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5

聘用梅薩羅什·蓋佐擔任教練組成員, 是危險且極具野心和争議的舉動。反對和質疑的聲浪在國際滑聯和國際反興奮劑組織工作人員抵達國內後達到至高,他們隊伍浩浩蕩蕩,目的是飛行檢查, 目标是何煥。

但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檢查結果公開後, 輿論就開始慢慢好轉,至少有些之前離開風口浪尖的俱樂部的孩子又被家長帶回來了。

風波過去後連宋心愉都忍不住感慨何煥出乎意料的平靜, “咱們家小煥,心态比滑行技術還要一流,折騰大半個月,訓練一天都沒影響, 狀态反而漸入佳境, 比我當選手時強多啦!”

只有何煥自己知道, 他的內心并非全無波瀾。

但被新技術教練激怒的那顆自尊心卻不允許他為旁的事情落人下風。

他讨厭梅薩羅什仿佛嘲弄一切的語氣,讨厭他冷漠乖張的笑,更讨厭他臉上挂着這種笑容用着這種語氣叫自己“世界冠軍”。

所以他在訓練時事事好強,極為專注, 每次技術專項訓練何煥都像在奔赴一場戰役,警惕且心無旁骛,執行力與求生欲占據他的頭腦和內心後, 旁的是非紛擾根本沒機會鑽人心裏脆弱的空子。

這些宋心愉都看在眼裏, 她挑了天早晨訓練滑行圖案的時候安慰何煥, “你是跟自己較勁還是跟蓋佐較勁?”

“教練, 我不喜歡他叫我世界冠軍。”何煥對宋心愉從來實話實說, 并不避諱什麽,“像是在罵人。”

宋心愉噗嗤笑出聲,“你本來就是世界冠軍, 還怕人叫啊?被揶揄兩句但能學到本事,你覺得值不值?”

何煥心想,當然值得,但不爽還是要不爽的。

見自己帶大的學生又陷進他自己的執拗,宋心愉好聲好氣寬慰:“蓋佐的事你也知道……你還小,可能不明白,人生遭逢劇變最意難平,他那時候人生剛至巅峰,一日之間跌落谷底,個性變成今天這樣也是可憐。你不一樣,你還在向上,人只要是在向上的就活得有盼頭,別跟他一般見識。”

聽教練話裏的意思,似乎他們曾經認識,尹棠後來私下曾對何煥說過,他聽胡教練言語之中談到蓋佐也頗為惋惜,仿佛也是認識甚至有過交情,于是忽然動起好奇的念頭,問道:“教練你以前認識他?但他拿冠軍的時候,你不是已經退役了麽?”

“退役了三四年而已,那時候我和胡教練在國家隊當個小助理教練,當年我已經有了自己開俱樂部的打算,所以就想着先學點本事,這個時間點上也是蓋佐最活躍的時候,他在的比賽,我們一般都是在現場的,只不過是以教練的身份……說起來,當時他的聽證會,我們三個還是證人來着。”

“證人?”何煥眼睛不自覺瞪圓一整圈,“你們……是指認他有服藥的證人嗎?”

“剛好相反,當時我們都是證明他确實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誤服藥物的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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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心愉脾氣火爆為人正直,是不會說謊或者被買通的那種人,何煥相信她,可整件事的撲朔迷離讓他一時無法分辨到底真相如何。

"當年奧運會男單自由滑掃冰休息的時間,我和胡教練約上選手時候就是朋友的馬文教練想去聊聊天,我們帶的選手都是前兩組出場,分早就出來,比賽對于我們來說已經結束了,當時心情很輕松,老朋友見面嘛……結果在休息室外,我們聽到蓋佐和他的保健醫生談論自己胃病複發。"

宋心愉不知是斟酌詞句還是在回憶當時的情形,短暫停頓才重新開口。

“他很快就要出場比賽,但可能是因為緊張和為了保持比賽狀态沒有進食,胃疼得厲害,他的保健醫生先給他量了血壓——當時休息室裏少了把椅子,還是胡教練幫忙搬了一把,我記得蓋佐向他道謝時狀态已經很不好了,因為胃疼額頭都是汗珠,看着很讓人擔憂。最後拿藥時,我的的确确聽見他們說得是,這是一直吃得那種,不會有錯。”

何煥腦子一向轉得快,立刻聽出關鍵的問題,“如果是一直吃得藥物,要是有問題的話,之前比賽早就檢測出來,為什麽只在奧運會測出來是違禁藥品?”

“因為那個藥物是在奧運會前幾天才經由反興奮劑組織提交,加入到違禁藥品名單。”宋心愉嘆氣。

“那就是負責蓋佐健康的保健醫生的責任……雖然即使這樣,他的金牌也還是要被收回,只是過失服藥怎麽也不至于終身禁賽,斷送職業生涯。”

“但那個醫生說的是自己查過新的禁藥名單,之前也和蓋佐溝通過,但他沒有在意。我們幾個人只是聽到他們吃不吃藥吃什麽藥的對話,醫生這樣說,我們的證詞變得完全沒有意義,也就不能判明蓋佐是否早就知道禁藥在列仍然服用的主觀性。”宋心愉說着皺起眉頭,“事關渎職,那個醫生說得是不是實話,我也不能給你下定論。可是……”

“可是教練覺得蓋佐是無辜的,所以才會讓他在俱樂部任教。”何煥明白為什麽宋心愉冒這樣大的險接納蓋佐,之前他只是以為教練和自己一樣求勝心切,所以不顧旁人眼光我行我素,現在他越來越覺得教練與自己雖然同樣渴望勝利,卻仍然是不同的個性。

“你知道嗎?我現在還能回想起聽證會結束,下達判決結果之後,蓋佐當時的表情……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看到一個人有同樣的絕望和無助……我曾經聽過自己夢想破碎的聲音,但那是不可抗力,是天時地利有可能也有人和吧……但絕不是像他這樣,以屈辱的方式毀滅……這是不一樣的,尤其是對一個運動員。所以,小煥,如果你要真的很認真很認真地問我,相不相信他,我可以毫不避諱、不怕你嘲笑地說,是,我在見過那樣的情形和蓋佐當時的模樣後,我相信他是誤服而不是有意為之。”

何煥從宋心愉眼中看到坦率真誠,他很感激教練以這種平等的方式與他交流。

“我和你說這些,不是一定要你認為蓋佐是無辜的,你馬上就要二十歲,是非曲直我相信你有能力判斷然後給自己一個解答,但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當年的公案,或者說,也有必要去試着了解一下你的新教練曾經經歷過什麽。”

何煥點點頭,暗自決定至少今天,蓋佐來的時候要發自內心而不是單純出于禮貌打個招呼。

這樣一來,整個月倒也相安無事,何煥跟随蓋佐改進自己的跳躍技術外加新節目編排,很快,奧運賽季大獎賽選站的申報開始了。

何煥親手來選擇自己靠硬實力拼下來的兩站分站賽,心中的郁結疏散不少,想到去年這個時候,被錢主任拿着參賽機會威逼利誘,實在是他開始滑冰以來最生氣的一件事。

他承認自己在花樣滑冰方面是有點小心眼的,比如雷普頓教練一句話他記到現在,再比如去年大獎賽選站的風波,他始終很是在意,暗自下定決心要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如今心願成真,看着空白申請表格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而且實在是太久沒有比賽了,何煥總覺得休賽期難熬,他不知道別的選手怎樣想,對他來說,沒有比比賽更值得期待和興奮的事情。

“你打算留在中國站主場嗎?”成明赫也拿到自己的申報表單,他是世錦賽亞軍,按照規則一定要和何煥與第三名的安德裏安錯開站次,“那我還是選日本站好了。”

“中國站有小尹,這裏是他的主場,不一定是我的。”何煥明白自己不是國家隊選手,如果他選擇和尹棠一樣在中國站,那結果就是兩個人先殺個你死我活,影響積分,如果一個不穩,總決賽名額就會受到影響。何煥還沒參加過總決賽,他記得去年旁觀總決賽時那種豔羨的感覺,決定這次必然要分站賽拿夠積分晉級,親自體驗精英賽的血戰。

“我看六大分站賽根本沒有你的主場。”

門沒有響,但蓋佐人卻就站在門口,何煥不用回頭也猜得出他用什麽表情配這似笑非笑的語氣,想完就更不想回頭了,低頭翻閱申報文件說道:“我去到哪站,哪裏就是我的主場。”

成明赫還沒聽師弟說話這樣霸道狂妄,心想果然是教練又惹他生氣了,完蛋,氣氛又要僵住。他天性豁達樂觀,總想融融恰恰人人都好好相處才是最好,怕什麽來什麽,自從蓋佐進組,他原本最喜歡的組內氛圍只要何煥和蓋佐兩個人開始針鋒相對便蕩然無存。這好不容易好了一個月,熟悉的暴風雨前的平靜又來,他趕緊開口想緩解,“教練,今年的選站……”

他緩和的話被蓋佐毫不留情截斷。

“美國站和加拿大站是埃文斯的陣地,中國站和日本站從來都是只有你的國家隊小朋友和師兄争出你死我活,至于歐洲那兩站想必也歸我那個不成器的師弟,一塊蛋糕六份,你覺得哪份吃得到?”

在蓋佐說到一半時,何煥已經回頭了,他仍然平靜且克制,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是生氣了還是真的無所謂,“可是教練,你忘記了,我是世錦賽的冠軍,我有第一順位的選擇權,現在是其他人等着我的選站結果然後去規避我,而不是我規避他們。”

蓋佐被這樣反駁頂撞,也還是笑得有幾分憤世嫉俗的意味,“我沒有忘記,但除了規則要求的第二第三名必須規避你的選擇,其餘人你覺得他們會害怕還是期待和你一站先殺一程?”蓋佐聳聳肩,邊朝屋外走邊說,“他們的目标是你,只要站在冰上,人人的目标都是你,這游戲的攻守方在你贏下冠軍的時候就完全改變,守住這個第一可不是靠規避其他挑戰者能完成的。”

何煥楞在原地,他意識到自己和宋教練可能犯了同一個錯誤:仍然認為自己是個挑戰者。

蓋佐說話腔調惹人讨厭,說出的內容卻像能一擊斷竹的斧子,快刃重鑿,和他教得技術一樣,都是真真切切的東西。

“師兄……師兄你在幹嘛?”

何煥本想問成明赫是不是也很想戰勝自己,但只見成明赫悶頭快點手機屏幕,不知道忙活什麽。

“我在網購個電子血壓計。”成明赫頭也不擡,“我怕你再這樣天天和他明裏暗裏較勁血壓遲早拉滿,先準備着。”

何煥哭笑不得,他才十九歲,被師兄這樣一說,搞得像是提前三十多年進入更年期。不過他剛想明白這件極重要的事情,選站也打定主意,心情正好,笑着說道:“等我選完站,血壓要拉滿的人怕是不止一個。”

……

加拿大,蒙特利爾。

“這小子打到咱們家門口來了!”

埃文斯少見雷普頓教練生氣,他嚴肅歸嚴肅、古板是古板,卻很少以發脾氣的方式表達不滿憤怒,忽然嚷起來肯定有什麽大事。

從器械上摘掉配重下來,埃文斯抓起毛巾邊擦邊問:“教練,發生什麽了?”

“你自己看!”

雷普頓扔過來的是已經确認的選站安排,何煥第一站就選了加拿大,這裏從前是自己的主場,哪有不怕死的敢來?

“早點有機會贏他,我倒是沒什麽意見。”埃文斯倒覺得這樣挺好。

“他要麽是沒把你放在眼裏,要麽是挑釁,真是可恨……才當上世界冠軍幾天,這麽傲慢!”雷普頓恨恨說道。

埃文斯笑着說:“教練你不是說世界冠軍就應該傲慢嗎?你還說傲慢是冠軍的權力,是……”他的話說到一半就被雷普頓兇悍的眼神截斷,自從他上次十歲時訓練中途貪玩開小差跑出去吃冰淇淋,教練已經十幾年沒這樣看過他了。

“誰讓你歇着了?回器械上去!”雷普頓瞪着他說道。

埃文斯趕緊坐回去,等到雷普頓背對自己,才敢偷偷笑着嘆口氣。

……

中國,國家隊訓練中心。

尹棠自打訓練就沒再說過話,他年紀雖然不大,然而進隊早資歷老,脾氣又知了名的陰沉孤僻裏帶點豪橫,同場的其他二隊隊員滑過去時都自動避讓,生怕他陰沉的臉再黑幾分。

下一場是冰舞的上冰時間,朱緋習慣早點到先繞場跑兩圈熱身,剛進來就覺得氛圍不對,兩個小男單把她拉到場邊,叫苦不疊,“小緋姐,今天小尹不知道怎麽了,吓死個人。”

朱緋瞧一眼冰上尹棠陰恻恻的臉色,心想不好,這是有人惹他了,但問過其他人後,聽到今天他來便這樣,都沒人敢和他說話,哪裏來惹不惹的。朱緋覺得大概是尹棠訓練狀态不好,自己跟自己怄氣,覺得幾個小男單小題大做,笑着說:“他脾氣不好,但人又不是隊霸,也沒欺壓過你們,幹嘛怕成這樣,該怎麽訓練怎麽訓練,他又不會吃了你們。”

話是這個道理,但朱緋也知道尹棠從來氣場過強,旁人畏懼倒也不奇怪。可真正奇怪的是,到底出了什麽事兒給他惹成這樣?

朱緋走進想叫住他問問,在場邊圍場保護擋板上看見張搓皺的A4紙,打開一看,頓時明白了來龍去脈。

世錦賽前三的自主選站已經确認,她手裏拿着的就是表單,何煥第一站選了加拿大站,第二站選了中國站。怪不得尹棠生氣,一般選站都先找十拿九穩的站次,确保進入總決賽,這是盒飯覺得尹棠十拿九穩輕松好贏的意思,那真是捅了馬蜂窩。

可怕可怕。

她心想還是溜走,外場跑會兒圈省得這時候往槍口上撞,誰知道她的行蹤早被尹棠看見,他不聲不響滑過來,冷不丁從後面喊了句,“站住,回來!”

朱緋心裏是抖了兩抖,可轉過頭還是拿出大姐大的氣場,“幹嘛幹嘛?怎麽跟姐姐說話呢……真是……”

“你晚上是去謝老師那邊和那個臭小子練舞是嗎?”尹棠不吃她這套,單刀直入。

“去……去啊……”朱緋怕他要跟自己一起去,何煥豈不危險?

“好,幫我給他帶句話。”

“什麽話?”

“我升組前就開始參加中國杯,除了我受傷的賽季被他們師兄弟一人拿了一次,剩下哪次冠軍不是歸我?我現在傷好了,他盡管放馬過來,想在我的地盤拿積分去總決賽……真是夢裏撿金子——想得美。”

“好好好……我幫你說,消消氣啊……”

看着尹棠冷着張臉滑走,朱緋搖着頭嘆了口氣。

可能這就是男孩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信息量很大的!下一章休賽期結束比賽就開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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