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雛鷹
“沈叔叔……嗚嗚嗚……”阿念摟着陳翎後頸,鼻尖一直紅紅的。
方才的一幕,阿念再小也知曉打起來了。對方那麽多人,但沈叔叔只有一個人。沈叔叔讓他們坐馬車走了,馬車跑得那麽快,沈叔叔怎麽攆得上?
沈叔叔要攆不上怎麽辦?
“沈叔叔攆不上來怎麽辦……嗚嗚嗚……”阿念哭得停不下來。
陳翎攬緊懷中的阿念,眼眶微微紅着,強壓着心底一輪輪起伏,盡量平和在阿念耳旁道,“不怕,他會沒事的。”
沈自安,會沒事的……
他會沒事的。
只是,她鼻尖倏然一紅。
——你同傅叔先去,我沒事,如果等到今日半夜我還沒回來,你同傅叔第一時間走,按照路線去魚躍,小五只遲我們一日,不用半日就會攆上,讓小五帶你出阜陽,記住了?
——陳翎,我有話問你……(沈自安,你腦子被門夾了嗎?)
——不是你讓方嬷嬷同我說,此去立城路遠,日後無事,就不必回京了……不是問我在邊關如何嗎?九死一生,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春風不度的地方,也不會放觊觎之人進來……
陳翎沒有說話,指尖死死攥緊掌心。
沈辭……
——上馬車,現在。
她不能回去,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腦海中莫名都是在結城時,她驚慌卻只有一瞬,熟悉的氣息讓她僵住,忘了動彈,“別出聲,屈光同是譚進的人。”
Advertisement
別出聲……
別出聲,她咬住下唇,眼睛拼命睜大,不眨眼,眼淚就不會順着眼角滑下,只會一點點溢出眼眶。
“爹!”阿念喚她。
陳翎擁緊他,沉聲道,“別說話,阿念……別說話……”
她指尖越扣越緊。
阿念微怔,沒有出聲,耳邊卻分明聽到一陣輕到不能再輕的哭聲。
他從來沒過的哭聲。
“爹……”阿念愣住。
陳翎攬緊他,也只能攬緊他,整個人的身子都在微微顫抖着,淚眼朦胧着,看不清的眼前,是許多年前泛舟荷塘上,沈辭睡着了,用荷葉遮住頭,折騰住陽光,在小舟上小寐,她輕輕取開,露出一張少年陽光又俊逸的臉,溫文如玉,翩翩少年郎……
周遭沒有旁人,他又睡着了。
小舟誤入藕花深處。
她心中微動,用手中荷葉微微晃了晃,在他臉上投上深淺不一的陰影,他也沒醒……
她笑了笑,漸漸更低了些,用荷葉遮住的光暈就更多了些,他還是沒醒。
她又繼續着,只是荷葉越來越近,她也越來越低,便離他也越來越近……
等離到跟前的時候,她微微怔住。
荷塘中的清風拂過,帶着夏日初荷的清新,小舟也跟随着水波輕輕晃了晃。
似她眸間潋滟。
又似當下砰砰跳着的一顆心。
鬼使神差,她緩緩再俯身些——小舟上,臨水照影處,映出她和他的身影。
她用荷葉遮擋下這處臨水照影。
荷葉那頭,她輕輕阖眸,悄悄吻上他唇間。
沈自安,我偷偷親你了……
官道上,再次沖上兩人,将沈辭按倒。
沈辭躲開了第三人的佩刀,佩刀再次揮來,他抓起一側摁住他的人,擋了這一刀,鮮血濺了一身……
沈辭喘着氣,動作已明顯不如早前。
但再次有人從身後偷襲,沒給他喘息的餘地,他躲過,卻被另一個沖上前的人撲倒在地。
□□無暇處,肩膀上又挨了一刀。
已經記不清是第幾刀……
沈辭悶哼一聲,吃痛中,額頭都是汗水,許是脫力,許是失血,腦海中隐約也有些恍惚。
有人沖上來的時候,還能憑借經驗,反饋和下意識反應。
但腦海中莫名都是當初在泛舟荷塘時,荷葉取開,他忽然醒了。
他迷迷糊糊以為方才是陳翎親了他,但卻見是陳翎在用荷葉好玩似的刮着他的嘴角。
他微楞,心底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旁的……
陳翎就坐在小舟一側。
一面看着手中的書冊,一面拿荷葉像逗着他好玩。
他心中唏噓。
但陳翎玩歸玩,書還是在看。
他不知道怎麽會有人這麽喜歡看書?
陳翎輕聲道,“書裏有歲月靜好啊,采荷池塘中,自在觀書,觀自在。”
言罷,清眸淺笑。
他亦低頭輕笑。
那他就替他守住這份寧靜……
——那他就替他守住這份歲月靜好。
婁馳接近時,他眸間忽然一絲清明,既而目光凜冽。
沒有躲開婁馳朝他砍來的一刀,而是順勢迎上這一刀,婁馳錯愕,全然沒想到這一刀竟然正好刺入沈辭肩膀,刺入血肉中。
婁馳意外,但也因為這一刀刺中沈辭,沈辭順勢将婁馳拽倒在地。
婁馳根本不躲不開,整個背心都在瞬間涼透,心中惶恐道,怎麽會!
方才……方才沈辭是為了夠到他,特意迎上的他那一刀的?!
怎麽會?!
婁馳震驚,遭了!
兩人厮殺在一處,這麽近的距離婁馳根本避不開,眼見着沈辭從一側拔出佩刀,佩刀的寒光從眼前劃過,若不是身後朝沈辭撲上來的人,他眼下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太可怕!
但即便身後的人撲上來,還是沒有拉開沈辭,婁馳忽然意到,沈辭不會放過他!
沈辭要他死!
因為連翻的車輪戰,沈辭已經堅持不住了,沈辭孤注一擲要殺他,殺了他,旁的駐軍就是一團散沙。
那是天子!
馬車中的是天子!
婁馳眼中從未有過的恐懼,沈辭是要拉他墊背!因為沈辭連死都不怕,所以一個人都未讓過去。
婁馳握住沈辭手中的佩刀,沈辭死死地按住他,佩刀刺向他胸膛,他撐住,沈辭繼續向下,兩人争奪着這把佩刀的控制權。
看着死死壓着他的沈辭,也聽到沈辭身後是佩刀刺入背後的聲音。
但他竟然沒松手。
婁馳怔忪中,手中一松,沈辭手中那把佩刀插到自己胸口上,已經插進胸膛,難以置信……
不可能!
沈辭怎麽還不松手,他……他不怕被身後亂刀砍死嗎?
婁馳還在掙紮,但胸口的鮮血湧出,婁馳驚恐睜大了眼睛。
沈辭聽到身後起碼還有六七人一湧而上,沈辭咬牙,沒有躲開,而是用盡最後的力氣貫穿這把佩刀,婁馳眼中一緊,而後眼中漸漸失了聚焦,“沈将軍……”
身後的佩刀砍下,沈辭再無一分力氣。
“将軍!”
馬蹄疾馳下,“嗖嗖嗖”的幾聲短弩連弩聲,沈辭身後是倒地聲。
沈辭緩緩擡頭,見是馬背上連滾帶爬摔下來的小五,“将軍!”
沈辭眼皮越來越沉,似是只想閉眼,“小五……”
小五紅了眼,“将軍!”
周圍全是駐軍屍體,但只有将軍一人,周圍還剩四五個駐軍,小五眼底猩紅,拔刀暴起,“艹你娘的!”
沈辭拄刀,意識一點點的模糊。
看向小五時,只覺天地都在打轉。
很快,小五上前,扔掉了所有的弓箭和佩刀,從死人堆裏單肩半扛起他,口中哭聲道,“将軍,小五來了!你撐住啊!将軍!”
忽得,小五聽到耳旁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去……去清關……”
小五回神,哽咽道,“去清關!去清關!現在就去!我們現在就去!将軍你別睡,我們現在就去清關!小五現在就帶你去!”
小五扛着他,耳邊一直是小五的哭聲,“将軍你別睡……嗚嗚,将軍你別睡。”
沈辭渾渾噩噩想起很早……
陳翎鬧騰,“沈自安,你別睡!”
他奈何,“我困了,殿下讓我睡會……”
“自安哥哥,你別睡,你睡了我怎麽辦?”
他笑,“阿翎,我真困了!”
陳翎伸手撓他癢癢。
他實在奈何,“殿下……”
她朝他笑。
阿翎……
他意識逐漸混亂。
阿翎,不要再做雛鷹了,他們會吃了你,做鲲鵬,做鳳凰……
阿翎?小五聽到他口中喚的名字,是……是陛下的名諱?!!
小五忽然道,“将軍別睡!我們去見陛下!我們現在就去見陛下!”
小五大哭,“你別睡,我們去清關城見陛下!”
***
清關城東的苑落裏,陳翎一直從從黃昏等到半夜。
阿念又怕又驚,最後趴在她懷中睡着,她抱着他,目光看着案幾上那枚呲呲作響的燈盞出神。
眼前如浮光掠影,都是沈辭的身影。
“草編的蚱蜢,你會嗎?”彼時她為難他。
他如實,“不會。”
她笑道,“這個都不會,我還以為沒什麽能難倒你,沈自安。”
等到翌日,他拿了一只草編的蚱蜢給她。
她意外,“不是,昨日都還不會嗎?”
他握拳輕咳,“今日會了,收着。”
她接過,吹毛求疵,“翅膀太軟了,怎麽能飛得高呢?”
他拿回來,很快在翅膀上又繞了幾圈,又遞給她,“這回呢?”
她捏了捏,感嘆道,“這回翅膀是真硬了。”
她笑眸看他,他也看她,“羽翼豐滿,翅膀硬了,才能飛得更高。”
她怔住。
“阿翎,”他凝眸看她,“不要再做雛鷹了,他們會吃了你,做鲲鵬,做鳳凰。”
……
燈盞前,陳翎眼前再次朦胧。
無論是睜眼也好,閉眼也好,還是伸手捂住鼻尖,還是有數不清的眼淚順着臉頰滑下,淚如泉湧,滴落在手背,又滲入心底……
屋外,傅叔的腳步聲響起,沉重的聲音道,“主家,子時了……”
陳翎懵懵擡眸看他,一時不知道如何應聲。
傅叔眼底也倏然紅了,“主家,該走了。”
陳翎看向懷中睡熟的阿念,幹涸嘶啞的聲音道,“傅叔,再等等,等到天亮……”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