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蹊跷之處
隔一段時間,沈辭沒怎麽再聽到馬車內陳翎的聲音傳出來,料想差不多是阿念睡了。
馬車颠簸,是最容易犯困的。
但凡方便趕路的馬車,大都不寬敞。阿念若是睡了,陳翎沒辦法把他放下,只能一直抱在懷中,阿念個頭算孩子中個頭高的,也沉,陳翎抱不動太久。
沈辭同車夫招呼了一聲,而後撩起簾栊入了馬車中。
陳翎沒想到沈辭會忽然入內。
陳翎慌亂眨了眨眼睛,還來不及斂去眸間的水汽,修長的羽睫上還覆着水霧,眼角微紅,只能低下頭,借着看阿念的時機,垂了垂眼眸,斂了情緒……
沈辭見狀,知曉她不想他看見,便佯裝不察,也未戳穿,只問了聲,“睡了?”
陳翎輕嗯一聲。
沈辭道,“這一路官道不平,都有颠簸,車夫在盡量繞了,但恐怕還是繞不開的地方,殿下有些沉了,我抱吧。”
他特意尋了官道不平來說,陳翎這處好下臺階。
陳翎其實不常抱阿念。
即便抱也盡量保持一定的距離,或是等阿念熟睡的時候。
她想與他親近,但阿念還太小,還不能告訴他,她是他娘親,怕他口無遮攔,只能守口如瓶,也保持距離。
更重要的是,平日裏朝中的事太多,光是早朝,還有每日的宣召,觐見就占用了大部分時間,還有看不完的折子,夜裏阿念睡得早,她盡量抽空陪他看書寫字,也會同他說睡前故事,但真正白日裏整片的時間,大都是方嬷嬷同他一處。
阿念也是方嬷嬷抱慣的。
沈辭想的不錯,她是有些吃力,也怕這一路颠簸,抱不穩他,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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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抱了些時候,手臂有些發麻了,只是一直沒放下。
沈辭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他總是能解她的燃眉之急,在悄無聲息的時候……
沈辭從她懷中接過阿念,阿念皺了皺眉頭,似是知曉換了一個人,但許是又覺得沈辭處也安穩,所以腦袋往沈辭身前一靠,又接着睡了。
七月裏,天氣炎熱,馬車中就算通風臨近正午的時候,也是日頭最毒辣的。
阿念額頭上都是汗。
方才陳翎一人沒辦法顧及,眼下,沈辭抱着阿念,陳翎上前,俯身捏着手帕輕輕給阿念擦着額頭上的汗珠。
陳翎離得很近,雖然知曉是因為阿念的緣故,沈辭還是不覺低下頭去,他熟悉她身上的味道。
在軍中,他從未知曉另一個人身上會有特殊的味道,極其清,極其淡,但是是陳翎有……
“念念怕熱,夏日夜裏都要方嬷嬷搖着扇子入睡,這一路都沒喊過……”陳翎輕聲。
沈辭眉頭微攏,“我昨日見脖頸處,有一排紅疙瘩,可是熱的?”
昨晚阿念是同沈辭一道睡的,陳翎沒留意,但沈辭這麽說,應當就是了,陳翎颔首,“是,一熱脖子上就容易小疙瘩,不注意就撓。方嬷嬷在的時候,留意得多,他沒這麽遭罪,這一陣也沒顧得上。”
她語氣中有內疚。
沈辭看她,恍惚有些失神……
陳翎對阿念很好,若己出。
見阿念同他親近,她也會吃醋。
陳翎還在耳旁輕聲說着話,沈辭腦海中已經有些“嗡嗡”作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不知道自己不應當想什麽……
只是忽得,應當是馬車攆上了有些大的石頭子,馬車忽然颠簸。
沈辭慣來警覺,一手抱緊阿念,沒讓他受驚,一手攬住陳翎,沒讓他摔出馬車……
只是這一幕來得太突然,方才馬車都稍許有些傾斜,也吓壞了車夫,“二爺,沒事吧,方才沒留意,車輪攆上一個石頭子!”
陳翎臉色很有些難看,沈辭應聲,“沒事。”
車夫歉意道,“稍後會留意的。”
沈辭輕嗯一聲。
沈辭是既顧及了阿念,也顧及了陳翎。
所以阿念只是皺了皺眉頭,打了個呵欠還在繼續安穩睡着,而方才,沈辭只來得及伸手攬住她,眼下,陳翎整個人近乎是坐在沈辭腿上的,好在他環臂攬緊得是她腰間,再往上一分就……
陳翎臉色由幾分難看到煞白,聲音也有些發澀,“松手……”
沈辭方才是忘了。
沈辭松手,陳翎起身,沈辭見陳翎耳根子都紅透,料想她的臉色應當也是紅的。陳翎若是坐他對面,兩人四目相視更尴尬,但陳翎不可能輕易在馬車外露面……
最後,陳翎坐在他身側。
沈辭沉聲奈何,“我方才不是……”
陳翎不想繼續此此話題,輕聲道,“我在想方嬷嬷。”
方嬷嬷還在結城。
沈辭知曉她惦記方嬷嬷,“方嬷嬷同韓關、郭子曉在一處,不會有事的,在立城駐軍,他們兩個是腦子最清楚的,會見機行事的,方嬷嬷同他們一處安全。而且,旁人不會去留意搜尋方嬷嬷,他們會很快會攆上來,不必太擔心。”
許是換了換題的緣故,先前的尴尬氛圍仿佛一點點隐了去。
沈辭道,“先睡會兒吧,我看着阿念。”
陳翎也知曉眼下是睡會兒最好的。
不必說話,不必去确認對方神色,也不必去想旁的。
“好。”陳翎應完,靠在另一側小寐。
正好昨晚做了一晚上光怪陸離的夢,今晨起來雖然什麽都不記得,但是困還是困,只是先前要陪着阿念說話,後來又抱着他不能放下,眼下,有沈辭在,剛好能補瞌睡,還不必尋話說尴尬。
陳翎靠向另一側,但是眼睛還是睜開的。
她是應當趁這幾日好好養足精神,等這幾日過了,還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
譚進殺她措手不及,她也給譚進備了一份大禮。
禮尚往來,才算對等。
再等幾日,譚進應當就收到了。
陳翎阖眸,修長的羽睫傾覆,似小山,又似蝶翼,陽光落在臉頰上,淡淡鍍上了一層金晖,金晖裏,均勻的呼吸聲慢慢享起……
沈辭知曉陳翎睡着了,雖然眼下頭靠在另一側,但他再熟悉她不過。
不多時,她總是習慣地,慢慢地,悠悠地,将頭靠過來,靠在他肩頭,輕輕蹭了蹭,找個舒服的姿勢靠着,繼續睡……
亦如眼下。
沈辭看她。
她仿佛睡得很好。
阿念也睡得很好。
一個在他懷中,一個靠在他肩頭。
他眸色不由一沉,沉到心底,他知曉不應當,卻忽然有些希望這一路很長,長到許久都不停下。
——我也經常有想不通的事,想不通就不想了,順其自然,說不定呀,等幾日就自然而然通了。
不想了,至少眼下,什麽都不想……
沈辭垂眸看向阿念。
……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沈辭意外,擡眸看向窗外,應當還沒到早前預計的落腳地就停了。
果真,車夫的聲音在外響起,“二爺,沒想到這處有涼茶鋪子,可要下來歇歇腳?”
這倒是意外驚喜,原本是想着還有一個多時辰去了,所以路上只帶了些幹糧,但估摸着馬也乏了,怎麽都要中途尋一處停下來歇腳休息,有涼茶鋪子更好。
“歇,稍後就下來。”沈辭應聲的時候,陳翎緩緩醒了。
醒來後,陳翎才見又是靠在沈辭肩頭睡着了,早前明明是靠向另一側的,但最後還是枕在沈辭這裏。
也仿佛,每次都是……
看陳翎的反應應當還未徹底清醒,沈辭溫聲道,“到涼茶鋪子了,正好飲水喂馬,坐了這麽久,下去歇歇腳吧?”
這一段馬車比往常走得都更長些,一直坐在馬車裏腿腳是乏了。
陳翎輕嗯一聲,因為半醒着,說話的聲音有些自己不易察覺的酥軟,“念念睡了好些時候了,差不多叫醒吧,睡多了怕迷糊了,晚些時候會吵。”
他許久未曾聽到這樣的聲音,似羽毛輕輕撩撥在他心底。
他沉聲應好,沒敢多吱聲。
又聽陳翎的聲音酥軟在耳旁道起,“你要不要在馬車裏歇會?”
他應道,“我不困,這一段路有些長,我去檢查下車馬,稍後好上路。”
他盡量平和不讓她聽出端倪。
陳翎再次輕“嗯”一聲,從他肩頭上起來。
沈辭心中如釋重負,又若然一空。
沈辭怔忪時,懷中的小祖宗仿佛醒了,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慢慢搖了搖頭,似是很舒服的伸手搭在他脖頸後,又緩緩睜眼,看了看沈辭,發現是沈辭抱着他,睡眼朦胧喚了聲,“沈叔叔……”
懶懶的聲音同陳翎如出一轍。
是跟着陳翎一處久了,耳濡目染。
他如是想。
“到歇腳的地方了,下來喝喝水,活動活動。”陳翎已經起身。
陳翎說完,阿念也從沈辭懷中坐起,伸出小手揉了揉自己眼睛,奶聲奶氣應道,“好~”
沈辭也笑了笑。
想起陳翎說的,阿念聽話也懂事。
他忽然想,阿念是比大哥家的兒子要懂事得多……
阿念還沒徹底睡醒,沈辭抱他下的馬車,而後陳翎牽了他去一旁的涼棚下落座。
馬車裏始終有些悶,簾子放大些,又怕受風,等到了涼茶鋪子的的陰涼處歇息,這股燥意仿佛才好了許多……
阿念也慢慢醒了。
沈辭要了些茶水和吃的點心,陳翎給阿念倒了杯水,阿念捧着水杯咕嚕咕嚕幾口喝掉。
是口渴了。
沈辭原本同陳翎和阿念在一處,忽得,車夫慌忙上前,“二爺,您來看看,馬是不是有些不對?”
沈辭意外,趕路途中最重要的就是馬匹,若是馬匹出了問題,這一路波折更多,興許,還在夜宿野郊,都不安全。
沈辭看向陳翎時,聲音卻沉穩,“我去看看,你和阿念先用些東西。”
陳翎和阿念都點頭。
看着車夫和沈辭的背影,陳翎心中也有些緊張,即便沈辭沒說,她也知曉趕路途中馬匹有多重要,所以沈辭聽完才當即起身去看。
阿念好奇,“馬怎麽了?”
陳翎寬慰,“沒事,讓沈辭去照看就好了,你先喝些水,今日出了不少汗,別難受了。”
阿念點了點頭,坐在凳子上,又捧起水杯開始咕嚕咕嚕喝水。
出了不少汗,是想多喝水。
陳翎又給他倒水,一連喝了三杯,阿念才沒繼續要,陳翎也停下,陳翎的目光也投向馬廄處,見沈辭在檢查馬匹。
沈辭在關邊四年,對戰馬很熟悉。
要看這些馬是不是有問題,也基本不會走眼。
這匹馬早前就是沈辭挑的,要能适應長時間趕路,耐力要好,也要以備突發狀況可以騎馬逃走,所以也要快,兩者不可兼得,只能挑最适中的。
沈辭看了看,低聲道,“應當沒什麽問題,多歇歇時候就好。”
車夫這才放下心來,他方才也是拿不準,二爺這麽一說,車夫心中有了底。
不遠處,陳翎正好見沈辭同車夫說了些什麽,沈辭說完,車夫神色明顯緩和下來。
那是沒事了。
但陳翎剛收回目光,卻聽官道那側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疾馳聲,而後,是紛紛勒緊缰繩将馬停下的聲音。
陳翎下意識轉頭看向官道那側,方才的馬蹄聲和嘶鳴聲後,齊齊下馬的都是穿着駐軍衣服的士兵和将領,至少有二三十餘人之多。
阿念心中不由緊張,輕聲道,“爹~”
陳翎伸手攬緊他,安撫道,“別怕。”
陳翎是天子,清楚往來的駐軍不一定就是潭洲的駐軍,不需一開始就自亂陣腳,反而引人注目。
阿念的目光卻不覺朝沈辭投去。
不過幾日,心中已經習慣了害怕的時候就向沈叔叔看過去……
不遠處的馬廄前,沈辭剛檢查完馬匹,同車夫說了兩句話,也聽到官道那側接連傳來的馬蹄聲和嘶鳴聲。
來了不少人,沈辭循聲回頭,正好也見那二三十餘駐軍下馬的一幕。
涼茶鋪子的小二趕緊上前去迎,又将這些駐軍領來馬廄這邊存馬。
沈辭警覺,也借着躬身取馬草的機會低頭,正好同這些人上前的駐軍目光避開,又借着喂草的時機聽到其中幾個駐軍開口說了兩句話。
沈辭手中微滞,懷城也好,舟城也好,結城也好,他已經同無數多的潭洲駐軍打過交道,很熟悉潭洲口音——這二三十餘人就是潭洲駐軍,不會有錯。
有潭洲駐軍往北來,但小五沒有跟上?
沈辭眉頭微皺。
不對,小五慣來機警,小五在斷後,若是看到這個人數的駐軍往北來,一定會想辦法讓他知悉,不會讓他沒準備。
要麽,是小五出事了。
要麽……還有一種可能,這批潭洲駐軍不是從結城來的,而是從其他地方,所以小五并沒有和這批潭洲駐軍遇上。
小五跟他出入過西戎,年紀小,卻比這裏的不少駐軍都更腦子清醒,經驗更豐富,而且,鬼點子更多。
小五出事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很小。
相對之下,他更相信這批潭洲駐軍不是從結城方向來的。
沈辭心中基本有了數,繼續佯裝給馬飲水,也順道拍拍馬背,也同馬低聲說着話。同馬說話,便不是在聽駐軍說話。
旁的駐軍看了他一眼,也沒怎麽在意。
其中一個駐軍道,“還得再跑上幾日才能到,阜陽郡這鬼天氣,熱死人了~”
另一人道,“得了,熱就熱些吧,只要不遇上暴雨就行,這種地方山地又多,還陡峭,若是遇上暴雨塌方,繞行都是小事,一繞行,不過遠幾日,若是暴雨塌方困在其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雖然這趟送消息分了好幾路,就我們這路人多些,但估摸着少我們這路也沒事,命是自己的~惜命要緊”
“呸呸呸,你這烏鴉嘴!曲城不遠了,說什麽晦氣話!”
曲城?沈辭心中微頓。
一側,駐軍首領模樣的人上前,早前那人趕緊“噓”了一聲,“頭來了。”
兩人都噤聲,繼續安排馬到馬廄中去。
沈辭也差不多折回。
駐軍首領看了沈辭一眼,目光微微斂了斂,似是想起什麽,又似是錯覺,又看了沈辭背影一眼,最後沒說旁的,朝馬廄處道了聲,“趕緊把馬喂了,稍後上路。”
兩人應聲。
沈辭轉身的時候,見陳翎和阿念都看向他,應當是也聽出是潭洲駐軍的口音,阿念明顯有些害怕,但陳翎面色沉穩淡然。
沈辭朝着陳翎和阿念遠遠笑了笑。
陳翎會意,不算危險。
陳翎放下心來,亦同阿念輕聲道,“這回不怕了?”
阿念點頭。
見沈辭折回,阿念的面色都緩和了。
“喝口水就走。”沈辭翻杯子。
涼茶鋪不大,二十餘人坐了好幾張桌子,近乎将涼茶鋪子填滿,忽然來這麽多人,忙壞了小二,“各位官爺,喝茶!”
官道上最得罪不起的便是這些往來的駐軍,小二知曉得小心伺候着。
大夏日的,一路快馬,又累又渴,喝茶水都是牛飲。
其中一人道,“你這都什麽茶呀!”
另一人道,“嗐,這路上的涼茶鋪子就是歇腳用的,哪有什麽好茶,解個渴罷了。”
再一人道,“得了,茶就是再好,好茶也輪不上你喝,瞎合計什麽呢?”
周圍哄笑。
那人道了句也是,然後繼續抿了一口,“是是是,喝完就走,最好趕緊把事兒辦了,早些回懷城複命!”
聽到這句,沈辭和陳翎都意外,是懷城方向來的潭洲駐軍?
沈辭心中輕嘆,果然不是從結城來的。
陳翎想得卻是此事蹊跷,譚進分明不在懷城……
沈辭看向陳翎,“走吧,我讓傅叔取馬來。”
車夫姓傅,相處久了,沈辭喚的傅叔。
陳翎點頭,又喂了阿念吃些點心,而後牽了阿念起身。
沈辭幾人走的時候,身後的駐軍還在說話,其中一人瞥了眼馬廄處,見駐軍首領折回,便趕緊出聲,“別說了別說了,頭回來了!”
說完這句,所有駐軍都噤聲。
駐軍首領瞥了這些人一眼,倒是沒說什麽,但目光卻投向遠處,最後一個上馬車的沈辭身上。
沈逢時沈将軍家的二公子?
沈辭?
駐軍首領微訝,怎麽會在這裏?
……
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駛離,陳翎又透過車窗上縫隙再次瞄了那二三餘個駐軍一眼,應當是頭從馬廄處折回了,所有人都不吭聲了。
阿念安靜坐在陳翎身邊沒有出聲,睜着眼睛一會兒看看沈辭,一會兒看看陳翎,阿念知曉他們有話要說,就乖乖坐在陳翎身側。
他很喜歡聽爹和沈叔叔說話。
雖然聽不懂,但覺得他們這樣很好。
果真,等馬車駛遠了,沈辭才開口,“是從懷城方向來的潭洲駐軍,不是結城方向來的,也不是沖我們來的,他們要去曲城送信……”
陳翎會意。
難怪方才沈辭朝她搖頭,示意她不必擔心,這一路一定會遇上各種駐軍,是常事。
沈辭繼續道,“駐軍要送消息一般分為兩種,第一種是直接用軍中專屬的信鴿,快,但是洩露消息的可能性有;還有一種就是用專門負責送消息的人馬去送,雖然慢,但是穩妥。這二三十餘個駐軍應該是軍中專門負責送消息的人馬,幾日都夠了,但這一路人數不少,那就是懷城有很重要的消息要送往曲城,而且必須要确保送達,所以才有這麽多駐軍同行。這其中有蹊跷……”
沈辭說完,目光看向陳翎,“譚進已經去結城了,如今的懷城是付門慈在留守,付門慈自己手下也有駐軍在,若是要送消息,付門慈為什麽不調動自己手下的守軍,而是讓潭洲的駐軍去送消息?不合邏輯。”
陳翎卻道,“這不蹊跷,你與我剛好知曉付門慈是譚進的人,但旁人并不知曉,付門慈若貿然用自己手下駐軍去送消息反倒引人注目,他這麽做無非是掩人耳目,不想讓旁人知曉懷城還有他付門慈的人在。”
沈辭倒是沒想過這一處,陳翎一說,他便想得通了。
陳翎又道,“但此事确實有蹊跷,曲城已經出了阜陽郡,都在阜陽郡以北了,曲城城中有什麽,要讓這個時候的付門慈也好,譚進也好,往曲城送消息?”
陳翎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沈辭。
譚進或是付門慈,恐怕還藏了旁的事……
而且是眼下,他們兩人還想不到的事情。
亂猜也猜不到邊,與其如此,還不如先放在一邊,沈辭環臂,“不管怎麽說,接下來的一路要多小心了,懷城是燕韓中部的樞紐,去往曲城的路不少,這一處遇見,恐怕還會在別處遇見,後面幾日恐怕不像前兩日這麽安穩了,路上若是有機會,再行打聽。”
陳翎點頭。
陳翎目光又忽然一低,看向阿念,“聽懂了嗎?”
阿念偷聽忽得被發現,連忙懵懵搖頭,一雙好奇的眼睛不由看了看陳翎,又看了沈辭,來回眨了眨,最後說,“要小心。”
沈辭笑了笑。
陳翎也莞爾。
***
結城,屈光同形色匆匆入了官邸。
譚進身邊的親衛問候,“屈将軍!”
屈光同問道,“叔父呢?”
親衛應道,“王爺這幾日一直在連軸轉,昨日夜裏沒怎麽睡好,适才午休歇下,剛歇不久……”
屈光同為難,“我有要事要見叔父。”
親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後,“那将軍稍等。”
屈光同點頭。
片刻,親衛折回,“将軍請。”
屈光同匆忙入內,譚進已經從內屋踱步至外閣間中,身上披了件單衣,是方才已經歇下了,特意起身見他的。
屈光同拱手,“叔父。”
“怎麽了?”譚進看他,屈光同性子譚進最清楚,屈光同不似付門慈急躁,屈光同知曉了他昨夜沒睡好,眼下午歇,還說有要事要同他商議,那就一定有事。
屈光同起身,“叔父不是讓署衆去查近來朝中與軍中,是否有官吏與将領的調動嗎?”
譚進湛眸一緊,“查到什麽了?”
屈光同深吸一口氣,“還沒查全,但是剛查到一個消息——沈辭早前從立城駐軍告假了,去平南郡見平陽侯夫人,平陽侯夫人是沈辭的姑母,原本約莫着應當這個時間前後人就到平南郡的,但仿佛沒見到……”
“沈辭?”譚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沈辭,沈逢時的小兒子?
他早前見過沈辭,對他有印象,但是近幾年确實沒怎麽見到過了……
見譚進出神,屈光同知曉叔父應當是在想沈辭的事,屈光同怕叔父對不上,便在一側道,“沈辭是沈逢時沈大将軍的兒子,當初先帝接天子回京,就曾讓沈辭一道去過。而後回了京,天子恢複了四皇子身份,先帝就讓沈辭留在四皇子身邊做伴讀,從那個時候起,沈辭便一直跟着天子,到後來天子入主東宮,沈辭一直都在,也是當時天子身邊最親近的一個伴讀,當時沈辭同天子的關系很密切。”
“他這幾年去哪裏了?”譚進也好奇。
屈光同應道,“燕啓十七年秋,有先帝在位時的最後一場秋獵,是在玉山獵場,也是沈辭最後一次随駕東宮。有傳聞說當時玉山獵場出了事端,牽涉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其中,被先帝壓了下來,不管傳聞是否屬實,後來二皇子和三皇子确實在先帝跟前失了體面。而沈辭也是在這場秋獵之後,自請去了立城邊關,東宮沒有挽留……”
言及此處,屈光同又道,“其實朝中也有傳聞,并非是沈辭自請去了立城,而是觸怒了東宮,但礙于沈家的緣故,再加上沈辭做了東宮伴讀很久,撕破臉始終不好看,所以名為自請,實則是被東宮趕出了京中,放在立城邊關不聞不問,否則東宮後來登基,以東宮和沈辭早前的情分不會不讓沈辭回京。眼下,從沈辭離京去到立城駐軍至今已經四年了,沈辭久不在朝中,朝中多少人都忘了早前的東宮親信裏,頭一個就是沈辭……先太子病重時,二皇子和三皇子背地裏沒少做不幹淨的事,那時護着天子的人,也是沈辭……”
譚進眉頭微攏,“立城邊關,那是跟着劉堅了……”
屈光同颔首,“是,沈辭一直跟着劉堅。”
譚進沉聲道,“除了巴爾,燕韓邊界摩擦最多之處就在立城,沈辭若在跟着劉堅在立城駐軍中呆了四年,那同西戎,羌亞,甚至西秦都沒少打過交道,這樣的人,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膽識和經驗都勝過旁人。陳翎能脫身往北,結城城中又被人弄得烏煙瘴氣,牽着鼻子走,倒像是久在立城邊關的人能做出來的事……陳翎一定在北邊,加派人手去找,找不到天子和太子的行蹤,就找沈辭的,他們不會分開走,只會佯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