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可是吞舟,我想你活着

燕蘭庭緩緩回身,表情不似往常那樣平靜,甚至連直視岑鯨都做不到。

他們之間還隔着一段距離,岑鯨不想再動,就對燕蘭庭說:“過來。”

燕蘭庭默默邁開步子,走到了岑鯨面前。

岑鯨作為岑吞舟時就比成年後的燕蘭庭矮半個頭,如今裝在十五歲的身體裏,身高更是只到燕蘭庭胸口。

但就雙方眼下的氣勢而言,顯然是岑鯨更勝一籌,壓得燕蘭庭把頭都低下了。

岑鯨滿腔的詢問,在精力即将耗盡的疲憊下化作簡單的八個字:“別讓我問,自己交代。”

燕蘭庭微微側頭,語氣中透着遲疑:“你還是……問一下吧。”

萬一他會錯意,把岑鯨還沒發現的事情給抖落出來就不好了。

岑鯨聽出這話背後的意思,輕輕吸了一口氣:“你背着我幹了多少事?”

燕蘭庭的目光下意識掠過岑鯨腰間,在那個圓鼓鼓的香囊上停留了一瞬:“也沒多少。”

岑鯨沒有捕捉到那一瞬的停留,更沒有力氣再跟燕蘭庭周旋下去,索性擡手,指向自己身後。

在她身後不遠的拐角處,江袖悄悄探出半個腦袋。

燕蘭庭由此确定岑鯨發現了什麽,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嗯,是我故意引他們過來的,也是我讓他們在端午那日去玉蝶樓,他們若再聰明些,問問玉蝶樓的掌櫃,便會知道長樂侯家的姑娘在端午節訂上的三樓雅閣,原是我定的,正‘巧’趕在長樂侯府的下人過來預訂時退掉,才又被訂了出去。”

燕蘭庭那句“若再聰明些”,明顯觸怒了江袖跟雲息,讓躲在拐角處的他們倆又走了出來,只是依舊原地站着,沒敢靠太近。

“還有……”燕蘭庭沒有半點糊弄岑鯨的意思,自覺把相關的安排都交代了:“即便你不曾來這,我也會想辦法讓你過來,白家這次喬遷買了不少下人,除了聽風,還有幾個也是我的人。”

岑鯨:“若來的不是他們,你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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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蘭庭果然看了眼望安廟的方向:“我安排了人看着。”

最後還補充了一句:“新宅子不宜見血,若有旁人靠近,最多射箭警示,不會真的傷人,你放心。”

事情理順了,岑鯨只剩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這麽做?”

燕蘭庭早先明明很配合她鹹魚,肯定是中間發生了什麽,才會讓燕蘭庭決定把她的身份暴露給雲息和江袖,若不弄清楚燕蘭庭這麽做的原因,她擔心對方會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給更多的人。

燕蘭庭眸底微暗,頓了片刻才道:“你能聽懂雀笛。”

岑鯨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心想能聽懂又如何,她跟禁軍副統領周通關系不錯,憑她過去的社交能力跟酒量,從周通那學會雀笛暗號,簡直再容易不過。

可當對上燕蘭庭逐漸沉靜壓抑的雙眼,岑鯨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忘了什麽——

五年前上元節,那群圍殺她的禁軍就是用雀笛相互聯絡。

她從扶搖樓一路走到宮門口,耳邊都是他們用雀笛通知同伴目标走到哪,距離宮門還有多遠的聲音。

心虛的人一下子就變成了岑鯨。

但她又想,或許燕蘭庭說的不是這件事,畢竟那晚燕蘭庭不在,怎麽可能對當時發生的事情如此清楚。

結果燕蘭庭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說的正是五年前的事情:“驸馬拿下禁軍後,我借他的手調查過五年前上元節那晚發生的事情,那晚皇帝調用禁軍兩個都的人馬,最後傷者過半,卻無一人身死。”

“我想不明白,以你的武功,既然能挫傷百來人,為何一個死的都沒有。”

“後來周通又跟我提起,說他曾在酒桌上教過你如何聽雀笛暗號。”

“我本不信,一是周通當時喝醉了,根本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教過你。二是那晚要殺你的禁軍便是用雀笛相互聯絡,你要是真的能聽懂雀笛暗號,聽見聲音就該知道宮門口等着你的是什麽,怎麽可能自投羅網去送死。”

“直到你被挾持那天,我想見你,想起周通的話,就找驸馬要了一只雀笛……”

燕蘭庭的嗓音漸漸低了下去。

他找驸馬借了一支雀笛,洗淨擦幹,來到醫舍附近的樓梯旁,吹了幾個短促的聲音,意思是:樓梯,見一面。

随後他就在原地等着,既想要岑鯨出現,又希望岑鯨不要出現。

最後岑鯨來了。

一直圍繞在他心底的疑惑也終于有了答案——

上元節那夜,岑吞舟知道有什麽在前方等着自己,她接受了那樣的結局,願意裝樣子反抗一下,然後去死。

所以她只是傷人,沒有殺人。

“我不追問你當初為何一心赴死,反正你也不會說。”燕蘭庭看着岑鯨,緩慢而清晰地說道:“可是吞舟,我想你活着。”

“我想你在這世上多些牽絆,好好地活着。”

燕蘭庭的話語,讓岑鯨陷入了沉默。

燕蘭庭幾乎都說對了,至少表面上來看是對的。

她一心赴死。因為這是她的任務,只有死了,給反派岑吞舟的人生畫上句號,她在現代的父母姐姐才能好好地、健康地活着。

她故意不殺禁軍。因為她本該死在易安山,後來任務出了差錯,才導致皇帝不得不動用禁軍來殺她,那些圍殺她的禁軍本就不該死,總不能因為她想演一場戲就讓那些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重生以來,因為身體不好,許多人都希望岑鯨能好好活着。

面對他們的期盼,岑鯨每次都會乖乖應下,從不提及自己的想法。

唯獨這次,為了避免燕蘭庭繼續扒她馬甲,她在長久的沉默後決定表達一下自己的态度:“五年前我非死不可,如今,倒是沒什麽所謂。”

能活着,就好好活着,不能活着,也不強求。

“所以我不會故意找死,你不用擔心,也不用……”岑鯨回頭看了眼雲息和江袖,他們聽到了燕蘭庭的話,知道岑吞舟是自願赴死,臉上滿是震驚和迷茫。

岑鯨轉回頭,對燕蘭庭說:“也不用再給我找什麽牽絆。”

燕蘭庭:“好。”

因為燕蘭庭答應的太過幹脆,岑鯨有些不敢相信:“當真?”

“當真。”

對于岑鯨,燕蘭庭一直都很好滿足,只要岑鯨不是自己想死,并願意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活着,他就願意不再違背岑鯨的意願,想辦法給岑鯨創造出一個允許她好好活着的環境。

兩人協商完畢,岑鯨也耗盡了精力。

她松懈下來,腦子都是空的,一時想不到自己接下來要幹嘛,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家還在辦宴席,于是越過燕蘭庭往外走:“我先回去了,陵陽縣主還在等我。”

燕蘭庭轉身看着她離開,雲息和江袖跟着往前走了幾步,但因為岑鯨方才那句“不用再給我找什麽牽絆”,讓他們在燕蘭庭身後停下腳步,不敢再跟。

他們甚至不敢開口詢問岑鯨是不是不要他們了,心裏只剩驚惶無措,直到——

岑鯨想起什麽,折回來跟燕蘭庭讨要江袖之前給她的膏藥。

方才燕蘭庭從裏頭出來的時候,順手把膏藥也帶走了。

拿回膏藥,岑鯨又問那倆小的:“雲伯可在京城?”

江袖趕緊回道:“在的!”

雲息看起來比江袖沉穩,只是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的肉裏:“還住在水雲居,一直沒搬過。”

岑鯨點點頭,反應遲鈍地緩了半拍,才說:“下個旬休日,你們若是有空,就帶我去看看他。”

江袖:“好!”

雲息手上卸了力道,看似不經意地說道:“正好這些年水雲居換了不少人,你回去讓他們認認臉,以後便不用我們帶了。”

岑鯨像是沒聽出雲息用了“回去”這個詞,又好像聽出來了卻沒在意,應了一聲:“嗯。”

雲息這才展顏而笑,俊美的容貌足以令天地為之傾倒。

岑鯨卻是看慣了他這張臉,揮揮手離開,往女席的方向走去。

回到女席,陵陽縣主已經徹底喝醉了,一看到岑鯨,抱着岑鯨就不撒手,誰勸都不管用。

岑鯨又累又困,也就由着她抱,直到宴席散後,陵陽縣主府上來人接她,才好不容易把她從岑鯨身上扒拉下來。

宴席一散,岑鯨就回自在居睡覺去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有多差,在青州也不是沒有過因為太勞累而病倒的先例,所以她回屋洗了手腳臉,換上寝衣就往床上爬,蓋好被子後還不忘讓自己院裏手巧的丫鬟幫她打個絡子裝小木球。

那丫鬟問她:“姑娘想要什麽顏色的?”

岑鯨困得不行,整個人在被子裏縮成一團,過了半晌,迷迷糊糊地說:“紫色的吧。”

說完岑鯨就睡着了——她是這麽以為的。

夢裏她夢到了很多人,有給她研墨喚她“老爺”的烏婆婆,有坐在樹上喊她“滾”的蕭卿顏,有沒大沒小抱怨她不肯好好休息的江袖,有不知道多少次逃家又被她給逮回來的雲息……

出現的人實在太多了,還有些岑鯨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來是誰的人,也出現在了這場夢中。

畫面最後停格在五年前的燕蘭庭臉上,年紀輕輕就已身居高位的青年在她面前低着頭,為她細心包紮手背的傷口。

挂滿花燈的扶搖樓就在他們身旁,燕蘭庭包紮好傷口擡起頭時,燈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金黃色的暖。

他似乎想說什麽,但是在岑鯨的記憶裏,他沒能把話說出口,便有人過來将他叫走了。

但夢裏不同,夢裏沒有人來叫走燕蘭庭,所以她聽到了燕蘭庭想要說的話,他說——

“吞舟,我想你活着。”

岑鯨醒來,感受到了早晨才會有的清新與涼意。

窗外吹來微風,枝頭雀鳥輕鳴,伴着竹枝掃帚掃過粗粝地面的聲響,傳入岑鯨耳中。

陌生的環境讓岑鯨過了幾息才想起這裏是新家。

她動作緩慢地在被窩裏伸了個懶腰,但身體好像很久沒動過了,就算伸了懶腰,還是很不得勁。

說起來,她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不等岑鯨想起睡前的記憶,耳邊突然傳來系統的聲音:【宿主!!你終于醒了!!!】

岑鯨心底升起幾分不妙,果然,她聽到系統說:【你都昏迷三天了!!】

昏迷……三天?

像是為了驗證系統的說法,外間傳來開門聲,以及白秋姝的抱怨:“換了幾撥禦醫都沒用,一個山野大夫,到底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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