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春游
瑞豐八年, 三月, 春日的時候, 京中柳絮楊絮紛飛, 經常引得人咳嗽。這幾年天氣一年比一年暖和,梅花還未退盡, 梨花、杏花與桃花就争相開放了。整個京城中花團錦簇,靜月湖畔更是游人如織。在靠近岸邊處, 有人拉起帷幕, 圍起一片空地, 一看就是貴人攜帶女眷出游。周邊的學子游人們急忙繞開了些,不敢貿然上前。
而學子們也自有自己的游樂方式, 他們或是放聲踏歌, 又或是吹笛奏樂,也是熱熱鬧鬧的喧笑歡樂。
此刻突有柳琴聲奏起,帷幕擋不住樂聲, 而這奏琴者技藝極好,一時之間, 竟讓這熱熱鬧鬧的湖畔都安靜起來。而後蕭聲緩緩而合, 柳琴音高, 蕭音沉穩柔雅,恰如兩人和歌,淺唱低吟。
帷幕被人悄悄地揭開了一角,一個嬌俏的姑娘探出頭來。她年歲不大,梳着雙丫髻, 朝樂聲處張望。那裏是一處涼亭,穿着青衣的學子們分散在一旁,他們或坐或站,卻都不出聲。而在中央的兩人,衣着華貴,就顯得尤其明顯。那二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站着的人手持三尺洞簫。他二人年歲不大,但男女有別,偶有相和時,便對視一笑,笑容之中盡是默契。
那姑娘輕輕地呀了一聲,急忙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帷幕間又探出兩個腦袋瓜,此前的小姑娘低聲問身邊的男孩,道:“大郎你看一看,那邊的可是三娘?”
男孩正是齊霁真的嫡親弟弟齊道濟,他不大也不小,約莫九、十歲的樣子。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會兒,頓時皺起了眉頭,低聲道:“是我阿姐……”他話說到一半,又突的一頓,朝一旁的姑娘的笑道,“周姐姐,我此前在另一邊見到陳公子了,他讓我一會兒跟他去打馬球呢。”
“當真?”這周姓小姑娘頓時雙眼發亮,她眼咕嚕一轉,笑道,“好弟弟,你帶我去看他們打馬球。”
“那你莫要說是我跟你說的。”齊道濟笑眯眯地回。
“這是自然,我一定什麽都不說。”
兩人心知肚明,這不說,是不說的什麽。兩人約好了時間,齊道濟就将帷幕一合,急匆匆地跑去找自己的母親了。而那小姑娘則等齊道濟跑遠後,又探出頭看,朝着涼亭那邊張望:“那就是成王?果真是天質自然,器彩韶澈。”
而那一頭一曲既罷,兩人相視一笑,學子們便大聲鼓掌,贊美之詞層出不窮。國子監中的學生們除了各州府舉薦的生員,也有很多是勳貴大員的子嗣。這樣的學子又被稱為蔭監,而齊霁真這種特許入監讀書的,又稱恩蔭,無需通過科舉,只要學成畢業,多半就能謀得一官半職。
恩蔭難得,齊霁真得了皇帝的恩典,但也只是因為她是個女子,多半是不會考取科舉,而那時候蕭炜正要樹立一個榜樣的時候,這般恩典,又不會對日後造成困擾,又能彰顯渴求人才,實在是一舉數得。而今齊霁真入國子監已有三年,十四歲的孩童也有了女性柔美的身姿。
國子監中并非沒有女性,畢竟當初陳瑾那篇驚世文章還在學子們之間流傳,雖然她無緣狀元之位,但又有誰不會贊一聲狀元之才呢?這也無形中讓許多女子發奮讀書,世家中有家學,自然也不屑進入書院或國子監。但小康之家卻可拼上一拼,說不得還能掙出一家老小的前程。
可齊霁真在其中還是不同的,她是簪纓世家,氣度便與旁人不同,更何況成王蕭鸾還不時前來尋這個前伴讀。久而久之,想要攀附蕭鸾的,同是蔭生的,又或是同是女子的,就漸漸環繞在齊霁真的周圍。此前兩人年紀尚小,大家還不會說什麽,但随着兩人年歲漸長,一些閑話就漸漸地傳了出來,因此倒也無人敢欺負齊霁真。
蕭鸾自知身份,自然是問心無愧,而齊霁真則另有些心思,此處暫且不表。
兩人和歌畢了,其餘諸人又歌舞賦詩,再過得一會兒,只聽堤岸那頭傳來噠噠馬蹄聲,過了一會兒,幾個錦衣少年手甩馬鞭,踏馬呼喝而來。有學子朝那處張望一陣,便笑道:“是沈公子來了。”
Advertisement
果不其然,只片刻功夫,這群少年郎就來到眼前,立馬翻身而下。為首者快步上前,大笑道:“我來遲了!”說罷就朝蕭鸾拜倒。
蕭鸾急忙上前,扶住沈引玉,也笑:“蠻奴來的正好。”
兩人把臂而笑,蕭鸾又一一扶起了其餘幾個少年。此處來的都是蕭鸾親近的人,幾人雖然做了禮數,卻不矯情,紛紛站起身,朝蕭鸾拱手嬉鬧。這群人中不乏齊霁真這般的簪纓世家,仆役衆多,不多時就有各種香具食盒呈上。一群人投壺戲耍一番,過了一會兒沈引玉就大喊無聊。
一群人卻笑嘻嘻地看着他,大家混得爛熟,早知道這家夥既然這麽開口,就必然有下文。沈引玉裝模作樣一會兒,見人不理他,便撇撇嘴,說道:“投壺實在沒什麽好玩的,吟詩作對還是饒了我吧。正巧家中送來幾匹良駒,我們來玩射柳如何?”
射柳不是什麽新鮮玩法,但沈引玉卻說的新奇,他讓人将鴿子放入葫蘆中,再懸挂在柳枝上,自己先持弓做了個示意。只聽弓弦清脆,那頭葫蘆炸裂,白鴿破出高飛。這需要人力道控制極好,能破葫蘆又不傷裏面的白鴿,沈引玉這一出,立刻引來衆人叫好連連。沈引玉頗為自矜地拱手一圈,當做答禮,随後笑嘻嘻地說道:“諸位,咱們這玩法如何?”
衆人皆是少年好勝,又都有些身家,俗話說窮習文富習武,家中有些積蓄的,才能撐得起練武所需的大量肉食。國子監中更設了武科,當下衆人便摩拳擦掌起來,畢竟柳葉難射,葫蘆體積大,反而是好射許多,若是力道控制得當,那就真的又好看又能顯出本事來。
“先圍出一塊地,莫要誤傷旁人。”蕭鸾說道,又吩咐左右,于是立刻就有仆役領命去辦了。
“莫要趕人,讓人在一旁看個熱鬧也好。”齊霁真突然開口。王爺戲耍趕人,若是被禦史參上一本,那就夠人喝上一壺的了。若旁人也能圍觀,倒顯得官民同樂,反而是件好事。
蕭鸾便朝齊霁真點點頭,笑一笑,沖左右道:“按三娘說的去做吧。”
一群少年見此,一陣擠眉弄眼,蕭鸾頓時覺得有些羞澀,她偷眼看了眼齊霁真,見她站在那處,面色不變,就仿佛沒有看到周圍人那般作态那樣。蕭鸾頓時心生惶恐,自己是什麽樣的,自己還不知曉麽,難道真是當男子當習慣了?蕭鸾在心中默默懷疑,又及時咳嗽一聲,說道:“既然有玩法,那我也出個彩頭,我這有白玉一雙,就給勝者吧。”
衆人頓時歡呼起來。很快葫蘆挂起來了,道也清了,這是新奇的玩法,路人們也不在意驅趕,反倒圍聚在一旁觀看。先上場的是站射,一人不中,另有數人把葫蘆中的白鴿射死。而後便便漸漸找到了感覺,射的也越發精準。倒了沈引玉時,他高呼一聲:“把我的馬牽來!”
而後少年整整衣裳,躍上馬背,縱馬疾馳,箭似流星趕月,馬帶人走,葫蘆這才炸裂開來。這一出引得衆人連聲喝彩,堤岸上聲如驚雷。
“殿下你看。”遠離河岸的畫舫上,一群官員與士子們正在那吟詩作樂。岸上的歡呼也引來了他們的觀望。而艄公打算前往查看,沒走出幾步,就被蕭鸾安排在那的人攔住讓他們不要前往。
官員士子們也皆是心高氣傲之輩,當下就要硬闖,倒是蕭鳳鳴阻止了他們。蕭鳳鳴站在船頭,正巧見到蕭鸾馳馬而過,手中弓弦響動不絕,數個葫蘆依次爆裂,白鴿飛出,翅膀震動,直飛九天。少年郎人如白玉,包裹在一身朱紅曳散中,引得衆人歡呼。更有那随同的少年高聲雀躍,在飛馳的駿馬上來回幾個翻身以作嬉戲,周遭人便更是歡聲雷動了。
蕭鳳鳴笑了一聲,止住了周遭人越發升起的不忿來,說道:“與民同樂,有何不好?這樣春游盛事,六郎又不鋪張浪費,只是鬧騰了些,做嬉鬧之态而已。”
蕭鳳鳴這般說,旁人也不好說什麽,但畢竟政治立場不同,明日裏必然也是有禦史參上一本的。自兩年前蕭鸑回歸,京中前往查探,三去三回,皆無發現。最後還是有小官冒死上京告發。京中這才反應過來,問題有多嚴重。發現蕭鸑所說屬實後,朝中氛圍也漸漸的緊張起來。
大夏例來重視北方游牧,設立重鎮重兵,卻不,想南方盡出了這樣的事。而朝廷下了三道命令,卻沒有等來捷報,反倒是有一碼頭被攻占的消息,這還是守城将領拼死帶出,最後由俠義之心的江湖中人帶回京城的。可見當地豪紳與海賊勾結到了什麽程度。
此後朝廷震怒,蕭炜也厭煩了朝中的你來我往,啓用了早就清閑度日的沈近遠帶兵,又派遣蕭鸑監軍,前往韋州平亂。這一走,捷報連連,蕭鸑就算不在朝中,更勝似在朝中,聲望扶搖而上,已隐隐有與蕭鳳鳴相抗衡了。
此事原本與蕭鸾并不關系,但蕭鸑與蕭鸾交好,走前竟将自己在江湖中結拜的異姓兄弟留給了蕭鸾,這舉動立刻就引來其他人的遐想。蕭鸑與蕭鸾交好的消息傳出,而周惠妃也因此與王皇後漸漸疏遠,在後宮中,似乎隐約有朝嚴蓁靠攏的跡象了。要知道,嚴家人雖然丢了首輔位,但朝中門生衆多,而投靠蕭鳳鳴的新生代的通過科舉上來的學子們,此刻大多官職還比較低微,還需要足夠的時間來成長。
但時間對于蕭鳳鳴來說,确實最為嚴重的事情了……
“六郎也長大了啊……”蕭鳳鳴看着岸上那個少年飛揚的神采,緩緩地垂下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加班,明天回家,落地就要去參加同學聚會,所以我應該是後臺更番外,有點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