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蕭睿,或許岑吞舟死那晚,……
沈霖音剛給岑鯨拔完針,蕭卿顏就收到了宮裏傳來的消息,說是皇帝親自帶人出宮,正往別苑這兒來的路上。
蕭卿顏估算了一下時間,心想應該足夠,便不慌不忙地折回屋內,正碰見沈霖音從裏頭出來。
“瑞晉。”心情不錯的沈霖音喚了蕭卿顏一聲。
蕭卿顏根本不理睬她,越過她徑直入屋。
屋裏岑鯨還在穿衣服,到這不好帶丫鬟嬷嬷,齊胸的裙子穿起來又麻煩,她便讓蕭卿顏幫她提着裙子兩側,方便她騰出手來系裙帶。
蕭卿顏第一次幫人穿衣服,略有些不自在,為了緩解尴尬随口問了句:“你之前都是怎麽穿的?”
岑鯨:“上回我穿了齊腰的裙子,把衫子下擺弄進裙子裏就行,再之前的話……”
岑鯨一邊琢磨出門前挽霜給自己打的是什麽結,一邊說:“明煦會幫我,就是他手有點重,開頭幾次系太緊了,勒得我差點喘不上氣。”
蕭卿顏面無表情:“可以了,我并不想知道這些細節。”
岑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無意間撒了把狗糧,笑着用裙帶系了兩個簡單的雙耳結。
兩人乘上馬車離開別苑,路上岑鯨發現馬車沒走來時那條最近的路,便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蕭卿顏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塗了蔻丹的食指在自己手背上一下一下地點着:“宮裏傳來消息,說安貴妃找到了皇後給蕭睿下毒的證據,還誣陷皇後與安王有染,二人聯手毒死了大皇子。此刻蕭睿已出城,在去別苑的路上,要不繞路,怕是會正面撞上禦駕。”
岑鯨“唔”了一聲,忍不住多想——
若只是找到沈霖音給蕭睿下毒的證據倒也沒什麽,可要把大皇子的死也推到沈霖音頭上,甚至說沈霖音與安王有染,那顯然就是想讓沈霖音肚子裏的孩子血脈存疑,失去繼承皇位的資格。
因此極有可能是毒害大皇子的真兇在背後推動這一切。
蕭卿顏也這麽認為,還說:“皇後在自己的口脂裏混了藥不假,但那藥并不足以致人病弱,得配上太醫開給蕭睿的湯藥,再佐上紫宸殿常用的香料,方可達到最後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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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了讓蕭睿确信,幕後之人将帶藥的口脂換成了帶毒的口脂,這麽着急,大約是怕拖久了燕蘭庭回京,會破壞他的計劃。”
岑鯨當着蕭卿顏的面拱火:“幕後之人防着明煦卻不防着你,顯然沒把你放在眼裏。”
蕭卿顏揚了揚眉,吐出的字句不像放狠話,更像在陳述一個即将發生的事實:“他會因為輕敵付出代價的。”
馬車行了一路,入城時,岑鯨終于想起:“皇後那邊會如何?”
蕭卿顏:“早安排妥了,在你大好之前,她不會死。”
……
沈霖音得知蕭睿來別苑看自己,久違地進行了一番打扮才出去見他,心情更是許久不見的雀躍,仿佛她還是當年那個誠王妃,與誠王恩愛兩不疑,甚至還在心裏埋怨蕭睿怎麽不直接過來,非要把自己叫去花園相見。
她一路踩着草叢間的步石來到花園,遠遠看見樹下的蕭睿,忍不住加快了腳步,走到蕭睿面前。
她見蕭睿向她伸出一只手,便如曾經那般把自己的手遞了上去:“陛下。”
蕭睿握緊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夏風習習,蕭睿仰望頭頂的大樹,追憶道:“當年朕與你在道觀相遇,你便是在這樣一棵樹下撿到了受傷的朕。”
沈霖音聞言,不免感到懷念:“是啊,陛下那會兒還嫌棄臣妾年紀小,說什麽都不信臣妾的醫術,非要叫臣妾給你去找別的大夫來。”
那時的沈霖音是沈家棄女,蕭睿更是連被太子視作對手的資格都沒有,哪裏想到會有如今這般造化。
兩人似是陷入回憶,雙雙沉默了一陣。
最後是蕭睿突然開口,拉回了沈霖音的思緒:“你有什麽事情想同朕說嗎?”
沈霖音不解,是蕭睿來別苑找她,不該是蕭睿有事情同她說嗎?怎麽蕭睿反過來問她有沒有事情要說?
難道岑鯨打着蕭卿顏的名義來她這兒的事情被蕭睿知道了?
沈霖音想着,面上滿是困惑。
蕭睿見她如此,便朝後側了側身,遠處站着的曲公公走上前,手裏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盛着兩盒口脂。那裝口脂的小盒子是掐絲琺琅瓷盒,樣式顏色沈霖音再熟悉不過,自然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的東西。
看到這兩個口脂盒,沈霖音挂在臉上的笑容先是一僵,随後才慢慢地淡了下去,同時放在蕭睿掌心的手也跟着卸了力道,只要蕭睿松開,她的手便會自己落下。
明明在一個時辰前她還期盼着等孩子出生,她與蕭睿或許能回到過去。
誰能想到這場美夢會醒得這麽快。
大概當年給她批命的道士說得對,她就是命中帶煞,注定過不好這輩子。
沈霖音心頭那點莫名其妙的欣悅散了個幹淨,随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一點都不怕,還敢直愣愣地看着蕭睿,聽他對自己說:“有人告訴朕,說你給朕下毒。”
沈霖音愣着,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臣妾。”
蕭睿意外沈霖音會承認得這麽幹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瞬間又亂了。
“為什麽?”他松開沈霖音的手,用力抓住沈霖音肩膀,質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對朕?”
“你與朕不是夫妻嗎!你不是說過要與朕白首偕老嗎?”
“你還說就算朕身旁再無一人可信,你也會一直陪在朕身邊!如今為什麽又要出爾反爾下毒害朕?!難道當年的誓言都是假的嗎!!”
蕭睿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目眦欲裂,壓抑嘶啞的聲音染上從未有過的兇狠。
沈霖音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蕭睿。
她的思緒順着蕭睿的話語往回走,想起自己确實在成婚那晚承諾過,此後要與蕭睿白首偕老,可她想不起自己什麽時候說過“就算再無一人可信,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這樣的話。
她不合時宜地走了下神,試圖回憶起自己當初說這句話的場景。
之後沈霖音終于想起,自己是在得知蕭睿殺了岑吞舟後,對他說的這話。
岑吞舟,這個名字光是念在口中,就有別樣的感覺。
雖然她與岑吞舟的交情遠比不上其他人,但她知道,那是一個明月般的人物,雖高懸于天際遙不可及,卻又從不吝啬灑落銀輝,令人目眩神迷。
沈霖音對他并沒有懷揣什麽不可告人的感情,只是和很多人一樣,看多了聽多了他的事跡,會忍不住對他産生崇拜和憧憬。
偶爾沈霖音還會因為自己的丈夫與這樣的人是好友而感到高興。
直到有一日,蕭睿同她埋怨岑吞舟沒在朝堂上給他面子,失了先帝在時進退得當的分寸,一切開始朝她從未想過的方向發展。其後岑吞舟與蕭睿的矛盾日益加深,蕭睿對岑吞舟的不滿也越來越重,态度更是從為難和痛苦,慢慢轉變成了對岑吞舟的忌憚。
最後蕭睿下定決心除掉岑吞舟,為了保密,他并未提前将此事告訴沈霖音,沈霖音也是在那年上元夜,岑吞舟死後才從蕭睿口中得知岑吞舟并非是被刺客暗殺,而是死在他手中。
當時沈霖音就覺得眼前的蕭睿變得好陌生,可她又發現了蕭睿眼底含着迷茫的冰冷,鋪天蓋地的心疼讓她忽視了自己心裏其他的感受,于是她抱住蕭睿,任由蕭睿衣服上屬于岑吞舟的血沾染到自己身上,并說出那句:“別難過,就算你再無一人可信,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當時她只覺得自己與蕭睿感情更深,自己應該支持蕭睿所做的一切,卻忘了蕭睿與岑吞舟也曾是過命的交情,可蕭睿還是毫不留情地将岑吞舟困殺在了宮門之內。
可能從那時起,他們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你問為什麽?”沈霖音邁出回憶,她深吸一口氣,發出一聲長長嘆息:“因為……”
她看着面前的蕭睿,眼底是凝聚成淚的悲哀與懷念,仿佛在透過眼前之人,緬懷那個性情耿直到有些愚蠢、同時又有着一顆赤子之心的誠王:“因為如陛下這般薄情寡義之人,本就沒資格得到誰的真心。”
被評價為薄情寡義的蕭睿死死地看着沈霖音,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兩下,消瘦的面容猙獰而駭人。
面對這樣不人不鬼的蕭睿,安貴妃怕得不敢言語,沈霖音卻悟出了一個事實,她忍不住落下淚來,說——
“蕭睿,或許岑吞舟死那晚,你也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