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無

納蘭容若居住的南苑是前後兩進院,亭臺樓閣俱全,花草樹木葳蕤。平時他住在前院,後院休憩一新,做了他與盧希寧的新房。

書房外面,見過盧希寧之後,他吩咐人從莊子裏挖了兩顆海棠,親手種在窗棂邊。

待到來年春天時,坐在屋內,便能看到外面的海棠盛開,就像看到她展演大笑時的臉。

吃完晚飯,要趁夜去迎親,本該早些歇息,納蘭容若卻睡不着,在院子裏散了會步,心情依舊起伏不平。

回到書房裏,坐在案桌前,鋪開紙準備寫字。行墨見狀,忙上前磨墨,他手覆上紙,又沒了寫字的心思,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行墨忙招呼伺候的下人,一起退了出去。納蘭容若倚靠在圈椅裏,靜靜看着映在窗棂上的海棠樹影。

再過些時日,海棠樹葉便會凋落,寒風一起,京城冬天下了雪,園子裏的梅花會開放。

待到那時,與她踏雪賞梅,一起吃酒。不行,她不能吃酒,吃幾杯便會醉倒。

湖上結了冰,他們可以去湖上冰嬉,莊子裏的湖安靜,沒那麽多人,她會冰嬉嗎?在京城時,聽說她都關在家裏,從來不出門。

她生在廣東長在廣東,那邊天氣炎熱,她回京城時,家道中落,從雲端跌落下來,不知道她在京城寒冷的冬天,是怎麽熬過來的?

納蘭容若心隐隐作疼,再也坐不住,忽地起身,大步沖了出去。行墨吓了一跳,忙不疊跟了上前。

來到後院,新房裏燈火通明,守着的幸福見到納蘭容若,忙上前恭敬福身見禮。

納蘭容若看了眼幸福,問道:“嫁妝都歸置好了?”

幸福緊張答道:“回公子,姑娘的嫁妝都已經歸置好。”

納蘭容若擡眼看去,新房布置得喜氣洋洋,床上鋪着大紅的被褥,上面已灑滿各式棗子幹果。箱籠整整齊齊擺放在一旁,看過去一目了然。

他知道會有人說酸話,取笑她嫁妝少。以前他也考慮過,私下貼補她,将這些銀子都放在嫁妝裏面,讓她能辦多些嫁妝,風風光光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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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她阿瑪的事情,再加上摸不準皇上的用意,為了不給盧家帶來麻煩,只得作罷。

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冷暖只有自己知曉。成親以後,他只需待她好,嫁妝多少也沒有關系。再加上是康熙賜婚,就算有人心裏計較,也不敢拿到明面上來說。

就是有人說嘴,不對她說得清楚明白,酸幾句她也聽不懂,更不會當做一回事。想到她的性情,納蘭容若不禁又想笑,就好比絕世高手與人過招,能無意中殺人于無形。

仔細檢查過各處有無不妥之處,納蘭容若重新回到書房,坐在椅子裏,想要喚人倒酒,又強自忍住了。要是吃多了些,誤了騎馬可不好。

直等得坐立難安,總算等到吉時。納蘭容若翻身騎上馬,随着迎親的隊伍,打着火把前去東城盧家。

屋內已經擠滿了前來道喜的婦人姑娘,屋子裏說笑不斷。

盧希寧無比慶幸自己是新娘,不用說話應酬,只需穿上破舊不堪的轎襖,外面套上新嫁衣,坐在凳子上,由着納蘭府上來的全幅太太給她梳頭。(注)

每梳一下,全福太太就說一句吉祥話。以前她在頭頂梳成兩個發髻,其他的頭發垂落在身後,現在全部的頭發都梳上去,挽成了一個旗髻。

李氏托着匣子,全福太太從裏面拿起在金釵金頭飾,加上一朵紅絨花,插在她的發髻上。等到插完納蘭府上送來的金飾,她挺了挺背,要用力才能撐起大了一圈的頭。

梳好頭,又在臉上塗抹了半天,盧希寧困得很,眯着眼睛任由她們折騰。等到最後睜開眼,看着銅鏡裏面的人,她瞬間清醒,忍不住噗呲笑出了聲。

鏡子裏面的人,被裝扮成了小醜,臉頰抹得通紅,嘴唇也抹成了血盆大口。其餘的地方,塗抹着雪白的粉,她動作大一些,粉就會簌簌往下落,好像下面粉一樣。

李氏在旁邊見到盧希寧笑,急得悄悄戳了戳她,低聲道:“別笑,新娘子就得這樣裝扮。”

盧希寧忙憋住笑,這新娘妝實在是看不下去,她又開始閉目養神。

外面熱鬧聲不斷,小孩子忙着在人群中搶叫門錢。納蘭府上也大方,拿銅錢灑成了滿天星,爆竹聲聲,響個不停。

張婆子面帶喜色,匆匆走進來,說道:“夫人,門叫開了。”

李氏拿出藍色緞面新鞋,上面繡着喜字花紋,蹲下來說道:“妹妹,快換上新鞋,你哥哥在外面等着背你出門。”

盧希寧聽李氏聲音哽咽起來,心裏也不好過,接過鞋子說道:“嫂子,我來吧,多謝你。”

李氏沒讓,說道:“我給你穿吧,穿上以後,以後你的路就得自己走。我與你哥,也只能送你到這裏。”

盧希寧輕輕嗯了聲,穿上鞋後,全福太太在她胸前挂上一面鏡子,鏡面朝外。最後拿起繡着吉祥紋的紅蓋頭,蓋在了她頭上。

李氏攙扶着盧希寧來到門外,盧騰隆已經立在那裏等着。

不知是昨晚睡得少,還是因為哭過,他雙眼通紅,見到盧希寧出來,只輕輕叫了聲妹妹,也沒有多說話,轉身默默蹲了下去。

喜娘說了幾句吉祥話,李氏牽着盧希寧走到盧騰隆身邊,趴在他消瘦的背上。他起身背着盧希寧,慢慢往外走。

聽着盧騰隆不時的抽泣聲,盧希寧故作輕松道:“哥,我重嗎?”

盧騰隆說了聲不重,聲音中已帶着濃重的哭腔,哭聲越來越大,最後幹脆放聲大哭。

盧希寧也難過得跟着流淚,她戴着蓋頭,淚水滴在盧騰隆背上,他抽噎着說道:“妹妹,你別哭,妝要哭花了,新娘妝吓人得很。”

想到那小醜妝,盧希寧本來難過得不行,轉瞬間又想笑,噗一下鼻涕泡泡沖了出來。

她呃了聲,幸好有蓋頭擋着看不見,她悄悄拿着帕子,伸進蓋頭下擦掉了鼻涕。

納蘭容若滿心歡喜,站在喜轎邊等着盧騰隆背着盧希寧過來,遠遠就聽到盧騰隆的哭聲。他呆了一瞬,可臉上的笑容怎麽都止不住,一時間神色十分怪異。

到了喜轎邊,盧騰隆放下盧希寧,喜娘忙上前攙扶住她,他斜了眼納蘭容若,在盧希寧耳邊嘀咕道:“妹妹,記得我教你的事啊。”

盧希寧嗯了聲,“哥,你放心吧。過兩天我就回來。”

盧騰隆讓開到一旁,喜娘扶着盧希寧上了喜轎,張嬷嬷也跟了上去。

納蘭容若朝盧騰隆深深作揖,然後翻身上馬,前面執事人提着牛角燈,轎夫也起轎擡着盧希寧,吹吹打打往西城納蘭府而去。

八臺大轎坐着還不算颠簸,盧希寧輕輕晃來晃去,張嬷嬷拿出油紙包好的饽饽,說道:“姑娘,一天下來都不能吃飯,也不能喝水,得等到晚上才能歇下喘口氣,姑娘先吃些饽饽墊墊肚子。”

盧希寧聽說過規矩,天不亮她就得到納蘭府上,到了晚上吃完喜酒,還要喝合卺酒,卻蓋頭,夫妻對拜等,白天幾乎要枯坐一天,還不能動。

接過張婆子遞來的饽饽吃了,饽饽做得小,恰好一口一個,她吃了兩個,說道:“口太幹了,吃不下去。水也不能喝嗎?”

張婆子猶豫了半晌,說道:“其實也有新娘吃,端看新郎家心不心疼新婦。這人娶進門,不吃飯不喝水一天能頂得過去,你說不入廁,哪有這樣的道理?”

盧希寧說道:“那就行,我還想洗洗臉呢,這臉肯定不能看了,等到晚上揭蓋頭時,估摸着會吓到人。”

張婆子想着先前盧希寧哭過一場,也笑起來,說道:“姑娘真是,唉,這妝可不就得花了。也是,現在的規矩不比以前,以前還要麻煩呢,新娘得坐財,得盤腿坐着,聽說一天兩夜都不能動彈,這規矩純粹就是折磨人。現今已經好了許多,這總得變通。”

喜轎輕晃,盧希寧聽到馬蹄聲,不由得問道:“張嬸,外面誰騎馬過來了?”

張婆子說道:“納蘭府上迎親的人都是騎馬而來,納蘭公子也是騎馬,現在外面黑,奴婢悄悄看看是誰。”

掀起轎簾一角,張婆子偷偷朝外打量,呼一下放下了轎簾,小聲說道:“姑娘,是納蘭公子騎着馬跟在轎子邊,納蘭公子待姑娘真好,以後姑娘可有享不完的福喽。”

盧希寧不知道以後會如何,昨晚睡太晚,現在又累又困,靠着轎子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張婆子喚醒了她:“姑娘,到了,快醒醒。”

喜轎落了下來,她聽到外面熱鬧盈天,幾身破空聲之後,轎簾晃了晃,有人拿了個蘋果,塞在了蓋頭下,她張嘴咬了一口。

轎簾被揭開,納蘭府上的一個婦人上前,伸進蓋頭,在盧希寧左右臉頰各抹了兩塊胭脂,遞了個不知道裝着什麽的瓷瓶,讓她抱着。

最後,盧希寧終于被攙扶着下了喜轎,進去屋內,在吆喝聲下,與納蘭容若叩拜完天地,送進了新房,并排坐在了新床上。

喜娘遞給納蘭容若一只箭,他拿着箭,挑起了盧希寧的蓋頭,他眼神由喜轉驚,最後抿嘴低頭,強忍住了笑意。

盧希寧抱着沉沉的瓷瓶,板着臉沒有笑,雖然她也知道,現在自己有多好笑。

兩人上床,盤腿坐好,床帳放下來,外面的薩滿開始念念有詞跳神。盧希寧忍不住側頭,光線昏暗,與納蘭容若含笑的目光相遇。

她呲牙無聲威脅,他臉上的笑意更甚,想着兩人現在的模樣,實在滑稽得很,也忍不住想笑。

等到薩滿念完,盧希寧腿都麻了,床帳被掀開,他們從并肩坐換成了面對面坐着,納蘭容若更不敢擡頭去看盧希寧,低頭喝了口遞到面前的酒。

盧希寧也喝了口遞到面前的酒,納蘭容若先前喝過的酒杯遞到她面前,她略微停頓,淺嘗了些他喝過的酒。

納蘭容若也如盧希寧那樣,喝了她喝過的酒杯,交杯酒喝完,他凝視着她,好似喝醉了般,眼眸裏盡是水意。

有人端來子孫饽饽與長壽面,分別夾給他們吃了,笑着高聲問道:“生不生?”

盧希寧很想把嘴裏的生饽饽與生面吐出去,還是依着規矩答道:“生。”

納蘭容若也含笑道:“生。”

嘴裏還喊着生面食,盧希寧聞到香噴噴的烤羊肉氣味,她餘光瞄去,見竟然擡進屋一頭烤全羊!

拿刀片了兩片烤羊肉,分別喂他們吃了,盧希寧總算混着羊肉,把生面硬吞了下去,她等着再吃一些時,烤全羊被擡了下去。

不但烤全羊被擡了下去,納蘭容若也起身下了床,與其他人一并離開。只留下盧希寧一人抱着個沉重的瓷瓶,留在床上打坐。

張婆子帶着幸福美好,稍微收拾了下屋子,上前說道:“人現在都走了,姑娘先歇一陣吧,還早着呢,外面現在天還黑着。”

盧希寧肩膀瞬間垮了下來,松了口氣,又深吸一口氣,說道:“張嬸,一定要這樣端坐着嗎?還有這個瓶子,我得抱到什麽時候去。”

她湊到瓶口瞧去,裏面裝着五谷,怪不得這麽重,能不能靠着什麽東西?”

張婆子也為難,轉頭四下看了看,說道:“現在沒有人,姑娘伸直腿活動活動,挪到床頭,靠着床架子眯一陣,奴婢讓美好到門外看着,要是有人來,先遞個消息。”

盧希寧說了聲好,挪到了床頭去依靠着,把瓶子放在身旁,閉上眼歇息。張婆子吩咐了美好幾句,也守在了門口。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張婆子略微誇張的聲音說道:“多謝行墨爺,我這就給姑娘送進去。”

盧希寧被驚醒,忙挪到床中間盤腿坐好,再把瓶子抱在懷裏。

外面行墨說道:“姑娘若是需要什麽,只需吩咐一聲,我就在外面候着。嬷嬷叫我行墨就行,萬萬不敢得嬷嬷一聲爺。”

張婆子笑着送走行墨,與幸福美好一起提着食盒水走進來,笑着說道:“姑娘,納蘭公子送來了飯食,還有熱水,說是姑娘辛苦了,還要等到晚上,先洗漱一下,再用些飯食。”

盧希寧高興地道:“可以洗漱用飯嗎?那太好了。”

張婆子笑呵呵道:“納蘭公子既然送來,那就是沒事了。怕是只有得道高僧,才能這樣打坐一天,尋常人可受不住啊。”

盧希寧嘀咕道:“他肯定是見我的臉太可怕了,所以送水進來讓我把臉洗幹淨。”

張婆子看着她像是唱戲醜角般的臉,笑着別開了眼,美好與幸福也咬唇忍笑,伺候她去淨房洗漱。

洗完了出來,盧希寧清醒了許多,開始打量着她以後要生活的新房。

房屋寬敞高大,內外兩間,中間用碧紗櫥隔開,裏面放着張拔步大床,外面是暖閣,雅致中透着喜氣。銅燭臺上點着小兒手臂粗的蠟燭,将屋子裏照得亮堂堂。

幸福幫着張婆子擺放飯菜,說道:“姑娘,昨日納蘭公子親自來看過許多次,問了奴婢許多話,問姑娘平時在家中喜歡吃什麽飯菜,有無什麽忌口的吃食,平時可怕冷。屋子裏的每一樣桌椅案幾,床上的被褥,納蘭公子都親手摸過厚薄。熏爐的熏香,還是納蘭公子親手點的。”

盧希寧看向吐着青煙的銅鼎香爐,再深吸了口氣,先前沒有注意,現在才聞到了淡雅清新的香味,她笑着道:“還真是好聞,每次香都不一樣。要是開個香鋪,也能賺不少銀子。”

張婆子說道:“姑娘真是,旗人可不能堂而皇之做買賣。姑娘快用些飯菜吧,奴婢瞧着這點心做得真好,你瞧這蝦餃皮,透亮晶瑩,比廣東那邊廚子做出來的都不差。估摸着這廚子也是來自廣東,納蘭公子真是有心了。”

盧希寧看着案桌上擺着滿滿當當的點心粥飯,說道:“我吃不了這麽多,你們拿碗來,分些去吃吧。”

張婆子知道盧希寧的脾氣,也沒有多推遲,拿了空碗與幸福美好分了些下去吃了,留了一小半給她。

蝦餃裏面的蝦新鮮彈牙,饽饽旗人常吃,再也尋常不過,一口咬下去,裏面包着是羊肉。平時盧希寧嫌棄羊肉腥膻,幾乎不碰,不過納蘭府上的羊肉卻不像平時盧家吃的羊肉,并沒有腥膻之氣,先前的烤全羊就很好吃,入口噴香。

就連尋常的清粥,也煮得濃稠适當,上面浮着一層米油,就是不用小菜,也能喝上一碗。

盧希寧吃了個飽,張婆子她們吃完,泡了茶遞上來,說道:“姑娘漱漱口。”

接過茶,盧希寧想到上次跟納蘭容若去莊子,她拿漱口的茶吃了,揶揄道:“張嬸還真快,馬上就學會了納蘭府上的做派。”

張婆子笑道:“奴婢哪還用學,以前在廣東時,盧府也是這樣的做派,那時候老爺用的茶,還是最好最貴的新茶,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盧希寧笑,盧家也曾經揮金如土富貴過。她想起裝金子的匣子,見匣子已經送到了新房,放在了箱籠裏,上面的鎖還在。

她摸了摸腰間的荷包,裏面鑰匙也在,一顆心放了下去。幸福與美好這般的大活人,每人賣五兩銀子,有了金子,她也能過上不錯的生活了。

只是李氏與盧騰隆,還是得省吃儉用。想起生活過的東跨院,打量着陌生的新房,盧希寧思還算平靜的心情,一下跌到了谷底。

原本成親的恐慌,不安,此時全部湧了出來。她靠在床頭,枯坐到夜幕降臨。

張婆子興沖沖跑進門,說道:“姑娘,納蘭公子來了。”

盧希寧轉頭看去,納蘭容若走到了暖閣,她撐着床剛要盤腿坐好,納蘭容若打量着她,清了清嗓子,說道:“不用坐財了。”

總算結束了打坐,盧希寧下了床,張婆子上前道:“姑娘,淨房裏面備好了熱水,先進去洗漱換身衣衫吧。”

盧希寧跟着張婆子去了淨房,拆下頭上的金飾,頭一下輕了許多。她晃了晃脖子,連着發髻一并解開了。

張婆子見她要洗頭,猶豫着說道:“姑娘,晚上洗頭可不容易擦幹,要不等到明日白天,出太陽時再洗,等下姑娘還要洞房呢。”

頭上抹過頭油,白天出過汗,盧希寧現在覺得頭皮已經開始發癢。聽到洞房兩個字,本來低落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堅持道:“我要洗頭。”

張婆子從白日就覺着盧希寧不對勁,問了她也不吭聲,此時也只得依了她。

坐在矮凳上,舀水給她洗着頭,輕言細語說道:“姑娘家都要有這一遭,姑娘也不要害怕。納蘭府上雖然富貴,上下的人加起來上百,不過奴才先前見過,正經主子也就這麽幾人。姑娘可是最最正經不過的主子,只要孝順公婆,伺候好納蘭公子就足夠,其他的姨娘小妾,還得給姑娘請安呢。姑娘自小在富貴堆中長大,在廣東時,誰敢在姑娘面前高擡一頭,姑娘什麽大場面沒見識過。”

盧希寧靜靜聽着,張婆子觑着她的神色,笑着道:“姑娘洗幹淨了也好,反正時辰還早呢。白天姑娘沒用飯,行墨可是一趟趟跑來,問姑娘可好,可有餓着,是不是飯菜不合姑娘口味。行墨哪會問這些,都是納蘭公子在關心姑娘。納蘭府上的客人多,前面聽說是賓客盈門,連皇上都差人送了份賀禮來。納蘭公子回來得很早,奴婢先前見着,他幾乎是小跑着進了門,好似氣都沒有喘過來呢。”

洗幹淨之後,換了身衣衫,盧希寧心情也重歸平靜。走到卧房,見納蘭容若也已經清洗過,換了身輕便的常袍。他見張婆子用帕子托着盧希寧濕噠噠的頭發,迎上來說道:“給我吧。”

張婆子楞了下,将帕子遞給他,叫上幸福美好,福了福身,一起退了出去。

納蘭容若指着妝奁臺前的凳子,說道:“你坐着,我幫你把頭發絞幹。”

盧希寧走過去坐下,懷疑地打量着他,說道:“你會嗎?不要把我的頭發都扯掉了。”

納蘭容若輕笑,說道:“我輕一些,若是痛的話,你就提醒一聲。”

盧希寧坐在凳子上,納蘭容若站在她身後,動作輕柔,一縷縷用布巾擦拭,低聲道:“你頭發真好,垂下來烏鴉鴉的,又濃又密。”

盧希寧朝銅鏡裏看了一眼,他垂下眼簾,臉上含笑,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也擡頭看向了銅鏡,恰與她四目相對。

“你餓嗎?今天你只早上吃了些清粥點心,中午晚上都沒有用飯,是不是飯菜不合口味?我讓行墨來問了幾次,都說你沒事。你想吃什麽,我去讓廚房給你做些來可好?”

盧希寧坦白地道:“我就是心情不大好,沒有胃口。”

納蘭容若愣了楞,小心翼翼問道:“心情怎麽不好了?也是,你才嫁來,肯定不大習慣。明日我陪着你在府上各處都走一遍,府裏的園子裏菊花開了,勉強可以逛逛。若是你住不習慣,我們去西山腳下的莊子住幾天,現在莊子裏的梨,棗都熟了,正好去采摘。”

盧希寧搖搖頭,低聲說道:“我哪裏都不想去,只想回家。我還是喜歡盧家的小院,想與我哥嫂子在一起。”

納蘭容若眼神微沉,斬釘截鐵道:“不行,你既然嫁給了我,就不能回去!”

盧希寧委屈極了,垂首不吭聲,眼睛發酸又想流淚,想起盧騰隆說,眼淚流多了就不值錢了,趕忙拿手捂住了臉。

納蘭容若見狀,心疼得不行,緩和了神色,連聲安撫道:“好好好,後天你就要回門,到時候我陪你回去,你就能見到你哥嫂了。不過,你不能住回家。寧寧,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你,一天天苦等到今日,昨晚我整晚都沒有睡覺,眼睜睜盼到吉時出門迎親。又等了足足一整天,好不容易才能與你說說話,你卻說想要回家。”

盧希寧逼回了眼淚,深吸口氣說道:“你要讓我好好緩口氣,總得先适應一下。”

納蘭容若無奈嘆息,說道:“你說什麽我都依你,除了回家之外。你哥背你出來時,哭得撕心裂肺,只怕已經在京城傳開了,好似我在搶親一樣。”

聽他提到盧騰隆,盧希寧又想哭了,說道:“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出我哥待我那麽好的人。”

納蘭容若臉色變了變,手下一頓,生氣地道:“那我呢,以後我會比你哥還要好。”

“哎呀,你不明白,我與我哥是歷經生死的交情,與你不一樣。”盧希寧見他擡頭不滿瞪他,幹脆抓着頭發,回過頭直接瞪回去。

“你兇什麽兇,快些呀,要是不想幹,我叫張嬸幫我。”

納蘭容若也不生氣,手上加快了動作,意味深長說道:“我也想快些,今晚可是我們的洞房之夜。”

後面的幾個字,他說得含糊,盧希寧沒有聽清,問道:“你說什麽,今晚是什麽?”

納蘭容若耳根都紅了,擡頭看了她一眼,飛快說道:“新婚洞房之夜。”

盧希寧哦了聲,“我還以為是什麽呢,不就是那麽回事嘛,值得這麽神神秘秘的嗎?”

納蘭容若被噎住,她也太直接了,尴尬地道:“就是......,你看過壓箱底了?”

頭發已經擦得差不多幹,盧希寧站起身,說道:“我看過壓箱底,嫂子教我的。嫂子說你懂,你以前有過經驗嗎?有幾個女人?”

納蘭容若生氣地道:“你哥冤枉我也就夠了,連你嫂子也是,我沒有女人,一個都沒有!”

盧希寧順口問下去:“那男人呢?”

納蘭容若被氣笑了,一把将她擁在懷裏,用力揉搓着她的頭,咬牙切齒連聲道:“沒有,男人女人都沒有!”

盧希寧扭動掙紮,哎呀叫道:“你回答就回答,動手動腳做什麽,我告訴你,我也會拳腳功夫啊,信不信我揍你?”

她吹開黏在鼻子上的頭發,手握成拳,擺出個要打架的動作,像是被惹毛的貓一樣,朝他挑釁擡眉。

納蘭容若被逗得笑個不停,握住她小小的拳頭,手指摩挲了幾下,說道:“別人洞房是妖精打架,你卻要與我真打架,真是…,時辰不早,我們早些去歇着吧。”

李氏曾告訴她,明天早上還得起來給公婆敬茶,認親。盧希寧現在松懈下來,也覺着困了,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跟着納蘭容若往床邊走去。

站在床邊脫下外衫,剛爬上床,想起什麽,立刻又爬到床邊。納蘭容若正脫了外衫放好,也準備上床,見她趴在那裏,莫名其妙看着她,問道:“你怎麽了?”

盧希寧也不答,不斷催促着他,說道:“你快點上來啊。”

納蘭容若以為她等不及了,心情激蕩,立刻脫下鞋上了床。盧希寧趴在床沿邊,将自己脫在踏板上的鞋,放在了納蘭容若的鞋子上面。

納蘭容若瞧着她的動作,又好氣又好笑,摟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拖回去按在自己的懷裏,頭抵着她的頭笑個不停:“你就這麽想欺負我,一輩子都踩在我的頭上,嗯?”

盧希寧從他懷裏滾出去,嗖一下裹緊被褥,振振有詞道:“這是嫂子教我的規矩,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被褥只有一床,大半被她裹了去,納蘭容若扯了下,又放棄了,朝她身邊貼近了些,往被褥裏鑽去,說道:“我冷。”

盧希寧腿一擡,将被褥踢在了他身上,說道:“再去多拿一床吧,嫂子給我做了四床陪嫁被褥,就在箱籠裏。你睡在外面,你去拿。”

納蘭容若順勢靠近了些,又伸手抱住了她,呼吸漸漸急促,說道:“好像一床也夠了。”

盧希寧想了想,幹脆翻身坐上去,伸手去解納蘭容若的裏衣,說道:“你不過是想洞房花燭夜,還找這麽多借口,啰嗦!反正遲早得有這麽一遭,搞快些,明天還要早起呢,早點完事早點睡覺。”

納蘭容若臉紅得快滴血,放開了手,任由盧希寧将他的裏衣脫了下來。

盧希寧的話一語成谶,納蘭容若果然很快,他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半晌後氣悶不已,說道:“再來。”

第一次當然快,不快就值得深究了。盧希寧趴在床上,皺了皺眉頭,說道:“不來了,先睡覺,養一養再來。”

納蘭容若抱着她,想到先前她隐忍的神色,關心地問道:“還痛嗎?”

盧希寧認真體會之後,說道:“還好吧。”

納蘭容若着急地道:“要是痛得厲害的話,還是吃些藥好,別傷着了自己。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痛,你可別硬忍。”

盧希寧沉吟片刻,用大拇指用力戳進了他鼻孔,扒出大拇指,順便在他身上擦拭幹淨,說道:“估計就這麽痛。”

納蘭容若:“......”

緩過氣,翻身壓住她,低吼道:“盧希寧!我有這麽細嗎?!你比一比,再摸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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