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殿下,你就沒想過自己……

燕蘭庭睡得并不安穩。

或許是屋外雨聲太急太吵,又或許是覺得心上人同樣喜歡自己的可能太過渺茫,乍然如願,除了喜不自禁,還有隐隐的懼怕,怕這一切美好只是他多年求而不得臆想出的幻影虛夢。

燕蘭庭患得患失,夜裏醒了兩三次,每次發現岑鯨還在他懷裏,他才暫且安心地合眼睡去。

後半夜雨聲漸息,天亮時雨徹底停了,晨光映在地面積水上,不一會就被灑掃的婆子掃到一邊,免得行走間濺起水花,污了鞋子和衣擺。

燕蘭庭早早醒來,看了許久岑鯨的睡顏,又湊上前去在岑鯨唇上落了一吻,才終于起身梳洗換衣。

他原想着岑鯨嗜睡,便盡可能推遲出門的時間,讓岑鯨多睡一會兒。

然而就在他收拾好自己準備去叫醒岑鯨的時候,外頭送來消息,那消息的內容太過令人出乎意料,饒是燕蘭庭也不免感到錯愕。

林嬷嬷不知風雲變幻,還在怕岑鯨起遲了入宮會遭到怪罪,正要入內去把岑鯨喚醒,卻被燕蘭庭攔下。

“不必喚她了。”

林嬷嬷:“可是……”

燕蘭庭:“今日入宮也見不到皇後,就讓她睡吧。”

什麽叫入宮也見不到皇後?林嬷嬷驚疑不定。

燕蘭庭卻并未再同林嬷嬷多說什麽,留下岑鯨在家,自己乘上馬車,出了趟門。

岑鯨昨晚睡得太遲,醒來已是正午。

因還記得自己要早起入宮,醒來發現自己一覺睡到中午,岑鯨差點沒反應過來今兒是她成婚後的第幾天,甚至懷疑昨天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一個夢,是不是燕蘭庭根本就沒有在她裝睡的時候要親她,也沒有宮裏來的聖旨給她封诰命,更沒有燕蘭庭親口對她表白。

不然怎麽沒人叫醒她,任由她睡到了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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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鯨起身,屋內做針線活的挽霜見她醒了,趕緊到外頭喚人提熱水,還叫廚房把備好的午飯熱了端上來。

岑鯨手軟腳軟地下了床,一臉迷茫地問:“我今日……不是要入宮嗎?明煦呢?怎麽不見他人?”

林嬷嬷拿來衣服給岑鯨換上,邊換邊說:“老爺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

林嬷嬷壓低了聲:“好像是宮裏出了什麽事兒,老爺說您入宮也見不到皇後,就讓我等不必催您起床。”

岑鯨第一反應就是:太好了不是夢。

至于宮裏出了什麽事,等燕明煦回來就知道了,不着急。

岑鯨被林嬷嬷和挽霜擺弄着換好衣服,收拾好妝發,又去吃了午飯。

飯後岑鯨繼續做功課,待到未時,燕蘭庭終于回家,進屋第一句便是:“夫人呢?”

不等門口的丫鬟告知,岑鯨就先有氣無力地回了句:“夫人還在趕功課。”

屋內的丫鬟們聽了掩唇偷笑,燕蘭庭也跟着笑出了聲。

岑鯨沒急着問燕蘭庭宮裏發生了什麽,坐在桌前把最後一篇經義寫完,方才擱筆擡頭。

這期間燕蘭庭也換掉了朝服,洗手淨面後讓屋內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屋裏一時只剩他們兩個。

燕蘭庭知道岑鯨喜歡在寫字後擦手,就拿着擰幹的帕子來到岑鯨面前,岑鯨正要接過帕子,燕蘭庭擡手躲了躲,徑直牽起岑鯨的手,親自替她擦拭。

岑鯨也由着他,并問:“宮裏怎麽了?”

燕蘭庭言簡意赅:“大皇子夭折。”

岑鯨愣住。

大皇子,蕭睿唯一的兒子,今年不過四歲。

岑鯨:“可知真兇是誰?”

燕蘭庭搖頭:“還未審出結果來。”

岑鯨:“若讓你猜呢?”

燕蘭庭坦言:“不好說,皇後嫌疑最大,可她至今不肯替安王治療雙腿,也不曾誕下皇嗣,大皇子死了對她沒有一點好處,反而容易遭人懷疑。偏她近來行事越發無所顧忌,向皇帝進言賜婚你我的是她,明知皇帝存心折辱不願給你封诰命,冒着讓皇帝不悅的風險進言勸說的也是她。”

“大皇子也是死在她的宮中,只因她這幾天愛看安貴妃提心吊膽的模樣,便一次又一次叫人把大皇子給她抱去。前日皇帝誤以為她喜歡大皇子,還曾提議把大皇子過到她膝下做嫡皇子,她當面拒絕,還說了些不大好聽的話,惹得龍顏大怒。”

岑鯨“唔”了一聲:“那确實不好說。”

燕蘭庭替岑鯨擦幹淨手,将她的手攏進掌心,問:“你不懷疑是我和長公主殿下嗎?”

岑鯨随口道:“怎麽會,你們不是準備扶大皇子繼位嗎?”

燕蘭庭先是意外,随後又覺得岑鯨能猜出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從未瞞過她朝堂之事,只不曾言明自己與蕭卿顏日後的打算,所以憑借朝局變換與她對自己以及蕭卿顏的了解,能猜出他們的打算,着實不算奇怪。

她只是,不說罷了。

岑吞舟與皇帝曾互為知己,一同去謀奪那至尊大位,甚至敢将自己的命都交到對方的手上,可後來他們相互猜忌,勢同水火,皇帝更是親手殺了岑吞舟。

他們之間的關系實在難以用一個“恨”字來概括。

然而燕蘭庭對皇帝只有仇恨,只想殺了皇帝。

曾經是為岑吞舟複仇,如今是為保岑鯨一世平安喜樂。

岑鯨知道,也明白此事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因為從燕蘭庭和蕭卿顏一起縱容皇後下毒,仗着皇帝病弱精神不濟瓜分朝堂開始,他們就站到了皇帝的對立面。

終有一日維系了多年的平衡會被打破,要麽皇帝死,要麽燕蘭庭與蕭卿顏死。

絕無兩全的可能。

燕蘭庭亦是忍耐了許多年,不斷在皇室宗親裏頭尋找适合的繼位者,以免皇帝死後江山風雨飄搖,毀了岑吞舟這麽多年的心血。

大皇子是燕蘭庭跟蕭卿顏最後共同确立的人選,待到皇帝駕崩,曲公公拿出的遺诏上會寫明讓大皇子繼承大統,另封安貴妃的父親為承恩公,并由長公主殿下攝政,燕蘭庭、顧太傅,還有元閣老輔政。

大皇子年幼體弱,繼位後,大權自然是落在攝政大長公主蕭卿顏手中,元閣老與蕭卿顏沾親帶故,只要蕭卿顏的母親還在一天,元家必不會與蕭卿顏作對。顧太傅雖是保皇黨,卻也無能得很,根本不足為懼,特意在輔政大臣中加上他,純粹為了安撫保皇黨一派。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皇子居然死了。

大皇子夭折的消息并未傳出宮中,下午的時候,一輛不帶任何标識的馬車行到了相府後門,喬裝打扮的蕭卿顏從車上下來,入了相府。

蕭卿顏到時,岑鯨和燕蘭庭正在招待燕家那些從老家趕來的親戚,他們明日就要離京回鄉,走前特地再來見一見他們燕家的新婦。

燕蘭庭的叔伯嬸娘并非什麽惡人,就是對幼時父母早亡的燕蘭庭并未給予太多關心,又管不好家裏的下人,讓燕蘭庭在小時候受過些委屈。

陳年往事燕蘭庭自然不會再計較,可他們卻心虛得緊,因此來京也不敢帶家裏的晚輩,更不敢在燕蘭庭面前擺長輩的款,和和氣氣喝杯茶說幾句話送份見面禮就走了。

送走燕家人,燕蘭庭又和岑鯨一起去書房見蕭卿顏。

結果一來就看到蕭卿顏站在書桌前,手裏拿着兩份岑鯨的功課,準确地說是岑鯨寫的功課,和燕蘭庭模仿岑鯨字跡寫的功課。

光看字跡,蕭卿顏還真認不出這兩份功課出自兩人之手,關鍵這兩份功課一份放在書桌上,一份放在榻桌上,還都正好只寫了一半,顯然就不是一個人寫的。

蕭卿顏都給氣笑了:“燕蘭庭,你拿你仿人字跡的本事幹什麽不好,居然用來替人做功課?”

燕蘭庭并不接話,當事人岑鯨也半點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還微笑着問:“你來得正好,要不也替我寫幾份?”

蕭卿顏趕緊把那兩份功課給放下,臉上寫滿了拒絕。

岑鯨拿起功課,坐回到榻上繼續寫。

燕蘭庭端起茶壺給岑鯨沏了杯茶,放到榻桌一角,又把下人剛送來的茶點端到了榻桌上。

岑鯨看點心碟子上有雲記的标識,問:“玉蝶樓送來的?”

燕蘭庭拿了一塊送到岑鯨唇邊:“新品,嘗嘗。”

岑鯨就着燕蘭庭的手一口咬住,只嘗了一口,便搖頭不肯再吃:“太甜了。”

一塊點心也就兩口的大小,燕蘭庭順手把岑鯨吃剩下的放進自己嘴裏,才入口就蹙着眉頭去給自己倒茶水:“确實太甜了。”

蕭卿顏在一旁看着,覺出不對勁來,視線在岑鯨和給燕蘭庭身上來回轉了幾圈,遲疑着問道:“你們這是……勾搭上了?”

燕蘭庭手一抖,茶水險些撒了一地。

岑鯨:“……殿下,咱能換個好聽點的詞兒嗎?”

蕭卿顏确信:“還真勾搭上了。”

所幸蕭卿顏對他們二位的愛情故事不感興趣,确定他倆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便不再糾結細節,與燕蘭庭商議起了大皇子夭折之事。

此事尚未查明,宮女太監抓了一大批,光是審訊就要審上一兩天。

因此真兇是誰暫且放一邊,問題在于,大皇子沒了,若按照計劃殺了蕭睿,後續該由誰來繼承皇位。

皇帝的兄弟就剩下安王,安王不喜權力,且還有找人當岑吞舟替身的惡習,因此哪怕安王沒有殘疾,他們也不會選他。

剩下的皇室宗親裏頭,血緣最近的便是蕭睿那幾個侄子和表侄。

蕭卿顏對那幾個人還算有所了解,稍一思量,就跟燕蘭庭提出了自己認為适合的人選——

“胥王世子蕭闵,自幼體弱多病,生母早亡,與其父胥王關系也不好,聽說胥王一直想以他年歲難永為借口,上折子把世子位過給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若讓他入宮繼位,應當要比另外幾個好拿捏。”

燕蘭庭:“如此孤立無援的一個人,卻還能保住世子位到如今,殿下當真覺得這是個好相與的?”

蕭卿顏并非是聽不進話的人,她想了想:“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蕭卿顏眯起眼:“去年十月份,胥王世子曾回他外祖家,給他外祖母賀壽,路上遭遇水匪卻全身而退,運氣着實太好了些。”

如此還不能斷定胥王世子就不是合适的人選,于是兩人商議分別派人去查,确定胥王是個怎樣的人。

此外他們還提到了蕭睿另外幾個侄子,有兩個就差把野心擺在臉上了,他們不僅不會考慮,還會提防,另外一個行事荒唐,卻也不知是真的被寵壞了,還是故意裝出來讓人看的。

就這麽一間平平無奇,內部裝潢甚至有些過時的書房,當朝宰相與長公主殿下就跟挑豬肉一樣對皇室宗親挑挑揀揀,所說皆是悖逆的妄言。

岑鯨一邊寫功課一邊聽他們商議,越發覺得這一屋子都是的反派,合該來個正派的主角把他們一鍋端喽。

燕蘭庭和蕭卿顏除了商議皇位的繼任者,還說到了大皇子遇害一案,以及大皇子夭折後,朝局上可能會出現的變化以及他們各自的應對。

最後聊得差不多了,蕭卿顏臨走時往岑鯨面前遞了塊玉佩,正是岑鯨成婚前交上去的那塊書院玉佩。

不過比起之前,玉佩邊緣多鑲嵌了一圈薄薄的金邊,右下角還有幾片金子打的銀杏葉作為裝飾,比之原先要多了幾分雍容的貴氣,還能跟西苑的院服搭配。

挺好看。

岑鯨收下玉佩,正尋思什麽時候返校讀書,突然蕭卿顏問她:“你怎麽看?”

岑鯨:“看什麽?”

蕭卿顏在岑鯨對面坐下,榻邊就是窗戶,涼風襲來,吹動蕭卿顏發間的步搖:“這皇位,該由誰來坐?”

岑鯨沒想到還有自己的戲份,她看了看燕蘭庭,發現燕蘭庭也在等她的意見,于是收回視線,低頭看了眼自己剛寫完的功課。

這是一篇策論,所謂策論,便是以當下的某個政治問題為論點,進行讨論,并提出對策的文章。

岑鯨這篇策論,先生給的問題是女子為官,會不會讓男子無官可做。

岑鯨的論點是不會,首先女子讀書的人數遠遠少于男子,願意下考場的就更少了,絕不可能出現男子無官可做的情況。并表示朝廷選拔人才靠的是科舉,無論男女用的都是同一套題,因此只要男子中有人能勝過女子,就不會讓男子無官可做。

至于勝不過怎麽辦,勝不過,只能說明這個人本事比別人差,又有何顏面讓朝廷破格錄取。

這個問題換成“老”、“少”也一樣,今年的進士裏頭,有一個年近八十的老者,誰知道他還能做多久的官,難道朝廷會因此限制科舉年齡嗎?難道會有人問老者為官,會不會讓年少者無官可做嗎?

不會,因為誰都知道年長者能考上不是“常事”,也知道老者是憑自己本事中的進士。

換成女子自然也是一樣的道理,沒必要糾結這個問題,因為目前能參考的女子人數,還遠遠不到讨論這個問題的地步。

至于什麽時候才能到,岑鯨也不确定。

她盯着自己的字看了一會兒,擡頭問蕭卿顏——

“殿下,你就沒想過自己當皇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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