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子

不止沈辭,陳修遠,譚光思都楞在原處。

誰都沒想到來的人會是天子……

而且是一身靛青色龍袍的天子,踩着天子赤舄,從馬車上緩步而下。

清亮明睿的眼神,精致絕倫的五官與輪廓,仿佛在周遭紫衣鐵騎的映襯下才少了些許陽剛之氣,卻并不違和。

反而是那幅若谪仙般的驚豔容貌,在重重鐵騎前,斯斯文文,無需刻意雕琢,便透着說不盡的天子威嚴與氣度,仿佛與生俱來。

舉手投足間,都是掩不住的風華絕倫。

這……這就是天子!

不止沈辭,陳修遠,譚光思三人,周圍的亂軍,敬平王府的私兵都怔住……

當陳翎踩着赤舄從馬車上走下,身着紫衣铠甲的近衛跟在身後,即便陳翎不開口,周遭都似黯然無光。

因為,她便是這周遭的光。

唯一一束,照在他心底的光。

沈辭忘了移目。

一點點看着她上前,走近……

腦海中想起的,都是先帝讓他去舟城接陳翎回京時,他初見的那雙清亮的眼眸,臉上還有些許嬰兒肥,有些嬌氣,被樹枝劃傷了手都會眼紅,也處處跟在他身後。

先帝讓他做陳翎的伴讀,他陪着陳翎一路從皇子府到東宮。他同她漸漸親近,漸漸形影不離,也看着她一日日長成翩翩少年,從京中最膽小,最受欺負的皇子,脫變成太傅口中贊許,天家喜歡的太子。

但他從未見過她做天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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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登基時,他尚在邊關。

邊關沒有天子,只有大漠黃沙。

邊關的四年,他想過無數多次,陳翎在這四年的變化,也想過她登基時龍袍加身的模樣,但他也清楚知曉,他許是日後都見不到……

無論是久別重逢,在結城見到喬裝成難民模樣的陳翎;還是在泳村那晚,一身驚豔的女裝,讓他心跳都驟然漏了一拍的陳翎,都不如眼下這一刻,這一幕,君臨天下,周遭臣服跪于天子跟前。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陳翎……

耀眼奪目,九天攬月,雍容氣度。

他不知當如何形容。

在旁人的紛紛低頭拱手中,只有他,還同早前一樣,拄着劍單膝跪着,仰首看着她,忘了動彈。

先前同譚光思按在一處,撕裂了傷口的疼痛都似渾然不覺。

說不清的震撼中,依稀藏了他半睜着雙眼,她耐性喂他喝藥,連帶着腦海中一晃而逝的,她俯身親他,他微微睜眼,而後阖眸的場景……

沈辭攥緊掌心。

一側,陳修遠也僵住。

自方才起,他就在想這只紫衣铠甲的軍隊既不是駐軍,又不是禁軍,卻會出現在這裏,會是誰?

直至他看到一身戎裝的曲邊盈,還有陳翎撩起簾栊出現在馬車上,陳修遠才反應過來,來的是天子的人……

但不是駐軍,不是禁軍,是私兵,天子私兵,一直只聽令于陳翎的私兵,盡數紫衣铠甲,配得是巴爾的戰馬。

這是一支作戰能力極強的私兵。

而且,應當遠遠不止眼前的數量……

陳修遠再度看向曲邊盈,眉頭沉了下去。

他終于知道這一趟南巡,陳翎為什麽要來阜陽郡了。

這樣一支隊伍,若沒有名正言順的目的,放在京中太過引人注目,所以一直放在南邊,由曲邊盈在率領。

曲邊盈是曲老爺子的孫女,是曲邊盈一直在南邊替陳翎籌劃這支私兵的事。

而這支私兵也一直秘而不發。

陳翎這趟南巡原本可以不來阜陽郡的,她是借故繞道來看這支私兵的,正好途徑阜陽郡!

譚進這次恐怕不僅踢到了鋼板,還給了陳翎正當的機會,名正言順将這批私兵納入正編!

短短三年不到的時間而已,這支只聽令于天子的私兵就成形了!

無論是朝中,還是譚進,還是她,都小看了陳翎……

這些年陳翎在朝中步步為營,若無憑借,陳翎怎麽敢輕易撤掉武中,平鍵兩處駐軍!

這些本就都在陳翎的籌劃之中,從武中,平鍵開始,一步步撤掉掌控在地方手中,根本不必要的駐軍,減少開支。

陳翎要的,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底牌。

——一支只聽令于天子的私兵!

私兵需要将領,國中任何将領的調動,朝中和軍中都會第一時間知曉,私兵一事照說根本瞞不住,但曲邊盈是曲老爺子的孫女,根本不是軍中将領,旁人也不會留意到曲邊盈這處。

陳翎任用了曲邊盈做了這支私兵的主帥,曲邊盈背後就是曲老爺子!

陳翎是如何想到的?!

還有,這些年陳翎先後撤了武中,平鍵兩處駐軍,也有規劃在撤第三處,節省下來的駐軍費用開支,陳翎讓工部投入到了水利工事和道路興修當中。

朝中和軍中看到的,都是一心撲在民生大計上,勵精圖治的陳翎,沒人會想到陳翎同樣在借勵精圖治的幌子,籌劃私兵的事。

這些事情,在陳翎手中一氣呵成。

這些事,也好像在一瞬間都連在了一起,這三年,陳翎做的恐怕還遠不止這些。

早前看到,都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是陳翎讓人看到的。

真正看不到的,冰山下的部分,才是陳翎手中真正的底牌!

陳翎很清楚,敬平王府不是她手中的底牌,或是說,不能是她唯一的底牌。所以在祖父過世之後,譚進之流策劃謀逆之時,陳翎已經在悄無聲息的做準備。

陳修遠想起祖父過世時,同他說起過的話——冠之,總說天家在倚仗敬平王府,誰說日後不是敬平王府在倚仗天家?

陳修遠湛眸一緊。

……

眼前,天子腳步臨近沈辭跟前。

沈辭不得不低頭避開天子視線,一顆心卻砰砰跳着……

陳翎停在沈辭跟前,便也臨近譚光思不遠。

周遭的人亂軍早已丢盔棄甲,只剩了譚光思,先前被強弩射中佩刀帶摔了出去,眼下正好緩緩站起。

忽得,“嗖”的一聲,箭矢射中他膝蓋處,他吃痛,不得不得屈膝跪下。

但譚光思畢竟是武将出生,又年輕氣盛。

單憑着一股蠻力,也慢慢站起身來,很快,又是一枚箭矢射中另一處膝蓋,譚光思再次跪下,卻還是強挺着撐着佩刀起身。

他其實離陳翎很近,瞬間暴起,沈辭下意識想起身護她,卻又是兩道“嗖嗖”箭矢射入骨肉的聲音。

譚光思再起不來。

或是說,也知曉再起來,只會中更多的箭。

陳翎目光看向沈辭,見沈辭早前肩頭上最深的那道傷口再度裂開,鮮血染紅了半身衣裳。

陳翎想起馬車上看到的觸目驚心的傷口,還有沈辭半昏迷着,一邊喚着阿翎,一邊雙目無神的場景,還有他咬緊她手臂,忍痛到了極致,最後昏厥的模樣……

陳翎的聲音清冷在沈辭頭頂響起,“沈辭早前傷成了什麽模樣,你就得傷成什麽模樣。”

“陳翎!”譚光思怒起,再度被箭矢射中跪下。

陳翎繼續道,“留口氣,送回去給譚進,告訴他,朕說的,禮尚往來。”

陳修遠愣住。

但很快又回過神,不是陳翎越來越像個君王,她原本就是君王……

***

聊城官邸,胡大夫重新替沈辭包紮。

傷口又撕開了,還好,這次治得快,不像早前那樣拖那麽久。

也沒傷早前那麽重,只是舊傷還沒好,又添新傷,還得再将養三兩月。

胡大夫一面給沈辭包紮着,一面叨念着。

沈辭沒聽進去,腦海裏都是早前陳翎的那句,“動朕的人,問過朕了嗎?”

沈辭耳根子紅了紅。

這句話從陳翎口中說出……

恰好,胡大夫開口,“好了,将軍,您看看能行嗎?”

沈辭回過神來,稍适動彈,“行,多謝胡大夫。”

胡大夫嘆道,“這回算是安穩了,将軍真要好生将養了!”

沈辭應是。

“沈叔叔!”屋外,是阿念的聲音。

“殿下。”沈辭轉眸看向苑中,看見阿念跑入屋中,也看見阿念身後的陳翎,從今日陳翎出現起,沈辭心中就莫名緊張。

阿念已經跑到他跟前,“沈叔叔,你沒事吧!”

阿念關心他。

沈辭微笑,“沒事,胡大夫給末将包紮了傷口,勞煩殿下挂記。”

阿念跑在前面,陳翎是天子,穩重矜持走在後面,等阿念說完,陳翎也剛好到了屋中。

沈辭目光躲不開,只得擡頭看她,盡量掩下不尋常的心跳聲,但偏偏陳翎不僅上前,還臨近他跟前。

方才胡大夫才給他包紮了傷口,他還沒來得及披外袍。

他身上的傷較早前好了很多,不少繃帶和紗布已經拆了,眼下主要包紮右臂和肩頭撕裂的傷口,還有方才腰間的新傷,他的上半身其實大都是裸露的,他也沒想到陳翎會忽然近前。

早前的陳翎尚且還好,眼下的陳翎身着龍袍,他們是君臣……

陳翎離他太近了些。

“陛下……”沈辭沉聲。

陳翎才從袖間取出早前那枚他交給阿念,讓阿念轉交給她的草編蚱蜢。

陳翎就将這枚蚱蜢放在他眼前,同樣沉聲道,“沈自安,日後有東西要給朕,你自己拿來給朕,不要假旁人之手……”

他知曉她有些生氣。

但她的氣息離得很近,近到就在他唇邊。

這麽近的距離,似曾相識,他也近乎可以斷定,早前在魚躍,她是真的親了他……

沈辭腦海中“嗡嗡”一片空白,下意識接過,也低聲應道,“末将知曉了。”

陳翎起身時,他鬼使神差出聲,“阿翎……”

聲音裏帶了暧昧。

陳翎正好轉眸看他,苑外卻有侍衛前來,“陛下,敬平王來了。”

陳翎怔住,又朝沈辭道,“你好好歇息,朕晚些再來看你。”

沈辭只得點頭。

陳翎又囑咐了阿念一聲,“沈辭有傷,不要搗亂。”

“嗯。”阿念應聲。

剛好陳翎回眸,目光落在沈辭身上,繼續說了方才剩下的半句,“聽話~”

沈辭頓住,分不清她是說與阿念聽的,還是說與他聽的。

她的聲音分明如常,他心底卻帶了莫名蠱惑,似君臣間的禁忌,又似額外撩人心扉……

沈辭重重阖眸。

等她腳步聲離遠,他心底又忽然一空。

仰首靠在身後,輕嘆一聲。

***

偏廳中,陳修遠看向陳翎,“陛下好算計,不知道今日這幫紫衣衛的名字叫什麽?”

陳翎應道,“就叫紫衣衛。”

陳修遠看她,她低聲道,“大道至簡,紫衣衛這名字挺好。”

陳翎說完,又看向陳修遠,“不是說先休整一日,有事?”

陳修遠颔首,“陛下不是讓我打聽曲城有什麽嗎?”

陳翎點頭,“有消息了嗎?”

陳修遠應道,“有,巧得是,幾日前曲城城中正好遭了一場大火,燒死了不少人……”

陳翎意外,“大火?”

陳修遠環臂,“此事恐怕不簡單,但不像是譚進做的,但凡要隐瞞什麽痕跡,才會放火燒幹淨,曲城有秘密,但眼下,應當探不出來了。”

陳翎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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