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末将鬥膽
陳翎回屋的時候,其實并沒有太多精神。
今日是月事第一日上,接連兩日都在拼命趕路,近乎沒有停歇過,是怕這裏出事。
若不是今日一整日都在緊張中,她早就腹間隐隐作疼,打不起精神了。
方才也是挂着想去看沈辭和阿念……
回屋的路上,陳翎還想着沈辭方才那幅驚訝,臉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模樣,也恍然想起很早之前的沈辭……
自安哥哥從來都是自安哥哥,只是從小到大,早就習慣了‘他’是陳翎,這個念頭早已根深蒂固的自安哥哥……
在東宮的時候,沈辭其實有一段時間隐約覺得哪裏不對過,也試探過她。
但試探之後,也更堅定了‘他’是陳翎。
哪怕後來她來月事,每月時不時就打不起精神,怏怏幾日,他也一直陪着她,卻再未往她是女子這件事情上想過,因為,沈辭已經打心底習慣了‘他’是陳翎。
從結城出來的這一路,他不是沒有猜測。
他只是是不敢,也不想去想,亦或是但凡一想,便會想起早前……
其實馬車上的那次,沈辭應當是猜出了些什麽,想問她,卻被她打斷。
但今晚同他一處,她都問得這麽明顯了,他但凡沒那麽木頭……
但他眼下就是根木頭。
等躺回床榻,陳翎的腹間還有些不舒服,只是她的不舒服都不能對旁人袒露。
困倦和煩躁湧上心頭,陳翎很快窩在被窩裏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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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睡前,還想起陳修遠今日的話。
——巧得是,幾日前曲城城中正好遭了一場大火,燒死了不少人
——此事恐怕不簡單,但不像是譚進做的,但凡要隐瞞什麽痕跡,才會放火燒幹淨,曲城有秘密,但眼下,應當探不出來了。
曲城,到底藏了什麽?
***
另一處的苑中,沈辭整個人還似沒全然回過神來。
陳翎剛才親了他。
他始料未及,全然忘了動彈。
她親他,他才越發知曉,他有多喜歡她親近他。
那種親近的渴望,他想攬緊她。
——照看好阿念,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睡了。
陳翎離開的時候,沈辭都未反應過來。
眼下,沈辭還在榻上輾轉反側。
他……他沒想過……不是那種沒想過,是另一種沒想過……
陳翎今日對他,他甘之若饴。
但他同陳翎最後要走到哪一步?
沈辭近乎整夜未眠。
先前心底說不出的溫柔,甜蜜,和驚喜,一點點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越界之後的複雜,踟蹰和權衡。
他日後要同天子如何相處?
君臣,還是旁的?
這中間還夾着阿念……
她明知阿念是他的兒子,同他挂像,她把阿念留在身邊,當太子養。
但阿念不是太子。
沈辭輾轉反複,一宿未果。
***
翌日,阿念醒來,在他跟前坐起,揉了揉眼睛,奶聲奶氣道,“沈叔叔,早~”
沈辭一晚沒怎麽睡,眼中都是倦色,還有血絲。
阿念揉完了眼睛,眨了眨眼睛看他,“沈叔叔,你黑眼圈怎麽這麽大?是我踢你了嗎?”
沈辭笑,“沒有,殿下睡得很好,就是踢了幾次被子……”
阿念感嘆,“父皇也總說我踢被子。”
沈辭再次愣住。
“殿下可醒了?”恰好屋外有內侍官的聲音。
“醒了!”阿念大方應聲,而後朝沈辭道,“沈叔叔,我去父皇那裏了,晚點來看你。”
“好。”沈辭沉聲。
看着阿念遠去的背影,心中越發像是陷入泥沼之中。
“将軍!”小五和薛超來看他,沈辭才回神,“去做什麽?”
許是同天子會和,脫離險境,小五和薛超兩人的神色都似放松了不少。
小五最積極,“将軍,這群紫衣衛身手可好了!薛大哥這麽厲害,都險些挑不過,而且,他們各個都這麽厲害!”
薛超也颔首,“将軍,還算沒給駐軍留人,早上比試的時候小勝,但确實對方各個都很厲害,這紫衣铠甲的侍衛什麽來頭?”
沈辭看向他們二人,低聲道,“這才第二日上,便同天子身邊的紫衣衛混熟了?”
紫衣衛?小五和薛超都聽到了這個稱呼。
沈辭再度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在官邸中護衛的,都是紫衣衛中天子的近衛,能做近衛的,哪個身手會差?有什麽稀奇的?”
小五和薛超恍然大悟,也是。
小五還嘆道,“說來,昨日真的吓倒了,幸好陛下帶了紫衣衛來,穿龍袍的天子好生威嚴啊,平日裏見得天子不一樣。”
忽然說氣陳翎,沈辭臉色有些不自然,但盡量自然得低頭道,“他本就是天子,龍袍自然顯威嚴。”
沈辭倒是想起了旁的事情,遂轉了話題,,“對了,韓關和子曉有消息嗎?”
薛超正好開口,“這次來尋将軍就是為了此事,眼下同陛下的紫衣衛會和,附近應當安穩了,但一直沒有韓将軍和郭将軍的消息,我同小五商議,他留下來照看将軍,我沿路喬裝打扮,折回一路看看有沒有韓将軍和郭将軍的行蹤,若是有消息,及時同将軍通氣。”
一道在邊關,潛入西戎是常事。
有時候失散,遇到困境,是要旁人相處才能脫險。
沈辭也擔心他們兩人,他們兩人還同方嬷嬷一處,沈辭朝薛超道,“你自己注意安穩。”
“是!”薛超應聲。
剛剛才商議了小五留下照顧沈辭,小五當下就拿着雞毛當令箭,賴在屋中不走了,沈辭連片刻清淨都沒有。
薛超一走,他就成了小五唯一可以唠叨的對象。
小五說話,他大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腦海中自顧想着事情,卻正好聽到小五說,“陛下說‘嗯嗯’是他送給将軍的。”
只是剛說完,沈辭轉眸看他,他也意識到不對,頓時準備撒腿,“将軍你先休息!”
“回來!”沈辭微惱。
小五只能哭喪着臉轉回。
沈辭皺眉,“方才說‘嗯嗯’什麽?”
小五知曉瞞不過自家将軍,耳朵賊奸,小五捂嘴,“答應陛下不說的。”
沈辭分明聽清了,也不逗他,“什麽時候的事?”
他怎麽不知道天子什麽時候同小五好到這種無話不說的程度……
小五怏怏道,“就是将軍重傷,在馬車上,才換完藥的時候。”
沈辭眉頭沒散開,“你們還說了什麽?”
“沒……沒有啊~”此地無銀三百。
“小五~”小五來軍中就一直跟着沈辭,沈辭不會看不出來,哪句撒謊了,哪句沒撒謊?
小五知曉自己瞞不住,再度懊惱自己這張嘴,一面撓頭,一面道,“答應陛下不說的。”
沈辭睨他,“再不說軍法處置!”
小五趕緊收手,“我同陛下說,将軍回來一路都喊着陛下的名字,說一定要去清關城見陛下,明明一身傷都走不動了,也要去。因為将軍說陛下見不到将軍,陛下就不會走……”
沈辭眸間詫異,而後喉間輕咽。
“然後呢?”沈辭都對他那張沒閥門的嘴奈何了。
小五搖頭,“沒有了,陛下聽完了,眼睛都紅了,許久沒說話,後來叮囑我,不要将軍,說她知曉。”
沈辭微怔,忽然明白,陳翎這兩日為何會這樣……
她心中對他愧疚。
愧疚到……
沈辭緘聲,目光看向別處出神。
小五又湊上前,“将軍!你還回邊關嗎?”
沈辭看他,不知道他何意。
小五藏不住事,“以前韓将軍說,将軍早前是天子身邊的人,我們都不信,昨日陛下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了,将軍是陛下的人,薛大哥說,将軍怕是不會回立城邊關了,将軍,你是不是真不回去了?”
其實小五聽薛超說起後,心中就難過了很久,而後才有了薛超帶了他去同紫衣衛練拳腳的一幕。
小五拿沈辭當兄長,什麽都聽他的,更舍不得他。
小五忽然提起此事,沈辭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想過此事……
他也不知道陳翎想做什麽,尤其是昨晚之後。
沈辭腦海中有些混沌,沉聲朝小五道,“說了多少次了,不該問的別問。”
小五連忙捂嘴,“那将軍你先休息,我出去了。”
沈辭靠坐在床榻上出神。
他不敢問,若是問下去,可能會動搖天子的根基。
他不是沒想過,而是不敢想,如果天子真的是……要怎麽收場?
他知曉她多不容易。
他是不想譚進之事後,她遇到更大的危機。
而阿念這裏,只要時間長了,旁人遲早會覺得太子與他挂像……
阿念三歲,那是四年前……
阿念是他的兒子。
但陳翎将阿念帶在身邊,阿念姓沈,不應當做太子。
他是沈家的孩子,這是混淆皇室。
陳翎身陷囹圄,他會費不顧身救她。
日後呢?
早前想好的,他不應當事後就回邊關嗎?
帶着阿念?
沈辭心中蠱惑。
***
偏廳中,曲邊盈入內,“陛下,曹之都曹大人來了。”
登基這三年,陳翎早就習慣怎麽在旁人面前顯得精神,“好,讓他入內。”
曹之都風塵仆仆而來,是才至,“微臣護駕來遲,陛下受驚了。”
陳翎上前,示意他起身,“這麽遠,能這麽短的時間趕來,已經晝夜疾馳了。”
曹之都明顯臉色緩和,“陛下。”
“起來說話。”陳翎溫聲。
言辭間,陳修遠亦來了偏廳中,正好陳修遠,曲邊盈和曹之都都在。
陳翎看着偏廳中的地形圖,雙手環臂,沉聲道,“譚進這裏不會這麽好對付,潭洲駐軍不少,再加上屈光同,付門慈手中的駐軍。邊盈,要盡快這場仗打完,要多久?”
曲邊盈應道,“陛下,兩月。”
陳修遠看了曲邊盈一眼,沒說完。
陳翎看他,“你覺得?”
陳修遠看了看陳翎,應聲道,“我相信曲統領能帥軍兩月內取下譚進首級,譚進手下的兵不少,很多都是跟着他的老人,兩個月想要連根拔起譚進是可以,但會折損很多人。不如慢慢打,兩個月不行,三四個月也好,不僅要打,還要放出風聲,将屈光同,付門慈這樣的,藏在譚進身後的人逼出來。”
陳修遠看向曲邊盈,卻問,“陛下若想盡早結束判斷,就按照曲統領說的;若是想将毒瘤連根拔起,就按照最後提議的,慢慢打。”
曲邊盈和曹植都看向陳修遠。
陳翎心中,“那你正好同朕一道,慢慢清除這處毒瘤。”
陳修遠莫名看她:“……”
陳翎繼續道,“都準備一下,我們後日出發,路上同霍連渠,安允白幾人會和。”
“是!”
……
等曲邊盈和曹之都離開,陳修遠還留在殿中。
“有事?”陳翎今日月事第二日,只想趕緊躺下,眯着眼睛休息。
陳修遠笑,“陛下,我就沒必要繼續留下了吧?”
陳修遠繼續道,“陛下身邊有曲邊盈,曹之都,沈辭,微臣去也沒多大作用。”
陳翎颔首,“好啊,只要你同朕解釋得清楚,你怎麽在阜陽郡和聊城都有私兵的,朕就讓你回去。”
陳修遠:“……”
陳修遠輕嗤,“陛下不會覺得敬平王府同譚進有染吧?”
陳翎笑,“當然不會,但若是你不去,朕會合理懷疑你在阜陽郡有旁的事情……要不,你同朕說說你在阜陽郡做什麽?”
陳修遠看她,“好心當成驢肝肺,我真是佩服你,陳翎!”
陳翎也道,“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大爺爺讓我們相親相愛一家人,好歹,你怎麽也要這個時候在才是。”
陳修遠惱火,“陳翎,你自己手中明明就有紫衣衛,但還惦記着用敬平王府的駐軍去攻打懷城?”
陳翎笑,“既然你什麽都知道,還問?”
陳修遠嘆道,“陳翎,我當真是小看你了。”
陳翎嘆道,“彼此,聊城有私兵,別的地方還有沒有?”
陳修遠:“……沒有。”
陳翎湊到近前,笑道,“放心,有朕也不會說你,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嘛。”
陳修遠臉色一黑,收手離開殿中。
陳翎唏噓一聲,循着腹中的疼痛躺回小榻上,算是終于告一段落。
***
陳修遠回了屋中,劉子君已然在等,“主家可同天子說了我們明日離開?”
陳修遠臉色難看,“陳翎厲害着,将我的話堵了回去,她是将我們扣下了……秋後算賬,這還沒到秋後呢!”
陳修遠輕嗤。
“大蔔~”陳修遠言罷,小木點糯米丸子入了屋中。
侍衛歉意,“王爺,沒攔住太子殿下。”
陳修遠看着他,語氣因為方才陳翎的緣故有些疏遠,“你來做什麽?”
阿念擡頭,“看大蔔。”
奶聲奶氣的聲音,讓陳修遠好氣好笑。
阿念伸手要抱抱。
陳修遠堅持了兩個瞬息,最後,在阿念疑惑得眨眼睛的是偶,還是俯身抱他,自己都沒想到。
阿念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嘻嘻哈哈笑了幾聲。
陳修遠好似方才的窩火都在阿念最後親他的那聲“啵”上消散殆盡了去……
***
外閣間中,陳翎的看着折子轉移注意力,其實心情有些煩躁着。
“阿念呢?”尋了內侍官問。
內侍官稍後來回,“殿下同敬平王在一處呢,眼下正騎着敬平王脖子上看樹葉……”
陳翎:“……”
陳修遠是不大習慣同人親近,但同阿念倒是親近。
陳翎吩咐了聲,“出去吧,倒杯溫水來。”
內侍官照做。
晚些,內侍官折回,說太子在敬平王處玩累了,歇下了。
陳翎也不奇怪。
入夜時,曲邊盈來了偏廳中,“陛下……”
見曲邊盈這幅語氣,陳翎心中已經做好準備,“說吧,怎麽樣了?”
曲邊盈低聲道,“陛下,打聽到了,懷城攻破的當日,大監和傅太醫就沒了……”
陳翎楞在原處。
良久,陳翎眸間氤氲,“朕知曉了,繼續,去找方嬷嬷的消息吧。”
曲邊盈拱手應是。
等曲邊盈退了出去,陳翎才放下手中奏折。
大監,傅太醫都走了,早前陪她身邊最親近的幾個人,忽然走了兩個……
在她最難的時候,是大監,傅太醫和方嬷嬷陪在她身邊,陪她生下了阿念……
但這趟南巡,她身邊剩下陳嬷嬷和阿念兩人。
陳翎原本就有些不舒服,當下,呆坐在案幾前,眼中淚滴落下,嘴唇有些泛白,整個人狀态都不好。
坐了許久,原本準備回屋,結果內侍官入內,“陛下,沈将軍來了。”
陳翎眼底猩紅慢慢斂去,輕聲道,“讓他進來。”
一整日未見,她今日忙碌一日,沈辭單膝跪下,沒擡頭看她,“末将見過陛下。”
陳翎輕聲,“有事?”
沈辭心底微沉,聽得出陳翎不舒服,昨晚之事後,他其實有些不敢直視她眼睛,眼下還是忍不住擡頭。
目光正好與她目光相遇,沈辭只覺陳翎方才眼眶紅過……
陳翎腹中的不舒服還在繼續,微微皺了皺眉頭,“怎麽了,自安?”
沈辭越發有些難以開口,但今日這個念頭已經在腦海中千百遍,沈辭說服自己,沈辭低頭拱手,“陛下,皇室血脈不容混淆,阿念是末将的兒子……末将鬥膽,請陛下将兒子還給末将。”
陳翎:“……”
良久,沈辭也沒聽到動靜,原本複雜到極致的心情,擡眸看她。
陳翎看向他,煩躁道,“給朕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