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吳燃。吳家的吳,燃燒的燃。我生于吳家大哥出生後的第三年。在一個寒冷而冰冷的冬天裏降臨。我的母親在剩下我的時候過世,此時的我,還沒有父親。
很多年了,我說的話都很少。所以現在要讓我來告訴你們接下來的故事,還是有點擔心說不太好。我起碼知道,一個好的故事,如果沒有一個足夠匹配得上的敘述者,這個故事就算再好別人也沒法感同身受。
自我懂事起,我就明白,我是屬于人們常說的那種小孩——不被上帝保佑而降臨的孩子。因為沒有人希望我的出生,包括我的母親。所以她才會在完成她的任務之後果斷閉上眼睛不願意再看我一眼。那個時候她應該不知道我是在哭,我沒有發出聲音,躺在她還溫熱的身體旁邊,我努力睜大眼睛把她最後的樣子看清楚,可惜的是,那個時候我用了很大的力氣,到後來我都累得睡着了,我發現,我醒來的時候依然毫不留情的忘掉了那個女人。
在靠近中國北部東邊鄰國的一座小島上,我和一個很善良的女人共同度過了我還算單純得很的童年。我可以說,這是我人生為數不多的快樂。如果不是那個善良而蒼老的女人總是不肯答應我叫她媽媽,也許我還能再愛她多一點。但現在我也足夠愛她,所以有些時候我也應該知道什麽是滿足,我不貪多。
六歲那年,我傳說中的父親終于出現。在他出現在我面前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他是我父親,見到他那瞬間的眩暈感是最好的警燈,他們在我荒蕪一人的心髒上點燃冒着煙味的煤油燈,靠着血液燃燒一次警示我的身份和地位。
他在我面前蹲下,慈父的模樣,“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你的兒子,你卻問我,你叫什麽名字。我的身邊沒有出現過慈母,但我也不需要慈父,我只是遙遙頭,沒有回答他的話。
那個時候我有多難過啊,難過到我無法形容有一天你睜開眼睛尋找你身邊的親人的時候你突然發現她的身體變得硬邦而直挺。她們昨天晚上還誰在你身邊,對你唱纏綿的童謠,而在第二日的淩晨時分,她們的靈魂已經幫你做過禱告。
這就是我二十歲之前唯一的親人。她在我六歲生日過完三天之後的淩晨死去,她具體的死亡時間我并不清楚,就算是後來上了很多年學我開始自己尋找答案,都沒法知曉。
為了這件事情,我第一次和養我的父親發生沖突,事情的起因是因為有證據證明我翻看了他的私密文件。其實他不可能會發現我動過他的東西,因為我壓根就不會去碰他的東西。而如果我需要知道一個女人的死期,那最好的方法是去警察局或者是火葬場再不然也是法醫院,而不是去我名義上父親的書房裏,翻動他的東西。
但是還沒來得及解釋,這些年來在外都是我‘同父同母’的大哥走過來,握着我的肩膀,笑容體貼,“爸爸怎麽發這麽大的脾氣,弟弟還小,他只是不知道那些東西不能動而已。”
彼時的我已經高中畢業。在屬于他們故鄉的本地上最好的大學。自小,我在所謂的家裏存在感幾乎為零,但在所有能夠拿到的榮譽之中,我是最高的那個。我這裏說的是,是只要是我想要去做到的事情,幾乎都能成功。但在吳塵科把他略微粗糙的手掌按在我肩膀上的時候我對這種狀态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在和他沉着冷靜的視線相交會的那瞬間,我知道我要的答案是什麽了,“爸爸,”這是我第一次叫他,也許是說話的次數實在是太少,以至于在聽到我聲音的瞬間對面那個男人的頭就猛然擡起,眼神驚詫,“我大二就會出去,您別擔心。”
有些話,說完是罪孽,但有些話,不說才是罪孽。
我很慶幸,這對我來說至少是個解脫。
現在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在我和姆媽的小閣樓的房間裏收拾衣服的畫面。雖然我沒有義務把它記那麽久,但在我還記得的時候,說出來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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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到現在即将準備忘掉的驚濤駭浪。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水朝着我湧過來。沒有聲音,巨浪掀起的空間裏我的呼吸都被狠狠的壓在他的力量之下,我沒法呼吸,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和我遠離。這個時候我聽到姆媽的叫喚,“燃燃。”
幾乎是在瞬間,十九歲的我低頭看見六歲的我自己站在高樓上,身邊是延綿不絕的水,水,全是水。我站在水中,比我還要高的水漫上我的頭頂,卻沒法了結我的性命。
這幅場景怪異而沒有邏輯,他對我來說只是足夠印象深刻,但還不足以成為我的夢境。我不是個常做夢的人。更多的時候我喜歡看人們為了他們內心的欲望那種掙紮的模樣。只有在那種狀态下,他們才足夠自然且真實。
看到這裏,也許你會覺得在這種經歷下——畢竟我媽媽死的時候我才剛來到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給我的第一份禮物就是我母親漸漸冰涼的軀體,我多少會有些不正常。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的不正常會指哪些地方,但我清楚的明白,我只是看了太多場戲,心髒這小東西已經累的有點不願意再陪着他們演下去罷了。
戲看得多了以為就是人生,這樣的人很多。而把人生當成一場又一場永遠都不會完結而且高-潮永遠都在後面的戲來看的人,應該不多,我只是其中之一。
我看的太明白。在吳家這些年,內裏人都知道我不過是個在外得不到承認的老二,在外裏我不過是個永遠沉迷于酒的吳家二少。
說到這裏,應該就到了我該和肖天銘的故事是如何開始的時候了。
起源是一杯酒。在那場吳塵科記了一段時間的鴻門宴的席上,肖天銘幫我倒了一杯酒,放在我面前,說,“你應該喜歡。”
我沒有理會他,其實對于任何人我幾乎都是這種态度,看得見的巴結和看不見的嘲諷诋毀于我自身其實幹系不大。我自然不必理會。
但是他接下來的話讓我終于在後來的時間裏有了打量他的念頭。他直爽的笑問:“你是關家的?關家什麽時候出了這麽個配得上美酒的人?”
我坐在暖綿的沙發上,瞬間直起了後背。
幾次聚會,視線落在肖天銘身上。我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就看明白了,他會喜歡我哥。他的眼睛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出賣他,這可不好。別人也會看出來的,特別是吳塵科這種類型的人,我可不敢保證讓他們知道了會有什麽情節發生。
所以我只能溫和的開口,“酒快滿了。”
肖天銘渾身一顫,他因為俯-身而微低的腦袋像是受了驚吓般飛速揚起,對我有些恍然的笑笑。應該到現在沒有對他說過,他的笑又讓人說真話的欲-望,我靠近他的耳朵,聲音依舊溫和,只是我知道說下去故事也就該正式開始了,“我哥也喜歡男人。”
果不其然,肖天銘的目光終于全然固定,安放在我臉上。
後面他和我之間的事情在一兩年內都是幾句話能夠說完的事了。我和他,還有沒心沒肺卻一身匪氣的陳盛三個人在學校裏組成了校園三人組。
笑,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十六歲的我真的會做出該是這個年齡的小朋友做出來的事情,在這點上我和吳塵科有那麽一丁點兒像,我們都以為只有自己才足夠配得上年齡。但現在我确實是和一個比我小,一個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們走在一塊。上學下學,這種類似于連體嬰兒的友情方式讓我的心髒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有被融化的堅冰,它們化成一灘小水潭,在太陽的光照下蒸發成天空飄浮的雲。
襯着藍天,也剛好。
肖天銘和我在一塊的時候,我的意思是說,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會裝作不經意的提起我哥。用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和随随便便的态度聊起來。他以為這樣就足夠掩人耳目,或是安慰連他自己都無法接受的真相。
我都一一忍下。這些小事和我所經歷過和即将要經歷過的事情比起來,太不值得一提。
我高三的那個晚上他打電話過來,肖天銘是個雖然直白但也懂得替對方着想的人,一般情況下他不會在這種時候來打擾別人。但很可惜的是,我的備注名字簡單直接,天銘。
按下接聽,“嗯?”
“你睡了沒?”
“你覺得?”
“陪我喝酒,成嗎?”神經,我暗罵一聲,但在我是瞬間想要挂斷電話的時候,我聽到他的語氣裏帶了點微不可聞的祈求,就是這點脆弱讓我在淩晨三點從被窩裏爬起來穿上衣服,由此體驗到的冬天深夜是勝過白日裏的刺骨冰涼。
關上門前,我發現吳塵科的房間裏還亮着燈。我腳步一頓,還是轉了身回去,在衣櫃裏拿了一條厚重的圍巾,重新拉開大門。
屋外是黎明破曉前黑的看不見光的絕望。
如果說在我精密到毫分的世界裏,有個意外出現的話,如大家所料,就是我的姆媽。很讓大家失望的是這個人不是肖天銘。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這個人都不是肖天銘。在他還喜歡別人的時候,他不夠格走進我獨一無二的世界裏。
所以當我在望江河邊上看到嘴唇凍得發白,眼神無光的人的時候,我內心其實是一片荒涼,沒有心痛,沒有憤怒,淡定的仿佛靈魂出竅。
在看到吳塵科房間裏溫暖而祥和的燈光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要赴的那場約,一定是我早就能夠猜測到的場面。你看看現在年輕人的人生,多無聊。
我走過去,而後把圍巾遞給看到我眼珠子終于轉了轉的肖天銘。
即使我現在是裹着兩層外套,但并不代表我就有這個義務得把我身上保暖的東西給他,我只不過是覺得他還行而已,為了一個還行的人讓自己受凍,而追究根底還是因為另外一個男人,我憑什麽。
我聽到他的聲音,和着江水濤濤的聲響,“你還真來了。”
“路上耽擱了點時間,”我點頭,看着他把圍巾帶上,“有沒有暖和一點?”
“怎麽會這麽快。”他在原地跺腳,有些冰涼的急切。
我知道如果現在在我們身外還有人在看着我們的話,那他一定就能看到我眼裏裝的滿滿的人是誰。他的眼睫毛上都凝結了水珠,眼神都是一種帶點失落的灰白和名為歷經愛人之後成長的歷練;他嘴唇青白,如果此刻在他頭上倒上一盆冰渣子,凍出個長胡子,也許還能勝任六十多歲的老大爺。
我幾乎沒下什麽決心就問出口了,“被吳塵科上過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