞,正要說話,從裏面又跑出一個灰袍和尚,一邊問道:“慧清,幹什麽呢?都等着你了!”被叫做慧清的小僧連忙答道:“師兄,又來了一位找靖王的施主。”

新來的和尚也看見了雅澹,見她潺潺弱弱一個女子,好心勸道:“女施主還是走吧,你這身子骨可經不起折騰。”雅澹不解他二人意思,只固執道:“還請小師傅通報一聲。”慧清也勸道:“我師兄實在是為施主着想。快走吧!”雅澹卻只是搖頭,身子更往寺內移了兩步。

兩個小僧見阻她不住,也不好和一名女子在寺前拉拉扯扯,慧清的師兄便嘆了口氣,向慧清囑咐道:“女施主執意如此,也沒有辦法。慧清,你帶她去見徐統領罷。”說吧不免向雅澹多看了兩眼,目光中實是充滿可惜之意。

雅澹卻一心一意,只想着沖破這高牆牢籠,哪裏管得了其他。她把鬥篷拉得更低了些,仿佛整個人蜷伏其中便不感到寒冷。她一聲不吭跟着慧清往寺內走,安靜得如同幽靈一般。

過了伽藍主殿,後面的兩進院子大約就是軟禁衛政的地方。雅澹留意到有一隊官兵守衛在院牆之下。他們金盔玉甲、全副武裝,想來是宮中的近衛隊。慧清将她領到士兵崗哨之處,略微交待就自行離去。剩下雅澹一人,圍着她的是兩名士兵。

其中一人問道:“聽說來找靖王?”雅澹低聲答道:“不錯。妾身是王府侍妾,受靖王殿下恩寵多年,無以為報。前日聽說靖王暫居此處,特來服侍主人。”兩名士兵互相交換眼色,想了一想,一人道:“要見靖王,只怕你挨不過。”又道:“前些日子,靖王兩位近衛也來相投,統領有令,來見靖王可以,一人挨過四十板子,便可有進無出。”雅澹捏緊了鬥篷一角,心想原來如此。她心一橫,既來之則安之,微微将鬥篷帽子擡起些,低聲道:“好。勞煩二位了。”

二人沒料到雅澹固執至此,見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身骨單薄,別說四十大板,就是幾個板子下去,說不好就得一命嗚呼。但統領的話就是軍令,他們也不敢不從。雅澹見二人遲疑,反而催促道:“請二位軍爺快動手吧。”二人無法,只好一邊架起雅澹,一邊命人去回報統領徐宏。

這徐宏卻正在跟方仲宣說話。原來徐宏本是方仲宣麾下舊部,因家中有些裙帶關系,升遷做了京畿近衛隊的統領。他前日為了避嫌,将執意陪同衛政軟禁的成伯玉方仲宣各打了四十大板,正在懊惱如何向他倆賠罪。成伯玉還好說,方仲宣又是什麽性情,哪裏肯給他個好臉色看。好在他二人筋骨強壯,四十大板倒也算不得什麽。徐宏聞得又有人前來讨這頓排頭,不由愈加郁悶,便開口罵道:“瞎了眼呢!沒見本統領正忙着呢麽?誰想領板子就叫他領去!”

來回報的士兵只得領命道:“是、是……不過,這回的四十大板只怕要出人命……”徐宏不耐煩道:“自己能不能生受這板子,他自己還能不清楚?受不了就叫他快滾!”士兵道:“她自己倒是不怕。只不過……看她一個弱女子……”他二人對話,仲宣在自己屋內聽得清清楚楚;他本來不理來負荊請罪的徐宏,只管給他吃閉門羹,此時聽見來了個女子,忽然從床上跳将下來,隔着窗戶厲聲問道:“什麽女子?”

那士兵見上司尚且恭恭敬敬,哪敢怠慢,忙一五一十的回了。仲宣一拍腦門,叫道:“不好!快去攔下,可別打死了!”

這邊雅澹伏在條凳上,第一板子下去,只覺渾身筋骨錯位,到了第二板子、第三板子,已然魂飛魄散,痛的暈了過去。徐宏趕到之時,只看到條凳上俯卧着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子,雙眼緊閉,出氣倒比進氣多。

徐宏受了方仲宣囑托,雖不知這女子身份,也不敢大意。連忙喝退了打手,命左右将雅澹扶起,又令人去請大夫。他見鬥篷之下女子如此孱弱的身軀,也不由心生敬意。一時又向寺人借了間廂房,為臨時安置雅澹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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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澹呢,昏昏沉沉,只覺得自己身子飄忽于離恨天外。再睜眼時卻發現置身于煙波浩渺的新波湖上。船身搖蕩,耳邊悠悠揚揚卻是衛政最擅的玉笛之聲。笛聲忽遠忽近,勾得雅澹心癢癢,便也要去找自己的那尾蕉葉琴。只是左顧右盼,船艙之中怎麽也找不到琴的影子。蕉葉琴是少年雅澹最心愛之物,每日都要撫上一撫,這時突然不見,急得她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突然有人掀了簾子走進船艙,雅澹定睛一看,竟是好久不見的靈兒,忙急問道:“靈兒,見到我的琴沒有?”靈兒莞爾伸出手指道:“那不就是嗎?”雅澹回頭一看,果然琴好端端的在案上擱着。她恍恍惚惚走過去,伸手去撥琴弦,卻發現怎麽也彈不出聲音來。靈兒見狀便跳過來将琴一把奪去抱在懷中,向着雅澹道:“這琴只有我家姑娘彈得,你這穢物是彈不出聲音來的。”雅澹頓時也覺得自己滿身污穢,自卑不已。

這時衛政的笛聲越來越遠,竟似遙在千裏之外,只聽靈兒抱着琴道:“這琴笛不能分開。我得速速追上。”語罷一轉身便不知所蹤。雅澹急叫:“靈兒!靈兒!”身子卻半分也動彈不得。

她忽得睜開眼睛,原來一切是個夢。頓了一頓,方覺身子沉重,五髒六腑如同移了位一般,從內向外的一陣陣疼痛。她屋中仍是兩個寺僧留守,見她醒來,忙向外呼喚兵衛。

徐宏聽見動靜,親身前來。雅澹便強忍着劇痛,下地向徐宏行禮。徐宏喝道:“小娘子,你白白挨了這頓板子,可知道厲害了?你以為我這裏是風景名勝,是誰想來就來的地兒嗎?”雅澹咬牙低頭道:“妾身不敢。妾身不過是報恩心切,請大人成全。”她既痛又乏,身體無力,說不到兩句話就軟在了地上。

徐宏見狀不免搖頭嘆息,一邊道:“你這個樣子……剛才延醫問藥的錢就算在我身上,你還是快點走吧!”一邊轉身就要往外走。卻不料雙腿忽被牢牢抱住,只聽雅澹啞聲道:“大人規矩不能破,請打完妾身這四十大板,放妾身進去。”

徐宏待要掙脫雙腿,雅澹卻使了死勁狠狠抱住。徐宏先前受命方仲宣,絕不可傷到此女,見她本來傷重,此時更不敢對她用力。如此便在原地僵持了一會兒,徐宏無法,終于點頭嘆道:“罷了。你既要去就去吧,報上名來,本統領好将你登記在冊。”雅澹松下一口氣,胳膊一軟,低頭伏地道:“永寧冷氏,多謝大人。”

雅澹略歇了一歇,便有士兵來引路押送。她忍着疼痛,将自己鬥篷複穿戴妥當。雖然她每走一步渾身都仿佛火燎針刺般的痛,卻掩不住臉上殷殷期盼的神色。她聽見夢中的玉笛之聲又悠悠揚起,便向着那笛聲來處一步步靠近。

在落了幾道寒鐵鎖鏈的紅漆院門後面,就是靖王衛政的困囿之處。雅澹剛踏進來,就聽見後面關門落鎖的聲音。她并不關心身後是什麽狀況,只擡頭微微轉動螓首,觀察四周。院中枯草雜生、破敗不堪,四處透露出一股蕭索之氣。雅澹朝院中走了兩步,玉笛聲驟然停住了。

在雅澹面前,三五丈處,靖王衛政正斜倚着欄杆。玉笛還握在他修長的手指之中,吹笛人卻呆愣在原地,仿佛時間突然停止了一般。

雅澹只覺雙眼忽然被水汽籠罩,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眼前事物看個清楚。她不願自己哭泣的樣子被衛政瞧見,但腳步卻仿佛自己有了意識,身不由己向他挨近。

衛政微微直起身子,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心想這又是另一個夢境罷?豈止眼前人兒越走越近,那瘦弱的身軀,哭泣的臉龐,都清晰真切,仿佛觸手可及。他還聽見她清清淡淡的嗓音在呼喚他的名字。子昂、子昂,一聲聲帶着哭腔,打在他心上。

衛政一把抓住眼前幾乎腐朽的欄杆,手指恨不能深深陷入其中。雅澹在他兩三步外停住,像是被他表情吓住,不敢再往前進。他看見她又将手指伸進嘴裏,咬住不讓嗚咽之聲溢出。

天地這麽大,這時卻仿佛只這兩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衛政忽似醒悟,他轉過身去,不忍再看,口中卻道:“你……來做什麽?”

雅澹這才胡亂擦了淚水,卻覺喉中一股腥甜之氣,不覺把頭又低下去了些。鬥篷垂落在她頭頂,在她臉上覆下一片陰影。

雅澹趁着衛政不注意,側過身子用手擦了擦嘴角,把自己更縮進陰影裏一些。她不知該如何回答衛政,方才的情不自禁此時被理智掩蓋,不由又向後退了兩步。

衛政背對着雅澹,并不知道她此時的表情。他思緒極亂,說不清自己是高興還是驚懼。想到她孤零零困于囚車之中,他就心驚肉跳、無法平靜。他們之間不知何時橫亘了無數巨大而淩亂的問題,他早時發現了,卻害怕面對,于是一再的回避這些問題。他寧願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不追問也不去深究。這方面,他知道自己實在是個懦夫。他又焉能看不出雅澹的悔恨自責,他不明白的是自己,怨不怨她,恨不恨她?他真的沒把握。

而雅澹望着暗夜中衛政背影,幾次張口,又複閉上。終于她哆哆嗦嗦,開口說道:“子昂……我來陪你。”

明明她聲如蚊吶,說出來的話卻如釘鑽鑿刻般直鑽入衛政心裏。他的拳頭不禁握緊了,如果現在朝她看上一眼,他明白自己所有防備抵抗都将卸甲投降。不敢回頭,不敢看。這樣硬生生的抵禦着自己的願望,使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着,連呼吸都費勁。

身後傳來微弱的幾聲咳嗽,雅澹的聲音似乎一下子又飄遠了。衛政幾乎是豎起了耳朵,才聽清她的話語:“你怪我……也沒事,不理我,也沒關系……我來了,就不會走了。我原本、就答應過你的,不會離開你……”

不知怎麽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衛政無論如何也聽不清楚。他終究還是忍不住轉過了頭,只一眼,就幾乎要心膽俱裂!只見雅澹虛虛軟軟地靠坐在廊柱之下,顯是實在無力支撐自己身體。她低垂着頭,整個人都掩在寬大的鬥篷之下,暮色之中她看起來仿佛随時就要消失一般。

衛政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哪裏還能想得起什麽愛恨情仇!将手中玉笛随手一丢,飛一般沖至雅澹身邊。見雅澹已有些淺淺昏迷,他不敢驚動,只小心翼翼伸手去扶。然而手到之處,更是讓他魂飛魄散!雅澹的前襟、袖口和雙手,都是濕漉漉血漬浸透。撩開鬥篷,只見她臉頰和下巴處,也留有血痕。

原來雅澹生受了幾下板子,她身骨本來就弱,又是大病初愈,不免內傷深重,方才強撐着一口氣來找衛政,暗地裏不知吐了多少血。她支撐不住,才退到廊柱旁滑落于地上。

衛政懼極怒極,一手輕輕抱住雅澹身軀,另一只随手撿起地上樹枝,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氣向上了鎖的紅漆門擲去!門被砸的發出了巨大聲響,少時便有士兵開鎖探頭進來查問。

衛政已将雅澹緊緊抱在懷中,如同一只受傷發狂的獅子向士兵們吼道:“去找大夫!把徐宏也給我叫來!”

徐宏趕到時,大夫已經問完診了,衛政也已經從守衛的士兵口中聽說了前因後果。徐宏見他陰沉着臉一言不發,也不敢惹,當下又奉上些搜羅來的奇珍藥丸。衛政只管留下藥丸,卻始終沒正眼瞧過徐宏。徐宏心中直叫苦不疊,心說我好好的當我的守衛統領,已經算得個仁至義盡了,這大半夜的是招誰惹誰了呢!又想到仲宣先前的警告,不由又對眼前女子刮目相看。

雅澹服了藥,在衛政懷中穩穩睡了一覺,醒來時精神好了許多。衛政始終将她圈在懷裏,不曾撒手。雅澹醒時,他也疲倦至極淺淺睡去。雅澹望着他睡容,從衛政将她放走之時起,直到此刻,她懸着的心才得以落地,才敢相信他還在自己身邊。她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閉上眼又将自己靠得他更近些。

衛政也不知道是睡着還是醒着,只将雙臂收攏,将雅澹緊緊摟在懷中。雅澹輕聲道:“從今往後,我們、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嗎?”衛政并不睜眼,只在黑暗中摸索着尋找她雙唇。相濡以沫,方知相思已入骨。良久,衛政才放開她道:“生有何懼,死又何難?最怕是生離死別。你放心,我若死了,便在奈何橋上等你,你一日不來我就等你一日,一年不來便等你一年,年年月月,誓不相負,等到聚首那一天為止!”雅澹聞言,不禁将他腰身緊緊抱住,想到長鷹等人可能還環伺于暗處,心中不安愈加強烈。衛政像是感受到她的恐懼,輕輕撫摸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別怕,別怕!我的澹兒要好好的活着,享受人間的良辰美景。我會保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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