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刀(二)

馬車中途停在路上的涼茶鋪子處。

又是半日過去了,去清關城還有大半日路程,大約黃昏後才到,要給馬飲足水,喂足草。

這條路很不好早,否則不會走那麽久,路上颠簸了一次,磕着了石頭,傅叔細心,在一側檢查馬車。

阿念要看喂馬,反正也在馬車中坐了很久,沈辭帶着阿念去馬廄處喂馬。

阿念黏了沈辭幾日,又開始黏陳翎了。

即便有沈辭在,也非要拉着陳翎一道看他喂馬。

阿念的身高正好站着可以夠着馬廄的縫隙處,沈辭蹲下,帶着,同他一道伸手握住馬草喂給他們的馬。

以前從來沒有人帶着阿念一道給馬喂過草,這種體驗很新奇,“它吃了吃了!”

阿念驚喜看向陳翎,“快看,它吃草了!”

陳翎莞爾。

阿念正在興頭上,沈辭一直帶着他,溫和而耐性得告訴他怎麽喂馬草,馬兒最喜歡。

阿念做這些新奇的事情時很開心,孩子的愉悅都寫在眸間。

沈辭又抱着他,一手拽緊缰繩,一手教他伸手嘗試去摸馬的鬃毛。

阿念“哇~”的一聲驚呼出來。

陳翎知曉他喜歡……

“沈叔叔,我還想喂馬!”阿念覺得拿草給馬吃特別有趣,沈辭放下他,又叮囑他,“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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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點頭。

剛才沈叔叔說的,他都記得,阿念一點點照做。

阿念很聰明,很像陳翎的聰明……

沈辭一面環臂,一面看着阿念,陳翎就在身側,兩人都看着阿念,只是站着也是站着,眼下涼茶鋪子沒有旁人,沈辭先開口,“曹之都、霍連渠、褚平輿和安允白這幾人裏,除卻褚平輿早前在京中見過,其餘都未聽過,穩妥嗎?”

陳翎在東宮時的伴讀,他大都記得。那些人在東宮久了,他都知根知底。

但這幾個名字裏,除卻一個褚平輿,其餘于他而言近乎全然陌生,都是在他離開京中之後陳翎才提拔的親信。

褚平輿早前在京中名聲更不怎麽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一個。褚家是世家,他在立城還聽聞褚平輿在京中闖了禍,褚家花了不少功夫才将他外調出去做閑職,平息京中禍端。但眼下看,褚平輿外調其實應當是陳翎的意思。

短短幾年,虛虛實實,陳翎并沒有将這幾個人都安排在要職上,除卻褚平輿,另外幾個很少能聽到,旁人也不會留意。

他離京之後,陳翎身邊很多事,很多人都和早前不一樣……

他問起,陳翎也不隐瞞,“除了褚平輿之外,曹之都也是世家子弟。曹之都是曹貴冕的外室所生,曹家依附洛家,有洛夫人在,曹貴冕就不敢認曹之都這個兒子,但曹之都的才學很好,在水利之事上更有造詣,曹貴冕想方設法将他塞到了兩年前的旻塘興修水利溝渠一事中,所以我正好見過他,他穩妥可用,也很沉得住氣,假以時日,作為不止在工部。眼下渠州水利工事在建,為期三年,朝中都以為是曹貴冕将他塞到了渠州,不會惹人懷疑。”

“至于霍連渠和安允白,”陳翎看他,“都是寒門子弟,你沒見過。這些年,世家之間在掣肘,也總要有所打算。曹之都,霍連渠,褚平輿和安允白這四個人中,除卻曹之都,都是我回東宮之後就開始調往各地的,時間不短,官職不高,不引人注目,但做了不少事,都是穩妥的人。也放了好幾年了,正好借這次譚王之亂的機會,将幾人調到合适之處,名正言順……”

沈辭知曉陳翎口中說得容易,但每一步要走踏實穩妥決計不是易事。要在朝中這麽多人的眼皮下放這些人,稍有不慎,都會有風聲走漏。

思緒間,陳翎也緩緩開口問起他,“你呢?”

這仿佛還是這幾日她頭一回問起他。

沈辭也看她,“你沒在我身邊安插人?”

陳翎微訝,“我在你身邊安插人做什麽?”

沈辭淡聲,“陳翎,不是你讓方嬷嬷同我說,此去立城路遠,日後無事,就不必回京了?”

陳翎錯愕,但沒有應聲。

沈辭低眉笑了笑,轉而道,“不是問我在邊關如何嗎?九死一生,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春風不度的地方,也不會放觊觎之人進來……”

陳翎眸間微滞。

忽得,身後馬蹄聲遠遠響起,沈辭警覺,很多人……

離得遠,陳翎倒是沒怎麽聽見,沈辭沉聲道,“走。”

陳翎喚了聲,“阿念。”

阿念聽話上前,陳翎抱起他。

“傅叔,準備走!”沈辭喚了聲,傅叔應好,沈辭将馬從馬廄中牽出,馬其實并未吃飽,但眼下這裏不安穩。

沈辭牽了馬,陳翎抱着阿念走在他身側。

沈辭低聲道,“先回馬車再說,如果稍後有事,就躲在我身後。”

陳翎颔首,而後果真聽到連串的馬蹄聲,比早前在途中遇到的二三十餘騎要多得多……

陳翎娥眉微蹙,“自安?”

沈辭還未來得及應聲,對方已至。

足足四五十餘騎,應當是快馬加鞭往此處來,光是馬蹄聲和嘶鳴聲都聲震如天。

沈辭鎮定朝傅叔道,“傅叔,裝車。”

傅叔吓倒,趕緊應聲,“诶!”

要将馬套回馬車上,将繩索系好,也要檢查馬匹能否上路,傅叔一面哆嗦着,一面趕緊去做。

沈辭看向陳翎,她這幅模樣,旁人認不出來。

他伸手牽她,陳翎不知他是為了做樣子顯得像些,還是自然而然,但很已經有駐軍上前,不耐煩道,“擡頭!”

是沖沈辭說的。

對方手中拿着畫像,是路上遇到人例行公事盤查一聲,其餘的駐軍已經在涼茶鋪子處飲水,但都沒有落座,應當是喝完水就要立即趕路,手上又有畫像在,是在搜人,所以不會長時間停留。

對方只看沈辭,陳翎隐約看到畫像上只有一個頭像。

若是找她和阿念的,應當是兩幅。

不對勁……陳翎心中拿捏着,而對方又明顯看了看沈辭,再看了看畫像,又照此重複了兩次。

确實不像。

駐軍随口道了聲,“走吧。”

陳翎心中微舒。

她換回女裝,那張面具就還到了沈辭處,下馬車前,沈辭帶了那張面具,所以眼下他們三人都不是早前的三人,被認出來的可能性很小。雖然不知道這批駐軍是來尋誰的,但數量比早前尋陳憲的還多了一倍,若是沖突上能難能脫身。

“上馬車。”沈辭輕聲,陳翎抱着阿念點頭。

但剛走一步,身後的聲音傳來,“站住!”

陳翎意外,對方不是查過了,而且轉身折回了嗎?

沈辭沒有回頭,而是低聲朝陳翎道,“記得早前說的嗎?去清關城,在東邊找一處苑落,十米開外留下标記……”

陳翎愣住,為什麽說這些?

沈辭臉上浮起慣來笑意,繼續道,“你同傅叔先去,我沒事,如果等到今日半夜我還沒回來,你同傅叔第一時間走,按照路線去魚躍,小五只遲我們一日,眼下有這麽多駐軍,小五一定警覺,會不用半日就會攆上,讓小五帶你出阜陽,記住了?”

陳翎僵住。

“上馬車,現在。”沈辭重新沉聲,不容置喙。

四目相視裏,陳翎鼻尖微紅,眼見着他身後的駐軍首領上前,陳翎轉身放了阿念先上馬車,而後也上了馬車。

腳步聲在身後停下,沈辭緩緩轉身。

方才他就看見婁馳。

婁馳是譚進手下的人,他早前在軍中見過,婁馳這幾年一直跟着譚光思,是譚光思身邊的副将。

婁馳在,說明譚光思很可能也在附近,阿翎在這裏不安全。

婁馳是見過他的,這張人皮面,具帶上是會改變模樣,但也是在原有的模樣做得改變,若是熟識,仔細端詳是會看出破綻,而且婁馳不似旁人,不好對付,這一趟他可能走不了,所以方才才會囑咐陳翎那麽多……

婁馳果真來回看了好幾次沈辭和畫像,确實不像。

但他見過沈辭,在立城邊關的時候。

那時候小将軍到邊關歷練,剛好同沈辭一道并肩作戰過,方才那道背影很熟悉……

臉卻不像,但感覺很像。

婁馳擡頭再度擡頭看向沈辭,“手伸出來。”

馬車上,陳翎是能聽見馬車外的,不由屏住呼吸,沈辭帶着面具許是認不出來,但沈辭是帶兵的将領,手上怎麽都會有用刀劍的繭,對方怎麽都會看出端倪,即便認不出沈辭,在這樣的路上,恐怕也會生出事端。

陳翎緊張得喉間輕咽,而阿念也輕聲問道,“沈叔叔呢?”

陳翎強迫自己淡聲,“沈叔叔沒事,別出聲。”

阿念聽話沒出聲,也沒往馬車外看。

馬車外,沈辭伸手,果真露出手上的老繭。

婁馳看他,他也看向婁馳。

婁馳輕笑,“沈将軍,好久不見。”

他們并肩作戰過,沈辭的臉不像,但身材體型,包括剛才伸手的動作,還有手上的老繭都如出一轍。

沈辭嘶啞着聲音,“你們認錯人了。”

婁馳輕嗤,“認錯人也不要緊,寧肯認錯,也不能放過,将軍還有馬車上的人,都同我們走一趟吧。”

陳翎心中一驚,是認出來了?

沈辭看他,“還有王法嗎?”

婁馳上前,“在這裏,我就是王法,将軍別讓末将為難。”

沈辭也不裝了,恢複了早前的聲音,“怎麽?沈家什麽時候得罪你們潭洲了?”

婁馳笑,“沈将軍心中不清楚嗎?沈将軍帶走了什麽人,就得将什麽人還回來。”

沈辭也笑,“聽不懂你說什麽?”

只是言罷,忽然斂了眸間笑意,恢複了早前在立城軍中的淩目,“但你們潭洲要與沈家為敵,與我為敵,婁馳,你今日出不了這裏。”

婁馳也斂了笑意,他是見過沙場上的沈辭。

但眼下,只有他一人。

婁馳伸手按在佩刀上,身後的駐軍也跟着拔刀。

“傅叔!走!”沈辭大喊一聲。

傅叔慌張應聲,陳翎攥緊指尖,他要自己一個人留下?!

陳翎眼底倏然一紅,沈辭!

但剛要起身,傅叔猛然打了馬鞭,馬車忽然疾馳而去,陳翎只能一手抓緊馬車中的扶手,一手抓緊阿念,一面阿念掉下去。

馬車外,駐軍正要上前追,沈辭攔在前方,一點點揭下臉上的面具,沉聲道,“誰要過去,就踏在我沈辭的屍體上。”

婁馳看了眼遠去的馬車,不由皺眉,“沈将軍,你是不是瘋了?這裏有四五十人,你一把刀都沒有……”

沈辭看他,沉聲道,“我的刀,只上陣殺敵報國,不殺國中百姓和軍中将士。要用,就用你們的刀!”

周圍都愣住,也震撼。

包括婁馳。

婁馳深吸一口氣,腦海中還有在邊關并肩作戰時,将後背交給沈辭的穩妥,信賴和同袍之誼,婁馳低聲,“好,沈将軍,我敬你!但今日,一個人都不能走。”

婁馳揮手,身後的駐軍迅速上前。

但近乎同時,上前的人駐軍裏瞬間被沈辭按倒一人,奪了佩刀斬殺身旁兩人,周圍都驚住,這身手和速度和平日裏見過的駐軍全然不同!

“上!”婁馳淩目。

當即沒人再敢大意!

沈辭是在邊關同西戎搏命的人,誰大意或手下留情都只有死路一條。

沈辭斬殺兩人,奪下了兩把佩刀,很快近前來的第三人和第四人也死在刀下,婁馳很清楚,要對付沈辭不容易,但沈辭并非沒有破綻,婁馳看向一側,“上馬,追馬車!”

沈辭轉頭,見一側兩人躍身上馬。

近乎同時,身側的兩個駐軍朝他同時撲過來,将他按倒在地,扭打在一處,另一人手中的佩刀就插在他頭一側,沈辭抓住按住他的其中一人,重重将人往佩刀處一帶,那人喉間被佩刀刀鋒割破,沈辭身上的重負頓時一輕,遂而翻身而起,抓起佩刀捅向剩下那人。

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而就在旁人震驚的同時,沈辭抓起手中的佩刀狠狠扔向馬背上的兩人,瞬間,馬背上的人墜地,只剩了受驚的馬呼嘯着奔騰而去!

周遭都看呆。

但沈辭背後一痛,中了兩刀。

他方才是可以避開,但避開的時間就攔不下剛才過去的兩騎。

沈辭轉身,周圍看着他都不覺有些後退。

婁馳眼底猩紅,“沈辭,你不要命了!”

沈辭手中握着佩刀,業已殺紅了眼,“誰再過去試試!”

剛剛準備躍身上馬的人,竟然都不敢貿然動彈。

但婁馳心底清楚,沈辭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這裏人車輪戰也能耗死他,再去追前面馬車中的人。

婁馳從腰間拔出佩刀,步步上前,眼底帶了殺意,“那就從你身上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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