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薅羊毛

他想追上去,但他眼下這幅模樣……根本沒辦法追。

腦海中也近乎一片混沌。

——我護了阿念這麽久,他什麽時候不是皇室血脈了?只有你才是木頭。

阿念是皇室血脈,還像他……

沈辭一顆心砰砰跳着,皇室血脈,陳翎的孩子;像他……

沈辭整個人怔住。

似是難以置信,又似是不敢去想。

腦海中唯一湧起的記憶,是玉山獵場的時候。

沈辭攥緊指尖,也呼吸似是頓住,那個時候,是陳翎……

——沈自安,你混蛋……

——自安哥哥。

他當時渾渾噩噩,也記得她的聲音,記得她指尖掐在他後背,胳膊,但他都未停下,親吻逐次落在她唇邊,頸間,溫暖柔和處……

沈辭眼底微紅。

陳翎是特意支開他的……

他當時怎麽就沒想到,她是特意支開他的!

偌大一個玉山獵場,她一個人是怎麽收拾的殘局,還是在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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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辭一口濁氣沉到心底,他特麽混蛋到底,留她自己一個人在玉山獵場。

他心底好似鈍器劃過,久久緩不過氣來。

後來從玉山獵場離開,陳翎大病一場,去行宮将養了一年,回京的時候,身邊便多帶了阿念。

她是那時候自己生下的阿念……

那時朝中傳聞,太子在行宮養病時,寵幸了行宮中的宮女,宮女命薄,生小皇孫的時候過世了,太子年少,初識情誼滋味,喜歡的宮女過世後,便一直清冷支持,登基後也只自己一人帶着太子,後宮空置。

他也以為……

但這次見到阿念,他從心中隐約猜想,到後來肯定阿念是他的兒子,但他全然沒有往陳翎身上想過。

他怎麽這麽糊塗……

這一路,陳翎從來沒有阻止他同阿念親近過,而是讓他們一處。

阿念是玉山獵場的時候……

沈辭低頭垂眸。

阿翎,阿翎……

——沈自安,你混蛋。

她疼得咬他,掐她,他也記得青絲纏在一處,她從起初壓低的哭聲,慢慢變成沒有辦法得攀附着他,到後來,他做什麽她都沒有力氣。

他原本就是年輕氣盛的年紀,早前更未沾過女色,那杯酒迷了心智。

獵場暴雨如柱,從黃昏直至夜半,滂沱不停。

又從夜半過後,淅淅瀝瀝下至翌日拂曉。

他基本都是有意識的,只是有些渾渾噩噩,也記得,他在每一寸光陰出留下的痕跡。

——孤念你們沈家一門忠烈,此事至此不會再節外生枝,但從今日起,你給孤滾出東宮去!

陳翎說話的時候,眼眶通紅,臉頰上也挂着緋紅,但他當時如晴天霹靂,也根本沒反應過來,是陳翎……

和他整晚在一處的人是陳翎。

阿念是他們兩人的孩子。

沈辭指尖攥緊,根根骨節分明。

從結城逃出的一路,阿念一直說既喜歡他,又喜歡陳翎,他記得陳翎抱起阿念時眸間的溫柔寵溺,卻有時故作嚴厲的模樣,她同阿念親密,是因為阿念原本就是她親生的。

當時他怎麽一葉障目,只看到阿念像他,沒看到陳翎待阿念的親厚,是刻在骨子裏的……

阿念同他在一處,不同她一起的時候,她眸間還有些許醋意。

其實并非沒有痕跡。

到處都是痕跡,只是他看不見,也聽不見……

沈辭輕輕顫了顫,眼眶更紅。

她是怎麽生下的阿念?

她身份這麽特殊,留下阿念,吃了多少苦?

他都不在……

他在立城邊關,想着陳翎疏遠他。

陳翎要真的疏離他,又怎麽冒這麽大風險生下阿念!

他從未在過。

沈辭若剜心蝕骨,眸間通紅,穿了衣裳起身往苑外追去。

沒走遠,他想見她。

他要見她!

顧不得旁的!

官邸門口,紫衣衛攔下他,“将軍,陛下交待過,這三兩日将軍暫時不能離開官邸。”

“讓開。”沈辭沉聲,眼中,紫衣衛簇擁着馬車越走越遠,近乎到了街巷盡頭,轉眼就會不見。

紫衣衛嘆道,“将軍,勿讓我等難做。”

沈辭愣住,意識到是陳翎不讓他跟去,不是眼前紫衣衛……

再留在這裏為難值守的紫衣衛也無用。

——望陛下恩準末将願帶阿念回立城,此生再不回京,末将願為陛下守立城邊關,黃沙葬身,死而後已!求陛下恩準。

阿念是她的兒子,他腦子進水了才會在她跟前要兒子!

一次不成兩次。

兩次不成,還有第三次。

——滾出去!

換成是他,他也會讓旁人滾出去……

沈辭緩緩松手,放棄了同紫衣衛動手的念頭,也放棄了想沖出去的念頭,而是慢慢地,慢慢地退後,頹然看着遠處的紫衣衛,簇擁着的那輛馬車遠離。

分明不甘,分明不舍。

又許是,像當年,她看他離開玉山獵場的時候一樣……

他靜靜看着遠處的馬車和紫衣衛消失在官邸前的街巷盡頭,好似心底倏然一空,頹廢感和無力感湧上心頭,似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等馬車和紫衣衛已經消失很久,沈辭才緩緩轉身。

在泳村見到陳翎女裝,他不是沒懷疑過。

但在東宮的印象太過根深蒂固。

在東宮時候,他有一次就懷疑過,那是陳翎唯一一次在宮宴中喝多了,她慣來謹慎,那次不知怎麽起興了,回來的時候兩人一輛馬車,她嫌熱,忽然解了衣領,他愣住,不知道,也不确定,更不敢看,又仿佛看見了些許,臉紅避開。

後來方嬷嬷接陳翎,他沒有跟去,卻輾轉反側了一整晚沒合眼。

欺君是大罪,陳翎要真是女子,會出事……

他是懷疑,這個念頭便一直在心底,也諸多試探過陳翎。

陳翎如常。

最後他打消念頭,是有一日恰好聽到方嬷嬷和大監說,殿下似是曉事了,要問過天家一聲,送曉事宮女到殿下房中。

他又不傻,怎麽會聽不出來?

後來過了許久,有一次去游船上聽陳翎同其他人說,她怕冷,衣裳裏都會多穿,就不冷了。

他知曉他早前是魔怔了。

前幾日在泳村,她穿那身女裝,喚他“夫君”的時候,他不是沒有猜過……

但他不敢往下猜。

馬車上,他唯一想過要問她的那次,她厲聲打斷,他知曉她的底線。

也忽然意識,他弄清她的身份有什麽意義?

譚進還在追殺她,他帶着她和阿念可能每一日都要面臨風險,陳翎是男子還是女子,都不重要。

沈念,念沈……

他猜到阿念是他兒子,卻沒想過阿念是他和陳翎的孩子。

***

回到阿念屋中,阿念正在屋中睡得安穩。

許是陳翎叮囑過的緣故,苑中照顧的紫衣衛沒有攔他。

沈辭坐在床沿邊,安靜得看着阿念,也從未像當下一樣認真得看他。

——譚進的事朕來處理,你別管了,照看好阿念……

——你要回立城就滾回立城,日後,都不要在朕面前出現!

以她的脾氣,他要是走,她以後真不會見他。

他敢去哪裏?

思緒間,被窩裏的糯米丸子挪了挪身子,似是覺察到沈辭這處的暖意,就不自覺挪了過來。

沈辭怕他憋着頭,稍稍起身,阿念反而醒了,只是又沒全醒,但見了是他,一面坐起,一面伸手揉眼睛,迷迷糊糊靠近他,糯糯道,“沈叔叔。”

沒睡醒,聲音裏都帶了孩童的沙啞聲。

沈辭溫聲,“多睡會兒,我陪你。”

阿念卻搖頭,“不睡了,我要起來和沈叔叔練習用匕首。”

沈辭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阿念看他,“沈叔叔,那你以後可以教我練劍嗎?”

沈辭微怔,又溫聲應好。

阿念明顯高興,便從床榻上起身,“太好了,那等我練好匕首,就可以練劍了!”

好,沈辭再次應聲。

用完早飯,阿念在苑中同沈辭一道練習匕首。

沈辭耐性,阿念又跟他練了許久,眼下已經有模有樣,也有餘地。

沈辭起身,讓他自己練,但就在跟前站着。

沈辭忽然想起,早前總覺地阿念身上有股子韌勁,眼下才知曉這股韌勁從何處來的。

陳翎早前念書的時候,可以廢寝忘食。

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耳濡目染,只是早前并不覺得……

“将軍!”身後有人上前,拱手向他行禮。

沈辭一面留意阿念,怕他用匕首傷到自己,一面側身看向身前的紫衣衛。

紫衣衛道,“沈将軍,末将名喚池宏鷹,是紫衣衛左前衛統領,陛下讓末将留在聊城供建軍差遣。”

“池将軍。”沈辭知曉這個位置上放的将領,一定是陳翎信得過的人。

池宏鷹擡頭,繼續道,“将軍,陛下交待末将,照顧好太子安穩,這一路全權聽從将軍安排。陛下的意思是聊城就在阜陽郡,如若戰事激烈,恐有波及,不安全。等過兩日将軍的傷好,可送将軍和殿下至平南郡落腳。”

這些陳翎都想過了,沈辭應好。

池宏鷹再次拱手,“那末将去做準備,将軍有事都可吩咐末将。”

沈辭再次應好。

看着池宏鷹背影,沈辭總覺得這個名字在哪裏聽到過,但記不得了。

恰逢身後又有內侍官上前,“沈将軍。”

這個時候出現在聊城的內侍官,都是跟着紫衣衛一道來的,能跟着紫衣衛一道來的人,一定是陳翎信任的人。

沈辭轉眸,目光落在眼前的內侍官身上時,卻愣住,“啓公公?”

啓善笑道,“将軍還認得老奴?”

當然認得,當年在東宮,啓善一直是跟着大監的近侍官,他在東宮多年,不能再熟悉了。

眼下見面,份外親切,沈辭道,“啓公公,許久不見,越發精益。”

啓善笑,“将軍才是。”

簡單寒暄,仿佛四年的時間很快填補過去,啓善朝沈辭道,“對了将軍,眼下陛下讓老奴來照顧太子,太子年幼,要有熟悉的人不那麽害怕。太子很少同陛下分開,又慣來依賴大監,這回大監沒了,陛下沒敢告訴太子,所以,這一路老奴跟來伺候,将軍若是有事就吩咐老奴來做。”

陳翎心細,內留了啓善,外留趙宏鷹,還有紫衣衛看護,這一路算安穩了。

啓善離開,阿念也累了。

沈辭替他擦幹,又陪他坐在一處喝水說話。

阿念一雙眼睛眨了眨,“我有些想父皇了~”

其實才晌午,過去不過半日。

“很快就見到了……”沈辭原本想如何安慰他,但看着阿念的眼睛,卻忽然變成了魔怔,“我也想……”

半日而已。

他和阿念一樣,想她。

***

馬車緩緩行駛,陳修遠同陳翎一輛馬車,陳翎在認真看着手中的折子,從晨間到晌午,一直沒怎麽動過。

陳修遠嘆道,“還在謀逆呢,你真看得進去?”

陳翎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譚王之亂平息只是時間問題,旁的事情積壓了這麽久不能不管,反正早晚都要看,不如眼下看,攢着又不會攢沒。”

陳修遠輕嗤,“陛下這是拼命三郎~”

陳翎也笑,“不然呢?”

她看她的奏折,陳修遠看向窗外,沉聲道,“譚進的事,你大可不必親自去。”

陳翎沒擡頭,一面看着手中折子,一面應道,“這一趟南巡,所有随行的官員都扣在懷城,不少都是燕韓國中世家,朕不能不去。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朕不去,旁人壓不住譚進氣場。”

陳修遠看她,低頭看着折子的模樣認真。

他以為她心中沒數,但實則有數得很。

陳修遠低聲,“譚進之事算是緩和,卻未全然解決,即便你有紫衣衛在,也得小心,譚進不好對付。”

“也是。”陳翎仿佛就等着他開口,然後看着他,指了指手中的折子,認真道,“譚王之亂讓阜陽郡周遭的糧價哄擡,各處糧食緊缺,都挪給駐軍了。即便譚王之亂平定,阜陽郡各處也都容易出亂子,需要準備一批糧食救急。”

陳翎言罷看他。

陳修遠無語,“陛下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陳翎笑,“萬州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物産豐富,魚米之鄉……”

陳修遠臉色耷拉下來,“陛下,薅羊毛也不只能指着一只羊薅吧,萬州又出駐軍,又出米糧,陛下是想掏空萬州?”

陳翎湊近,“萬州府的家底比國庫還厚,想掏空你很難吧。”

陳修遠環臂,“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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