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惜佳人換血有奇術
雅澹并未直接回答如煙,只向她道:“你去把紀寧也叫來。”彼時紀寧如煙雙雙站到雅澹跟前,她方道:“把你平常吃的那種解藥拿來我瞧瞧。”紀寧尚有些別扭,如煙快他一步将他胸前錦囊取下,倒出一粒藥丸遞給雅澹。雅澹接過藥丸,輕輕撚碎後湊近鼻端聞了聞。如煙等神情緊張地看着雅澹,不知她有何發現。雅澹思索半晌道:“這種藥丸,成分接近雄黃、雌黃,你是從何得來?”紀寧道:“舊時我私自尋訪名醫得到的方子,自己配的,确有雄黃等成分。”雅澹點點頭,這才娓娓道:“你這病,我思量已久。古籍《靈樞、經脈》曰:‘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腦髓生,骨為幹,脈為營,筋為剛,肉為牆,皮膚而毛發長’。我們冷氏子嗣,泰半體弱早夭,這是天生少了一段精氣神之故。”她見紀寧張口想要反駁,擡了擡手算是制止,接着說道:“不管是不是有心人在背後操縱,他們死時,總是因為體能精氣已全然耗盡。這種損傷并沒什麽立時有效的解藥,須将它當成一宗頑疾,或許還有一線希望。我觀你病竈,不在皮下,不在肌膚,也不在腸胃,只怕是在血分骨髓之間。是以常年累月的毒素侵入精血,使你全身血液敗壞。”紀寧沒說什麽,如煙卻十分激動,口中直道:“不錯,這與秀時姑娘所說一致!”
紀寧忿然道:“倘若如此,病入骨髓,連神醫扁鵲都望而卻步,我還能有什麽希望?”雅澹正色道:“你不畏死,何畏嘗試乎?”如煙在旁忙不疊的點頭道:“對對,總要試一試!姑姑你快說說你的辦法!”雅澹微微笑道:“你還記得那個果熊女子所說的,換血之術?”
紀寧如煙都愣了一愣,如煙先回過神來,忙道:“記得記得!莫非姑姑知道如何行這換血之術?那太好了!我的血又多又熱,剛好可用!”紀寧卻臉色煞白道:“這太荒謬了!一個人的血流出了身體,那就是一灘污穢,還能有什麽用!更何況你我又無血緣之親,血液根本不能相容。簡直異想天開!”
雅澹贊許道:“說得不錯。”又看向如煙,解釋道:“古法有滴血認親,可知非血緣不能相容。何況精血相連,為救一人而損傷另一人,總不是醫道之本。”紀寧此時卻像是想到什麽,嘲弄道:“若說血緣之親,眼下卻正好有一個。”沒等如煙反應過來,雅澹笑容加深,不由更點頭贊嘆:“不錯。”
只聽她道:“我正經是你堂姐,一族同胞、冷氏的血脈。”如煙不由驚叫道:“姑姑!”雅澹卻暖暖向她笑笑,道:“放心,我也是不信換血這種事可以救人。”紀寧終于不耐煩問道:“那你的法子究竟是什麽?”
雅澹微微直起身子:“內經語,精髓化血。我想,要換血,只需借用一點骨髓便可。”紀寧如煙聞所未聞,一時都被這大膽的想法驚呆了。
靜默半晌,如煙才弱弱問道:“骨髓……要如何取出?”雅澹道:“我雖不精通醫道,不過料想也需從活人骨中取出方能有用吧。”如煙睜大眼睛,一時無語。雅澹知她心驚,笑道:“古人有刮骨療毒,鑽骨取髓想來也沒多難。何況所取不需太多,與我也不會有太大損傷。”又叮囑道:“眼下比較為難的是沒有精通歧黃之人來行此事。你們還須盡快看看,城中可還有醫館開門的。”
如煙雖然心存顧慮,但畢竟關涉到紀寧性命,不敢耽誤,當下便上街查看。只是衙門開城門的告令一出,城內還沒走成的居民、生意人都卷鋪蓋拖家帶口的逃命去了,哪裏還有醫館會營業?如煙一路找到天黑,也沒找到什麽合适的大夫可以接手此事。她回到住處之時,其疲倦狼狽之态,與今日城內淩亂奔命的場景如出一轍。
雅澹倒是不慌不忙,只問了問街上狀況,又問:“城門可關閉了?”如煙沉重地點點頭,道:“我親眼所見,人定時分,守城官兵把城門緊閉,并用木條已牢牢釘死。”雅澹嗯了一聲,出了會神,這才道:“如今,只有一個地方可以找到醫者了。”
入夜後三人各自休息。雅澹卻并不着急就寝,自己在院中溜達。夜愈發得深了,卻聽見遠處依稀車馬之聲。雅澹微笑,索性把院門大開,在門口候着來人。
不多時,便見兩個華兵擁着一個披紫色大氅的男子在門口停住。男子已看見雅澹,擡手令部下停步,自己從陰暗中一步步走進月華之中。他的紫色大氅之下,是一身金絲軟甲,使他看上去神武高大,仿若天神下凡。
這景象讓雅澹不覺心醉神馳,呢喃道:“你來了,子昂!”
衛政向她伸出手,她便牢牢抓住。衛政用力一帶,雅澹身軀便整個掩入大氅之下。他輕嗅着她發絲上的芳香,責怪道:“為何你從不肯聽從我的安排?”
雅澹只将頭顱埋的更深了些,并不答話。衛政又道:“雖然拖了一天,我還是可以把你送走。”雅澹這才擡起頭,月華下她美麗的臉龐露出癡迷的神色,輕聲道:“子昂。這次我偷偷溜走,躲在城中,豈能不知你要找我易如反掌?我只不過想告訴你,澹兒不願意走!我想陪着你,是生死難關或是最後的盛宴,我都想陪着你。”
衛政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自接了兵符到現在,我還沒合過眼睛。北狄已經快兵臨城下,我只怕無暇……”雅澹打斷道:“你放心,我就在此處待着,不會妨礙你。”她見衛政有些動心,再接再厲道:“我相信你一定有能力保護伽藍城。如果真的……有那麽一日,我也相信你有能力送我走的。”不知是她的堅持,還是衛政私心戰勝理智,他終于妥協,只是長嘆一聲,将她擁得更緊些。
兩人纏綿私語片刻,因衛政軍務纏身,這會兒本是收到消息中途溜出來的,也不能久留,只能依依不舍、再三叮咛雅澹自己小心,就仍要回縣府衙門中坐鎮。雅澹将他送到門口,忽然問道:“明日可否請軍中醫官到我這裏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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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政本來已接過馬缰,聽見此問忙又回轉身來,道:“怎麽?你不舒服?”雅澹自然不敢跟他提起取骨髓一節,只胡亂點頭道:“嗯,有些頭疼。”衛政立刻緊張起來,追問道:“怎麽回事?是不是前次那舊傷還沒好完全……”雅澹安撫他道:“無事,想是昨日溜得急了見了風了。為了子昂,我也會好好保重自己的。所以明日還請靖王殿下派軍中最好的醫官來瞧瞧我罷。”衛政見她說得輕松,将信将疑地又上下端詳了她幾眼,也看不出什麽端倪,只好暫且作罷。
翌日果然來了兩位醫官,一位是留着花白胡須的老者,另一位則是個長相機靈的年輕人。如煙将這二人迎進屋子,聽說是醫官,不禁心中雀躍。
雅澹已在堂屋中久候,将來人奉上座,問道:“大人貴姓?”老者回禮道:“免貴姓阮。”雅澹點了點頭,問道:“不知閣下與昔日太醫院正阮江阮大人有何淵源?”老者肅然起敬道:“正是老朽家叔。”雅澹不由在心中嘆息,想衛政果然将軍中最好的醫者給她找來了。
這位阮大夫名叫阮子嚴,時任太醫院院判,他身邊那位年輕人,是他侄子、阮家第三代傳人,名叫阮文軒。其實阮文軒才是徐宏這支護衛隊的軍醫,只是前日他叔叔阮院判到伽藍與他研究一個病例,滞留了幾日,不曾料趕上兵變,被徐宏等人也留在了軍中。
阮子嚴臨時受命,糊裏糊塗被送到這處民宅,沿路一直在猜測病者何人。直至見了雅澹,只覺她雖衣着樸素,但氣質芳華、氣度端莊。他閱人無數,便知眼前女子絕非凡人;既受靖王看重,他更不敢怠慢。一邊向雅澹等介紹了阮文軒,一邊問起雅澹病況。
雅澹贊道:“阮大人果然一門杏林,橘井流芳。”遂坐定讓阮子嚴問脈。子嚴讓道:“失禮。”三指在雅澹腕上輕輕一搭。片刻後,他沉吟道:“姑娘脈象沉遲無力,似有寒症淤積。不過倒無大妨,好生調養自是無礙。”雅澹頗為滿意道:“那不知以大人看來,從我身上鑽骨取髓,可不可行?”她說完向如煙看了一眼,如煙便趁機把紀寧的病症情由細細講了一遍。
子嚴等二人大驚失色,只聽他道:“老夫行醫多年,從未曾聽過以骨髓換血之事!”雅澹也不急着說什麽,只吩咐如煙帶二位大夫去給紀寧看上一看。不過一盞茶工夫,這二位匆匆而返,神色肅穆,似心事重重。
阮文軒要比他叔叔想得簡單一些,評論道:“看那位小爺脈象,确實如姑娘所說,已病入骨髓,無藥可醫。當年扁鵲給蔡桓公看病,也有言,病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不過,姑娘以骨髓相易的想法,雖然大膽,卻并非全無道理。”子嚴喝道:“胡鬧!精血離身,頃刻便死,就算不死,又如何移入另一個身體裏面,又如何能為這身體所用?”雅澹道:“正是這個道理,所以還須請二位仔細研究一下。”子嚴仍搖頭道:“不可為,不可為!”雅澹卻道:“我這位堂弟的性命,已經是旦夕之間,無非茍延殘喘而已。二位醫不好他是常理,如果醫好了,那就是神跡。二位出身杏林之家,如此難逢的機會,沒有理由不放手一試。我聽聞阮江大人生前一直致力于著書立說,不知道手稿完成了不曾?”文軒接話道:“一直零零拉拉,由我們這些後輩在整理。”雅澹點頭道:“如果書中能記錄這樣一例,哪怕并不成功,也是前無古人的創舉了。”
子嚴等二人被她說得有些心動,此時對視一眼,文軒年輕較輕,已是躍躍欲試的神态。只是見他叔叔尚未表态,不好搶先應承。雅澹見狀,知道事已成功大半,也不強逼,只道:“二位大人不必急着今日答複,可回去商量商量。只是我族弟身骨虛弱,二位千萬不要考慮太久。”
将子嚴等送出時,雅澹又道:“眼下時局緊張,靖王要全心全意操勞守城抗敵的大事。我方才所說之事畢竟太過離奇,早早傳出對大家都無益。還望兩位大人務必守口如瓶,連靖王那兒也不可說。”子嚴還未答話,那阮文軒搶先道:“放心!靖王現在日理萬機,我們絕不會拿這些瑣事去煩他。”雅澹微微一笑。
接下來數日,子嚴等雖未明确表态,卻每日皆來探問紀寧病情。阮文軒較為活潑樂觀,他仰慕雅澹才學,每每與雅澹談論古籍中的一些記載,只覺受益頗多。雅澹也借此機會從他口中打聽軍營消息。
又說紀寧這些時日,出血的症狀益發常見,不僅是鼻間,有時齒縫間也會溢出血絲。且時不時伴有低熱,整個人昏昏沉沉,三日內倒有兩日是在蒙頭大睡。如煙瞧在眼裏、急在心裏,又覺無計可施,只能眼巴巴的跟在阮家叔侄身後,盼着能有奇跡發生。
雅澹見狀便勸解她道:“兩位杏林已将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這絕非一件易事。我們要給他們時間從容準備。”如煙點點頭,遲疑道:“姑姑,我怕……”雅澹目光炯炯道:“他能好,你二人以後須互相扶持;他好不了,日後你一個人更要堅強。姑姑知道你是有福的孩子,必能苦盡甘來。”
這樣又熬了十來天,伽藍城內局勢越來越難。軍衙下令将全城物資糧草集中管理,每日按份向留下的城民配給。城民們眼見城防工事一點點建立起來,各種物資配給卻一日日的減少。日子日益的艱難起來。
雅澹向阮文軒打聽永寧方面的消息。文軒告訴她永寧自身難保,還盼着各地勤王之師能去保駕,只不過好消息是這種情勢之下,朝廷似乎也暫時無心追究徐宏斬殺欽差一事。雅澹聞言憂心忡忡,果然十數日間都未曾見衛政再來看她。
子嚴那裏倒很有些進展。文軒告訴雅澹子嚴正在研制一種吸筒,原理類似吸水筒和鼓風筒,只是要精細許多,可以較為方便的取放髓液。只是鐵匠為他打造了數款針頭,都不合他心意,工作就停滞了下來。雅澹有些擔心道:“族弟身子益發的消沉,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文軒安慰她道:“在下和家叔讨論,取髓入血,之于令弟并無多大難度,只需将髓液注入血脈即可。他冒的險不在醫者,而在天命。反而是姑娘你,鑽骨取髓疼痛不說,受感染的幾率也十分巨大。家叔的這項研制,為的也是盡可能降低鑽骨取髓的難度和危險。”雅澹正色道:“如此,則不必過濾,我提出這個建議時已有心理準備了。”
過了兩日,總算阮子嚴攜阮文軒又到了他們院中。這日子嚴的醫箱格外巨大沉重,是幾個下級士兵搬到雅澹屋裏的。看着如煙雅澹期盼的目光,子嚴點了點頭,開口道:“明日可以動手。”
二女聞言,一時百感交集。卻聽子嚴又道:“今日還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此事靖王尚不知情,不過事到如今,是否應向靖王禀報一聲?”雅澹思索片刻道:“我自會與他說。”子嚴點頭道:“也好。”又吩咐文軒:“按例給姑娘問個脈。”
如煙見屋裏沒她什麽事,便溜了出來想告訴紀寧這個消息。孰料到了紀寧屋裏一片靜默,如煙探頭看了看,紀寧正悄無聲息躺在床上,身體連一絲起伏都沒有。如煙連忙走近去,見他蒼白面容帶着青影,已是一副彌留之态。如煙的眼淚簌簌往下掉,她怕吵醒了紀寧,捂着嘴又退了出來。
如煙獨自在角落裏痛快哭了一陣,回到雅澹屋裏時,卻覺得氣氛十分詭異。雅澹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子嚴文軒的神情,也似十分凝重。
只聽雅澹顫聲問:“是不是弄錯了?”文軒苦笑道:“這小小喜脈,我和家叔又怎麽會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