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走了

次日上午,天氣晴朗。

豫星娛樂大樓位于市區中心,大樓高聳入雲,一樓大堂人來人往,牆壁兩側挂滿了藝人的大幅海報照片,而時鳶的照片則一直被挂在最顯眼的位置。

茶水間裏,有人抽空摸魚,幾個員工興致勃勃地聚在一堆讨論。

“我剛剛看群裏說,時鳶今天來公司了?”

其中一人抿了口熱茶,“是吧,好像是為了和厘姿的官司那事兒,剛從法務部出來,這會兒要去季總辦公室呢。”

“所以時鳶和季總其實不是那種關系了?”

“我一直都覺得不是,雖然咱們季總對時鳶有意思,但時鳶看季總的眼神裏顯然沒愛啊。兩個人估計就只是朋友。”

一個新人好奇問:“那時鳶當初是怎麽被豫星簽下的啊,我剛入行的時候就聽說她從出道開始,豫星給她的都是頂級一線資源....”

老員工壓低聲音:“噓。我悄悄告訴你。其實當初簽下時鳶的人是季董.......”

“好像是季董一開始看重時鳶,覺得她适合進娛樂圈。又碰巧當時,時鳶家裏剛好出了事,不得已才和季董簽了藝人合同,提前預支了一大筆錢,簽了豫星。就變相相當于一直和豫星綁在一起了,現在合同的期限明年就到了。”

新人驚訝得合不攏嘴,又問:“那時鳶以後還會留在豫星嗎?她現在的未婚夫可是裴氏總裁哎。”

“應該不會了吧,誰知道呢。”

一人催促:“好了好了,回去工作吧。”

總裁辦公室內。

助理給時鳶端上一杯現煮咖啡,然後恭敬地退了出去,将辦公室的門關嚴。

季雲笙從辦公椅上起身,走到時鳶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

他的面容清隽俊朗,臉上帶着柔和的淺笑,看着時鳶道:“官司的事情法務部那邊已經把資料都整理好了,後續訴訟的事你就不需要再擔心了,豫星會負責處理好。”

時鳶感激地笑了下:“謝謝你,雲笙。”

“和我還這麽客氣做什麽。”季雲笙頓了頓,唇邊的弧度落了些。

他語氣歉疚,嗓音裏夾雜了比往常更為明顯的情緒:“視頻那件事,是我沒有及時保護好你。”

時鳶拿着杯子的動作微滞了下。

保護這個詞,對于朋友來說多少有些逾矩了。從認識季雲笙這幾年到現在,這還是他第一次稍微越界到朋友那條線之外。

她将杯子放下,面上神情并無變化,緩聲道:“別這麽說,作為朋友,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如果沒有你和季伯父,恐怕當初,奶奶的手術費我都湊不齊。”

她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水,在朋友那兩個字上微微加了重音,在他第一次主動試探之際,不動聲色地退回界內,将朋友的界限劃得更加分明,無論是誰都是一樣。

這幾年來,她一直是如此。

季雲笙一直知道,時鳶只是看上去性子軟,其實心裏認定的事情,從來不會輕易改變。

所以即便是他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她身邊的那幾年,都始終無法真正進入她心裏一絲一毫。他不可以,別人亦然。如果能一直維持朋友的假象,也是好的,至少他是她身邊信任的朋友,會選擇去依靠的人。

可裴忌卻是例外。

裴忌的出現,打破了季雲笙這幾年小心翼翼維持着的,屬于他自己一個人的假象,讓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徒勞。

所以他無法容忍。

季雲笙握着杯壁的手指無聲收緊,指節甚至隐隐泛了白。

他微垂着眼,金絲眼眶裏的鏡片遮擋住他眼底的幽光。

季雲笙慢慢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重新擡眼看向她,眼底那抹幽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微笑着開口:“對了,時鳶,那天裴總突然公開的那件事,有提前告訴過你嗎?”

時鳶彎了彎唇,語氣透着一絲無可奈何。

“沒有...他的性子一直是這樣。”

這樣的無可奈何,已經是她從未給過別人的例外。

只是她自己全無意識而已。

季雲笙神色不變,唇邊噙着笑:“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裴總有沒有告訴你。”

時鳶擡眼:“什麽?”

他答:“前陣子,奶奶突然病情加重的那段時間。我聽醫院的人說,有一個人在奶奶的病房外徘徊過。我不太放心,就讓助理去查了監控。”

時鳶頓時緊張起來:“是誰?”

“裴總身邊的那位高級秘書,姓周。”

時鳶驀地怔住,一雙杏眸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周景林嗎?

季雲笙又連忙解釋:“或許是裴總讓他來的吧。當初發生了那樣的事,裴總心懷愧疚,有心關心看望奶奶,也情有可原。”

和時鳶相處的這幾年裏,雖然她對他沒生出情意,但對他的信任卻是在的。

畢竟在她最難最落魄的那年,是他出手幫了她。

季雲笙頓了頓,收斂思緒,又語氣擔憂道:“只是....時鳶,醫生應該也跟你說過,老人家的身體不好,心情方面有很大影響,容易受到一些刺激....”

時鳶臉色頓時煞白,鴉羽般的長睫輕顫。

她的嗓音緊得發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慢慢擠出一句話。

“你的意思是...是因為裴忌去過,所以奶奶才....”

季雲笙神色自若,急忙又道::“不不不,只是醫生說過,還是應該以老人家的身體為先,畢竟奶奶的精神狀況,不宜再受刺激了。”

最後一句話每個字都重重地敲擊在她的心上。

腦子空白了一瞬後,靜默片刻,時鳶回過神。

她蒼白着臉,沖他扯了扯唇:“我明白了。”

季雲笙又溫聲道:“過幾天有空,我再陪你回去看看奶奶吧。”

“嗯。”

時鳶應了一聲,拿着包起身,笑容比來時多了幾分勉強。

“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雲笙,就不打擾你工作了。”

季雲笙起身就要送她出去:“我讓司機送你吧。”

她還是婉拒,季雲笙只好作罷。

時鳶前腳離開後,助理就被一通內線叫進了辦公室。

季雲笙從沙發上起身,慢慢整理好微亂的西裝衣角。

想起剛剛時鳶離開時臉色蒼白的模樣,他的唇角慢慢彎起,目光幽深。

“之前我交代你的事情,今天就讓他去做吧。”

助理恭敬點頭,就要退出去:“好的季總,我這就去辦。”

季雲笙叫住他,“等等。慕思遠答應回國了嗎?”

“他說機票已經買好了,就在下周一。”

季雲笙點了點頭,神色深沉莫測。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給裴忌準備的這份大禮,離送出去已經越來越近了。

裴氏集團總部大樓。

總裁辦公室內。

周景林有條不紊地将文件一份份擺放在辦公桌上,堆疊成一座小山。

“裴總,這是需要您簽字過目的文件。項目招标現在已經正在進行中了,投資部那邊正在加快速度,會在明晚之前把完整的風險評估交上來。還有準備投入大筆資金的度假村項目的策劃案.....預計首期計劃投入資金為二十億....”

男人面露不悅,蹙眉煩躁打斷:“一份風險評估需要花這麽長時間?”

周景林一噎,心裏暗自腹诽,又不是誰都有像工作機器一樣的變态效率。

面上,他恰到好處地微笑:“好的裴總,我讓他們今晚就交上來。”

“嗯。”

辦公室裏安靜下來,一時間只剩下文件翻動的聲音和鋼筆尖劃過紙頁發出的沙沙聲。

周景林再度開口:“裴總,還有一件事。”

“您讓我查的,時小姐奶奶所住的那家醫院裏,19日的中午,也就是《沉溺》劇組試鏡的那天,一個陌生護士進了時奶奶的病房,那時護工恰巧不在。”

裴忌的神情忽然冷下來。

他的唇線抿直,沉聲道:“知道了,讓人仔細看着。其他的繼續查,動作輕點。”

“好的,我明白了。”

最後一份文件簽完,裴忌正準備合上筆蓋。

周景林又遞了一份過去:“裴總,還有一件事。”

裴忌動作一頓,微眯起眼,冰冷銳利的眼神直直射向他。

察覺到危險氣息,周景林連忙補充:“這份是時小姐這一周的行程安排表。”

“是她的經紀人洛小姐發給我的,說是為了彌補昨天的過錯。”

“.........你到底是誰的秘書?”

想起昨晚被打斷的經歷,裴忌的眉心那股躁意頓時更重。

“時小姐今天上午的行程是空的,下午還要參加一檔節目錄制。如果您現在行動的話,應該還來得及趕上午飯時間。”

辦公桌後的男人面無表情。

盡職盡責地彙報完畢,周景林立刻抱着桌上簽完的文件推門離開,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

拿起手機計時。

他賭,最多超不過三分鐘。

兩分鐘...

一分鐘.....

30秒.........

“砰——”

辦公室的門從裏面打開,男人拎着西裝外套,闊步走出來。

周景林心道:果然如此。

硬氣不過三分鐘。

他站起身恭敬問:“裴總,需要我安排司機送您嗎?”

男人的衣角在空氣中劃過一抹冰冷的弧度,頭也沒回道:“不用。”

專屬電梯快速降到地下停車場。

一輛全黑車身的全球限量款法拉利靜靜停在那裏。

裴忌拿出車鑰匙,車燈便随即閃了閃。

他快步朝車的方向走去,一手拿出手機撥出電話。

電話嘟嘟響起,耐心等了好半會兒,才被對面接通。

他打開車門,一邊問:“在哪?”

對面安靜了下,才輕聲答:“.....豫星樓下。”

裴忌發動車子,沒聽出她聲音裏的不對勁。

他沒廢話,直接道:“在那等我,十分鐘。”

頓了頓,她才說好。

挂掉電話,裴忌打着方向盤,超跑疾馳出停車場。

正午時分,馬路上車流不斷,雖然不堵,可也算不上暢通。

十分鐘的時間,時鳶以為他怎麽都會晚上一點。

可他沒遲到。

說好的十分鐘,正正好好,分秒不差。

時鳶剛走到路邊,那輛高調又拉風的黑色超跑就在她面前停下。

車窗搖下,駕駛座的男人側頭,嗓音低沉清冽:“上車。”

他今天罕見地帶了一副黑色墨鏡,那雙狹長多情的丹鳳眼被遮住,只露出下半張臉,下颌線清晰,透着幾分冷酷和淩厲。

時鳶怔了下,随即回神,拉開車門上去。

她一邊低頭扣上安全帶,輕咳了聲:“你怎麽來了?”

裴忌打着方向盤,擡了擡眉梢:“帶你吃飯。”

時鳶走神,沒聽見他的話。

裴忌頓時蹙眉,又問:“怎麽?不想看見我?”

想到她剛從豫星出來,裴忌忍不住冷笑一聲,語氣裏的鋒芒絲毫不掩。

“想跟誰吃?季雲笙?有他在你吃得下飯?”

幼稚得像小學生争風吃醋。

時鳶無奈:“......你別瞎說。”

恰逢紅燈亮起,裴忌剎住車,擡手将墨鏡摘下,忽然轉頭湊近她。

那張俊顏措不及防地在面前放大,時鳶頓時傻住。

他的睫毛很長很濃密,湊近來看更漂亮,單眼皮,眼頭的形狀尖尖的下壓,眼尾卻又微微上挑,沒有戾氣壓着的時候,那股天生的妖孽和勾人就會肆無忌憚地洩出來。

盯着她時,那雙深邃的黑眸底盛滿了她自己的倒影。

心髒忽然就不聽話地漏了一拍。

他壓低了聲音,低沉的嗓音混雜了些氣音,有些蠱惑。

“更想和誰吃飯,嗯?”

勾引,這就是明晃晃的勾引。

她發現裴忌這人不知道從哪學的,以前脾氣臭得只會跟她發火,現在學會......

學會色.誘了.....

時鳶只能故作鎮定,泛紅的耳根卻不遺餘力地出賣了她。

她擡手去推他的胸膛,嗓音軟了幾分,不自覺染了些嬌嗔的意味。

“別鬧了..好好開車。”

他輕笑一聲,沒再繼續逗她,轉過頭,注意力重新回到馬路上。

時鳶輕咳一聲,紅着臉轉移話題。

“你怎麽知道我中午有空?”

他答得坦蕩:“洛清漪把你的行程表發給我了。”

“........”

這個叛徒。

裴忌卻像是聽見了她的心聲似的,慢條斯理道:“她壞了別人好事兒,給個補償怎麽了。”

話落,腦子裏的畫面一股腦兒地湧出來,時鳶的臉再度爆紅。

她美目怒瞪他,又羞得說不出話:“你怎麽.......”

他怎麽能這麽直白又明目張膽地說出來啊?

裴忌又笑:“我說錯了?”

..........

時鳶紅着臉別開頭,第一次兇巴巴地命令他:“我餓了,你快點開車。”

裴忌神色散漫,扶着方向盤懶懶道:“我也餓了。”

頓了下,他的語氣變得意味深長:“從昨晚餓到現在。”

“........”

裴忌勾了下唇,慢悠悠問:“那你想吃什麽?”

“.........”

好讨厭,不理他了。

被他這麽一打岔,時鳶的心情不似剛剛從豫星出來那會兒那麽沉重了。

可卻也沒什麽胃口。

季雲笙的那些話一直萦繞在她的腦海裏,無論她怎麽克制着不去想,都消停不下來。

沒吃幾口,時鳶檸檬水喝多了,起身去了衛生間。

包間裏,裴忌心情不錯,低頭慢條斯理地把手裏這份牛排切好,然後放到她的座位前。

他正要坐回去,就看見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下。

亮着的短短幾秒裏,裴忌看清了那行字,面色瞬間陰沉下來。

巨大的風暴在他眼中迅速累積席卷,又被深深壓抑在最深處,像緊繃的弦,稍有不慎便會爆發。

手背上的青筋一點點凸起,骨節都開始泛白。

很快,時鳶就回來了。

她坐回座位,看見面前切好的牛排愣了下,随即擡頭看向他。

細心的她很快察覺到他身上駭人的氣息和戾氣。

她明明才出去這麽一會兒而已,他怎麽這麽陰晴不定。

時鳶觀察着他的神色,輕聲問:“裴忌..怎麽了嗎?”

裴忌聲線發冷:“我說過,離他遠點。”

時鳶頓住,她抿緊唇,還是将那句他曾經幫過我又咽了回去。

見她不作聲,裴忌眼底克制的情緒愈發洶湧,眸色黑得發沉。

他的手背攥緊,盯着她問:“你要他陪你一起回去看奶奶?”

這個敏感的話題提起得措不及防。

她動作一僵,原本拼命努力想要逃避的問題再一次被迫遞到眼前。

直白白的,血淋淋地剖開在她面前。

她根本逃避不了。

時鳶的臉一點點失去血色,她的手一點點攥成拳,眼睫輕顫。

末了,她艱難地開口:“裴忌...前段時間,你去看過奶奶了嗎?”

話音落下,空氣瞬間凝結成冰。

安靜片刻,他忽然笑了。

眼底的瘋狂褪了,卻而代之的是詭異的冷靜。

“季雲笙說的?”

“你覺得奶奶前陣子病情複發,是因為我?”

他又笑了下,語調嘲弄,低聲喃喃:“也是。看見仇人的兒子,怎麽會不生氣。”

原來,他還是那麽招人生厭。

裴忌垂着頭,神色辨不出情緒,側臉線條繃緊,冷硬得可怕。

時鳶心口一墜,疼得發緊。

她身形一晃,想要開口解釋:“裴忌,我不是這個意....”

然而,話卻沒來得及說完,男人已經轉身離開。

時鳶怔在原地,看着他冷冽的背影,想要擡腳去追他。

可挪了一步,腳步卻又生生頓在那。

就算追上去,她又能說什麽呢。

他們誰都無法不在意的。

時鳶就那樣站在原地,長發散落臉側,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只有濃濃的悲戚,籠罩在她周圍。

不知道過了多久,包廂裏靜悄悄的,只剩下她一個人。

還有桌上那份已經冷掉了的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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