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七年前。

奔跑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溫慧玲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眼前的方向，只看到了人影重重晃得人眼花。跌跌撞撞地前進着，毫不理會周圍被自己撞到的行人，直到一個腳步不穩終于狠狠地趴在了地上為止。

似乎有人跟自己說話，好像有人在扶她，可她不知道別人說了什麽，還有那只扶她的手也仿佛是無形的一樣。

在今天之前她以為自己是最高貴的，父親是這座最繁華的城市的市長，他有權有錢，雖然父親和母親這兩個名義上最親的人并沒有給予她多少親情，可是她還有一個葉子不是嗎？溫慧玲常常想就這麽不愁吃穿的過一生也不算太糟糕了啊！

呵……是連老天都在懲罰她的好吃懶做不思進取嗎？一夜之間這座城市裏到處紛飛着市長貪污受賄畏罪自殺的消息，市長夫人攜款私逃還在追捕中，本來就是空蕩蕩的家已經更是凋零了，溫慧玲直到得到父親自殺的那一刻才驚覺自己活了十幾年竟然連一點自力更生的能力都沒有。

飯她不會做，以前有保姆，後來有葉子的巧手；衣服她不會洗，溫慧玲甚至連洗衣粉都沒有碰過；所有的家務都沒有她的份，更何況如今還要讓她賺錢自己讨生活。

最最無措的時候她想到了葉子，唯一的一個親人，唯一的一個朋友。

和葉子認識其實并不長久，一個學期的時間卻讓兩個迥然不同的人走到了一起，彼此分享對方的心情與快樂。出了事她第一個想到就是葉子，似乎在她那兒總有一種令她安心的力量存在着。可如今呢？

葉子的剛才的話就像是揮不去的蚊蟲一樣一直盤旋在她的周圍，刺激着溫慧玲的每一根神經。

那人的語氣是自己從未感受過得無奈和冰冷，這讓溫慧玲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犯了十惡不赦大罪的罪人一樣。

“你又怎麽了？又和男朋友吵架了？……請讓我靜一靜好——嗎？”

她的聲音裏滿是疲憊，卻讓溫慧玲感覺到了刺一般地尖銳。她扶着自己的肩膀，不再像以前哭過之後為自己輕輕地擦淚。她的眼睛直視着自己，晦暗的目光深深地刺入了柔軟的心底。

“小玲，麻煩你讓我靜一靜好嗎？我總有自己的時間需要做自己的事情啊，你可以依靠你的父親，不愁吃穿只談戀愛就行，可我要考大學，我是個孤兒，我得靠自己才能站在這個社會上。我不能每天陪你分享你的什麽戀愛心情，不能總是陪着你去和你的親愛的男朋友約會。”

她不再顧及自己的心情，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因她的一番話而無力、驚慌、甚至再次哭泣，她卻只是轉過身去不願意面對自己，執意把那些殘忍的話語說下去。

“……我想我需要重新考慮我們的關系了，你先走吧，……過幾天我去找你。”

葉子說讓我不要在打擾她了，她需要時間來靜一靜，她要想一想我們之間的關系……我們之間的什麽關系？

葉子不再需要她這個朋友了嗎？她也要離開了嗎？或者葉子其實也是一直看不起自己的，就像如今這個一無是處的溫慧玲？

這還有什麽好懷疑的呢，她不是清楚地說明讓自己走嗎？葉子确實是不需要她的，原來一直都是自己自以為是的自作多情罷了！

一股火熱的怒氣猛地串上了溫慧玲的胸口，她甚至連再見都沒有說就奪門而去。

一個人坐在街頭的感覺是什麽樣的，就像是溫慧玲此刻即将要面對的人生一樣孤立無援，彷徨無助。以為自己氣過了就可以不必再在乎那人的虛情假意，卻在轉身沖出來的那剎那淚流滿面。

葉子終究是不一樣的，自己的親情、友情、全部的真心都遺失在了那個名字叫葉子的女孩兒身上。如今她什麽都沒有了，那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從地上吃力地爬起來，溫慧玲繼續跌跌撞撞的前行。前方霓紅璀璨，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的地方。那時侯她是和幾個同學來這家KTV玩，葉子因為一向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地方所以沒有參加，于是她認識了張傑，一個滿身江湖氣的邪魅男人。

張傑是這家KTV的老板，他那天的出現讓溫慧玲感覺就像是黑馬王子的降臨一樣。一身黑色的裝束較好的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高大有力卻不魯莽。他揮出的拳頭猶如一陣狂風般得席卷了那時非禮溫慧玲的幾個地痞流氓。

葉子後來對她形容張傑簡直就像個痞子，一定對她不懷好意。可是每個女孩兒心中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英雄，張傑那時的出現就剛好實現了溫慧玲的這個英雄夢。他帥氣的外表和時常挂在臉上的壞壞的表情無不吸引着溫慧玲的目光，再加上張傑浪漫多情的性格在溫慧玲的面前展露無遺，所以讓本就崇拜他的溫慧玲很快就堕入了情網。唯一讓溫慧玲遺憾的就是她最在乎的朋友葉子卻不祝福他們這段感情。

想起那個柔弱卻倔強的女孩兒，溫慧玲的心裏就像是有人在用匕首剜她的心髒一樣疼痛。在葉子面前她的感覺總是很複雜，已經分不清是親情還是友情，或者是什麽別的了。如同現在她心裏除了那時被背叛的憤怒和心疼外，還有遺憾，還有……

溫慧玲站在這家KTV店的門口，看着這裏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忽然就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孤單。

張傑是個大忙人，但是卻從不忘時時想着溫慧玲，給她個電話，送一份驚喜給她，現在想起來溫慧玲才發覺從家變這一天以來她還沒有收到過來自張傑的消息，準确的說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張傑這個人，除了現在。那時候的傷心與絕望中似乎唯一出現的就是一個如親如友的葉子的影子，猛地搖了搖頭，溫慧玲趕緊制止自己的所有胡思亂想和有關那人的一切，她邁着疲乏的步子走進了這家KTV裏。

張傑的辦公室在二樓走廊盡頭的一間特大包房內，其實也算是他在這裏特定的娛樂場所。那裏經常舉辦各種各樣的PARTY，名目繁多，數不勝數，參加的人也是雜七雜八，什麽身份的都有。溫慧玲因為經常來這裏找張傑，所以也參加過很多類似的PARTY。讓溫慧玲記憶猶新的是甚至有一次在這裏看到的都是幾乎裸體的男人和女人，他們當中大部分是年輕人，幾乎都是一臉迷醉的表情，甚至有幾個是溫慧玲見過的某高官子弟或某企業二代。當時盡管一向大膽人如她，可還是被這樣的場景給吓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只知道匆匆忙忙的奔逃出那讓人臉紅窒息的地方。

然而盡管如此，那些糾纏的軀體與淫穢的嬉笑始終讓她的心情久久無法平靜。張傑随後跟她走了出來，還是一副壞壞的表情，說話的腔調卻很溫柔：“怎麽，怕了？放心，那些都是幫我這家店鎮場子的人物，有了他們我這兒才能開得下去啊！”

溫慧玲不是個不經世事的小姑娘，父親是市長，母親是貴婦，從他們那裏總能看到一些這個世間的醜惡。張傑話裏的意思她當然明白，只是當事實這樣真的赤裸裸的出現在她的眼前，她還是有些不能接受。尤其是那樣的場面讓她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兒看到，她的心裏如何能好過，除了絕大部分惡心與厭惡，不得不承認的是裏面還夾雜着少女的羞澀與好奇。

然後那個晚上張傑就一直陪着她安撫她，給她講了很多這個社會的醜惡與現實。再然後那個夜晚就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春色蕩漾，她和張傑有了她生命中的第一次，張傑很溫柔，所以那整個晚上她都是在那種懵懂好奇的試探與激動興奮的旖旎風情中度過的。只是等到最後，第二天她和葉子分享了這個她最大的秘密之後，她迎接來的卻是與葉子之間有始以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走進大門的一瞬，溫慧玲有關這裏的回憶也随之闖進了她的腦海，可是最後竟然還是化作了葉子的影子。

真的有些痛恨這樣的自己，沒出息，沒骨氣，更沒定力！那個人對你竟然就這麽重要嗎？！

在門內站定，穩了穩自己的心神，想到一會兒見到張傑心裏還是有一點點期待的。擡起頭來，不需要服務生的引導溫慧玲直接就向二樓行去。店內十分忙碌，服務生穿行于各個角落不同的房間之內，隔着厚厚的牆壁都能聽到從那裏傳來的音樂聲和偶爾地巨聲狼吼。這幾乎是這裏每晚的景象，所以溫慧玲的出現也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上了二樓的樓梯轉角，剛轉身的溫慧玲腳步卻不由自主的頓在那裏，走廊盡頭的燈光一片昏黃，此刻卻突然顯得那麽刺目耀眼，燈光下的兩個人影靠着牆在渾然忘我的暧昧地糾纏着。

四周一切似乎都靜止了，聲音消失，燈光已滅，漆黑的世界裏唯獨剩下了溫慧玲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