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想要,就過來

“時鳶姐......”

一聲驚呼聲驟然擊碎凝固的氣氛。

蔣清動作迅速地停車下來,看着眼前的這一幕,震驚地愣在原地。

車燈的光亮晃過來,男人高大的身影将時鳶籠罩其中,以一種極為暧昧的姿勢。

一黑一白,地上的影子交織重疊在一起,像被扯進泥潭的彎月,早已分不清你我。

看清那張叫人過目難忘的臉時,蔣清立刻反應過來,就是那天慶功宴遇到的那個。

注意到時鳶的手腕被他扣着,蔣清瞬間急了:“時鳶姐....你沒事吧!你是誰啊,快點放....”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男人的視線冷冷睨過來,蔣清沒說完的話頓時卡在了嗓子眼兒裏。

他的眼神實在太過冷冽駭人。

裴忌的手不但沒松開一分,反而笑了下。

他掀了掀眼皮,看向蔣清,語氣淡淡:“你在跟我說話?”

蔣清的臉瞬間白了。

見狀,時鳶連忙出聲安撫她:“我沒事,你別害怕。他不會傷害我。”

聽見最後那句,裴忌的瞳孔猛地一縮。

剛才還在叫嚣着的情緒,終于被一點點地壓制了回去。

然而時鳶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她擡起眼望向他,目光摻着幾分無奈。

“裴忌...”

她剛一開口,他的手便松開了。

時鳶還未等松下一口氣,就又聽見裴忌看低沉的聲音響起。

他還在執着于剛剛那個問題:“你和季雲笙,到底是什麽關系。”

聞言,她的目光微閃了一下。

裴忌捕捉到那絲微小的變化,沉郁的漆眸中隐有一縷光亮燃起。

然而,下一秒,她的話卻如一盆冷水從頭澆下。

時鳶靜靜地望着他:“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那點光亮就這樣被一瞬間澆熄了。

有些話,她親口說出來,總是比別人傳上千句百句還要殘忍。

裴忌退後一步,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的眸中笑意冰冷:“也好,只有我們兩個人,多沒意思。”

時鳶眼睫輕顫,剛想開口,他便毫不猶豫地擡腳離開。

很快,停在附近的一輛布加迪威龍疾馳而去,消失在時鳶的視野裏。

一旁的蔣清觀察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時鳶姐......”

時鳶掩下眼底那抹黯然,沖她笑了下:“我沒事,上車吧。”

下一刻,有人在背後叫住她。

“時鳶。”

時鳶回頭,看見是季雲笙,才恍然想起那會兒蔣清發的微信。

“你怎麽突然....”話還沒問完,時鳶就猜到了。

她無奈地笑了下:“青屏已經告訴你了嗎?”

季雲笙點頭,清俊的面容上挂着淡笑:“先上我的車聊吧。”

坐上寬敞柔軟的賓利後座,時鳶忽然後知後覺地有些慶幸。

幸好裴忌已經離開了,如果讓他親眼撞上她和季雲笙在一起,她都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麽。

時鳶正想着,就聽見季雲笙溫聲問:“裴忌已經來找過你了嗎?”

她怔了下,沒想到季雲笙會問得如此直接。

“說實話,我确實沒想到他會做得這麽絕。”季雲笙苦笑了下,似是有些無奈:“畢竟以前不管怎麽說,你對他都.......”

話說到一半,他又自覺失言,歉疚道:“抱歉,我不該提的。”

時鳶揚了揚唇角:“沒關系,該道歉的是我才對,給豫星帶來了這麽多麻煩。”

車內光線柔和,季雲笙垂眸望着她,瞳孔被光線映成了溫柔的淺咖色。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魔力:“資源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只是難辦了些,需要一點時間。”

“我來就是為了跟你說這些,你不必因為這件事有壓力,也不要在意外界的那些言論,你是豫星的藝人,哪怕我們不是好朋友,公司也有義務幫你解決。”

聽着他的話,時鳶的鼻尖莫名有些發酸。

壓下那絲酸澀,她感激道:“謝謝。”

“跟我還提什麽謝字,”他笑了笑,又想起什麽:“還有《沉溺》那部電影,我剛剛得到消息,邱銳明天就會到北城,但公司臨時有急事,需要我過去一趟。”

措不及防的,時鳶的腦中又冒出裴忌剛剛說的那句話。

她皺起眉,擔心裴忌已經對季雲笙的公司下手了。

猶豫片刻,時鳶還是開口問:“你說的急事,是和裴忌有關嗎?”

對上她的視線,季雲笙就知道根本瞞不過她。

他輕嘆,有些無奈地笑:“只是項目出了一點小問題,我父親很在意那個項目,所以急着叫我回去問話。”

季雲笙的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提到季父,時鳶心裏一沉,隐約猜測到,情況應該遠沒有季雲笙說的那麽輕松。

她只見過季父一面,就是四年前,在南浔的醫院裏。

一個真正只看利益,毫無人情的商人,生命裏仿佛只有交易,連骨子裏流動的血液都是冰冷的,對自己的親兒子也無甚區別。

時鳶視線擔憂地看向他:“季先生他會不會......”

季雲笙唇角微揚,溫聲寬慰她:“放心吧,沒事的。明天我安排洛清漪去陪你去見一下邱銳。但,裴氏集團是這部電影最大的投資方。”

時鳶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也就是說,她能拿到這部電影,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

況且現在連導演都對她沒有什麽好印象,更是難上加難。

可如果讓她放棄這個劇本,時鳶覺得,這大概也就意味着放棄掉她退出演藝生涯之前最後一次奪取影後桂冠的機會,也錯過了一個像是為了她量身定做的劇本。

她不甘心,無論從哪個角度,她都不甘心。

所以她也不會輕易放棄。

季雲笙急着去機場,時鳶就沒麻煩他送自己。

回到自己的保姆車上,時鳶有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然而,一閉上眼,腦中浮現的全是裴忌剛剛的模樣。

心口像是被堵着一塊巨石一樣,壓得她喘不上氣。時鳶索性睜開眼,拿起手邊的礦泉水擰開。

見她沒睡,蔣清終于按耐不住地好奇道:“時鳶姐....剛剛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呀?他的眼神好可怕啊...”

可似乎,他看時鳶的眼神又是不一樣的。

沒有那種淩厲駭人的感覺,而是小心翼翼,對她表現出來的冷厲只是一眼就能叫人看穿的僞裝。

後面這些話,蔣清沒敢說出口,腦中剛腦補出一部浪漫愛情劇的戲碼,就聽見時鳶清淺的嗓音響起。

“是仇人。”

蔣清一愣,難以置信地看向她,下意識以為自己聽錯了。

時鳶目光黯然,扯了扯唇角,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因為,不管對誰而言,她和裴忌的過去,都不是一個值得回憶的美好故事。

一個注定就是悲劇的故事,無論中間的情節怎樣發展,最後帶給人們的也只會是更多的痛苦。

倒不如,戛然而止。

回到家裏,時鳶洗完澡,躺在床上放空。

她靜靜地盯着天花板,耳邊忽然冒出剛剛車上,蔣清問的那句話。

“您剛剛為什麽不解釋,其實您和季總根本不是那種關系.....”

因為,沒必要。

她想要的,是讓裴忌死心,沒什麽是比這個更好的辦法了。

他已經那麽恨她,也不差再多一件了。

這一夜,時鳶睡得不太好。

夢境裏各種畫面交織,時鳶醒來後照了照鏡子,果不其然,眼底泛起一片小小的烏青。

她輕嘆一聲,将那點瑕疵遮蓋掉,畫了一層薄薄的底妝,又抿上一層玫瑰色的唇釉。

确保鏡中的人看不出憔悴,時鳶這才拿起桌上的東西出門。

按照約定的時間,邱銳會在下午4點左右在一家茶樓和人見面,留給時鳶的只有短短十分鐘不到。

茶樓包廂外的走廊上,時鳶摘掉墨鏡口罩,去掉裝飾,露出一張略施粉黛的美人臉。

過了會兒,一間包廂的門打開,一個中年男人走出來,五官周正,神情嚴肅,遠遠便給人一種壓迫感。

不愧是名導。

時鳶認出了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服,擡腳迎上去。

她露出笑臉:“您好邱導,冒昧打擾您了,我叫時鳶,是豫星娛樂的藝人。”

他的神情并沒有因為時鳶的笑臉露出任何變化,只微微點頭:“你好,時小姐。”

時鳶咬緊唇,一鼓作氣将手裏的東西遞出去:“邱導,這是我的簡歷,還有我對角色的理解和分析。我對《沉溺》這部電影中的寧意知一角非常感興趣,我相信自己有能力诠釋出這個角色,希望您可以給我一個參與試鏡的機會。”

說完,她便深深彎下腰,鞠了一90度的躬。

她是帶着十足的誠意和尊敬來的。

邱銳微愣了下,以導演的專業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的确是頂尖的外貌條件,氣質也是一等一的,站在那裏就已經足夠惹眼,瞧得出是古典舞出身,很符合電影裏寧意知這個外柔內剛的女性角色。

只可惜,太浮躁,急功近利。

邱銳在心裏無聲地嘆息。

保持了三秒後,時鳶站起身,迎上周圍的各色目光。

她的身形纖細柔弱,背卻挺得筆直,如寒風中直立不倒的秀竹。

“時小姐,我以為豫星應該很明白我的意思了。我雖然常年在國外,但對國內的情況也略有耳聞。首先,按照時小姐的咖位和片酬範圍,不是我們劇組能負擔的。有這筆錢,我會用于提升電影的質量。”

邱銳又說:“其次,據我所知,時小姐的檔期應該是很滿的,我也曾經聽說過一些。作為導演,我不希望我的演員因為過度追尋一些其他的東西,而忘記了她最本身的職責。”

“我要的是演員,不是明星。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想,我和時小姐追尋的東西并不一樣。”

時鳶身形重重一晃,簡歷的邊角幾乎快要被她的指尖捏破,眼底閃過一抹受傷,卻又很快被她掩住。

片刻,她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地望向邱銳。

她嘴角扯出的笑容帶着幾分勉強和苦澀,卻仍然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邱導,有的時候外界的評價并不足以概括一個人。您并不了解我,為什麽就能判斷我不适合您的電影呢?”

邱銳嘆了一聲,對她的固執有些無可奈何,只好意味深長道:“時小姐,或許你不知道,我很早以前就對時小姐略有耳聞了。我有一位多年摯友,她叫白錦竹。”

話音落下,時鳶的臉色瞬間慘白。

言止于此,邱銳就知道她應該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有些可惜地看了時鳶一眼,嘆着氣搖了搖頭,就走了。

只留下時鳶一人站在原地,她垂着頭,長發散落下來,看不清神情,脊背仿佛被無形的東西慢慢壓垮,整個人都籠罩着一種深深的無力和頹然。

怔然失神間,時鳶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道溫和卻嚴厲的女聲。

她說,時鳶,你太讓老師失望了。

那種努力過後依然無用的無力感,遠比外界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和聲音,更像一把鈍刀子,可以一點點地将她淩遲。

會讓她認為,不論過了多久,她依然一事無成。

甚至連自己喜歡的角色都沒資格争取,也沒資格辯駁。

像是海岸上擱淺的魚,被紫外線淩遲過後,掙紮着試圖翻身,卻又被海浪拍打在沙灘上動彈不得,能做的只有緩慢而艱難地呼吸。

時鳶走出大門時,冷不丁被蕭瑟的風吹得打了個哆嗦。

外面的天漆黑一片,一輛車從不遠處駛來,熾白的車燈明晃晃地掃過,刺得她不适應地擡手擋在眼前。

那輛車就在她的面前停下,副駕駛的車門打開,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走到她面前,聲音禮貌。

“您好,時小姐。”

時鳶适應了光線,将手放下來,看見面前陌生的面孔。

她只隐約覺得來人的聲線有些耳熟,遲疑問:“您是?”

男人微笑着向她表明身份:“我是裴氏集團執行總裁助理,周景林。之前有給您打過電話的。”

時鳶一怔。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周景林又說:“是裴總讓我來接您的。”

時鳶頓時更懵:“?”

恰逢這時,周景林的電話忽然震動了下。

周景林看了眼手機,又看到時鳶茫然的表情,随即了然。

他将電話劃開,遞給她:“是裴總的電話。”

時鳶懵怔地接過手機放到耳邊,電話那頭安靜幾秒,随後,一道熟悉的聲音混合着微弱的電流聲傳過來。

“我說過,季雲笙幫不了你。”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又像是混合了一絲少有的愉悅,惡劣至極。

他知道她今晚即便是見到了邱銳,也只會碰壁。

時鳶抿緊唇,一時無言。

這是裴忌對她的報複,甚至有可能只是一個開始。

可接下來發生的,卻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樣。

電話內安靜無聲,呼嘯的風聲從時鳶耳邊刮過,裴忌低沉的嗓音忽然入耳。

“時鳶,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話落,時鳶頓時愣住。

消化掉那句話裏的意思後,她的嗓子忽然有些發澀,緩聲問:“你說什麽?”

“試鏡。想要那個角色,就過來。”

他只說了這麽一句,電話裏就只剩忙音。

手機被她攥得有些升溫,那股熱意順着皮膚灼燙到心髒,驅趕了晚風帶來的那絲寒意。

時鳶突然發現,裴忌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他知道要用什麽當作誘餌,才能讓她心甘情願地走到他身邊。

而她從始至終卻不知道裴忌想要的是什麽。

理智告訴她,他們早該到此為止了。

可心裏原本死寂荒蕪的地方像是被一把不知名的火點燃了,時鳶找不到源頭,只能歸結于她不甘心放棄《沉溺》這部電影。

她已經分不清,等下要做出的選擇,到底是不可為而為之,還是将錯就錯。

夜風徐徐,周景林站在車旁安靜等待着。

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緩緩擡起頭,黑夜裏,那雙溫柔的杏眸清明而堅定。

“麻煩你,送我去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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