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皇後娘娘,你變得和以前……

熱鬧的大街上,一輛挂着沈府牌子的馬車低調行過,朝皇宮駛去。

除了暗中監視的相府暗衛,沒人知道那馬車上坐的,是微服出宮的皇後沈霖音。

先前在錦繡閣,沈霖音問江袖:“你可想知道,你爹是誰?”

江袖因為她的話,臉上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沈霖音當時以為江袖是在驚訝一國之母居然替她一個小小的丫鬟探查身世,還自以為所說之言堪比平地驚雷,一字一頓地告訴她:“你爹乃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差一點就當上皇帝的廢太子雍王——蕭澤”

因為兩人離得近,沈霖音能清楚聽到,江袖的呼吸亂了。

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于是她非但沒有給江袖慢慢消化的時間,還生怕她不記得,将那些過往舊事翻出來,一點點提醒她,她曾經的主子岑吞舟,對她的親生父親做了什麽——

“你一定在岑吞舟身邊聽說過他,畢竟要不是岑吞舟,他也不會丢了太子之位,更不會丢了性命。”

“或許你還記得,岑吞舟從你那拿走了你爹的玉佩,但你一定不知道,岑吞舟就是以那枚玉佩為證據,讓先帝篤信你爹要造反,下令将你爹困于雍王府,就地格殺。”

“當年領旨帶兵,包圍雍王府,動手殺死雍王的人,也是岑吞舟。”

“若不是岑吞舟,先帝已然複立你爹為太子,現在坐上皇位的也會是他,而你,又怎麽會淪為商戶家的丫鬟。”

多年的後宮生活讓沈霖音知道如何激發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仇恨,更清楚這世上再沒有什麽比“我本可以”,更叫人耿耿于懷。

她适時停聲,期待着能從江袖的反應中捕捉到“拒絕相信”,或者類似“憤怒”的負面情緒,好讓她進一步從江袖身上,催生出浸滿了怨恨與不甘的花朵。

結果出乎她的預料。

江袖沒有對她的話産生懷疑,更沒有因此表達出任何的混亂,而是問她:“娘娘告訴奴婢這些,是想要做什麽?”

沈霖音有那麽一瞬的愣怔,因為她不相信,江袖居然如此平靜地接受了她所說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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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麽是江袖天賦異禀,無論多大的刺激都無法動搖她的內心,要麽江袖此人無心無情,根本就不在意這些,再要麽……

沈霖音眯起眼,問:“你該不會早就知道你爹是誰吧?”

江袖抿了抿唇,雖然沒直接承認,但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答案。

沈霖音這時才反應過來,江袖先前的錯愕,并非是覺得自己微不足道,居然能引得當今皇後為她探查身世,而是非常單純的,驚訝皇後居然知道她的身世。

沈霖音感到不可思議:“岑吞舟告訴你的?”

江袖默認了。

沈霖音一下子想了很多,她不信岑吞舟會無端端把這件事告訴江袖,她甚至懷疑岑吞舟這麽做是不是有什麽陰謀,畢竟雍王一死,得利之人便是蕭睿。

岑吞舟不是不能利用這點,把雍王被害死的鍋扣到蕭睿頭上。

沈霖音想要探究岑吞舟生前這一步背後所涉及的人,就問江袖:“他什麽時候告訴你的?”

沈霖音的表情,江袖太熟悉了,那是滿心算計之人心有所疑的表情,她幾乎能猜到皇後在懷疑什麽,于是撕開陳年傷口,帶着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隐秘快意,告訴從一開始就不斷在她面前诋毀岑吞舟的沈霖音:“他是在死後告訴我的。”

沈霖音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岑叔離世前,曾留下一封信。”江袖當初在岑鯨身邊做丫鬟,也是一口一個“岑叔”,因此沈霖音聽了也不覺得奇怪,“他叮囑替他保存信件的人,說若是哪天他遭遇不測,奴婢起了為他複仇的心思,想要追究幕後之人是誰,就把信給奴婢看,若沒有,就把信燒了……”

江袖想在皇後面前證明岑吞舟沒她說的那麽不堪,可一想起岑吞舟到死都惦記着她,她便忍不住濕了眼眶。

她強忍情緒,繼續說道:“岑叔在信上言明自己所做的一切,說自己不是什麽好人,死有餘辜,且已經遭了報應,讓奴婢此後過自己的日子去,別再把下半生浪費在他身上。”

江袖把實際情況精簡了一下,所謂替岑吞舟保存信件的人,就是雲伯。

岑吞舟早在冬狩之前就把江袖送到了水雲居,知道江袖和雲息的性子,她還給雲伯留了兩封信。其中一封,岑吞舟讓雲伯在自己死後打開,雲伯嫌晦氣,差點當着岑吞舟的面把信給燒了。

那封信中交代了不少事情,除了讓雲伯好好守住雲記,莫要惦念自己,還讓雲伯看住雲息和江袖,若他們二人執意要把自己的死查明白,就把另一封信給他們。

岑吞舟以為,這封信能讓自己的形象在江袖和嫉惡如仇的雲息眼中徹底破滅。

卻不知對這倆孩子而言,比起過往的一切,她将這一切說出來的用意更加令他們崩潰,等他們好不容易緩過來,又趕上雲伯日漸糊塗,那之後他們倆就徹底長大了。

雲息再也不嚷嚷着要仗劍江湖,開始憑借岑吞舟罰他時在雲記累計下的經驗,慢慢接手雲記的生意,讓雲伯能卸下重擔。

江袖也不再跟雲息鬥嘴吵架,利用自己的才能,成為雲息的臂膀,和他一塊打理雲記。

所以當初在玉蝶樓初見岑鯨,他們倆的反應委實不算誇張,卻不想因此被岑鯨誤會他們二人沒有看過自己留下的第二封信。

江袖的話語不僅打了沈霖音的臉,還讓沈霖音意識到——

岑吞舟早在死前就預見了自己的結局。

怎麽可能!

她強壓下心慌,将心思都拉回到當下,問江袖:“那封信呢?”

只要能拿到那封信,何愁不能給雍王翻案。

江袖:“燒了。”

早就燒了。

沈霖音哽住,微怒:“你當真不想為你爹翻案嗎?”

江袖低下頭:“不想。”

沈霖音:“你就半點都不顧你與蕭澤之間的父女之情,眼睜睜看着他背負造反的罵名,永世不得入皇陵?”

江袖又不是消息閉塞的大家閨秀,自然不會被牽着鼻子走:“雍王謀逆是被陷害,可他所做的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卻都是真的,若非他是先帝嫡子,早就該死一萬回了,不入皇陵也是他的報應。更況且……”

江袖咬牙:“他若翻案,背上罵名的,就會是岑叔。”

岑吞舟當年為了她能平安度日,将一切真相寫在信中,根本不在乎這封信是否會成為雍王“無辜”的有力證據,可她卻無法眼睜睜看着她的岑叔因為她,背上使先帝與雍王父子相殘的罵名。

江袖道明自己無論如何都不願替親生父親翻案的原因後,雅閣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皇後說不清是諷刺還是感嘆:“你跟我那堂弟,當真是不一樣。”

提到因為殺父之仇跟岑吞舟反目的岑奕,江袖并不覺得羞愧,反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對沈霖音說:“奴婢和岑将軍當然不一樣,雍王就算還活着,複立後當上皇帝,也未必能容下一個妓子所出的女兒,殺父之仇和岑叔的恩情,奴婢知道哪個更重,也知道自己該怎麽選。”

面對江袖堅毅的眼神,沈霖音意識到自己出師不利,可以結束這次的會面離開了,但她并沒有就此打消利用江袖的念頭——

再堅定信念又如何,這世上明明知道,卻不得不違背本心去做的事情,難道還少嗎。

沈霖音離開之際,江袖還問她:“皇後娘娘,奴婢分明記得,您與岑大人不曾有過恩怨,如今為何不惜讓岑大人背負罵名,也要讓奴婢為雍王翻案?”

沈霖音當然不會告訴江袖自己想讓她女扮男裝當傀儡皇帝,甚至在一開始的計劃中,她想的就是先讓江袖被仇恨沖昏頭腦,然後再告訴她雍王之子說話的分量會比雍王之女更重,騙她女扮男裝,出現在朝臣面前,為雍王翻案。

等到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将她推上皇位,一旦後退便是萬丈深淵,自是由不得她後悔。

所以眼下,面對江袖的答案,她的回答是:“無論是誰,死了就什麽都沒了,顧及那無用的身後名做什麽。”

江袖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意外,還膽大包天地對她說了句:“皇後娘娘,你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沈霖音冷笑:“誰不會變?”

蕭睿變了,她變了,就連岑吞舟,不也曾忘卻自己最初的模樣,變得面目全非……

岑吞舟真的變了嗎?

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的沈霖音突然想起江袖方才所說的話。

岑吞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招來殺意,甚至提前備好了書信,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半分收斂。

為什麽?

為什麽??

總不能是他根本就不想活了吧!?

沈霖音眉頭緊蹙,就在這時,馬車行入宮門。

嬷嬷出聲提醒沈霖音,沈霖音睜開眼,下了車,改乘步攆回自己的寝宮換衣服。

她換好衣服,又乘步攆往紫宸殿去。

紫宸殿是皇帝的寝宮,皇帝近來又“病”了,她得時時過去看着才行。

她從步攆上下來,一擡頭,就看到玉階上伫立着一抹紫色的身影。

她扶着嬷嬷的手一步步邁上玉階,來到了那人面前。

“下官見過皇後娘娘。”燕蘭庭離開望安廟後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或可一勞永逸,就回府換官服,朝皇宮來了。

“燕大人免禮。”沈霖音問:“不知燕大人來此,可是有要事找陛下商量?”

燕蘭庭直言不諱:“下官是來找皇後娘娘的。”

“哦?”沈霖音面上帶笑,心裏卻在猜燕蘭庭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謀劃。

燕蘭庭看了眼皇後身邊的嬷嬷宮女,皇後知意,讓他們都遠遠退開。

“燕大人可以說了嗎?找本宮什麽事?”

燕蘭庭:“下官是來多謝娘娘的。”

沈霖音遲疑:“謝本宮?”

燕蘭庭:“怎麽,難道娘娘不是想将雍王之女扮做男子帶回宮?”

燕蘭庭上來就抛出王炸,愣是把沈霖音炸沒了聲,過了半晌才回過神:“燕大人說什麽,本宮怎麽聽不明白?”

燕蘭庭從頭到尾都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叫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原來娘娘不明白,那我來告訴娘娘好了,娘娘方才出宮去見的江袖姑娘,是雍王遺孤,老師當年陷害雍王所用的玉佩,就是從她手上獲得。娘娘只管哄她扮做男子為雍王翻案,再害死小皇子和陛下,讓不久便要回京的岑将軍助你把江袖姑娘推上皇位,從此便可以太後之尊,将其困于股掌之間。”

燕蘭庭每說一句話,沈霖音的臉色就難看一分,說到最後,沈霖音看向燕蘭庭的眼底已然浮現殺意,她問:“燕大人以為我要這麽做,所以過來謝本宮?”

燕蘭庭:“陛下龍體欠佳,小皇子身體也不好,江袖聰穎好學,人品上佳,若是她繼位,下官當然放心。”

燕蘭庭遲遲不對蕭睿動手,就是怕沒有适合的人繼承皇位,導致天下大亂,因此他這一聲謝,細細究來,好像也合理。

可沈霖音不信自己能得到燕蘭庭的支持,她問:“燕大人真是這麽想的?”

燕蘭庭:“那是自然,不過……”

沈霖音心想果然,問:“不過什麽?”

“不過下官不放心娘娘,且江袖志不在此,所以下官還是決定,把這一切告知長公主殿下,江袖能坐那皇位,長公主殿下自然也能。”

等江袖繼位後,再暴露江袖的真實性別,用江袖把朝臣底線拉低,改讓蕭卿顏來,憑借蕭卿顏這些年在朝堂上累積的威望,費些功夫,未必坐不穩這個皇位。

終于弄清燕蘭庭的意圖,沈霖音目眦欲裂:“燕蘭庭!!”

燕蘭庭見她明白,便不再廢話,一句“下官告退”,便轉身下了玉階。

沈霖音恨得咬破了自己的唇,她嘗着口中的鐵鏽味,沖着玉階上背對着自己的燕蘭庭道:“說什麽謝,你若真這麽希望,就不會特地趕來警告本宮,說到底,你就是不希望讓雍王之女被牽扯進來罷了,為什麽?燕大人所圖,不就是為故人複仇嗎?如今機會就擺在眼前,你卻為一個小小的丫鬟而止步,值得嗎?!”

燕蘭庭停住腳步,卻未轉身:“值不值得,娘娘說了不算,下官說了也不算。”

沈霖音:“那誰說了算?岑吞舟?可他已經死了!”

燕蘭庭微微側身,擡起的眉眼冰冷鋒利,劃破他臉上一貫淡淡的神色:“那也容不得你來毀她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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