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父親開門進屋的這段時間裏,芮妮已經紮好了幾束聖誕冬青花束,用漂亮的泛着水光的緞帶紮緊,接着用魚線挂在窗戶上。
“你果然在家。”
老霍克換上那雙髒兮兮的毛拖鞋,把鑰匙串扔在壁爐臺上的鐵皮匣子裏。
匣子旁擺着些雜物:一疊早已還清的賬單、襯硬紙板的彩色聖母像和母親阿米莉亞·霍克的泛黃照片。
多麽諷刺啊!聖母像竟然和女巫的照片并列擺放在一起。
芮妮忍不住翹起了嘴角,手上纏繞緞帶的活卻沒停。
老霍克已經走到了半開放的起居室裏,他盯着地面上擺放着的聖誕裝飾不由皺了皺眉頭,順勢坐在那張硬邦邦的扶手椅上。
“你要回來過聖誕,怎麽不提前寫信告訴我?”
“我也是臨時決定的。”芮妮冷淡地說,“聽說你總去教堂過聖誕節,今年我也去那裏就可以了。”
老霍克不滿地抄起地上的閃爍燈帶:“你都買了這些垃圾,我們為什麽還要去教堂?豈不是白白把錢扔給那些華而不實的百貨公司!”
“這些東西不是我買的!”
面對父親的時候,芮妮似乎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她忍不住大喊大叫起來。
“是彭羅斯先生送給我們的!你知道為什麽嗎?”
老霍克怔住了,仿佛沒料到來自女兒的情緒攻擊,從容刻薄的臉都變了顏色。
“因為我們的房子太平淡了,一點節日氣息都沒有!”她譏笑着說。
“老實說,我見到它的第一眼,也是這麽想的,甚至以為我記錯了日子——哦,也許我是在複活節假期回的家?啊!那彩蛋在哪裏呢?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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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妮對老霍克的怨恨深埋了幾十年之久,即使她僅有十五歲,可是循環的那十幾年就已經足夠她來怨恨父親了。
霍克家沒有節日一稱,所有需要花錢、耗費時間的節日通通不允許踏入這間湖邊小屋——這是自芮妮有意識以來就存在的規矩。
六歲前居住在報春花巷時,每個假期老霍克都會獨自出門,單獨找一份兼差來賺錢,芮妮便被放在鄰居鄧肯太太家中,被迫觀看她的中年羅曼史。
六歲後,他們搬到了荒無人煙的湖邊小屋,老霍克還清了欠款後便不再尋找兼差,可他也不想過節日,就把芮妮單獨鎖在卧室裏,兀自開車前往村子裏的酒吧裏消磨時間。
有些時間裏芮妮孤獨透了,也會纏着他、央求他帶着自己去熱鬧的村子裏。
通常不耐煩的老霍克只好帶上這小小的女孩兒,用一根繩子把她拴在吧臺附近,恰好的距離——不至于妨礙他喝酒和看足球賽,也不至于光着腳丫跑上石子路去被汽車撞飛。
奔波于工廠的老霍克似乎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兒竟然也是個有情緒、會使用大腦思考的生物。
他不禁在想,有食物、有清水、有衣服,他還賺錢來供養她念書,為什麽芮妮·霍克還會不滿足?
“既然有了這些裝飾……”
芮妮疲憊地說,她已經受夠了和老霍克争吵不休的日子,聖誕假期裏她也該冷靜一些,專心享受屬于自己的聖誕節。
“那我們也可以在家裏過節,儲藏室裏還有冷凍食品和罐頭吧?”
“但是教堂提供免費的餐食呢!”老霍克脫口而出,用一種十分不理解的眼神看向她。
芮妮驚呆了,她甚至感覺自己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你就為了這個?!就為了這個——你才去教堂過聖誕節?!——你、你不會——”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發狂似的從地板上跳起來,迅速沖到了二樓,與她的卧室面對面的另一間主卧裏。
輕輕松松地——或許是因為幾天後便是聖誕節——就找到了一套邋裏邋遢、破破爛爛的舊哔叽西裝。
“你還假扮成流浪漢去教堂蹭吃蹭喝?!”
芮妮把這套看不出顏色和版型的西裝扔在他的腳下,滿眼都是失望與丢臉。
她感覺自己一輩子的自尊心都被父親狠狠地踩碎在腳底,還不如叫她在嬰兒時期也和媽媽一樣意外去世算了!
“我看不出有什麽問題。”老霍克平靜地說。
“既然教會廣愛世人,我也是世人中的一員,那麽我前去享受他們給的福音有什麽不對?更何況,為了不讓其他富人也同我一樣,我還專門穿了這套衣服。”
誠然如他所說,這個白手起家的人寡歡又慘瘦,生活中鮮有樂趣,仿佛他的天職就是累積資本。
而他的吝啬來自貧窮,節儉已然變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融入他的血液,正如向往生命的自由融入了芮妮的血液一樣。
——從這點上來看,他們父女兩人倒有幾分相似,血液裏都藏着不同尋常的東西。
“我只想要一個正常的、普通的聖誕節有什麽不對?!”芮妮哭着說。
“學校裏有好幾棵聖誕樹、樹下堆滿了禮物、聖誕大餐都是由小精靈親手做的……而我抛棄這一切回來和你一起過節,又是為了什麽?”
她又旋風似的沖回樓上,打開床尾的皮箱從中翻找出那本已經有了內容的日記本。
氣勢洶洶地回到起居室,把日記摔進了正在查看冬青花束的老霍克懷裏。
“拿去!這是媽媽的日記本,現在裏面有東西了——看完你就得還給我!”
窗外的飄雪已經停止,芮妮氣沖沖地騎走了前院裏的腳踏車,憑着怒氣一路騎到了村子裏。
時值聖誕假期,村子裏的孩子們都放了假,有些工作內容不同的成人也提前放假,好讓他們在家裏裝飾房屋、烤聖誕姜餅人。
她的怒氣早在半路上就洩光了,如今正費力地騎着腳踏車穿行在村子裏唯一的平坦大路上。
角落的空地上有幾個裹得嚴實的孩子在玩手持煙花,火花流洩而下就像綴滿星星的胡須,使芮妮的心情好了一些。
“嘿!芮妮,是你嗎?”
街邊有人喚她的名字,車輪在結冰的路面有些打滑,幸而芮妮牢牢捉住了把手,才能安穩停靠在散發出烘焙香氣的房子旁。
她側頭一看,原來是威利·彭羅斯,「彭羅斯甜點」家的兒子,也是多年來一直照顧她的大哥哥。
見到是芮妮騎車路過,他看起來非常興奮,雙手扒在烘焙房的窗戶旁,一個勁地沖她招手示意。
“我爸說你回來了,我還不相信呢!沒想到你真的回來過聖誕了!”
他把芮妮帶進了暖騰騰的屋內,殷勤地替她打了一杯熱可可,和一份新鮮出爐的可頌,态度好到她有些不适。
“威利,我明天也來這裏工作了。”芮妮說,“不過只工作到平安夜。”
“真的?!”威利兩眼放光,搓着雙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這——這真是太好了——”
芮妮眯起雙眼,借用啜飲熱可可的功夫仔細打量了一番威利——仔細的戴了發網,将那頭金色的頭發箍在了帽子裏、去年夏天留的山羊胡剃得幹幹淨淨、烘焙服裝也是整潔幹淨,看起來整個人都精神抖擻。
有點事情不對勁。這個念頭瞬間閃過她的腦海,但在芮妮有所反應之前,一個身材高挑、面容漂亮的亞洲女孩推門走了進來。
她一見到威利就綻開了笑容,但順着他的雙臂突然又看到了芮妮,吃驚的神色一閃而過,随即很快恢複了自然。
“下午好,威利。”她走向兩人所在的方向,忍不住一直用餘光打量着芮妮,“請給我一條法棍和一份蛋奶酥。”
“呃、呃……好的,當然…”
威利像昏了頭似的往烘焙後廚走去,在推開門的瞬間忽然又回憶起保鮮櫥窗裏正擺着這兩樣食物,又只好尴尬無措地倒回來。
在替她裝袋收錢的時候,芮妮發現威利出現了不止一次的小錯誤,不過那位亞洲女孩總是貼心的說‘沒關系’。
玻璃門已經合上,威利依然癡癡地望着女孩遠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像想起該怎麽呼吸似的,重重舒出一口氣。
“我明白了。”
芮妮的嘴臉噙着笑容和可可奶漬,揚起眉毛打趣地看着他。
“有人墜入愛河了!”
威利的圓臉漲得通紅,就像他的烘焙房裏正在發酵的面包,他不斷地搖着頭:“不,不……她不會喜歡我的,我只是……我…”
他難過地嘆了口氣,挺直的腰背垮了下來。
“她是來這裏畢業旅行的游客,而我只是一個無名鄉村裏的面包師——這件事不會有可能的。”
“那她會在這裏旅行多久呢?”
“……一個月吧——她是這麽說的。”
“我的建議你不一定要聽,但是……我的建議是,享受當下,威利。”
芮妮的臉看起來十分真摯,也很有說服力,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別錯過你生命中的每個美好機會,即使你認為将來不會有結果,可你至少現在很快樂。
而且在我看來,她可不是對你一點意思也沒有噢。”
烘焙房裏傳來烤箱的報警聲,威利吓得立刻竄回房間拯救自己的面包們。
或許也是因為芮妮的話落荒而逃了,至少在他離開前,臉上的紅暈始終沒有消散過。
“好吧,威利。”芮妮喝下最後一口熱可可,自言自語道,“或許我該根據我自己的經驗來帶給你一些微不足道的幫助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天兩更,我勤不勤奮!叉腰.jpg
芮妮将要運用自己在學校裏刷的經驗幫助小夥伴了!
感謝在2021-10-07 14:48:19~2021-10-07 23:14: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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