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醒世情冤家還聚頭
更新時間2013-6-26 10:07:10 字數:4483
三十八、醒世情冤家還聚頭
卻說如煙,當晚從胖丫家中出來回到旅店,不見了姑姑,只有她的一封留書。書中說明了她只身闖伽藍的決心,并叮囑如煙千萬好好照顧自己;如若暫時有什麽為難之處,可以求助于伽藍寺前茶寮,自有人加以照應。如煙見信當即便奔赴伽藍寺,在寺院周邊流連頗久。她對于這伽藍寺始終有些陰影,黑暗中幽深的寺門在她眼中就像是一張血盆大口,曾吞噬過她的母親妹妹,現在又吞噬了姑姑。
如煙雖然擔心姑姑的安危,但她也知道姑姑一向是不喜歡自己貿然插手她的私事,是以也不敢不從。終于還是悶悶的一個人回了旅店。這夜她翻來覆去,怎麽也不能入睡。不但想姑姑,更思念心上那個讓她愛恨都不是的人。這麽多日子過去了,也不知道他成親了沒有,身子好不好,在山裏的生活是否過得慣。那果熊女子秀時對他一往情深,想來不會對他不好吧!只是畢竟異族,他脾氣又有些古怪,不知他的新家人能不能體諒他順應他。如煙越想越不能寐,幹脆從床上坐起來,望着地堂上漏了一地的月光發呆。
姑姑和紀寧終究都丢下她走了,兜兜轉轉,如煙還是自己一個人。她嘆了口氣,世情薄,人情惡,這個道理她自幼就懂。為了生存,她的母親和妹妹被自己父親賣了做菜人;她雖然命好為姑姑所救,但是這麽多年姑姑過的是什麽日子她也看在眼裏,若非“活着”兩個字,姑姑也不會那麽心力交瘁、苦不堪言。所以生存第一的道理,她懂。她也懂紀寧的沒有安全感,知道他是從小把匕首藏在枕頭底下長大的。所以她無從怨恨他的選擇。紀寧對她來說,是曾經的主子,更是初戀的小情人,但,似乎不可能是人生的全部。如煙不禁想,是不是該将他翻篇了?現在更應該發愁的,是明天該如何生活下去。
如煙從自己的包袱底下,翻出了當日紀寧送她的金木兩支簪子。将它們取出并排放在面前,借着月光細細打量。如煙不禁想起當日紀寧送她簪子時的情形。他扭捏又得意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如煙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的甜蜜,但随即就覺一陣心痛,不由自主地扁嘴想哭。
原來想念一個人的滋味是如此這般,叫人陰晴不定。如煙摩挲着那支木簪,原本她一直戴在頭上,直到剪了長發挽不上了才收起來。雖然木簪比不上金簪值錢,但她總是記得送簪人當時的一片真心。她相信當時他是真的喜歡她,想全心全意對待她。他還說過娶一個妻子比三妻四妾好……如煙緊握着木簪,心想,是了,對于女孩子,他向來是捉弄戲耍,并不耐煩和她們周旋。想來現在娶了秀時,一個也就夠了!
如煙終于還是将那支金簪拿起,下決心明日将它典當了換點銀兩。至于那支木簪,她則将它用塊帕子細細包好,仍放回包袱的最底下。
第二天,如煙精神奕奕的起床,收拾了包袱就直奔典當鋪。将那金簪換了二十兩紋銀,也算是物有所值。然後她仍回到伽藍寺附近,找了兩圈,只發現昨日梁家那一家茶寮離得最近。心想難道姑姑信中說的便是胖丫家剛賣掉的茶寮不成?
如煙也無暇多想,便大踏步走進了茶寮。這裏昨日還是胖丫和她婆婆的地盤,今日鋪子裏已然換了夥計。如煙心中一動,便問那夥計道:“小哥,哪位是你們老板?”那夥計指了指不遠處坐着喝茶的背影道:“那邊就是。”
如煙三兩步上前,終于坐實心中懷疑。只聽她笑向那人道:“果真是你啊!石大哥!”
茶寮新老板确是石鳶無疑,至于他為什麽從一名曹緣小吏成了開茶寮的生意人,如煙卻無從想象。還以為天下竟有如此的巧合,不禁由衷的開心起來。
石鳶見了如煙,也露出吃驚的樣子,如煙問道:“我姑姑說我可以求助于此處,難道石大哥竟與我姑姑竟也是舊識?”石鳶一拍大腿道:“天下竟然有這般巧合!我與淺歌姑娘早先頗有些淵源,我受她恩惠良多。既是她托付來的人,我自當盡力照顧。你就安心留在此處!”如煙感動道:“石大哥真是如煙的大恩人!”
石鳶一邊擺手一邊向如煙笑道:“原來小兄弟不是小兄弟,是個姑娘家。石某眼拙了。話說原先與你一同的那位小公子呢?”如煙面露尴尬,強笑了一聲。石鳶一把歲數了,哪有不明白的,便嘆道:“人間聚散離合本是常理。只有年幼時才以為可以永遠不會分開。”怕如煙不開心,又安慰道:“我妹子這樣的人品,還愁找不到好人家?”
二人正說話間,忽聽外面嘩啦啦一片嘈雜。二人連忙出去查看,原來有人踢翻了兩張條凳,大夥都被吓了一跳。如煙出來的不及時,只看見一個怒氣沖沖的熟悉背影快步離開。再看茶寮之中,無可奈何、早沒了脾氣的不正是那果熊的秀時麽?
換了華裝打扮的秀時卻似早習慣了一般,自顧自找了個位子坐下,口中有些變調的官腔叫道:“看茶!”如煙這時才似醒悟過來,拔腳就往外追去。
Advertisement
那背影走得極快,人群中一閃便消失不見。如煙認準方向,提氣就追。也不知道是着急還是跑的太快,只覺心如擂鼓,一身大汗。
直到跑到一處僻靜巷中,背影再無蹤跡。如煙知道他存心躲她,又氣又急,終于忍耐不住,哇嗚一聲大哭起來,口中還不忘罵道:“臭紀寧、臭紀寧!”
紀寧就躲在角落裏,見狀哪還待的下去,黑着臉走出來瞪她道:“你敢罵我!”如煙轉過身來,看見熟悉的臭臉,眼淚更像是開了閘一般、控制不住的往外冒!她索性放聲大哭,邊道:“你又不是我主子,我也不是你丫鬟,怎麽不能罵你!我偏要罵!臭紀寧!混蛋!嗚嗚嗚……”
紀寧本來滿腔怒火,經她眼淚一洗竟破天荒平靜下來。但他向來不會哄人,只能別別扭扭走至如煙身邊。呆站半天,也不見如煙收住淚勢,只得硬将她手抓住,将一樣東西塞進她手心。
如煙睜開淚眼一瞧,正是自己一早典當掉的那支金簪。這時才明白原來他跟着自己已久,不由哭得更兇了。紀寧手足無措,腦中努力回想生平所見過的哄人辦法,卻怎麽也想不出來,無奈之下只好将雙手抓住如煙肩膀,硬聲吼道:“別哭啦!”
如煙被他吓了一跳,哭聲頓收,睜開大眼看了看他,不由覺得更加委屈。嘴一扁幹脆抱着紀寧狠狠大哭起來,把那眼淚鼻涕盡數擦在紀寧前襟上。紀寧手忙腳亂,更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一聲不吭只将她擁在懷中,任她哭個痛快。
總算如煙哭的累了,紅着臉兒站直了身子,打了個嗝道:“笨蛋!女孩子哭的時候,就不知道溫柔一點嗎?”紀寧攤手道:“我很溫柔啊,你把我衣服弄成這樣,我都沒怎麽樣……”如煙看他前襟,果然濕了大片,不由有些尴尬。
紀寧這時卻又想起前事,臉色沉了沉,道:“哭完了我們就來算一下賬吧。你在孟陽跟我說那樣的話,算一件;躲着我不跟我走,算一件;把金簪典當算一件;說要找什麽好人家也算一件……”如煙搶白道:“我何時說過……”卻見紀寧瞪她,立時噤聲。紀寧接着道:“你別忘了,當日在雲夢山賊窟,是你自己親口說叫我做鬼也要纏着你的。”如煙被說中了痛處,眼眶不由又氤氲起來,痛斥道:“明明是你自己要去做果熊女婿!”紀寧道:“我答應娶那果熊女子,不過是權宜之計,貪圖的是他們的庇護和安逸,又不是喜歡她,你又發什麽脾氣?”忽然又領悟道:“哦,莫非你這是吃醋?”如煙被他說得臉上一紅,啐道:“呸!反正你要娶果熊人,咱們就分手!”
紀寧的臉立刻間扭曲了起來,他抓起如煙手腕放在嘴邊,用牙生生咬了下去。如煙吃痛,用力掙脫開,嚷道:“好痛!你這是幹嘛!”
紀寧向她迫近一步,紅着眼喑聲道:“你怎麽能将……那兩個字這麽輕而易舉說出口?我對你就這麽不重要?還及不上你對果熊人的一點讨厭?”如煙被他的古怪邏輯逼得說不出話來,紀寧卻又退了一步道:“你剛才這話,也得算上一件。你做錯那麽多事,就該認罰認怨。”
如煙徹底無語,氣極反笑,問道:“你是不是讨債鬼投胎的?”紀寧不理會她,繼續道:“不過我也不想你不高興。你不樂意我娶那果熊女人,我就不娶。”這下如煙張口結舌,想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但是,秀時姑娘一直跟着你……”
紀寧不屑的撇撇嘴道:“我說了不娶,她跟着我又能怎麽樣?他們果熊人就會使些下三濫的法子,偏偏奈何不了我!”如煙也沒聽懂他說什麽,滿腦子只想着他說不娶秀時了,一時五味雜陳,竟呆了。
直到兩人一前一後回到石鳶的茶寮裏,如煙還沒醒過神兒來。秀時吃飽喝足,反倒大方的來跟如煙打招呼。如煙多少有些別扭,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态度對待她。秀時卻聳肩道:“現在你們終于又碰頭啦!是不是該回雲夢山了?”如煙愣了一愣,看向紀寧。紀寧一撇嘴道:“不好意思,我家如煙不想去雲夢山。麻煩你跑了這一趟,這就請回吧!”秀時立刻跺腳道:“你說話不算話!”紀寧向她龇嘴一笑,道:“我頭先又不知道如煙的想法。我答應了你也沒用啊。”秀時聞言,免不了又跑過去向如煙求情道:“如煙姐姐,你叫寧哥跟我回去罷!”
如煙有些詫異又有些為難的看着秀時,她真沒想到這果熊女子肯為紀寧委屈到這個份上。相比之下,她又不免懷疑起自己是否真屬于心胸狹窄的女子,反正如果易地而處,她絕對做不到如此委曲求全、幫着自己喜歡的人去追逐別的女人。她正要說點什麽,只聽秀時低聲道:“寧哥身上,已經種了我們果熊的情蠱。他離開我超過三日,便立刻要毒發身亡。”
如煙啊了一聲,不敢置信的看着秀時。前一刻她還在心中佩服她一片癡心,此時卻仿佛晴空一聲霹靂,炸的她滿頭發暈,看着眼前人就像是看着某種妖魔鬼怪一般。秀時倒是一片懇切之心,道:“若非如此,他怎麽能下得山來?”
紀寧這時,從茶寮一邊的大蒸屜裏挑了兩個熱乎乎的大包子,正準備下口,隐約聽見秀時的話,忙向如煙澄清道:“你別聽她胡說。就她養的那些個毒蟲,早就叫我的血給毒死了,什麽情蠱,就是些上不得臺面的下流手段!”秀時也聽不大分明這些罵人的話,只急着向如煙解釋:“蠱蟲是死了不錯。可見寧哥全身上下,血液連蠱蟲都扛不住。他回去果熊,或許才能有一線生機呀!”如煙被他倆說得更暈了,只見紀寧丢了包子,跑過來讨好地輕拍如煙背脊,口中還道:“沒事沒事,寬心寬心。”
如煙一手将他推得遠些,一手指着秀時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從頭給我說!”秀時點點頭,用那蹩腳的華語仔細講始末說給如煙。原來紀寧上山以後,沒多久就悔婚,并要下山去追如煙他們。果熊人哪裏能輕易放人,他們痛恨負心的男子,對待這類人世世代代只有一種辦法,就是使用古老的情蠱。傳說種了情蠱的男人,必須死心塌地留在下蠱女子的身邊,離開超過三日,便會竅流血、腸穿肚爛而死。秀時性情單純,一心只想把紀寧留下,便拿了紀寧頭發養了蠱蟲,種到了紀寧身上。
誰曾想紀寧并不受要挾,更堅定意志要走。一日之間吐血三回,竟把蠱蟲屍體都給吐出來了。這些果熊人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都說他命不久矣,已是個無用之人了,也就不怎麽攔着他了。唯獨秀時還不死心,就厚着臉皮沿途跟随而來。
紀寧見她說完,又向如煙補充道:“我見她身上很有些錢銀,才讓她跟着來的!”卻見如煙呆呆愣愣,并不說話,只紅着眼眶盯着自己瞧。紀寧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了,才讷讷解釋道:“其實也沒什麽。我自幼以毒攻毒,渾身血液早已敗壞。我們冷氏子嗣都短命,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嗎?而且還應允了我的鬼魂也可以來找你、有你陪着,難道不是麽?”如煙腦中好像萬馬奔騰而過,她哪能想到當初自己一番胡言亂語,竟被紀寧當真作為承諾來看待。
紀寧最為敏感,他觀如煙神色便立刻醒悟過來,臉色煞白道:“所以當日你只是随口說說的?”如煙雙唇顫抖,想要辯解,開口卻只是一句:“你怎麽會死呢……明明有那麽多藥…..”
紀寧的表情,就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謊話被戳穿了一般,充滿了不敢置信和失望。沒再給如煙任何解釋的機會,他轉身又沖出了茶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