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懲即可

翌日 太極宮 兩儀殿

正北塌上帶背扶的雕龍檀木胡椅上坐着一個身穿白色常服，頭戴璞頭的中年男子，體态中等，颚有少須，前額寬闊，臉色紅潤。他雖是斜靠着在靠背上，但那與身自來的貴氣，不怒自威的神态無不昭示着他尊貴無比的身份，這人就是齊國皇帝——李榮。

他此刻雙目微阖，左手支頭鬓角，右手拿着一把拂塵，一下下輕輕地敲着前面案幾上的一個陰刻道經文的小香爐。

在殿中右首，一個綠色官袍的官員正在跟他說着什麽，李榮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偶爾眼皮動幾下，似乎在告訴那人，他正在聽着。

“那些個學子該如何處置呢？”這個綠衣官員就是靖廷司丞徐該，官居七品下。別看官職不高，但從某些方面來講，權力堪比公卿，因為他掌握着胡椅上那人最為信任的機構——靖廷司。

李榮擡了一下眼皮：“李卿應該有主意了吧。”

徐該低下頭，“回陛下，臣确實已有主意，但不知妥否，所以，需聖人定奪。”

李榮沒吭聲，手中的拂塵擡了一下，徐該會意，接着道：“這些學子大都是來參加制舉的，能在藝林茶樓參加行榜也都是有些才學，有幾個更在長安士子圈裏已微有薄名。依臣之見，對他們小懲即可不可大戒，以免引起麻煩，畢竟莽夫好解決，文人難伺候。”

“小懲……”李榮眼皮又擡了一下，嘴巴動了動：“何謂小懲啊。”

“讓他們受些皮肉之苦，引以為鑒，以後不再胡亂說話即可。”

“胡亂說話？李愛卿，你這就不對了。我大齊治國之策，其有一是大開言路，廣納視聽，目的就是鼓勵那些文人墨客不要有什麽忌諱，暢所欲言。你要知道，許多治國良策、定國良方可都是出自天下學子之口。學而優則仕，這些人中，難保不會有日後的國之棟梁。如果我沒記錯，李愛卿也是因一篇“剿寇十策”被長安縣丞賞識舉薦為官，從一介白衣一直到現在官居七品。”李榮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手中的拂塵也停止敲擊。

“正是！”徐該擡頭，他的鼻翼飽滿高挺，與清瘦幹枯的臉不協調，怎麽看都像是強安上去的。

叮叮的敲擊聲又響起，配合着他慢條斯理的話，很有節奏，“所以，不要怕那些學子胡言亂語，那些酸腐書生雖是飽讀詩書，孔孟之道、四書五經是記得熟悟得透，但畢竟剛出茅廬入世未深，頭腦呆板，在江山社稷維穩面前，還是嫩了點。罵朝廷有什麽不對？那不正是他們一腔熱血的最好體現嗎？罵了，說明朝廷有弊端，有讓百姓痛恨的地方，咱們得聽、得改！”

李榮這話說得漫不經心不溫不火，但卻聽得徐該隐隐不安，那肥大的鼻翼不由地抽動了兩下，帶動旁邊的肌肉動了兩下，就像兩道蠕蟲在皮下爬動。

徐該擦擦頭上冒出的細汗，忙道：“是！臣知道了！”，但心裏卻暗道：難道我真的揣摩錯了意思？

正想到這兒，忽然聽到李榮話鋒一改，語氣有些淩厲起來：“國家有錯咱得改，可是皇家之事，也不是能讓他們随便拿來嚼舌的，朕的兒子怎麽樣，自有史官們書寫，言行舉止也有記注官記錄在檔，他們這些書生連平王昭王的面兒都沒見過怎敢胡言亂語。廣開言路不是讓他們拿我李家之事來議論的，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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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榮說到這裏，睜開了眼，眼中射出銳利冷芒：“都是哪些人啊？言行可有記錄？”

徐該忙呈上一卷手本，道：“行榜之時，都有記錄，陛下請看。”

李榮将拂塵放下，接過他雙手呈過來的手本，随意翻看着，不時念出幾個名字：“王大力……何孝義……張倫……王敬同……”

半盞茶功夫後，他将書本一合，往案上一扔向後一靠，眼簾又垂了下來，“李卿你看着辦吧！”說完朝他擺了擺手，“注意适可而止，稍提點一下算了，這些文人最麻煩，朕可不想遭他們口誅筆伐！”

“是！”徐該呼了一口氣，行退禮，“那臣就先退下了。”說完恭身退去。

“回來！”

徐該後背一僵忙又折回來恭身立好：“陛下還有何事？”

“以後這種事情注意點，雖說你是與晉國公是親家，但別太偏袒，公平着點，別總是咬着支持平王那些人不放，行榜之時又不光只有你們靖廷司的人在，會讓朕落人口實的。”

這句話依舊說得波瀾不驚，但徐該卻有些心驚肉跳，到底還是帝王，都精着呢，這話聽起來只是在教導他，可裏面的道道可多了。

一句你與晉國公是親家，就是在批評他抓這些學子表面是為國為皇室，實乃是為晉國公所做，存有私心。

又說讓他公平點，以免他落人口實。世人皆知他喜愛昭王，若說落人口實那不知已落多少年了，他這麽說并非是他不知道，而是刻意說給他徐該聽的。

且行榜之時都會有朝中大員或者宗親權貴們在暗地察選，若真這些人找他李榮什麽麻煩，他徐該就得在前面給頂着。就算是被成天就愛捕風捉影的禦史們給彈劾死，被那些肱骨重臣的唾沫給淹死，他都不能往陛下跟前退半分。

想到這些，徐該鼻翼抽了幾下，擦了擦汗，小心地退了出去。

看到齊帝要站起，一旁立着的內待黃忠忙去攙扶，齊帝站起，将手中的拂塵扔給黃忠，挺着渾圓地肚子往外挪步而去，此時已是酉時，被這徐該耽誤了晚膳時間，這會兒肚子早都餓扁了。

黃忠跟了上去，輕聲問道：“大家今晚在何處傳膳啊？”

李榮停下來想了想，“還是煙羅宮吧！”

說完擡腳重重跨過門檻往左行去，穿過回廊，拐到兩儀殿面後面，沒走多久就到了甘露門，過了這個門就是太級宮的後廷，他一大家子人吃喝睡覺的地方。

剛進甘露門，迎面跑來一個衣着華麗的少女，李榮看清來人，不由得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