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聽見我從胸膛上升來的嗚咽,我聽見我自己一聲響過一聲打在我臉上的耳光,“不,賀牧,你得知道,只有我是,你不是。”

這是一個不應該由我提起來的傳記。

蘇浙四歲來的美國。他是和她媽媽一起外嫁到美國來,當時我和蘇浙站在我房間外的陽臺邊上,他遞給我一杯味道極美的香槟,好味道,正是慶祝一個故事要活下來的好時機。

蘇浙當時新修了一個利索的劉海,我不過是不經意的誇了一句,有味道,就讓他的情緒在大起大落之後和我開始回憶往昔。

我知道他只是想找個讓他足夠相信或是足夠深愛的人來講述這麽一件普通的往事,我甚至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我——那時候他以為我們遲早有一天會結婚。

我說過,蘇浙愛情上的理想主義是勝過我千百倍的存在,二十七的他對那時候不過二十一、來美國還不到一年的我說,“燃燃,等你再大一點,我們就結婚吧。”

——仁兄你真好笑,燃燃?這號我那不知道在哪裏的媽都沒教叫過,你憑什麽叫的這麽自然而然?

——呵,再大一點?你是真的不知道你面前的這個男人他的心已經老到沒人願意看一眼的地步?

否則他和你的戀愛就不會把你吃的這麽死,因為二十出頭的小年輕其實什麽都不懂。我吳燃要是什麽都不懂還能把你蘇浙的命都握在手裏,你未免太不把你自己當回事。

當時我只是把臉的角度調整到讓迎面而來的風正好打亂面部表情的位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沒有說好,也沒拒絕。

這種情況經常在一個女人或是小男生對我提出任何超越我底線要求時候我最為合适的回應,一般人都能看出我是什麽樣的态度。但那時候的蘇浙卻能一直一廂情願的把這種反應當作是我害羞且同意的表現。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想,在這點上,我肯定我沒有給過他任何方面超綱的幻想。談戀愛的時候就好好的談一場戀愛。想以後那麽久遠的事情其實沒什麽意思,要來的你攔不住,要走的你留不穩,還心心念念的牽挂念叨這些東西對以後的發展難道會有什麽不一樣的改動?

蘇浙四歲的時候,和還是小不點的賀牧——我很好奇這樣的他——成為家人,是那種因為長輩的重新結合而形成的新家庭。

我很抱歉現在才把這件事說出來,在這之前,我是說,在我這次回到以‘朋友’為身份的蘇浙身邊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兩個沒有血緣的姐弟之間應該是有點什麽小故事發生,而蘇浙之前對我有些怪異的敵意就是由于賀牧另一方的周姓愛人。

這個念頭直到我和蘇浙再次用朋友這種故作姿态的身份偶爾聊起的時候,我才明白,不是,不僅錯了,還大有朝着反向走的趨勢。

果然是他們激動人心的故事,連我這個看了那麽多戲的都沒能看出幾分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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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對于蘇浙到底是如何遇到賀牧的周姓愛人并把自己撞得一頭傷,後又是如何走出來再遇到更渣的我就不提了,這實際上說來應該算是他們的故事。如果有合适的機緣,你們自然會在合适的地方看到。

我現在要說的是,賀牧他對他毫無血緣關系姐姐的歉疚。也是,感謝他們兩口子用其中之一的真心換了他姐半輩子的理想愛情主義。

我還記得當時蘇浙和我說的時候,嘴角還有一絲滿足的笑意,“吳燃,我在酒店裏看見你的那天,出來後我忍了好久那要馬上告訴賀牧的欲望,我知道他也會和我一樣吃驚你的存在,兩個明明一點都不像但又無法否認相似人的存在,并且你們還毫無關系,這個世界真是太奇妙,是嗎?”

“當時我只是幹脆的恨你,我把我對周重遠”——天知道這個男人是誰,膽敢和我長得像,“我把我對他的恨都放在你身上,反正看着你那麽卑躬屈膝的對我,我心裏就有種沒法形容的難受,”這時候蘇浙的歉意又來的恰到好處,還帶點我毫不需要的母愛,“燃燃,對不起,真的,我那時候不知道有一天我會這麽愛你,把你放在我心髒的位置來愛你。”

聽到這裏,想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這個四歲就跟着他媽到了國外開始學習蝌蚪文的小女生,還能記得起他壓根就沒學過的中國成語‘卑躬屈膝’,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實在是令人不得不又潸然淚下的這種感動。

總之就是一個賀牧欠了他,他被賀牧欠了的狗屁故事,和我們身上發生的所有讓人無語凝噎的故事都一樣,生活本就沒什麽兩樣。

這個清晨肖天銘是在我緊緊揪着我嶄新陽臺邊上無聲喑啞之時,睜開他對于這個聖誕滿懷期待的眼睛。

其實沒有必要,肖天銘,我說沒有必要,我邀請你過來你為什麽就要過來?你難道不知道我這裏其實有另外一個剛剛分手的女人嗎?你不知道他的心髒才剛剛碎掉還沒被拼湊的完整嗎?你為什麽要答應我這個惡棍自私的邀請你就沒有你自己的安排?

過着別人的年你怎麽開心得起來?這是他們的歡樂,你就算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得再久,你都沒法屬于這裏。你認命吧,從你用你那還不夠巴掌大的腳掌踩在千萬裏之外的明海的時候,你就該明白,你的故鄉從此都只能是那個日月都是鋼筆一筆一劃寫成的地方,而不是用羽毛筆輕佻勾勒出形狀的蝌蚪文。

“我說,”我聽見我剎那間和吳塵科重合在一起的聲音,“肖天銘你把你的手從我身上拿開。”當肖天銘穿着昨晚我拿給他的大號睡衣站在我身後,伸出不知道哪只摸過吳塵科的左手還是右手貼在我後背的時候,我所有被關壓的淚水都收拾的幹幹淨淨,我聲音裏的柔軟終于消失掉的幹淨,從此我也能在人前人後肆意的用冰冷的語調操控着衆生百态,而不是就看着你們掌控這生死大權幹在一旁溫和的勸架。

也許我的冰寒與生俱來,只是先前被壓抑的太久,久到我自己都忘了,現在好了,蘇浙,你就是打開我嶄新人生的鑰匙,你把我從我過去的生活中拯救出來,而後你把我送到我一個完全陌生但确實就是屬于我一個人的世界裏去。

蘇浙,謝謝。謝謝你對我給你那丁點可憐的感情回以這般重量,謝謝你為我拿出你的生命,我吳燃這輩子就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我得感謝你,一聲謝謝也太輕巧了,我是否也要拿出相同重量的生命也放到你剛剛放上、還鮮活着的天平上來?

蘇浙的葬禮是在美國辦的。很好,這樣送他的人也不多,都是他這小半輩子奉上過真心的人。一個我、一個賀牧、一個他曾經愛過的男人,幾個我認識或者是不認識的人。

哦,還有自知道這一回事就比我還要面無表情、像是隐忍像是作孽般呆在我身後的肖天銘。

我在蘇浙死後的第六天為了他曾經的感情吃醋到胃出血,倒下的時候我對我自己說,報應,你別來這麽快,他的葬禮還沒完。

賀牧站在我旁邊,他手腳真快,我一直懷疑他練過家子,以往打架不給我還手就是因為實力太高這一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

賀牧僅用一只手就扶穩了我,他的聲音沉穩,“葬禮還有一天多,你現在倒下未免太快。”

我苦笑,舌尖的味蕾就像是塞了個苦包,以至于我只能嘗到這單一的味道,“死了也好。”

還沒等賀牧說話,我非常應景的吐出了一口血,由于這口血的速度實在是太快,讓我來不及看他的顏色到底是黑色還是鮮紅以此判定我是要命的病還是不要命的病——對于自己的身體,特別是有關生死的大事,我向來緊張。

肖天銘一路緊張的小跑到我面前,當他把我從賀牧身上接過去的時候,我知道我這些天來對于他的遷怒其實毫無道理,全是我自己需要償還的東西,又何必讓這孩子來替我背負。就算我兩再要走上一段路,肖天銘他都沒有理由幫我承擔我的過錯。

利用就是利用,還用上感情來經營,最後配上性命。蘇浙,幸好你沒來從商,否則那真是虧大了。讓我們這些人記得你一輩子算個什麽呢?你把你的生活過出沒有我也能萬分精彩才是對我最好的報複。

蘇浙。

蘇浙,我現在像你以前在我懷裏那樣叫我這樣喚你,沒想你聽到,就是告訴你,別幹傻事了,以後。

對于那些不把你放在心上的男人你要自己推開,別等受了傷才發現原來血流了那麽多。我說這些,都不像我了。笑。

我能像誰?

我和你一樣,都沒有什麽家人,我還能像誰?

我們曾經相依為命過的短暫日子,現在就不拿上來給別人看後評頭論足了,他們最多能夠理解,但永遠都沒法感同身受。感同身受的只不過是我們,但現在你走了,留下我在這個世界繼續奮鬥,你要的就是這樣的我?

蘇浙,睡吧,睡吧。把這個世界抛下去好好的睡上一覺,他們終于沒法再傷害到你。

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你一個人,要帶上我也行,不願意也罷,總之就是你得為你自己活着。

去吧,回你柔情四溢、溫言暖語的江南;去吧,去你要去的日本看一場你這種女生都要看的櫻花,不過最近櫻花應該落了,我不知道,我對這些沒興趣。

總之你的未來,那些大把大把閃亮的日子你就為你自己決定。別再考慮我,我不過是一個粗糙而幼稚的男人,我不知道花開有什麽好看的,我只知道一場深夜裏冰涼的溫度,我只知道怎麽利用別人對我的愛對我的關心和照顧來完成我的萬裏江山,雖然現在我終于明白萬裏江山還不如塵土。

但是,蘇浙,勇敢的走吧,別回來,我只能給你的是冰涼的溫柔,這些東西照不亮你來時的路,你得去找你的光。

他們不是我。你要明白,你會明白。

紐約的第一場雪在賀牧和周重遠離開的時候來臨。他們的臉上表情我不想描述,怎麽看都比死一個人還要沉重的東西形容起來很花詞語。

最後肖天銘和他們兩個的其中一個——當然不是賀牧的那個男人有些熱血紛紛的來了個擁抱,我和賀牧剎那間交彙的視線裏有了種比同盟更要堅實存在的東西,我們四個人的歷史,尤其是除了肖天銘的我們三個,因為一個永遠都不存在的女人而從此得背負着這個世界的債務。這筆債沒法償還,只能帶着這些債務在我們生活的那塊地方繼續生活下去,等到壽命終結的時候,再把這個歲月裏沉甸甸的東西帶走,這就是未來會結束的全部。

我和肖天銘往前走的時候,我朝着坐在椅子上等登機通知的賀家情侶一眼,他們沒有察覺到我的視線,我從他們兩臉上——至少是賀牧的臉上,看到了類似于時光刻在他臉上不同于幾年前我還在學校裏第一次見他那時候的傲氣和冷然,現在他坐在那裏,如果不擡頭讓我看到他還是像一把刀随時能夠自動收削的雙眼,我一定不會像十八歲時候的我那樣,有心的覺得這個男人是個沒有刀劍的江湖英雄。

他老了。我們都在時光的庸碌中走向後來的路程。沿着來時的方向,肖天銘和我并肩走着,我們這個舉動很有默契,我們曾經這麽做過很多次,他有點冰涼的手探了過來,在握住我的時候我沒有像過去幾次那樣掙開,我悄悄的反握回去。

兩個人都冷,握在一起之後,就能溫暖紐約這個遲遲不走的冬季。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們,看到這篇的朋友們啊,即使這些日子來,大家吃的都是霸王餐。

看看,搬文的兄弟姐妹們收到的反饋都比我寫下這些文字多,不知道是個什麽感覺。

如果說,有認真看完或是打着醬油看完的,願意給個感想,那就快快的,我想要知道你們看完之後最為真實的想法。

——其實花在吳燃身上的精力更多,但明顯喜歡的人更偏向于肖天銘。吳燃是個性感又棒極了的男人,用來觀賞正好。

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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