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痕跡

結城城中,譚進才聽完軍中奏報,駐軍中有人将範玉押了上來。

才動了刑,深青色的官服上到處都是沾染的血跡,裸露在外的肌膚沒一處是完整的,要麽是血痕要麽是鞭印,整個人也披頭散發,奄奄一息。

帶他入內的駐軍不敢松手。

一松手,範玉整個人根本立不住,于是兩個駐軍一左一後抓住他的胳膊,将他駕起,跪在廳中,譚進面前。

“結城城守範玉……你不是文官嗎?”譚進看向他,意味深長道,“文官的骨頭也這麽硬?”

範玉原本已經氣若游絲,但聽到這句,似是耗盡了十分力氣,才要擡頭看向他。

譚進久在疆場,身上比旁人多了幾分威嚴煞氣,軍中普通士兵見了他都要心中發怵,眼前的範玉還是個接連幾日受刑的人,目光中并無畏懼,卻亦無多少力氣,輕聲道,“不硬,但也算不得低賤……”

譚進輕嗤一聲。

有意思,自從懷城被攻陷,潭洲駐軍所到之處,要麽怕他怕到打顫的,要麽直接大罵亂臣賊子的,但像今日這樣,借機罵他低賤的倒唯獨範玉一個。

範玉曾是燕啓末年的探花。

先帝在位時,曾賞識他的才幹,将他留在京中翰林院。

後來範玉針砭時弊,觸怒了先帝,被先帝下獄。

是當時的東宮,也就是陳翎,不知在先帝面前說了什麽,才将人從鬼門關撈了出來,先帝明面上沒有再提起過此事,但範玉因為沖撞了先帝,好好的一個探花郎被下放到結城這樣的地方做默默無聞的執筆官吏。

先帝在,範玉便不可能再出頭。

都以為東宮救過範玉性命,範玉是東宮的人,等東宮登基,範玉就有出頭之日。

但東宮登基三年有餘,仿佛根本沒有想起過範玉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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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玉繼續在結城從執筆官吏,做到稍微官階高一些的城守……

就是這樣一個人,譚進上前,捏起他的下巴,擡起他的頭。

範玉吃痛,但是沒有吭聲。

譚進笑道,“能被天子欽點為探花的,除卻學識好,也要相貌好,範大人,怎麽不瞧瞧自己眼下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範玉輕嗤,“人不人鬼不鬼也是人,死了見了先祖,也無愧于心。比不上人模鬼樣,當了亂臣賊子,還怎麽有臉去見列祖列宗?連同着一道羞恥……”

譚進臉色都變了。

都知曉譚進獲封譚王,除卻是他自己身上的戰功赫赫,還是因為他的祖父,父親忠肝義膽,多次救江山社稷與萬民于危難間,所以積攢到了譚進這裏,才獲封了異姓王。

但譚進謀逆,便等同于譚家謀逆,不僅會被誅九族,祖上的清譽也一并掃地。

而範玉口中不僅如此,還明顯嘲諷,即便他當了亂臣賊子,祖上也一道羞愧。

打蛇打三寸,範玉很知曉怎麽觸怒旁人。

譚進手中捏得更緊,範玉已經痛得有些麻木,腦海中也開始眩暈,漸漸失去意識。

譚進道,“你視東宮為伯樂,如今東宮登基做了天子未必拿你當人看,他自己走了,留你在這裏當替罪羊,你還感恩戴德,念及他早前救你?那都是做給百官看的,東宮是非分明,禮賢下士,你真以為他會重用你?你已經是枚棄子,扔在結城這裏,石沉大海,再起不了波瀾了,你替天子守什麽大義?”

範玉笑,“範玉賤命一條,倒想替天子守大義,可惜沒這機會。”

譚進眸間黯沉,“我給你這機會,只要你說出天子的下落,日後我坐上龍椅,早朝金殿上,一定有你的位置,範玉,這是最後的機會。你真以為我不知道,潭洲駐軍攻陷懷城,你有同窗僥幸從懷城逃了回來,逃到了你這裏,所以你得到消息,知曉懷城有異,但我的人一直在搜城,所以猜到我并未找到天子。天子去往楯城的路被我的人守死,你這裏有附近最後一處駐軍,所以天子很可能會想到趕往結城,然後在結城死守,等待援軍……而且,你還想到了,天子若是被圍追堵截,一定會扮作流民混在流民隊伍中入城,這樣最安全,所以你安排了每日讓流民分批入城內,分批安置,不生事端,還叮囑府中的人,若是有人來尋,第一時間帶來見你,然後駐軍嚴守,你很聰明範玉……”

範玉看他。

被他悉數道出,範玉沒有再吱聲。

譚進終于有了棒打落水狗的快感,“但你沒想到,屈光同是我的人,以為屈光同來了結城也是為天子之事奔走……”

譚進輕哂,“範玉,你還是太年輕,但年輕也是好事,我賞識你的才能,只要你告訴我天子在何處,你日後一樣前程似錦。”

範玉看了看他,譚進也看他,四目相視,眼中都有銳利。

範玉道,“好,我告訴你。”

譚進松手。

範玉吃力,頭綴了下去,慢慢擡起,“天子登基三年,第一年的時候,撤了武中,平鍵駐軍,并入平南和阜陽兩處,其餘還民,軍費開支,讓接連幹旱了三年的旻塘興修水利溝渠,養活了旻塘數萬的百姓,不用再遭受天災和等朝廷救濟;天子登基第二年,賦稅改革,與民修養生息,将修繕行宮和寝陵的銀兩用在了郁南一帶官道的修建上;天子登基第三年,開啓南巡,被爾等亂臣賊子圍追堵截,若不是撤了武中平鍵兩處駐軍,你何至于猖狂至斯!你不是問天子在何處嗎?天子就在旻塘,郁南百姓心裏,而你,在遺臭萬年的污穢堆裏!”

譚進“啪”得一耳光扇去。

若不是駐軍架着,範玉恐怕要被扇飛,眼下,駐軍仔細看了看,“王爺,昏過去了!”

正好屈光同入內,譚進看了範玉一眼,沉聲道,“拖下去,別讓他死了,拗不開嘴,就接着拗。”

“是!”駐軍将人拖走,拖走之處一地血跡。

屈光同上前,“叔父還在盯範玉?”

譚進正被範玉刺得不舒服,屈光同問起,譚進才道,“結城城中要說誰還清楚天子下落,最清楚的應當是範玉。範玉應當見過天子了,才留下來當誘餌。這個人話不可信,但殺了他可惜了,繼續審,審到他扛不住的一天總能吐出東西來。你那邊呢?”

屈光同道,“昨晚已經按照叔父的吩咐,加派了人手往北邊去搜了,今日還會陸續增派人手去。”

譚進點頭,又道,“城中呢,城中有什麽動靜?”

屈光同嘆道,“署衆來尋叔父就是為了此事,從昨晚起,城中就忽然間沒有動靜了。”

“忽然沒有動靜是什麽意思?”譚進意外,轉眸看他。

屈光同應道,“早前每回都有蛛絲馬跡沒有收拾幹淨,我們順着蛛絲馬跡去找,但從昨晚起,一點消息都沒了,所有的線索全斷了。叔父,我想,昨晚已經有人混出城外去了。”

“這種情況下還能出城?”譚進問。

屈光同應道,“城中大部分進出都叫停了,但每日是有基本進出,已經讓人去查所有進出的人,只要出城的人,順藤摸瓜,很快就會有消息。”

譚進又道,“還有一件事,找人去查一查,這一段時間內,哪些朝中官員和軍中将帥離開了駐地,有調動和走動的,包括探親。”

譚進按緊佩刀,“天子身邊一定有人,找不到天子,就找天子身邊的人。”

屈光同會意。

***

結城城中一處苑落,韓關翻牆入了屋中。

這次去了這麽久才回來,方嬷嬷是真擔心了,“韓将軍,你可算回來了。~”

郭子曉也道,“你怎麽去了這麽久?”

韓關一面喘息,一面嘆道,“模樣總要做像些,不能讓人察覺我們還沒出城,那就不就白費心思了,确認周遭都安全了,我才回來的,時間久了些,但更保險,這次,咱們終于要出城了。”

方嬷嬷長舒一口氣,方才,她同郭将軍都以為是不是韓将軍出什麽事了,眼下到處是潭洲駐軍在,兩人在苑中大氣都不敢出。

終于等到他回來,再晚些,郭子曉都要去尋他了。

韓關笑道,“他們去查前日和昨日哪些人出城了,肯定想不到我們還在城中,我們就在城中多呆兩日,等風聲一過,正大光明出城去追陛下和将軍。”

方嬷嬷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之韓将軍和郭将軍尋到她,她才知曉跟着陛下身邊的禁軍都沒了,郭将軍說親眼看着沈将軍帶了陛下安全離開了結城。

但一想到陛下離開結城的時候同譚王照過面,方嬷嬷就吓得腳下發抖。

幸虧,幸虧沈将軍來得及時……

後來韓将軍和郭将軍帶着譚王的人在城中繞圈子,讓譚王的人以為陛下還在城中,這兩三日的時間,足夠陛下到安穩的地方。

方嬷嬷心中已然感激。

郭子曉說話比韓關穩妥,見方嬷嬷方才雙手合十,應當她是擔心了,郭子曉道,“方嬷嬷放心,不差這兩日,陛下和殿下同将軍在一處,将軍會想辦法周全的。早前出入西戎和羌亞,遇到的情況比眼下都要複雜的多,将軍都能應對,同将軍在一處,陛下和殿下一定安全,不會有事。”

郭子曉說完,方嬷嬷颔首。

韓關笑嘻嘻道,“方嬷嬷,殿下同将軍可親近了,将軍也一直護着殿下,您就放心吧。”

方嬷嬷賠笑。

就是因為同沈将軍在一處,她才心慌啊!

殿下同沈将軍生得像,即便一次看不出來,兩次看不出來,但沈将軍一直陪着陛下和殿下,怎麽會看不出來。

到時候陛下該如何?

偏偏這個時候,她不在陛下身邊。

方嬷嬷想起當年從玉山獵場回來,眼下的天子,當時還是東宮,東宮自己在屋中沐浴,她去的時候,剛好見到東宮寬衣,露出身上和背上痕跡……

東宮見了她,同她道,出去吧,沒事了,然後叮囑她去抓避子湯,千萬別讓旁人知曉。

她心中一驚,知曉孰輕孰重,趕緊去做。

這種事情事關東宮,不能假手于人。

方嬷嬷是親自去的。

一路上,心裏都忐忑不定。

沈将軍,沈将軍那麽溫和一個人,是瘋了不是,竟然将殿下折騰成那般模樣……

方嬷嬷心疼,也害怕。

殿下她……殿下她一人在玉山獵場是如何善後的……

方嬷嬷一路的心都是懸起的。

她早前對沈将軍的印象是極好的,卻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她也是事後很久才知曉,沈将軍誤飲了那杯給殿下的酒水。有人在殿下杯裏動了手腳,若是那杯酒被殿下飲了,只怕後果更不堪設想!若是殿下的身份被拆穿,那等待整個東宮的都是滅頂之災。

眼下,殿下的秘密是保住了,殿下也設法周全了玉山獵場之事。

沈将軍并不知曉實情,不知曉也好,知曉了還不知道要怎麽收場!

沈将軍被調令去立城邊關這樣邊遠的地方,玉山獵場之事終于告一段落……

那一月前後,方嬷嬷晚上基本都沒怎麽睡過完整的覺,總覺得有事情壓在心頭,怕要出事。

直到後來,殿下有了身孕。

再後來,決定冒險将小殿下生下來……

仿佛都是許久之前的事,天子一直在京中看,沈将軍也一直在邊關,方嬷嬷以為日後也會像早前一樣,卻沒想到這個時候譚王謀逆,沈将軍正好回平南探親。

是冥冥中注定,還是……

方嬷嬷呼吸有些緊。

一側,韓關和郭子曉在商議兩日後如何出城,然後如何和分頭行事,但見方嬷嬷面色緊張,怕她是這兩日在城中受了驚,郭子曉停下來,寬慰道,“方嬷嬷放心,我同韓關雖是粗人,但将軍交待過,要好好照顧方嬷嬷,方嬷嬷若是有什麽便同我們二人說。”

方嬷嬷木讷笑了笑,“怎麽會,感激二位将軍都還來不及,奴家就是,有些想陛下和殿下了。”

韓關也道,“快見到了。”

方嬷嬷颔首,掩了眸間情緒。

***

翌日晨間,陳翎迷迷糊糊醒來。

昨晚稀裏糊塗做了一整晚的夢,什麽都有,醒來的時候腦海裏還渾渾噩噩的,有些脹得慌。

陳翎撐手起身,見屏風後的小榻上沒有動靜,披了衣服上前,見沈辭和阿念都不見蹤跡。

客棧的客房就這麽大,一眼望得到頭。

屏風後沒有就是沒有。

陳翎心中輕嘆,怕是又跟着沈辭走了。

陳翎心中一分不嫉妒是假的,但見到阿念同沈辭親厚,她心中又有說不出的複雜……

思緒間,屋門推開,是沈辭同阿念入內。

“爹,你醒了?”阿念驚喜,然後轉向沈辭道,“沈叔叔,我就說爹醒了!”

陳翎輕聲道,“去哪裏了?”

阿念笑嘻嘻看向沈辭,沈辭道,“晨間見你沒醒,我帶阿念去樓下拿了些早上的吃食,還有路上的點心,方才找人打聽過,去關城的路上有些偏僻,怕中午沒吃的,提前備了些。”

沈辭一面說,阿念一面在一側忙不疊得點頭。

陳翎不好說旁的。

沈辭在案幾前放下手中的東西,“先用早飯吧,用完差不多要離開廖鎮了。”

陳翎應好。

“你同阿念呢?”陳翎見他兩人都沒上前。

阿念笑道,“我們在樓下吃過了,沈叔叔一直看着屋中,知曉爹爹安全。”

陳翎沒出聲了,低頭吃着手中的包子,還有喝粥。

“阿念,匕首呢?”沈辭提醒。

稱呼都換成阿念了,陳翎咬了咬筷子……

阿念連忙從伸手掏出來,沈辭起身,在他面前蹲下,又從他手中接過匕首,替他插在褲腳中的隐蔽位置,“匕首放在這裏,方便拿取。”

阿念點頭。

陳翎轉頭看向他們二人。

她在吃早飯,他們兩人在一側練習從褲腿邊取匕首,拔匕首。

陳翎瞥了一眼,盡量不看。

但還是忍不住看,阿念的模樣分明認真,而反複練習,看着那兩張生得有些像的臉,陳翎再次咬了咬筷子,轉回頭,繼續吃着早餐。

身後是沈辭和阿念父子二人的說話聲,還有窸窸窣窣的衣裳聲,陳翎心裏有何處奇奇怪怪的,但又莫名安寧,說不出的安寧……

像極了早前在舟城的時候,她慵懶躺在小船上,小船在荷塘中飄着,周圍是游來游去的錦鯉,姨母在喚她名字,“阿悠~”

“阿悠~”第三聲上,陳翎才反應過來,是真的在喚她。

“沈辭!”陳翎鄭重其事提醒。

沈辭笑,“是沈安。”

陳翎:“……”

沈辭看向她,溫和道,“多叫兩聲,習慣一些,是不是阿心?”

阿念連忙點頭,“是是是!”

陳翎懊惱,這麽快就穿一條褲子了!

沈辭笑起來。

***

等陳翎收拾妥當,三人出了屋中。

原本過道就不算窄,阿念一手牽她一手沈辭。

陳翎別扭,低聲道,“人多眼雜。”

“哦。”阿念果斷送開了她的手,去牽沈辭。

陳翎:“……”

胳膊肘往外拐,就教你練了兩日匕首,陪你睡了一晚上……

思緒間,沈辭已經牽了阿念走了好遠,沈辭駐足,又喚了聲,“阿悠~”

陳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別叫了。”

趕緊上前,怕他再出聲。

馬車已經将馬車都準備好,臨出發前沈辭做細致檢查,阿念上前,“沈叔叔怎麽看?”

“來。”沈辭告訴他,“看這裏,這幾處地方是底部橫梁最薄弱的地方,敲敲這裏,聽聽聲音,這個聲音是對的,只要馬車底部橫梁沒問題,馬車大部分沒有問題,若是底部橫梁斷了,馬車就走不動了。”

阿念一面認真聽着,一面點頭。

除了底部橫梁,沈辭又帶着阿念看了好幾處關鍵地方。

阿念都跟着他一道看了看,敲了敲,摸了摸,最後,沈辭問道,“等到了中途歇腳的涼茶鋪子,你來檢查一次?”

“好!”阿念認領。

陳翎看了他們兩人一眼,聽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陳翎自行先上了馬車,拿着一本書出神。

沈辭而後帶了阿念上馬車,見陳翎手中的書冊拿倒了,自己卻未覺察。

沈辭朝陳翎道,“今日路上遠,我去馬車外同車夫共乘,看着路上安穩些。”

陳翎點頭。

沈辭撩起簾栊出了馬車,在車夫身側共駕,雙手環臂,身子靠在馬車上,想起有人今日一面吃包子一面看他同阿念的模樣,沈辭嘴角微微揚起一抹笑意。

又忽得,這股笑意消散了去。

沈辭目光空望着前方出神,車夫問道,“二爺心裏有事?”

車夫終日駕車也無趣,難得有人一道說話。

沈辭笑道,“是啊,有解不開的事。”

車夫仿佛很有經驗,“我也經常有想不通的事,想不通就不想了,順其自然,說不定呀,等幾日就自然而然通了。”

沈辭笑,“是啊~”

車夫也笑。

車輪滾滾向前,去關城的路途還很遠,馬車內,陳翎本是攬着阿念給他念書的,阿念卻眨着一雙大眼睛看她,“爹,你還沒同我說故事呢~”

陳翎怎麽不記得了,“什麽故事?”

阿念在她懷中坐直,“就是爹你說,你同沈叔叔以前是怎麽認識的!”

阿念對沈辭好奇,也連帶着對她和沈辭如何認識的好奇。

前夜入睡的時候,陳翎是答應過他。

君無戲言,阿念是東宮,日後的天子,她是要言傳身教。

陳翎放下手中書冊,輕聲道,“那你答應爹不同旁人說起。”

“嗯!”阿念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陳翎攬緊他,也将下颚輕輕放在他頭頂,聲音很低,如娓娓道來,仿佛一面是說給他聽,一面也是說給自己聽,“小時候,我同姨母住在一起……”

‘畫外音’打斷,“是外祖母嗎?”

“噓,答應我什麽了?”

‘畫外音’連忙道,“不告訴旁人,我知道了。”

“小時候我同姨母住在一處,一直在舟城,後來你祖父讓人來舟城接我回京,那時候沈辭正好在平南探望他姑母,你祖父就讓沈辭接我回京……”

‘畫外音’再次出現,“為什麽是讓沈叔叔來?”

“大抵……是擔心我怕生,沈辭性子溫和,照顧人,讓沈辭來接我,我路上就不會那麽想家,無趣,或是害怕。”

“哇~”

陳翎已經習慣了‘畫外音’,“哇什麽?”

“爹,你是沈叔叔接回京中的!”

陳翎繼續道,“嗯,那時候我不怎麽愛說話,又剛剛離家,沈辭一直很照顧我,那時候離開熟悉的環境,去陌生的地方,哪怕是自己的爹,心中也是忐忑和害怕的,是沈辭一直陪着我,從舟城到京中,從皇子府到東宮,他是我的伴讀。”

糯米丸子眨了眨眼睛,“什麽是伴讀?”

陳翎笑道,“伴讀就是,陪你一起讀書……”

糯米丸子認真,“那我也要沈叔叔做我的伴讀。”

陳翎下颚放在他頭頂,目光空望着一處出神,“怎麽能?他是我的伴讀,我一個人的伴讀……你日後也會有你的伴讀,同你年紀相仿,終日同你一處,你們會一起讀書,一起玩,時常在一處。”

糯米丸子憧憬,“明天就可以有伴讀嗎?”

陳翎輕聲道,“等你四五歲差不多了。”

阿念又問,“爹,你有很多伴讀嗎?”

陳翎聲音越發低沉,眸間也仿佛些許氤氲,“有很多,但最親近的是沈辭,他會帶我去吃糖葫蘆,舟城在南邊不會下雪,京中的第一個臘月,我們堆了一個很大的雪人……”

‘畫外音’重現,“我也想和沈叔叔一道堆雪人!”

陳翎鼻尖微紅。

“後來呢?”阿念好奇。

陳翎繼續道,“後來我到了東宮,他也還是東宮伴讀,那時候覺得東宮很大,好多人,一時有些不習慣,但一轉眼,看見還有沈辭在,就覺得好像也沒什麽不好。再後來,春來寒往,一年一歲,他越長越高,除了做東宮伴讀,還去了禁軍中當值……”

……

馬車外,車輪聲咕咕作響。

沈辭同車夫共乘,偶爾能聽到馬車中很輕的說話聲傳來,只知曉是陳翎的聲音,在同阿念一直輕聲說着話,但是聽不輕她說什麽。

沈辭靠在馬車一角。

七月流火,眼下猶是,在迎面而來的風力,在身後輕柔的聲音了,似是再多的浮躁和不安,都漸漸散去了。

僅餘了安寧。

****

晨間,唐五起雀城打馬離開。

按照早前的安排,唐五遲了一日再上路,同沈辭和陳翎保持一日的路程。

昨日留在雀城,唐五還在打聽結城和周圍城池的事,雀城離結城不算遠,聽往來的人說今晨結城還在封城,那就是韓将軍和郭将軍還在結城城中……

唐五騎馬走得快,盡量在途中多轉悠,看看周圍情況。

到晌午的時候,尋了一處涼茶鋪子歇腳,也給馬喂草飲水,讓馬歇一歇。

差不多兩刻鐘左右,唐五正準備起身,見二三十餘個駐軍打扮模樣的人在涼茶鋪子落座,唐五警覺多呆了些時候,又喚小二多上了一壺茶。

這些時候都在同潭洲駐軍打交道,很熟悉潭洲口音,他們剛開口,唐五近乎就确認這一批是潭洲駐軍!

潭洲有駐軍北上了!

唐五心中駭然。

有第一批便有第二批,這是将軍早前說的……

唐五耐着性子在涼棚下乘涼。

晌午小歇的時候,駐軍的紀律會松散些,原本就燥熱,在燥熱下趕了這麽久的路,終于在涼棚下喝口涼茶,避開毒辣的日頭,有禁軍嘆道,結城過來也太熱了,另一人道,一路往北會好些……

是從結城過來的潭洲駐軍,也是往北去的。

但是韓将軍和郭将軍沒有提前的消息送來,應當是不知道的事。

唐五瞥到一人身上的文書。

見那人正好起身,去了喂馬處。

唐五也上前。

他的馬也在馬廄裏歇息,正好差不多時候了,唐五喚了聲,“小二走了,我取馬。”

駐軍看了他一眼,沒什麽特別之處,真有特別之處也不會特意做聲找死。

唐五去到馬廄前,喂了喂馬,見那駐軍要走,他也仿佛想起什麽東西落桌上了,趕緊回頭,正好和駐軍撞上,小五一臉驚慌,“軍爺軍爺對不住對不住!”

“不長眼睛是嗎!”駐軍有些惱。

唐五連忙塞了銀子給他,“給軍爺賠不是!”

那人看了他一眼,還算識相,握緊了銀子,見沒其他同僚看見,哼道了一聲,“趕緊滾!”

唐五正好去牽馬,牽馬時,又順手灑了一堆巴豆。

唐五躍身上馬,便趕緊打馬疾馳而去,等到繞了很久的路,也确認身後沒有駐軍追來,唐五才拆了文書,文書上是陛下和殿下的畫像,那這批人真的是北上來尋陛下和殿下的,怎麽這麽快?

将軍讓他斷後,沒想到真的會出事端,唐五快馬加鞭!

雀城是往北必經之路,他在雀城一直沒有見過旁的潭洲駐軍,這是第一批,他要盡快告訴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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