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彭羅斯先生所支付的假期薪水十分慷慨,幾乎是暑假期間日薪的五倍,這讓芮妮又感激又惶恐。

她擔心這筆錢會使彭羅斯一家的聖誕不痛快,但他們不這麽想,彭羅斯太太還特地放下為雞肉刷蜂蜜的任務,來到店裏勸芮妮收下薪水。

“這是你應得的。”彭羅斯太太溫柔地說,“我們還得感謝你,芮妮。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或許我們很早就需要關店了。”

“而且你幹得非常出色!”威利在一旁幫腔,“動作又快又好,收銀也從不出錯——連爸爸都找錯過好幾次錢!”

“喂!”彭羅斯先生抗議道,“這話就說遠了,請你們好好誇獎芮妮,別拉上我。”

眼看村莊廣場中心的立鐘時針指向五點,彭羅斯先生便将店鋪準時落了鎖。

他與妻子先行開車回家迎接賓客,把那輛小皮卡留給威利,叫他開車送芮妮回家。

“等會兒你還要再去接一位客人?”芮妮坐上副駕駛,拉上安全帶後狀似無意地問道。

威利拉車門的動作頓住了,他瘋狂地眨着眼睛,臉上竟出現一種扭捏的神情,看得芮妮毛骨悚然。

“呃——是的,沒錯——就是一個普通朋友……我就順口問問……沒想到她答應了——”

“是思華嗎?”芮妮問。

“你怎麽?!——好吧,是的,是她……我在郵件裏邀請她來參加聖誕節聚會,沒想到她答應了……”

芮妮不由把眼神放在如坐針氈的威利身上,古老陳舊的燕尾服外裹了一層黑鬥篷,看起來猶如上個世紀固守成規的老紳士。

但他的形象卻近似溫和怯弱,軟趴趴的金發貼在腦袋上更顯幼态。整體形象看起來不倫不類,令芮妮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停一下——威利——芮妮——”

有人在森林附近徘徊,漫天的風雪飛舞險些令威利沒有看見那道黑乎乎的人影,他吓得立刻踩了剎車,這才險險停靠在石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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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哎喲……這石頭……”

那道人影靠近了,原來是廣場附近開雜貨店的葛菲太太,也曾經光顧過甜品店,為芮妮帶來了許多小鎮上的趣聞。

她踉踉跄跄地端着什麽走近,芮妮迅速打開車門跳下去扶住她。這位瘦弱矮小的熱情女士頓時抓住了芮妮的手腕,說什麽也要把手裏裹着錫箔紙的鐵盤塞給她。

“這是——我特意多烤出來的一份小牛肉,好孩子,你帶回去為平安夜晚餐加菜。”葛菲太太氣喘籲籲地說,“我在窗戶裏見到威利的皮卡,便立刻跑出來了……希望你們吃得慣我的手藝。”

芮妮的懷中被塞進一大盤熱乎乎的菜肴,不知為何她卻覺得燙得讓人發慌,熱流從她的指腹傳遞到全身,最後連胸腔裏也是滾燙發熱的。

“我……我不能……”芮妮哽咽着說,“謝謝你的好意,葛菲太太……但是……”

從前她常執着于生存的機遇,很少注意到身旁形形色色與她計劃中無關的身影。

然而在遇見納威後,她恍然意識到,原來周圍的溫暖其實很多,只是芮妮從未在意過。

見芮妮遲遲不肯收下,葛菲太太有些焦急,她的目光突然放在芮妮用來挽發的手工布藝花朵發夾上。

“好女孩,用你的一樣寶貴物品來交換,如何?”

芮妮順着她的目光摸到了頭上的發夾,她立刻摘下這朵幾分鐘便能做成的花朵,親手戴在了葛菲太太的發間。

“很漂亮,可是你确定就只需要這樣一朵發夾嗎?”

葛菲太太點點頭:“當然,這樣就足夠了……好孩子,你快回家去吧,我也得回去了,外面可真冷……是不是……”

目送着她的背影走進家中的後門,威利才啓動了皮卡車,重新帶着芮妮拐回前往森林深處的小路。

這條鮮有人來的小徑已然結滿了堅霜,即便捆上防滑鏈,威利也不得不開得又謹慎又小心,就怕一不注意便将車滑進深藏冬眠動物的森林裏。

等到一看見湖邊小屋,芮妮便立刻叫他停車,不必再往裏開了,否則等會兒出來又不好倒退。

“威利——”她跳下車,遲疑地隔窗盯着他的打扮,而威利仍在緊張,他馬上就要去接思華了。

芮妮淡淡的嘆了一口氣,又繞到主駕駛旁,叫他打開車門。

在威利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她摘去他的毛線帽,用帶着蒸氣露珠的掌心将那頭軟趴趴的金發盡數梳上去,露出他光潔的額頭。

“你有一個漂亮的發際線,為什麽要藏起來?”

芮妮問,又将自己頭上的另一朵布藝花摘下來,輕輕別進他胸前的第一顆紐扣中,柔化了整套禮服過于死板的狀态。

“好了,威利。記住,見到她的第一面,盡可能的細節化誇贊她的裝扮,比如她今天的禮裙顏色很漂亮,與她的口紅很映襯……之類的,接着便順着她的話題繼續,如果你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就只需要認真的附和她。”

威利呆愣着看向芮妮,他的臉漲得紅赤如火,卻比剛才更加自信了些,他挺起胸膛,仿佛要前往戰場似的對她點點頭:“放心吧,芮妮!我這次一定可以和她說話。”

他的鼻孔裏噴出煙霧,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森林中心行駛出去,芮妮笑着對那輛車揮手,抱着熱乎乎的烤小牛肉回到了家。

老霍克還沒回家,按理來說他昨夜回來後就該享受聖誕假期,但他今天一早仍然開着車離開,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芮妮合上一樓的所有窗戶,為了防止灌風;又打開了二樓的所有窗戶,為了避免她在燒壁爐時窒息而死。

起居室的聖誕裝飾都已經打扮好了,包括那棵漂亮的聖誕樹,在暖色燈光下泛出亮晶晶的反光,樹下已經堆了幾個禮物——裏面都是空的,因為禮物盒是老霍克從鎮中心廣場拿來的廢舊裝飾物——他自己說的。

平安夜大餐十分簡單,但有了這盤誘人的烤小牛肉,頓時為餐桌增添不少風味與色彩。

冷凍千層面在烤熟後也飄來香味,為了不讓鋁制罐頭破壞餐桌的協調性,芮妮又挨個把食物挖出來裝盤:腌魚、茄汁沙丁魚、牛肉砂鍋和雞肉香腸。

她還自己做了一份黃油豌豆和一份凱撒沙拉,整桌菜肴對于兩人份來說足夠了。

為了慶祝這些年來他們總算在一起過聖誕節,芮妮也特地做了幾份蛋奶酒。

臨近七點的時候,老霍克的那輛別克車總算駛進了前院。

聽見他步履匆匆踩踏在雪地上的聲音,芮妮不免有些緊張——他掏出鑰匙擰開了門鎖,他咳嗽着開始換鞋,走了幾步——

“哦!”老霍克抱着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邁入起居室,他驚愕地打量室內的一切,像是從未見過這幢孤單的湖邊小屋也能如此熱鬧似的。

“這——真不錯——這是吉迪恩送的,那是我從廣場裏淘來的,還有這個,是工廠裏哪個王八蛋胡亂堆着的彩帶……太棒了,這個聖誕節過得真痛快。”

芮妮翻了翻眼睛,目光定在了他懷裏的禮物盒上,聖誕紅綠色的搭配顯得十分漂亮,看起來并不像是他從別處淘來的老舊禮物。

“那是什麽?”芮妮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什麽?……哦,沒什麽東西。”老霍克別開了眼神,把那份與衆不同的嶄新禮物盒混進聖誕樹下的禮物堆裏。

“你的聖誕禮物而已,明天早上再拆——好了,讓我們吃晚餐吧。”

當一份明顯是由老霍克慷慨解囊而購置的聖誕禮物就放在芮妮身後時,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飄走的心思。

千層面味道很棒,黃油豌豆也很香醇,不過最美味的還是免費的烤小牛肉,老霍克不遺餘力地誇贊這道菜,就像此生都沒吃過任何罐頭以外的牛肉。

芮妮随口附和着,用不太鋒利的刀叉切割着冒出香濃肉汁的小牛肉,腦海裏全是各色各樣幻想中的禮物。

會是什麽呢……一雙嶄新的牛皮靴?還是一套暖和的厚棉絨被?或是像去年那樣寄來的禮物,一本叫她記下開支的筆記本?

“——你明天打算去哪裏?”老霍克問。

芮妮如夢初醒,她想起了《預言家日報》上的內容,興致勃勃地對他說:“我要去倫敦,父親。你還記得媽媽的日記裏寫的嗎?關于她有一個姐妹阿比蓋爾的事情?”

“啊,是啊。”老霍克有些冷淡地回答,他仍然很介意妻子瞞了他許多年的事。

關于阿米莉亞·沙菲克的故事,她甚至改了姓氏來欺騙他!她的家庭、姐妹和父親,從未告訴過老霍克,這使他有些淡淡的憤怒。

可是他已經習慣愛她,即使是在阿米莉亞去世後的十幾年裏。老霍克每天清晨起床,都會對床頭櫃上的照片說‘早上好!’,就仿佛她仍然睡在他身邊。

“我在巫師報紙上看見阿比蓋爾·沙菲克住院了,她得了巫師的傳染病。”芮妮說,“我打算明天烤些餅幹去看望她。”

出乎意料的是,關于阿米莉亞的線索就垂在眼前,老霍克卻毫不顧慮地直接拒絕了她。

“絕不可以!巫師的傳染病?那豈不是更加危險麽?如果你要是染上了該怎麽辦?我還得交錢讓你去住巫師醫院!”

“我不會被傳染的!”芮妮趕緊說。

“她只是輕度龍痘瘡患者,而且我只是隔着門看看她,或者我可以請求醫生幫我做一下防護魔法。”

老霍克在考慮,他也許正在權衡這件事的利弊,為他帶來的好處是否能夠壓過風險——這就是生意人的通病。

芮妮從有獨立意識後便學會了操控父親的細節,她只需要服個軟、撒個嬌,在不觸及他的利益的前提,老霍克便會很好說話。

——但這樣的事只維持在她重生之前,随着每次死亡和複活,芮妮的脾氣變得愈來愈古怪,也愈發不願意親近父親,直到現在有所求的時候。

“爸爸!求求您了。”芮妮放下刀叉,激起濃濃的鼻音喚他,聽起來像感冒。

“我保證不會被傳染的,你知道巫師的這些小魔法有多神奇,當初麥格教授來接我入學的時候,不是給你展示過嗎?”

“沒錯,沒錯!”老霍克硬氣的拒絕變得婉轉了,他遲疑地看向芮妮,忍不住抱怨起來。

“那麽神奇又方便的東西,但卻有那樣該死的規定!如果你能夠在家裏使用魔法,那該是多麽方便省錢的一件事!”

芮妮只好忽略他的怨言,又用切肉刀切下一塊滋滋冒油的小牛肉給他:“那你是答應了嗎?爸爸?”

“好吧,”老霍克咕哝着說,惡狠狠地把牛肉切成兩半,“我明天開車送你去,工廠裏會報銷——別去坐那些搶錢的地鐵和巴士!”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去倫敦看望純血姨媽,芮妮小天使還自己烤餅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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