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接近石室門口的時候,蘇青竹腳步再次放輕。在聽到火鸾如雷鳴一般的鼾聲時也沒放松,而是在窗邊駐足呆立了一會兒,直到确定聲音與方才相同,并非是人為營造出來之後,才小心地邁步進去。
就在伸腳踏入門檻內的一剎那,蘇青竹感覺腳尖似乎踏破了一層薄薄的膜,并且有股火炎之氣順着腳直撲而來,
火鸾雙眉攢動,兩眼正要睜開,水元白的魂魄卻從蘇青竹體內蹿出,化作一道銀色流光迅速罩住火鸾身體。蘇青竹趕緊摸出火絨草點燃花狼煙香,香氣飄飄渺渺透過銀光飄入,火鸾剛剛睜開的雙眼又迅速閉合,很快鼾聲大起,整個人重新陷入睡眠狀态。
蘇青竹伸手抹了把汗。差點兒就被逮到,真是太危險了。要是被火鸾仙師懷疑上,那可就麻煩大了。
是以她與水元白做的約定之一就是制住火鸾。就像采花賊潛入小姐閨房之前總要吹上一管迷香一樣,蘇青竹雖然不劫色也不劫財,但要劫屍,是以也幹了同樣的事。
屋內不少地方都燃着火焰,看起來倒像那仙師睡夢中無意中發出來的。蘇青竹小心地繞過火焰,尋到火仙師的儲物口袋,卻是一枚類似蛋殼的物體,外面光禿禿圓溜溜,就那麽淩空立在床頭上,竟然不倒也不轉。
不過這蛋殼雖然奇妙,卻也擋不住蘇青竹的魔爪。事實上能滴血認主的空間口袋相當稀少,蘇青竹很容易就在蛋殼中找到了水元白的屍體,但是下手毀掉時卻出了點問題,這屍身堅硬異常,坊市上買來的普通匕首根本捅不進去,石中劍又被青石包裹沉重有餘鋒利不足,沒法給予其重創。
蘇青竹心中焦急,索性将左臂化作一柄尖刀,朝着屍身心髒處紮去!她的手倒是比那匕首硬的多了,但也僅僅能紮穿一點點。難怪水元白說那水妖在把他的身體魔化,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達到這種硬度,也只有急功近利的入魔手段方能成事了。
正當蘇青竹運起無常地氣,努力将手臂化成的尖刀往水元白屍體裏紮時,一滴液體突然落在她的手背上,接着淅淅瀝瀝,稀裏嘩啦淋起雨來。那雨滴一落到身上便呲啦呲啦冒出白氣,将仙袍刺穿出一個個小洞。蘇青竹心知這液體能腐蝕人身,當即右手高擡,掌心冒出縷縷黑氣,瞬間凝成一面花紋巨盾,盾面上一張黝黑鬼臉,張開大嘴将那雨滴悉數吸入,口中發出桀桀怪笑,異常瘆人。
石室頂上響起一聲低低的“咦”,接着白影驟閃,蘇青竹只覺有陣風往身前飄來,似乎有什麽東西正要往那屍身裏鑽。她心中一急,左手高高揚起,又猛地往下一捅,只聽咔,咔咔三聲,那屍體發出一聲慘哼,整個人生生翻了起來。但就在他出手之前,蘇青竹已經掠後幾步,避開他的反擊範圍,臉上滿是悻悻。
蘇青竹這回倒是刺破了皮肉,只不過她着急之下選錯了地方,沒有紮到心髒,而是紮中了嘴巴處,這一刀直接敲掉了對方兩顆牙,卻沒造成什麽實在傷害,實在是讓人惱火。
那水妖面色難看至極,望着蘇青竹的目光裏滿是恨意,看起來被敲掉牙的他也是同樣惱火的。
望着對面那張清隽面容,蘇青竹心裏百味俱雜。這個人是她一直仰慕景仰的人,她真的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在這裏與其兵戎相見,要毀掉他的屍體,甚至還打掉了他兩顆牙!當然這些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掉了兩顆牙的水元白仙師已經無法再令她的內心蕩起任何漣漪,蘇青竹此刻唯一擔心的只是——她究竟能不能成功毀掉水元白的肉身。
“小姑娘,看看你做的好事。”水妖冷冷說道,他伸手在唇邊一抹,也不知做了些什麽,嘴裏又補上了兩顆牙,只不過是透明的。蘇青竹抿起嘴唇,靜靜抽出石中劍,一躍而起朝着對方迅速劈去,卻不料劈了個空,水妖身體倏然間化作液體,墜灑一地,接着大片水霧自地面飚出!蘇青竹左手立即化刀為盾,黝黑鬼臉巨口連張,将水霧大口吞下。
“你這是什麽盾?”水妖臉色驚疑,顯然沒想到自己的術法會被一個盾破掉,蘇青竹盯了他一眼,簡短回道:“黑盾。”
事實上這是無常地氣第一階段所能化出的餓鬼盾,不止可以抵抗攻擊,還能吞噬各種暗器,水霧也自然不在話下。不過蘇青竹怎麽會把這樣重要的消息告訴他呢?她又不是那些腦子進水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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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元白的魂魄任務是負責定住火鸾仙師,打架什麽的不在他的任務範圍之內。偏偏這只水妖難對付的緊,蘇青竹費勁力氣也只能勉強保住性命。她的餓鬼盾一開始還能擋住水霧,後來那水妖不知用了什麽秘法,噴濺來的液體俨然成了血一般的鮮紅,蘇青竹無常地氣修煉時間尚短,竟是無法擋住那毒液噴吐,餓鬼盾被破。而她的右臂也在抵擋中被腐蝕掉,黑氣順着手臂攀升一路逼向身體,蘇青竹左手化刀,毫不猶豫地一刀劈下!将自己的右臂生生砍了下來!
“我以為你只有對別人狠,沒想到對自己也不留情呢。”水妖陰森森地笑道,雙眸邪光四溢。蘇青竹捂着斷臂迅速後退,也顧不上找藥止血,自己胡亂抹了一把,又用剩下了的左手持着石中劍朝着水妖拼命猛攻!盾牌擋不住對方的話,就只有攻擊能牽住他!
那水妖實力雖強,法術卻多且雜,令人眼花缭亂,不知如何解法。偏偏蘇青竹也根本不去解,只是一味以力破巧,拼命猛攻,一時間那水妖也奈何不得她,竟是被她攻入身側,刀刃不住往自己身上招呼。
在水元白身體內呆得越久,那屍身硬化程度也就愈差,逐漸在變軟以适應水妖魂力。再這麽下去,恐怕他還真會傷在那女人類手裏。偏偏他前幾日被火鸾捉住,耗費大量元氣,這幾日也沒有恢複好,無法一舉殺掉這女人。水妖心中焦慮,索性逼出體內剩餘水元力,化作一片天瘴水屏,拍向蘇青竹。
那水屏毒性極強,耗費元力也大,水妖需要一動不動覅原地施法才能維持住它。戰鬥了這麽久,石中劍的刃尖處青石碎裂,已經露出一絲尖端了。如果這個時候将其捅入,很可能可以直接要了水妖的命!蘇青竹咬了咬牙,竟然就這麽持劍直穿水屏,朝水妖刺去!
劍鋒過處,青石片片碎裂,露出雪亮的劍身,閃着熠熠寒光。但蘇青竹的手卻在通過水屏時迅速變黑,萎縮,又開始慢慢溶解,帶着無法形容的劇痛化作液體滴流,卻又不落,只在手掌心裏形成一個越來越亮的血肉球。
這個時候卻有個黑影倏然蹿出,一只黑乎乎的爪子拍在蘇青竹胸前,在她衣襟裏抓出什麽東西,迅速扔了出去。蘇青竹只覺一個冰涼的物體落到自己手背上,刺骨痛楚瞬間消弭,反而變得奇癢難耐,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拼命地往她手裏鑽。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剎那,蘇青竹發現自己的手已經不痛了。但當她準備繼續送劍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左手整個變成了銀色,而掌中空空如也,石中劍已經不見了蹤影。
對面的水妖神态詭異,一動不動地看着蘇青竹,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蘇青竹只覺左手鼓脹異常,心中本還奇怪,卻見身邊突地跳出一只黑貓,腦袋頂上頂着一個花苞兩片葉,張牙舞爪地沖她叫道:“你這個白癡!什麽東西都敢往把手裏面伸!還不快殺了這只妖怪,要趕緊離開這裏去治傷!”
“你剛才……”蘇青竹本欲開口詢問非天從自己這裏拿了什麽東西,卻又頓住了。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所帶的除了石中劍,火絨草和蜜蠟之外,就只有一樣東西。
——長虹筆。
那只據說可以中和天地萬物的通神之筆。
難道說石中劍已經……
蘇青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大片的銀色正在漸漸散去,變為了一簇一簇細小的銀色斑點,鑲嵌在血肉之中,隐約可以感覺到其與血脈相連,并且正在緩緩向內融進。
石中劍竟是與她的左臂融合在了一起!
“殺了他!”非天大叫道。他只在意蘇青竹受傷的右臂。這女人真是瘋了,什麽事都來做。那水妖好好的惹他做什麽?惹就惹了,還把自己弄成這幅德行,她以為誰都跟他非天似的好脾氣,打不還手只還罵口的,這家夥狠着呢!手都斷了,再不趕緊去接就怕到時候長不出來可怎麽辦!
蘇青竹點點頭,她左手現在還沒有十分适應,但用化形訣變成刀劍還是綽綽有餘的,但她卻沒有變成刀,也沒變成劍,而是直接變作了一杆細長尖槍,紮向水妖胸前!
那天瘴水屏這回再也無法對蘇青竹造成任何不利影響了。水妖身體癱軟,手臂發顫,突然高聲叫道:
“二弟救我!”
蘇青竹一愣,下一秒卻聽到身後響起細碎腳步聲。就在她槍尖紮入水妖胸口之時,滿臉是血的碧落站在了她身後,聲音裏帶着痛楚,幽幽道:
“相公是一定要與大哥為難了嗎?”
“是你們與我為難。”蘇青竹冷冷道,“你也要與我決鬥嗎?”她看了一眼不遠處沉睡的火鸾,圍繞着他的霧氣已經十分稀薄了。“要打我們就出去打,這裏烏煙瘴氣的很不方便。”
“我說過,我是不會與你動手的。”碧落嘆息一聲,掌心裏翻出一枚笛子。那笛子通體碧綠,形狀小巧,晶瑩剔透漂亮至極。
“大哥是為了我族的發展大計,才做這些的。阿竹你是人類也許不理解,這沒有關系,只要你和我們一樣了,自然就會明白你該做的事。”
碧綠說着将笛子放置唇邊,就要吹奏。蘇青竹大驚失色,甚至來不及給那水妖補上一槍,只瘋了一般朝碧落撲去,想要搶下笛子。但她動作晚了一步,又少了只手,動作不暢,碧落的笛聲已然響起。
随着那樂聲飄搖蕩出,非天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腦袋頂上的葉片由枯黃變作嫩綠,緩緩舒展開來。而他也猛地滾倒在地,不停地打起滾,身上冒出無數深灰色觸須。蘇青竹發出一聲嘶吼,撲過去将碧落壓倒,頭狠狠撞上了碧落的下巴,将那笛子撞得粉碎,而她自己也因力道過大随着碧落一起滑向石室後牆。蘇青竹左掌鷹爪狀刺出,指尖深深地紮入地面,硬生生靠着巨力将身體停頓住,碧落則一頭撞了過去,咚的一聲,頭頂瞬時淌下更多的血來,整個人搖搖欲墜,似要昏厥。
就在這時候,他臉上突然露出驚恐神色,掙紮着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阻止什麽東西,不過終究因為體力不支暈倒過去。蘇青竹見他神色古怪,正覺詫異,卻聽身後響起呼呼風聲,回身時發現水妖掌心爆出綠光,高高躍起拍向她胸口。此時躲避已經來不及了,蘇青竹正要運起無常地氣以惡鬼盾來抵擋,身邊一個黑影驟然脹大,銀發紅眸的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飚出,擡手便是一記龍爪手,将那水妖胸前生生掏出了2個大洞!
他的兩手分別抓着一塊血肉以及一顆剛剛在恢複了跳動的心髒。
水妖雙目圓睜,身體向後倒了下去,驟然化作粉塵,散了一地。
“哼,這種廢物,也想傷到我的人!”非天将手中物體往地上重重一摔,又回過身來急切地走向蘇青竹,正要去查看她的右臂,身體卻募然一僵,立在原地不動了。
就在水妖倒下的一瞬間,他掌心的綠光脫離手掌,迅速沒入了非天的身體之中。
少年呆立在原地,紅眸大睜,神态古怪至極。蘇青竹見水妖喪命,不由得松了口氣,艱難坐起,正要問非天是如何跟來這裏的,卻見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雙唇開開合合,口中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不由得奇怪道:“你在說什麽?”
非天依舊以奇怪的眼神望着她,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蘇青竹覺得有些不對,趕忙起身,又要問他出了什麽事,卻見非天頭頂的葉子呼啦一下增大了四五倍,頭上的花苞也迅速變大,最後幾乎長成了拳頭般大小。
“非天!”蘇青竹一聲驚叫,過去急急用剩下的一只手抓住非天的身子,上下觀察,慌亂道,“怎麽了,這是怎麽了?你不是拜了睡蓮族的神像嗎?不是已經枯掉了嗎?這是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
非天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是一口血登時噴了出來,濺得蘇青竹滿衣服上都是。他身體顫抖着伸出手來,似乎想要幫蘇青竹将血跡擦幹,但手卻根本不聽使喚。漸漸的,他甚至連正常人形都無法維持,身形急劇縮小,最後變為了蘇青竹第一次見到他時被關在地妖籠子裏時候的大小。
“非天……”蘇青竹聲音顫抖,試着去扶他的身子,只覺少年身體滾熱,全身所有的能量都在順着根須枝蔓往頭頂輸送。非天又咳了兩聲,吐出幾口血,聲音嘶啞地道:
“阿竹……”他說着艱難地擡起一只手,掌心握着一串小銀魚幹,費力地問道,“這個……是在你身上摸到的。你是,是給我,留的嗎……”
蘇青竹噙着眼淚用力點頭。這些是她這幾日在路上抓的魚曬幹而成的,本來想着看看走一路能給非天收集多少條種類的銀魚,沒想到魚沒弄多少,人卻先出了問題。
非天聞言,卻搖了搖頭,低聲道:“不,不要銀魚了……其實你,一直不知道,我最讨厭的,就是吃魚……”
“那你怎麽還天天……”蘇青竹愣了。非天艱難地一笑,說道:“你跟我說過,當貓要有貓的樣子……我實在,吃不下去地鼠,只好,吃銀魚了……”
“你幹嘛要這樣委屈自己!”蘇青竹身體陣陣顫抖,突地大吼起來,眼眶卻是變得通紅。
在這短短說話間,非天頭上的花苞又是大了一圈,蘇青竹心裏悲痛,但卻無計可施,現在哪怕是拜睡蓮神像也來不及了!只怕非天,只怕非天真的會……
“人類的界面總是這麽亮,這麽熱呢……”非天低低地道,“你知道嗎,我們紅蓮魔族,領地裏的月亮,比其它魔族的都要,更圓呢……彎的時候也比別的魔,咳,更彎……”
“真想再看一看魔界的紅月呢……”
非天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緊抓住蘇青竹的手指慢慢松開。蘇青竹雙目圓睜,拼命地把自己的元力往他體內輸送,卻俱如泥石入海,沒有半點效用。只聽“刷”的一聲,非天頭頂開了一朵蓮花,花瓣碧綠,大如碗碟。而那個從來都活蹦亂跳比跳蚤更有生命力的魔族少年,則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口鼻間再無半點呼吸。
怎麽可能呢……非天的死劫明明不是現在,明明不是該在這裏。他還有大半本的書要晃蕩呢,就連她這個早該送命的炮灰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為什麽反派男配非天會死,為什麽!
蘇青竹眼中滿蘊的淚水終于悉數淌下,濕濕的流了滿臉。模糊中她仿佛看到昔日裏那一個寫着“色”字的命骰,茵茵碧色,與那蓮花重疊在一起。少女的心中突然又浮起一絲希冀。
死劫應該是紅色或黑色,非天的卻是綠色……
雖然他現在的确是頭戴了綠色的帽子……
但他不該死!不該在現在就死!
一定是有什麽地方出現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