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沒表沒鐘的,你讓我上哪……

工于心計,城府極深。

這兩個詞用在燕蘭庭身上,似乎沒什麽問題。

因為燕蘭庭本來就很聰明,行事多有思量,最擅謀劃,說是工于心計倒也沒錯。

且他為人克制,喜歡什麽讨厭什麽都很少表達,想要做的事情也不愛挂在嘴邊讓周圍人都知道,如此令人捉摸不透,可不就是城府極深。

但是僞裝自己,甚至不惜替皇帝把岑奕弄去邊境也要謀得宰相之位,不像是燕蘭庭會做的事情。

且燕蘭庭當上宰相,是在她死後第二年發生的事情,加上籌謀布局所花的時間,燕蘭庭幾乎是在她死後就發生了改變,而不是花了五年時間慢慢變成吳昌庸口中和岑吞舟一樣該死的人,所以岑鯨很難不去想自己的死在其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岑鯨慢慢蹲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

沒道理啊。

都說人走茶涼,她都死了五年,別說茶水,就是岩漿也該涼了,況且她還在死前費盡心機,讓自己衆叛親離,成為真正孑然一身的反派奸臣,最後死于主角之手,成功交差。

怎麽到現在還有那麽多人記着她,甚至變着法地誇她,表達對她的思念和喜歡,弄得她……她都有些迷茫了。

… …

江袖作為丫鬟跟着雲息赴宴,好不容易避開人從男席溜出來,跑去女席,卻又發現岑鯨已經從席位上離開,不見了蹤影。

她在女席這邊找了許多人來問,才終于有人憑着模糊的記憶,說自己看見岑鯨和楊夫人去了花園。

随後她又在花園裏到處尋找,總算是循着一條不起眼的小路,找到了躲在偏僻角落裏的岑鯨。

得虧雲息替白家找宅子的時候她也出過力,因此她看過這座宅子的圖紙,并憑借強悍的記憶力把圖紙給記了下,知道花園裏藏着這條不起眼的小路,不然怕是找到宴散,她也別想找到岑鯨。

江袖看到岑鯨時,岑鯨正蹲在地上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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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岑鯨相處時日不長,只覺得她遠比同齡人要成熟穩重,如今見她蹲在地上,總算是有些小姑娘該有的稚氣,便忍不住放輕了腳步聲,悄悄走到她身後,拍了怕她的左肩。

江袖拍完就躲到了岑鯨右側,臉上充滿狡黠的笑容還未綻開,就對上了岑鯨轉向右邊的臉。

江袖被抓個正着,氣餒的同時又覺得岑鯨的預判有些眼熟,自己好像在誰身上看到過。

但她沒想起自己是在誰那看的,就沒太在意,還問岑鯨:“我拍的明明是左邊,你怎麽不往左邊看?”

岑鯨:“……”

習慣了。

岑奕總喜歡這樣跟她玩,就算知道岑吞舟能預判他的行為,他也不會換位置,就愛站在岑吞舟能看到他的地方,在岑吞舟看向他的時候,給岑吞舟送上一個大大的笑臉,以及一聲——

“岑姑娘?”

江袖用手在岑鯨面前揮了揮。

岑鯨将自己從記憶中抽離,回到當下,聽見江袖問她:“怎麽還蹲着呢。”

岑鯨閉了閉眼,說:“有些累。”

“累也不能這樣蹲着啊,裙子都弄髒了。”江袖把手往岑鯨面前一放,掌心向上,招呼道:“來,坐到那邊的石頭上去,我替你把裙子弄幹淨。”

岑鯨把手放到江袖掌心,被江袖拉着從地上起來,又跟着江袖坐到了牆邊的大石頭上。

江袖拿出手帕,替她一點點拍掉裙擺上沾的塵土,還問她:“今天來的客人不少,你若覺得累,就回自己那歇着,別硬撐。”

岑鯨靠到身後的牆上:“好。”

江袖知道岑鯨不愛說話,便自覺地安靜了下來,等把岑鯨的裙子都整理幹淨,她一擡頭,就對上一張恬靜的睡臉。

岑鯨居然靠着牆睡着了。

江袖看着眼前的岑鯨,越發意識到岑鯨與她岑叔的區別。

岑鯨身體不好,動不動就會累,還不愛說話。上回她約岑鯨出門玩,岑鯨帶了白秋姝,她們三個裏面,岑鯨永遠是最安靜最沒存在感的那個,但她好像一點都不介意,甚至享受着不起眼的感覺。

岑叔就不同了,岑叔武功高強,體質也好,經常會為了處理政務而熬夜,有時忙一宿沒睡,到時辰直接換衣服去上朝,呵欠都不見打一個。而且岑叔最是能說會道,走哪都能同人說上話,永遠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個。

按說岑鯨的性格與岑吞舟有所不同,江袖應該感到不滿才對,畢竟岑鯨有着和岑吞舟一樣的容顏,若不能做到像岑吞舟那樣優秀,難免令人失望。

可江袖卻覺得,岑鯨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安安靜靜地待着,累了就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這不比每天忙着處理公務、算計人心、到處應酬來的舒坦。

不過這裏可不是适合睡覺的地方。

江袖怕岑鯨在這睡覺會被蚊蟲擡走,就把岑鯨叫醒了。

岑鯨醒後有些迷茫,分不清今夕何年,看到江袖下意識問了句:“什麽時候了?”

江袖也下意識用沒好氣的口吻,回了她一句:“沒表沒鐘①的,你讓我上哪給你看時辰。”

對話一完,兩人齊齊愣住。

江袖在岑吞舟身邊伺候過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岑吞舟忙,休息也是抽空休息,經常一醒來就問江袖什麽時辰,免得耽誤正事。

而江袖則因為岑吞舟的縱容,半點沒有尋常丫鬟該有的怯懦恭敬,還常因為岑吞舟不肯好好休息而發脾氣,像這樣的對話,他們之間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

可如今本該發生在岑吞舟和江袖之間的對話,居然出現在了岑鯨和江袖之間。

岑鯨很快鎮定下來,江袖見岑鯨鎮定,便沒有多想,還怕岑鯨因為自己剛才的語氣對她産生什麽誤會,連忙解釋:“我不是沖你,我只是、只是不小心把你當成了別人……”

江袖越說越小聲,總覺得這個理由不太好。

畢竟誰會希望自己一直被當成另一個人的影子呢。

幸好岑鯨給了她臺階下:“是雲公子嗎?”

江袖忙道:“對對對,就是他。你不知道,他總不肯好好休息,一醒來便問我時辰,我都被問煩了,所以一聽到有人問我時間,我就忍不住語氣差些,你別往心裏去。”

說是雲息,其實每一句,說的都是岑吞舟。

岑鯨點頭:“好。”

接着江袖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告訴岑鯨:“差點忘了,我來是給你送這個的。”

江袖把紙塞進岑鯨手裏,說:“我聽白姑娘說你氣血不足,經常手腳冰涼,正好我前年随商隊去過北邊,知道那地方有專門的驅寒方子,就托人問了來,你按照這個方子抓藥泡腳,比光泡艾草效果要好。”

岑鯨把藥方子收下,跟江袖道了聲謝。

江袖:“這有什麽好謝的。”

之後江袖提出要送岑鯨回她的院子,可岑鯨卻說陵陽縣主還在席上等自己,就讓江袖先回去,自己再坐片刻就走。

江袖:“那你可別又睡着了。”

“放心,睡不着了。”岑鯨擡起自己的手,衣袖落下,露出小臂上一個大大的蚊子包。

江袖哎呀一聲,趕緊拿出随身帶的藥膏給岑鯨抹上,還把藥膏盒塞進岑鯨手裏,說這雖然是她用過的,但止癢效果很好,讓岑鯨拿去,一癢就塗,千萬別抓,抓多了容易留疤。

岑鯨把藥膏和藥方放到一塊,應說:“好。”

……

雖然有吳尚書“酒後失态”,但因燕蘭庭态度尋常,就跟沒事人一樣,所以很快男席便恢複了原來的熱鬧。

燕蘭庭一邊小口飲酒,一邊同白志遠說話,不過幾句就讓白志遠從不安的狀态中脫離,專心認真地和他談起了政務。

随後又過了許久,一個看似尋常的白府丫鬟從燕蘭庭帶來的護衛身旁經過,将一張小小的紙條偷偷塞給了那護衛。

護衛拿到紙條,食指指腹在凹凸不平的紙面上來回摩挲幾下,确定完內容,便彎下腰在燕蘭庭耳邊說了幾句話。

燕蘭庭聽罷,尋了個借口獨自離席,連侍衛都沒帶。

雲息遠遠瞧着,擔心燕蘭庭又遇上第二個吳昌庸,就悄悄起身跟了出去。

可那燕蘭庭也不知道是怎麽走的,走到花園附近就沒了蹤影。

他四處找不到人,正着急,居然碰見了從花園過來的江袖。

“你怎麽在這?”兩人同時開口問對方。

雲息:“我出來找燕大人。”

江袖:“我剛把藥方給岑姑娘,正準備回去找你。”

雲息:“正好,陪我一塊找人吧。”

江袖就這麽被雲息抓了壯丁。

兩人把附近找了個遍,卻始終沒看見燕蘭庭的蹤影,正商量着要不要回去找燕蘭庭的護衛問一問,雲息突然想起什麽,問江袖:“你是在哪把藥方給岑姑娘的?”

江袖一愣,轉身快步朝花園那條隐秘的小路走去。

兩人在小路上繞過一個彎,就看見他們找了大半天的燕蘭庭此刻正單膝跪在岑鯨面前,一只手裏拿着江袖剛剛給岑鯨的藥膏盒,一只手手指沾着藥膏,往岑鯨頸側的蚊子包上抹。

而岑鯨則還坐在之前那塊大石頭上,微微仰着下巴方便燕蘭庭替她塗藥。

悶熱的夏風輕輕拂過茂密的枝葉,沒有帶來絲毫的涼意,但卻帶來了燕蘭庭同岑鯨說話的聲音——

“皇帝下旨,讓岑奕今年年末回京述職,我能識出你的身份,他說不定也能,若是叫他知道你死而複生,恐怕……”

燕蘭庭突然頓住,因為他聽到了腳步聲。

燕蘭庭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就看見雲息和江袖倆二傻子似的,直愣愣地戳在他方才來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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