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已經不喜歡了

岑鯨在傍晚收到蕭卿顏的信。

信上說蕭睿把沈霖音帶回了皇宮,大約是準備等沈霖音産子後,再做其他打算。

沈霖音一回宮,岑鯨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去找她看診施針,就算她願意冒險,蕭卿顏和燕蘭庭也不會同意放她入宮。

所以蕭卿顏飛快準備好了下一步,要把沈霖音從宮裏弄出來。

未免夜長夢多,也為了讓一切看起來像是一場自然發生的悲劇而不是誰的精心謀劃,時間就定在今晚。

太趕了。

但這時間非趕不可。

因為燕蘭庭不在京中,讓沈霖音回宮又是蕭睿臨時做的決定,任誰都想不到意外會發生在沈霖音回宮後的第一晚。

把信看完,岑鯨突然感到安心,因為蕭卿顏展現出了足夠的判斷力和行動力,想來就算自己日後不得不入朝為官,也不用操心太多。

岑鯨把蕭卿顏送來的信對折兩下,舉到燈盞旁,任由火舌纏上紙張邊角,将那雪白鋒利的邊角燒到漆黑蜷縮,随手扔進自己喝完後還沒添水的杯中。

杯中殘留的水漬并未影響火焰燃燒,很快那張紙就被燒了個幹淨,杯中的火也漸漸小了下來。

岑鯨提壺倒水滅火,等把壺放下,她正要讓挽霜把桌上收拾了,擡頭看見挽霜一臉糾結模樣。

“怎麽了?”岑鯨問。

挽霜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家姑娘身上定然有許多秘密,也習慣了裝聾作啞,總歸日子越來越好,她也沒什麽好抱怨。

可這次她實在忍不住,最後她咬咬牙,把其他丫鬟都給支了出去,确保屋裏就剩她們倆,才低着聲對岑鯨說:“夫人,老爺對你那麽好,你、你可不能做對不起老爺的事啊。”

Advertisement

岑鯨:“……?”

挽霜還保證:“我不會同任何人說的,就是夫人你,莫要再錯下去了。”

岑鯨:“……你為何會覺得,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挽霜抿了抿唇,像是難以啓齒,卻還是湊到岑鯨耳邊,告訴她:“你今日出門穿那身衫裙,回來時裙帶很亂,系法也變了,還有前幾日出門那身衣服,裏襯亂得起褶子,你肯定在外面、在外面脫過衣裳……”

挽霜越說聲音越小,臉也因為無端的聯想紅得不像話。

岑鯨無語凝噎,她這破身子,連個燕蘭庭都吃不下,哪還有能力跑外邊去偷食。

只是她沒想到,她自以為把衣服整理得還算整齊,但原來在挽霜眼中,還是很亂嗎。

等等,燕蘭庭幫她穿也沒好到哪去,難道之前挽霜都以為他們倆是到外面……“玩”去了?

饒是岑鯨,也不由得為此感到尴尬。

她對挽霜解釋:“誤會了,我是出門看大夫,大夫要在我背後施針,所以我才脫了衣服。”

挽霜将信将疑:“真的?”

岑鯨:“那大夫今晚過來,日後就住府裏給我調理身體,你去跟林嬷嬷說一聲,叫她騰間院子出來。”

挽霜這才信了岑鯨,大松一口氣。

可到了晚上,挽霜又開始狐疑:夫人都要睡了,怎麽還不見大夫來?

京城有宵禁,但禁的是坊外的行街,不禁坊內。

那大夫能晚上過來,說明人和他們就在同一個坊裏,沒道理這麽晚還不過來。

岑鯨一臉淡定,并且絲毫沒有要為了沈霖音而熬夜的打算:“我先睡了,你叫他們留意着些,等大夫來了直接請去準備好的院子安置,不用把我叫醒。”

挽霜吶吶應下。

岑鯨睡得安穩,挽霜卻是怎麽也沒法安心去休息,硬是等到後半夜,突如其來的喧鬧打破了寂靜的夜色,挽霜派人出去打聽才知是宮裏走水,燒得天邊一片火光,猶如白晝。

尋常來講,官越大,住的地方就離皇城越近,方便早上上朝。

相府也不例外,挽霜不知是宮裏何處走水,還擔心火勢會不會蔓延到宮外,這時下人來報,說是大夫來了,剛在後廚搬菜用的小門那下車。

挽霜趕緊去迎,心裏還想那車夫不懂事,怎麽能讓給夫人調理身體的大夫從小門進來。

至于那大夫介不介意挽霜也不知道,因為那大夫頭上蓋了頂遮臉的帷帽,莫說表情,連臉都看不清。

挽霜按照岑鯨的吩咐,帶那大夫早已到準備好的檀香園裏安置,路上還問那大夫姓什麽,如何稱呼。

那大夫像是沒聽到一般,過了許久才回說:“我姓沉。”

挽霜以為是“陳”,一口一個“陳大夫”,帶着人進了檀香園,還問“陳大夫”要不要洗個澡,因為她在大夫身上聞到了焦灰的味道,若不梳洗一番,怕是睡得不舒服。

自稱姓沉的沈霖音木木地,應了聲“嗯”。

白天在城外別苑,她與蕭睿徹底決裂,當她說完曾經的蕭睿已經死了之後,蕭睿扇了她一巴掌,随後喘着粗氣吩咐擺駕回宮,并把她一塊帶回去,關在鳳儀宮。

眼下這會兒,蕭睿大概已經得知自己的“死訊”了吧。

沈霖音心中沒有半點以“死”報複的快意,她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想回頭追憶過去,卻也怎麽都看不到前方的未來。

她還……有未來嗎?

……

宮內,大火吞噬了整座鳳儀宮,蕭睿趕來時整個人都瘋了,竟想要不顧一切地往火裏沖,幸好被曲公公及一衆侍衛攔下,才沒叫一國之君随皇後一起葬身火海。

炙熱的空氣灼得人臉頰發疼,蕭睿被人拉扯着,眼底映着熊熊燃燒的大火,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沈霖音沒了。

誠然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有想過殺了沈霖音以洩心頭之恨,會把她帶回宮,想得也是要等孩子出生,因為那孩子有用。

可當面對眼前的一幕,無論如何都要進去救她,哪怕一同死在火海裏也在所不惜的沖動叫他明白——他根本舍不得她死,恐怕等孩子出生後,他還會繼續找借口留下她、囚禁她,讓她這輩子只能留在自己身邊。

可是……來不及了。

蕭睿難以遏制地嗚咽了一聲,堆聚在心底的痛苦在殘破的身軀內左沖右突,在瀕臨崩潰的那一刻,終于找到一個可以發洩的缺口——

“啊啊啊啊啊!!!!!!”

凄厲的叫喊淹沒在宮殿被燒坍塌的巨響之中,半個時辰後,大火總算被熄滅。

……

岑鯨醒時,昨夜發生在宮裏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

岑鯨并不在意,只問昨晚那大夫安置好沒?

林嬷嬷:“聽挽霜說那陳大夫天快亮才睡下,這會兒怕是還沒醒。”

岑鯨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chen”是沈霖音給自己改換的姓氏。

和挽霜以及林嬷嬷不同,她一聽便聽出是沉香的沉,因為“沉”,既“沈”。

倒也方便。

皇後崩逝,按例一衆命婦都應進宮,偏岑鯨很早之前就開始裝病,外頭都傳她命不久矣,因此不去也無妨。

為了避免麻煩,蕭卿顏也沒來她這。

岑鯨閉門不出,也不主動去找沈霖音,直到三日後,她像是才想起家裏多了個人,前往檀香園找沈霖音給自己用藥施針。

這三日裏,沈霖音除了吃喝就是散步發呆。

經常散步到花園的樹下,一站就是許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若非肚子裏還有個牽挂,沈霖音怕是連吃喝散步都省了,只剩下發呆這一件事肯做。

聽說岑鯨來時,沈霖音心中毫無波動。

她知曉自己能被帶出皇宮是托了岑鯨的福,也知道替岑鯨調理身體是她目前唯一的價值,她還想好好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自不會蠢到罷工不幹。

她打開相府給她準備的藥箱,正要看看裏頭有沒有脈枕,結果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做工糟糕的,黃線紅底福字暗紋的脈枕。

她愣住,聽見岑鯨說:“我看你很喜歡這個脈枕,就叫人從別苑偷了來。”

偷……

沈霖音隐約發現岑鯨的态度變得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但因為注意力都在這個脈枕上,所以她沒有深究,只在片刻後,慢慢挪開視線,淡淡道:“已經不喜歡了。”

“是嗎,那正好。”岑鯨不知從哪掏出個鴉青色的脈枕,放到桌上:“我給你備了個新的。”

沈霖音又一次愣住,過了一會兒才說:“多謝。”

之後沈霖音沒再像早前那樣說話充滿惡意,安安靜靜地給岑鯨診脈,施針。

岑鯨也懶得說話,因此兩人安靜地度過了近一個半時辰的相處時光。

岑鯨穿好衣服離開後,沈霖音心想近期的日常大概就是這樣了,結果當天下午就有一個小丫鬟來找她,那小丫鬟膽子挺小,一句話都表述不清,磕磕絆絆半天才說明白自己腹痛,想求“陳大夫”替她看看。

沈霖音:“……”

我要負責的不就岑鯨一人嗎?

那小丫鬟見沈霖音臉色不好看,唯唯諾諾道:“若是不方便也沒關系,大約過幾日,我自己就好了。”

沈霖音默了許久,心說自己現在寄人籬下,又何必再擺什麽皇後的架子,仿佛她還惦記那後位、惦記蕭睿一般,于是便道:“手給我。”

小丫鬟長出一口氣,趕緊把手遞給了沈霖音。

沈霖音以為這只是例外,不曾想替小丫鬟醫治後,又有個婆子來找她,說自己兒媳生完孩子惡露不止,看了多少大夫都沒用,問沈霖音能不能過去幫忙看看。

沈霖音本想拒絕,可想想自己也是第一次生孩子,這也是個向人讨教經驗的好機會,于是就去了。

頭一個來的小丫鬟第二天給她剪了一瓶子的鮮花做謝禮,那婆子拿了沈霖音給她兒媳的藥方,沒幾日沈霖音說要曬藥的架子,婆子二話不說就替她找了來。

之後三天兩頭總有下人來找她,她清楚自己可以不管,反正岑鯨的性命在她手上,誰也不會因為她不肯醫治幾個下人就把她趕走。但不曉得為何,每當自己出手醫治,以此獲得感謝和依賴,她心裏便會升起奇異的滿足感,原本漆黑一片的前路,也莫名地有了輪廓,讓她忍不住繼續伸出援手幫下去。

林嬷嬷是親眼看着岑鯨授意那小丫鬟去找沈霖音的,也知道阖府上下是在她的默許下才敢踏進檀香園,不免有些擔憂:“這般勞煩陳大夫,若是把她惹怒了可怎麽辦是好?”

岑鯨拿着一本棋譜坐在棋盤前,漫不經心道:“惹怒了再說。”

有事做總好過沒事幹發呆鑽牛角尖,況且當年曲州洪澇,岑吞舟怕尋常大夫控不住洪水後的疫病,特地求蕭睿把沈霖音也帶去了曲州,後來局面控制住沈霖音還不肯走,就怕自己走了大夫不夠用。

這般耐心,如今應該多少還剩一些吧。

岑鯨又落了一子在棋盤上:“不過也叫他們悠着點,人懷着身子呢,不能操勞太過。”

林嬷嬷:“奴婢這就去同他們說。”

岑鯨的吩咐讓相府一衆人等消停不少,不過還是有下人會去檀香園找沈霖音看病,更有把沈霖音請出府帶到自己親戚家的,沈霖音一開始還以為岑鯨不會肯,誰知岑鯨根本沒有限制她進出相府的打算。

沈霖音對此感到十分微妙,就連被人頻繁打擾的不滿也散了許多,直到有一天,一個仆婦來找她,說:“馬廄那有兩匹馬不大好,陳大夫能否去看看?”

沈霖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