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今年冬天,似是比往年要……
大雪紛揚,挽霜一手撐着傘,一手提着食盒,腳步飛快地穿過連廊,掀起厚重的門簾鑽進去,又飛快把門簾放下,免得冷風吹進屋內,散了屋中的熱氣。
“姑娘,”她把食盒放到外間的桌上,脫去鬥篷,隔着珠簾對在裏間榻上看書的岑鯨說:“快來吃飯吧,吃完還得喝藥呢,晚些藥就涼了。”
岑鯨翻動書頁,頭也不擡地說:“知道了。”
挽霜将食盒裏的飯菜取出,一一擺到桌上,等飯菜擺好,她又朝岑鯨喚了一聲:“姑娘,吃飯啦。”
岑鯨還是沒動,眼睛定定地落在書上。
“姑娘!”挽霜掀起珠簾,珠子相互碰撞的聲音清脆又雜亂,像一雙無情的大手,探進書中,撈出岑鯨沉浸在其中的思緒。
岑鯨蹙了蹙眉,扭頭對上叉腰瞪眼的挽霜,無奈只好放下書,磨磨蹭蹭地從榻上下來,披着衣服趿着鞋,到外間去吃午飯。
不知道是那日在白府門口把岑晗鳶給吓着了,還是燕蘭庭反應夠快,反正岑鯨再也沒見過岑晗鳶母子,岑家那邊也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大概是想做什麽,又被燕蘭庭給摁了回去。
無波無瀾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十月白秋姝生辰,岑鯨提前托雲息尋來一把上好的長橫刀,送給白秋姝做生辰禮物。
她送完才想起,自己好像也給岑奕送過長橫刀,糟糕的重合度讓她想要把禮物收回,換個別的,結果白秋姝說什麽都不肯,她只能作罷。
十一月上旬,岑鯨又一次從燕蘭庭那收到岑奕的消息,得知岑奕手下那兩個染了毒的将領,俱都戒毒失敗。
他們一個耐不住毒瘾發作時萬蟻噬骨的痛苦,趁看守不備自盡而亡。
另一個原以為戒了毒瘾,可沒過多久,居然又背着他們重新吸食起了阿片。
因為沒有權貴敢再給他提供阿片,他只能自己買,可他們這些在外當兵打仗的,能有幾個錢放身上,就是全花了也只夠抽一頓的,于是他竟私自将軍中馬匹賣給了境外來做生意的商人,拿換來的錢去買了阿片。
本是落入敵手酷刑加身也不屈服的鐵血漢子,如今居然冒着觸犯軍規連累家小的風險,即便是死也要再抽下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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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舉徹底震撼了那些不相信阿片威力的人,那位将領也在逃跑途中被抓回,以軍法處置,當衆斬殺。
據說那将領曾帶兵深入敵營,是一等一的潛伏好手,若非他潛逃時犯了毒瘾,忍不住點火吸食身上攜帶的阿片,追捕他的人未必能抓住他。
那将領逃跑時身上什麽都沒帶,就帶了他拿軍中馬匹換來的阿片。
追捕他的人都是他昔日的好兄弟,找到他時,見他躺在地上一臉飄飄然,怎麽叫都沒回應,有人太過悲憤,險些當場就動手殺了他。
那人被攔下後,還不停地沖他咆哮,嘶吼着讓他醒醒,并質問他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幅鬼樣子,還對不對得起在家鄉等他回去的父母妻兒。
可那将領沉溺在阿片帶來的快感中,又怎麽聽得見兄弟痛心疾首,幾欲泣血的聲音。
最後那将領被帶回去,岑奕當着一衆士兵的面,斬下了他的首級。
雖然動手的是岑奕,但最憤怒的也是岑奕。
他無法接受手下将領不是死于沙場,而是毀于阿片。氣瘋的他帶着同樣意難平的士兵進入邊境城,找當初那些引誘他手下将領吸食阿片的城中權貴,斬下那幾人的頭顱懸挂于城門口,并按照燕蘭庭信中所說的方式,用鹵水加生石灰的法子,将從邊境城各權貴府中搜出的阿片盡數銷毀。
此後他更是下了死令,再有敢攜此物入大胤邊境者,殺!
岑奕雷霆手段,沒少招致怨言,可有朝中送來嚴禁阿片流入的命令在前,岑奕此舉也不算無的放矢,各地只能跟着配合。
因為這一出,岑奕回京的時間也跟着往後延了許多日。
十一月中旬,岑鯨病了。
她身體不好,往年在青州那樣不下雪的地方過冬,且得病上幾回,更何況是在每年冬天都會下雪的京城。
平日若只是待屋裏還好,偏她每天上課都得在西苑和明德樓之間往返,途徑地勢開闊風又大的中庭校場,被狂風迎面吹上幾次,想不生病都不行。
岑鯨生病後,白家替她向書院請了長假,準備等開春再送她回書院讀書。
陵陽縣主得知岑鯨病倒,親自跑來白府探望,還提出想把岑鯨接到自己在京郊外的溫泉莊子上養病。
陵陽那處溫泉莊子可是廢了大功夫建的,幾乎每間屋子的地板下面都埋了銅管,溫泉水自銅管流過,即便不擺炭盆,也能讓屋子裏頭變得暖和。
岑鯨覺得也行,陵陽便去跟白志遠和楊夫人打了聲招呼,當天就帶着岑鯨和挽霜出城,去了她名下那處溫泉莊子。
後來岑鯨病愈,無論是和她保持通信的燕蘭庭,還是陵陽縣主,都希望她能再多住一段時間,因此她至今都還在陵陽的溫泉莊子裏住着。
臘月初五——也就是前幾日,書院開始放長假,白秋姝給她寫信,說自己也想來這邊住,因為溫泉莊子離城外駐軍營更近,方便她每日一大早往駐軍營跑。
岑鯨征詢過陵陽縣主的意思,給白秋姝回了封信,讓白秋姝收拾好行李,過來和她一塊住… …
岑鯨獨自一人吃完午飯,又端起那碗還帶着餘溫的藥湯,一口喝光。
漱口清掉嘴裏的藥味,岑鯨起身在屋裏來回繞圈走了幾步,算是完成這一天的運動量,接着又坐回到榻上,繼續看她的書。
挽霜在外間收拾好桌子,又拎着食盒打傘出去了。
随後過去大約半個時辰,挽霜拿進來一疊信。
這回不用她開口,岑鯨自己就放下書,伸手接過了那些信件。
挽霜嘆氣:“但凡你喝藥能這般主動,三姑娘也不用每天早上都過來提醒奴婢好幾次才肯出門。”
岑鯨半點沒有要反省的意思,甚至樂出了聲。
岑鯨一邊樂,一邊看信,這厚厚一疊裏頭,有舅舅舅母寫來問她在這邊過得怎麽樣,白秋姝有沒有惹禍的信,有喬姑娘安馨月問她年前或年後有沒有時間出來玩的信,還有燕蘭庭照例同她說邊境消息的信,以及……
葉錦黛也給她寫信了?
岑鯨意外。
她拆開信件,信上葉錦黛沒提什麽事,就說想要約她見一面,在哪都行,越快越好。
岑鯨正想要不要把葉錦黛叫到溫泉莊子,陵陽縣主就來了。
“阿鯨,吃飯了嗎?”陵陽學着白秋姝的樣子叫她“阿鯨”,一進屋,身後跟着的丫鬟就把提來的午飯擺上了桌。
和每天早出晚歸,拿着長公主的令牌去駐軍營報道的白秋姝不同,陵陽縣主的作息非常不規律,能不能早起,端看她前一夜有沒有拉着她的男寵們熬夜玩鬧,若是沒有,她基本都能過來跟岑鯨一塊吃午飯,若是有,她就會睡到下午未時,也就是一兩點的時候才過來。
岑鯨:“吃過了。”
陵陽脫下沾雪的鬥篷,掀開珠簾,沖她撒嬌:“陪我再吃點嘛。”
岑鯨并不慣着她:“自己吃。”
陵陽不高興地放下珠簾,在珠子清脆的碰撞聲中轉身坐到桌邊,開始吃這一頓遲來的午飯。
飯後陵陽漱口淨面,讓丫鬟給她擦幹淨手,再次掀開珠簾走到裏間,隔着榻桌坐到了岑鯨對面,跟正在提筆回信的岑鯨說:“我明天要去月華寺。”
岑鯨:“月華寺?”
陵陽:“我聽說那熱鬧,想去看看,你陪我吧。”
至于是聽誰說的……自然是她院裏想要讨好她的男人。
岑鯨想了想,點頭說:“好。”
陵陽高興,又跟岑鯨絮叨了些有的沒的,岑鯨安靜地聽着,偶爾便回她一句。
與此同時,岑鯨筆下不停,給葉錦黛回了信,約她明天到城外的月華寺見面。
傍晚白秋姝回來,三人一塊吃了晚飯,坐下喝茶聊天的時候,岑鯨問她明天有沒有空,要不要跟自己和陵陽縣主一塊去月華寺逛逛。
“明天啊。”白秋姝一臉為難:“明天怕是不行。”
她說:“虎嘯營主将岑奕後天回京,預計明天就能到城外,帶我的曹副将說了,岑将軍他們明日必會在城外停駐整頓一日,到時候他會帶我過去見識見識!”
白秋姝早就聽聞過虎嘯營的威名,雖然此次虎嘯營主将回京,應該只帶了少許親兵,但白秋姝還是很期待,無論如何都想去看看。
陵陽聽到岑奕的名字,下意識看向岑鯨,卻見岑鯨臉上并無異色,還叮囑白秋姝:“邊境來的士兵,說起話來怕是比駐軍營裏的人還要沒分寸,若是一言不合動起手,切記不可輕敵大意。”
白秋姝聽出岑鯨話裏的意思,讓她不用太過忍讓,當即便高高興興地“嗯!”了一聲。
之後三人又聊了些別的,期間岑鯨一直都保持着那副平靜的模樣,仿佛岑奕這個名字,和她沒有半文錢關系。
晚些陵陽縣主回自己的院子,白秋姝回隔壁屋,岑鯨坐在床邊泡腳,倚着床柱默默出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等反應過來,盆裏泡腳的水已經涼了。
挽霜端着熱水從屋外進來,見她呆呆的,問:“姑娘?你怎麽了?”
岑鯨搖了搖頭,說:“今年冬天,似是比往年要更加冷些。”
挽霜将熱水沏進床邊擺放的小壺中,方便岑鯨半夜口渴倒來喝:“京城自然是比青州要冷。”
岑鯨笑笑,沒再說話,挽霜不知道,她拿來比較的“往年”,正是京城的往年。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身體比以前更加怕冷,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睡了。”岑鯨把腳從盆中擡起,用布擦幹,躺回到了被子裏。
挽霜依言将屋內燭火一一熄滅,只留下最後一盞拿在手裏,退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