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龍袍

晨曦光束照在眉眼間,沈辭覺得有些刺眼,想伸手在眉眼間遮擋,剛擡起手臂,頓覺得身上似散架般的疼痛,尤其是手臂連帶着肩膀的那處。

這種疼感足以讓人清醒。

沈辭緩緩睜眼,腦海中還有些渾渾噩噩,恍然記起的畫面都是早前同婁馳等人厮殺在一處的片段。

這些片段充斥在腦海間,最後是小五驚慌從馬上摔下朝他撲來的身影……

——将軍,小五來了!你撐住啊!将軍!

——去清關!去清關!現在就去!我們現在就去!将軍你別睡,我們現在就去清關!小五現在就帶你去!

——将軍你別睡……嗚嗚,我們去見陛下!現在就去見陛下!

沈辭耳中“嗡嗡”作響,似是刀劍聲,小五的哭聲,還是馬蹄的聲音混在一處,最後一點點歸于空靈。

再後來的,仿佛還有那聲模糊的“自安”,将他從“嗡嗡”的混沌中帶回了眼前。

是陳翎的聲音……

沈辭才發現自己的目光一直空望着上方出神。

他在馬車裏。

一輛停下的馬車裏,馬車外有嘈雜聲,但馬車裏除了他沒有旁人。

他傷得很重,也記得婁馳那一刀捅進了身體,但他撿回了一條性命……

陳翎應當在這裏,他應當同陳翎在一處。

方才他記得的那道聲音是陳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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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隐約記得,陳翎在哭……

沈辭想撐手坐起,但肩上的劇痛傳來,他也仿佛根本沒有多少力氣,連起都起不來身,這種感覺似是躺了許久。

“小五……”他開口,但是聲音很輕。

他深吸一口氣,再大聲了些,“小五……!”

忽得,簾栊撩起,薛超的身影映入眼簾。

薛超激動,“将軍!将軍你醒了!”

“薛超?”沈辭見是他,心中微舒,嘴角也跟着微微舒了舒。

那他們是同薛超會和了!

那好,若是只有小五,他反倒不放心。尤其是腦海中迷迷糊糊的印象裏,還似是陳翎在哭……

見到他早前那幅模樣,怕是吓倒。

小五自己都是屁孩兒沒長醒,送他回來的一路都在哭,薛超比小五沉穩。

薛超在,那陳翎應當安穩,否則馬車也不會安然停在這裏。

“扶我起來……”沈辭輕聲。

薛超上前,胡大夫沒說不可以,薛超便照做,扶了沈辭起身在馬車上靠坐着,自己守在一側。

“陛下呢?”沈辭問起。

薛超還激動着,一個大男人始終不好像小五一樣,說抹眼淚就抹眼淚,但同樣的眼底猩紅,鼻息一吸,将激動憋了回去,沉聲道,“将軍,您昏睡了三日,我們眼下,是同敬平王在一處。”

三日?敬平王陳修遠?

沈辭意外。

思緒間,忽然簾栊撩開,少年音傳來,“将軍!”

小五近乎是躍上馬車的,整個馬車都跟着晃了晃,同薛超相比,小五的激動和喜悅都挂在臉上,看着沈辭朝着他笑,當場就哭了出來,“将軍!你總算醒了!擔心死我了!”

薛超頭疼,“小五!将軍才醒,你別吵!”

小五趕緊吧嘴閉上,但眼眶中藏着的眼淚還是吧嗒吧嗒往下落。

沈辭笑道,“小五,過來。”

小五聽話上前,就是憋着自己的嘴,怕自己哭出聲來吵到将軍。

沈辭忍痛伸手擁他,也拍了拍他後背,“小五,你把我從鬼門關拖了回來……”

小五再忍不住,鼻涕眼淚一起流了出來,“吓死了,将軍!嗚嗚嗚……”

薛超忍不住笑起來。

***

晚些時候,胡大夫來看過。

正好也到要換藥的時候,繃帶和紗布解開,胡大夫仔細檢查傷口,好些淺的傷口已經結痂,深一些的傷口還在愈合,最深的傷口還沒怎麽見好。

燒是昨夜退的,今晨起就沒再燒了。

胡大夫又替他把脈,脈象平穩,比早前的氣若游絲相比,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了。

“将軍年輕,恢複得好,只是這身傷還要多養養。”胡大夫一面說,一面給他上藥,輕車熟路。

沈辭不用猜也知曉這幾日應當都是眼前的胡大夫在照看他,事無巨細,也周全。

“小五,外面在做粥,替将軍拿些粥來吧。既然醒了,盡早恢複體力。”胡大夫囑咐一聲,小五當即應聲,撒腿就下了馬車。

薛超方才去煎藥去了,小五一下馬車,馬車中就剩了胡大夫一人。

正好在上藥,眼下傷口未愈,還是會有疼痛,但眼下傷口好了很多,沈辭又意識清醒,眼下上藥比早前容易多了。

胡大夫知曉他忍着痛,便同他說話轉移注意,“将軍,老朽姓胡,是主家托老朽照顧将軍的。”

他口中的主家是陳翎,沈辭溫聲,“多謝了,胡大夫。”

他知曉自己傷成什麽模樣,放在軍中,軍醫也頭疼。

胡大夫醫術很好,且細心負責,否則他眼下一定不是這幅模樣。

胡大夫嘆道,“将軍客氣了,主家再三囑咐,既然答應了主家,如何都要将将軍治好。将軍接連昏迷三日,中途小五和薛超有喂将軍流食,但身子肯定虛弱,不比早前,這是正常的,将軍不用擔心,慢慢來。雖然沒有傷筋動骨,但身子吃不消,這一段都要好好将養着,怕是要養上三兩月才好……”

沈辭應好。

久在邊關,多多少少會受傷,傷得重的時候也有,他心中清楚。

胡大夫又道,“将軍這一身傷,并非都是新傷,有些時候了,老朽聽主家說将軍是在邊關戍守,這一身傷,便一身鐵骨铮铮。”

沈辭應答,“胡大夫過譽,邊關将士都一樣。”

胡大夫知曉他謙遜。

正好,馬車外有腳步聲傳來,伴随着一聲奶聲奶氣,“是沈叔叔醒了嗎?”

阿念……

沈辭轉眸,也正好胡大夫這處包紮好,“将軍休息,老朽去看看薛超那處的藥好了否。”

“有勞胡大夫。”沈辭話音剛落,又聽小五在馬車外朝阿念道,“将軍在上藥,眼下進去怕打擾大夫,等上好了再去吧……”

正好胡大夫撩起簾栊下了馬車,阿念眼前一亮,“好啦!”

小五輕嘆一聲,沒攔住,阿念爬上了馬車。

阿念身邊是有敬平王的侍衛跟着的,侍衛見阿念上了馬車,知曉沈将軍在內養生,也不好入內,只得看向小五。

小五撓了撓頭,心中唏噓一聲,還是跟了上去。

虧得跟了上去,小殿下入了馬車就往将軍身上撲!

小五心驚膽顫,就小殿下這一撲,還不得把将軍給撲零碎了,辛虧小五在最後一刻抓住,也心有餘悸,“殿下,将軍有傷,不能這麽撲!”

阿念眨了眨眼睛,仿佛才想起。

剛才是太激動了,阿念眼中歉意,沈辭眸間都是溫和笑意,“沒事。”

小五嘆息。

沈辭朝他道,“我同殿下一處,出去吧。”

小五半是遲疑,半下了馬車,将軍的話還是要聽的。

阿念一雙清澈的眼睛仰首看他,“沈叔叔,你好了嗎?”

沈辭微笑,“好了。”

阿念又湊近些,“那你能抱我嗎?”

沈辭笑了笑,溫和而認真朝他道,“傷口還沒愈合,抱殿下需要用力氣,大夫不讓,等隔兩日?”

阿念懂事點頭,但眸間也難掩失望,“爹不在,大蔔在忙,念念才想沈叔叔抱的……”

沈辭微怔,看着阿念的眼睛,似是軟軟戳進心底,沈辭伸手,“來。”

阿念嘟嘴,“不可以。”

沈辭笑,“輕輕地,你別動彈。”

阿念也笑,上前坐在他懷裏。

躺了好幾日,沈辭原本也是靠坐在馬車一角的,眼下阿念到懷中,他雙臂抱他的時候,肩頭有些疼,他也隐約感覺到滲血了,但是應當不多,沈辭沒在意。

阿念在他懷中笑着看他。

他輕聲問道,“男子漢有沒有勇敢?”

阿念點頭,“有勇敢!一直勇敢!”

只是說到這裏,仿佛又覺得說謊了,趕緊補充道,“就是看到沈叔叔受傷的時候,沒有勇敢,哭鼻子了,但是,爹也在哭……”

沈辭微怔,似是阿念的一句話,連帶着腦海中模糊的印象。

——沈自安,你混蛋……

他愣住。

——自安,別怕,是大夫在處理傷口。你忍着,盡量別動。

沈辭心中砰砰跳着,好似腦海中的記憶越發清晰,胡大夫給他清理傷口,上藥,他疼得掙紮,是陳翎同他說話,也伸手撫上他臉頰……

沈辭指尖微緊。

——阿翎……

他一直半昏迷,後來眼眸半怔着,似是無神,又似是有神,一直看着她,但其實,那時候他的記憶一直是斷斷續續的。

就似一個一個點,忽然有意識,又忽然沒意識,好些部分都是空白的,但又有好些部分都很清晰,但他記得他目光一直看着她。

半夢半醒時,肩上那個窟窿處的劇痛傳來,他渾渾噩噩咬緊牙關,一聲悶哼,卻覺得唇齒間的溫軟,那時候他咬住的,是陳翎的手臂……

沈辭掌心攥緊,眸間些許氤氲。

“阿翎呢?”沈辭不由問。

阿念搖頭,“爹不在……”

“他去哪裏了?”沈辭心底似綴了一塊沉石一般,阿念再次搖頭,只說,“爹說有事要離開,讓我跟着大蔔。”

“沈将軍醒了?”阿念剛說完,陳修遠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大蔔!”阿念喚了聲。

陳修遠剛撩起簾栊,一眼看到阿念坐在沈辭懷中。

“敬平王。”沈辭招呼。

陳修遠目光略微滞了滞,很快恢複如常,“念念,我同沈将軍有話要說,你稍後再來?”

陳翎走前交待了阿念要聽陳修遠的話,阿念乖巧起身,“沈叔叔,我晚些再來找你。”

沈辭輕聲應好。

阿念朝他笑笑,聽話下了馬車。

陳修遠一直看着陳念下了馬車,目光才收了回來,溫和,禮貌又疏遠,“沈将軍還好?”

陳修遠是敬平王,要算,也算是陳翎的堂兄。

只是沈辭在京中時,陳翎同陳修遠并無多少走動,但方才見阿念同陳修遠不算陌生。敬平王府一向是天家的屏障,應當是陳翎登基後,同陳修遠的走動才多了起來。

沈辭想起陳翎登基那段時日,聽聞敬平王一直守在京中,陳修遠應當是那個時候跟着他祖父一道守在京中,同陳翎熟悉的。

沈辭心中迅速拿捏,而後同樣溫和禮貌,“勞煩敬平王關心,還好。”

陳修遠看了他一眼,輕笑道,“你有傷在,長話短說。我們眼下在聊城以西,天子去聊城以東了。”

沈辭攏眉,聊城?

陳翎單獨去了聊城以東?

沈辭眼中的緊張,陳修遠盡收眼底,“聘陶有譚和駿駐守,我們手上這些人過不去,但曹之都幾人的增援恐怕來不及,我們只有往聊城來。來聊城的路上遭遇了好幾次圍追堵截,很費了些功夫才到這裏,所以安全起見,讓人快馬加鞭先送天子去了聊城以東,人越少越快,我們留在這裏斷後,還可以帶着人周旋,混淆視聽,所以,你是同我在一處。你問旁人,旁人也不知曉天子去了何處,我說與你聽,此事便不用再尋人打聽了,此事你我知曉……”

沈辭會意,既而颔首,簡練應聲,“好!”

陳修遠多看了他一眼。

沈辭早前對陳修遠此人并不熟悉,拿不準陳修遠的态度,也不好妄加揣測,但親疏遠近裏,疏遠兩個字肯定是占的。

陳修遠說完,嘴角扯了一絲笑意,“沈将軍好生休息。”

沈辭還未應聲,劉子君匆匆來了馬車外,“主上,有潭洲的消息。”

沈辭的目光也看向馬車外,陳修遠看了看他,沒避諱,“劉叔,上來說。”

劉子君入了馬車,“主上,沈将軍。方才收到的消息,譚偉明在潭洲反了,潭洲後苑起火,譚偉明一口咬定譚進謀逆,枉作譚家子孫,給祖宗蒙羞,至譚家與不義,要大義滅親!現眼下,已經聯合譚家族中将譚王府給推了,潭洲亂成了一鍋粥。後方起火,結城是離潭洲最近的城池,譚進已經派部分駐軍回潭洲平亂去了!”

“啧啧”陳修遠輕嗤,“我都忘了譚進還有譚偉明這麽個侄子了,天子倒是記得清楚~”

劉子君嘆道,“此事妙就妙在是譚家自己人鬧的,由不得旁人不信。也由得這麽一鬧,天下皆知譚進謀逆之事!周圍州郡為了撇清關系,都在給潭洲施壓,譚進一脈的黨羽若是不跟着朝潭洲施壓,便不得不浮出水面……天子這一招厲害了,譚進騎虎難下,還得顧慮着身後,便不能一心放在阜陽郡這處,眼下不少州郡都打出了要聲讨逆賊的口號,想來不止聘陶這處,別處也很快就會被攻破。”

陳修遠看向劉子君,“萬州駐軍應當快至楯城了,讓駐軍攻打結城,萬州的兵動了,旁的地方駐軍見了才會動。”

劉子君拱手,“是。”

“敬平王。”沈辭忽然出聲。

陳修遠看向沈辭,“沈将軍以為不妥?”

沈辭常年在邊關帶兵,陳修遠知曉他熟悉戰事。

沈辭直言,“末将是覺得,攻打結城,不如攻打懷城。”

“懷城?”陳修遠看他,淡聲問,“為什麽?”

沈辭知曉陳修遠不會輕易信他的,沈辭認真道,“懷城是阜陽郡一帶的交通樞紐,當初譚進選了天子在懷城的時機攻陷懷城,便是因為懷城可以做為樞紐和中轉地,讓潭洲駐軍繼續向北進發時,可攻可守。萬州駐軍若是重新拿下懷城,便等于切斷了潭洲駐軍後續的補給線,也扼住了譚進北上的咽喉。眼下潭洲生亂,結城勢必派駐軍折回,懷城也會抽掉駐軍,正是攻打懷城的好時機。若是能将懷城打下來自然最好,若是打不下來,對譚進來說,懷城的威脅也大于攻打結城,無論出于哪種考量,攻打懷城都等于攻打譚進的命脈,讓譚進顧忌更多。”

陳修遠不由多看了沈辭兩眼,他知曉沈辭這兩年一直在立城邊關。

邊關一直有摩擦在,沈辭并非紙上談兵之輩,論行軍打仗,攻城略地,還是沈辭這樣的封疆大吏在行。

陳修遠看向劉子君,“就照沈将軍的話做,讓萬州駐軍攻打懷城,越熱鬧越好。”

“是!”劉子君應聲。

等劉子君下了馬車,陳修遠再次看向沈辭,悠悠笑道,“沈将軍先歇着,懷城的仗要打,我們這兒還得繼續跑,對方還攆着我們不放,休息好了,才有精神跑。”

沈辭賠笑。

下了馬車,陳修遠又回望了一眼,到底是立城邊關出來的……

陳修遠垂眸,斂了眸間一抹深邃幽藍。

***

晚些,沈辭腦海還在複盤方才陳修遠和劉子君兩人的話,小五的聲音中,糯米丸子又摸上了馬車,“沈叔叔,我可以睡你這裏嗎?”

沈辭看他,阿念繼續道,“我不吵你休息。”

沈辭笑,“你來這裏,敬平王會不會找你?”

陳翎将阿念托付給陳修遠,這幾日阿念應當都和陳修遠在一處。

阿念睜大了眼睛,“大蔔在忙。”

沈辭忍不住笑,“那殿下先睡,我看着殿下睡。”

阿念聽話躺下,“沈叔叔,你醒了朕好。”

“嗯?”沈辭看他。

阿念笑了笑,“就是,我很開心。”

沈辭也笑了笑,“殿下睡吧。”

阿念枕在一側,很快就睡着,臉上還挂着笑意。

沈辭看着他,出了許久的神。

***

翌日晨間,阿念還未醒,陳修遠來了馬車處,“殿下昨晚同沈将軍在一處?”

陳修遠特意多看了他一眼,沈辭應道,“是,從結城開始一直在一處,許是昨日見末将醒了,覺得親切?”

陳修遠也笑了笑,不置可否,卻拿出手中的地形圖,同沈辭一道看,“這是附近的地形圖,我們這兩日一直在這裏繞着轉,雖有屏障,但對方大抵也摸清我們人數了。要繼續混肴視聽,還要安穩,我想沈将軍應當比我更擅長。”

陳修遠又不傻,不會放着沈辭不用。

與其瞎轉悠,不如聽沈辭的。

沈辭仔細看了看地形圖,簡單問起了己方和對方的人數,特點,還有這幾日的詳情,等陳修遠都一一說過,沈辭才又看向地形圖上,指尖指了指某處,“這裏去過嗎?”

陳修遠确認,“沒有。”

沈辭道,“往這處去,前方有屏障,對方若是一直追着我們追習慣了,我們在此處設伏,便會打斷對方節奏,對方不知我們虛實,不敢貿然上前,我們再往北行徑至下一處,一來一回,至少兩日了,比單純逃竄更安穩。”

陳修遠還是多看他兩眼,感嘆道,“看來,沈将軍在邊關不少用迂回戰術啊~”

沈辭應道,“虛虛實實罷了,旁人摸不透底,自然不會貿然上前。”

陳修遠也笑。

這幾日,便一直照着沈辭的線路在走,從早前一直被攆,忽然打了一場伏擊,随行的八九百人忽然來了氣勢,也不似早前無頭蒼蠅一般,被人攆得到處亂竄。

劉子君是謀臣,在這些事情的經驗上,始終比不過在戰場的沈辭。

今日迂回,明日設伏,後日再跑,原本說得拖上三日,眼下拖了四五日有了。

沈辭也慢慢覺得,陳修遠待他的态度仿佛不如早前疏遠客套。

稱呼也從沈将軍到了沈辭。

到第五日上,沈辭看着地圖,略微有些擔心,“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後面這兩日太順暢了些……”

陳修遠笑,“怎麽,行軍打仗太順暢了不習慣?”

如今兩人也算是熟悉了,沈辭搖頭,跟着笑起來,“不是,只是覺得譚光思不像這樣的人,我同他一道在立城邊關待過,他很聰明,前兩日被我們擺了一道,中間兩日就會複盤,再後兩日應當會有所行動,這是我認識的譚光思……”

陳修遠環臂,“還是不放心?”

沈辭颔首。

陳修遠繼續道,“我讓人打探打探。”

沈辭應好。

到第六日上頭,沈辭勉強能下馬車行走了,但是握佩刀還是吃力。

小五看着他,就怕他勉強亂來。

陳修遠上前,沈辭問,“有消息了嗎?”

陳修遠搖頭,“怕是你多慮了?”

沈辭嘆道,“多慮倒是更好。”

陳修遠也笑,“陳翎應當到了吧,這都幾日了……”

言辭間,劉子君匆匆前來,“遭了!出事了,王爺,沈将軍,這次譚光思帶了将近四千駐軍直奔這裏來,中途一絲風聲都沒有啊!”

陳修遠和沈辭都不由皺起了眉。

一兩千人可以一拼,四千人打不過。

“地形圖!”沈辭喚了聲。

薛超上前遞給沈辭,沈辭看了稍許,“他一早就發現我們蹤跡了,是特意麻痹我們視聽,今晨等我們行至這處,這裏地勢險峻,很難逃出,這次譚光思是有備而來,打不了,趕緊走!”

陳修遠聲音中也跟着緊張了幾分,“應當是前一陣被我們牽着鼻子走,眼下沒耐性了,這個時候還能抽掉四千兵力,是一定要抓到我們,此事不好辦,要趕緊往東,不能再掩人耳目了。”

陳修遠朝劉子君吩咐一聲,“讓所有準備離開,快!”

只是所有人都還未來得及動身,“嗖”得一聲箭矢射過,就射在一側的馬車上。

“是強弩!”薛超認出。

“追來了!”沈辭環顧四周,四周都有馬蹄回響和揚沙,“譚光思是帶過兵的人,能來得這麽快,我們應當被包圍了!”

周圍大駭!

“都上馬,往東邊去!”沈辭吩咐。

陸續有箭矢射過來,如箭雨一般,不少人在箭雨中倒下。

陳修遠駭然,沈辭說中了,對方是将他們圍住了,是要甕中捉鼈!

阿念一直跟着小五。

“小五,薛超上馬!”沈辭說完,兩人嗖的兩聲翻身躍上,沈辭将身側的阿念抱到小五懷中。

“将軍!”小五驚住!

沈辭道,“你們兩個直接帶殿下上馬離開,不要停,往聊城以東去。這裏有人可以暫時攔下追兵,你們不停是有機會能逃脫的,東邊有缺口,帶突圍!”

“可是将軍你!”薛超聽出旁的端倪。

沈辭沉聲道,“對方一定認為殿下會跟着我和敬平王,我們兩人走不了,你們兩人可以,這是軍令!将殿下帶到安穩的地方。”

薛超和小五兩人咬牙。

沈辭沒再看向他二人,而是朝阿念道,“阿念,小五和薛超會帶你去陛下,之前怎麽說的?”

阿念咬唇,“不哭,不怕。”

沈辭笑了笑,“男子漢要勇敢,還記得嗎?”

阿念拼命點頭。

沈辭從袖中取出了一個草編蚱蜢,交到阿念手中,“這個給陛下,告訴陛下,這是我給他的。”

阿念點頭。

沈辭頭一回,緊緊擁了擁他,“做個男子漢,跟進小五。”

阿念忍住沒哭。

“現在就走!”沈辭喊了一聲。

軍令如山,薛超和小五帶了五十餘人當即離開,阿念同小五共乘,小五将阿念護在懷中,拼命打馬前去,身後是嗖嗖箭雨,後面的侍衛掩護。

沈辭目送這幾騎消失在眼前,才握起了身邊的佩刀。

陳修遠看他,緊張道,“沈辭,你還動得了嗎?”

話音剛落已經兵戎相見,沈辭看向陳修遠,“未必沒有活路,帶兵的是譚光思,擒賊擒王。”

陳修遠會意。

周圍厮殺已近白日化,邊殺邊退。

遠遠的,譚光思到處沒有找到陳翎,其實基本已經确認陳翎不在此處,正有些狂躁,便認出沈辭和陳修遠來。

沈辭才殺了婁馳,陳修遠又才擺了譚光思一道,在譚光思眼中,見他二人猶如見獵物。

沈辭朝一側的陳修遠道,“他會跟來殺我們兩人,你讓人準備。”

陳修遠身邊總有精銳,“好!”

沈辭拔刀,早前的傷口雖然愈合了,但拔刀還是吃力,不說和譚光思交手,連譚光思近身都難。

譚光思是譚進的孫子,也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一個,這裏能對付他的人沒幾個,只能出其不意,機會只有一次。

周遭的箭矢都在譚光思上前的時候停了,譚光思是要手刃他們兩人。

沈辭不斷退後,譚光思不斷上前。

中途也不斷有侍衛上前阻攔,但都被譚光思和周遭的駐軍斬殺,沈辭額頭也冒出涔涔冷汗,目光不由瞥向陳修遠。

陳修遠額頭也都是豆大的汗珠。

譚光思不好對付。

就一次機會!

眼看着譚光思臨到沈辭跟前,瞬間,埋伏在周遭的十餘個侍衛暴起,陳修遠一顆心都要躍出嗓子眼兒,目光死死盯向譚光思。

但譚光思并未朝沈辭去,而是忽然轉向陳修遠,十餘個侍衛撲空!

陳修遠身邊已經無人,劉子君大駭。

譚光思的佩刀已斬向陳修遠,陳修遠拔劍也擋不住譚光思這一刀,近處只有沈辭,是沈辭撲向譚光思,将他按倒一處。

但沈辭有傷在,傷口瞬間撕裂,卻也沒力氣同譚光思厮殺在一處,當即被譚光思翻身按倒在地,佩刀直逼向下,貼近沈辭喉間。

“沈辭!”陳修遠上前,但周圍有譚光思的侍衛在,根本近前不了。

千鈞一發之際,又見一記強弩射過,将譚光思手中佩刀連帶着譚光思一道帶翻了出去。

周圍鋪天蓋地的馬蹄聲傳來,似是不計其數,因得方才激烈的打鬥并未仔細察覺,但眼下,臨到近處,才覺這馬蹄聲,聲震蓋天。

陳修遠起身,遠遠看到逼近的都是身着紫衣與铠甲的士兵,牢牢将周遭圍住。

說是士兵,是因為既不是禁軍,也不是駐軍,他不曾見過。

人影漸漸臨近,陳修遠認出為首的人——曲邊盈?

陳修遠意外。

譚光思險些被方才的強弩射傷,但也被這一記強弩帶得翻出去,整個人也極其狼狽。

沈辭就在跟前,但他眼下也不能再上前,再上前,方才的強弩就能将他射穿不說,眼下這些馬背上的人動辄也能将他射成馬蜂窩。

沈辭但見周遭都停下,也看見周圍身着紫衣和铠甲的侍衛,同陳修遠想的一樣,沈辭也意識到不是禁軍,也不是駐軍……

沈辭撐着佩刀勉強坐起,不知來的是何人。

但轉身時,見身後不遠處的馬車簾栊撩起,露出一襲靛青色的龍袍身影,“動朕的人,問過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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