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91

什麽時候, 贏何煥一場比賽也成為了一種榮譽?

沒人知道這個問題準确的答案。

在自由滑雙方都發揮穩定的情況下,憑借短節目的優勢,安德裏安奪得花樣滑冰大獎賽法國站的冠軍。這是何煥自從問鼎奧運會金牌後, 少有的失誤, 也是少有的丢失他所參加比賽的金牌。

但無論當時觀看比賽實況直播還是賽後通過視頻了解賽事情況的觀衆, 除了對結果,更對何煥的反常無比在意。

他腦袋受過傷的事人盡皆知, 這次摔得狠了,非但不介意發揮失常,反而笑得前所未有的絢爛。

比賽剛一結束,宋心愉的電話就打進蓋佐手機, 他這時正在安排賽事組委會安排的醫生查看何煥是否受傷, 看到這個來電, 頓時希望醫生給自己打一針就此睡過去,徹底逃避。

宋心愉與其說生氣,不如說摸不着手腦,得知何煥沒有受傷但确确實實看上去像腦子壞了後, 她讓蓋佐把手機遞給何煥。

“小煥,你要是覺得真不想滑這個短節目現在換也還來得及……”

宋心愉一面暗恨慈母多敗兒這句話是如此有道理,一面就是忍不住不忍心讓何煥再被摧殘了, 反正條條大道同羅馬, 她不信以何煥的實力水平非要逼上絕路才能贏。

“為什麽要換?”何煥驚訝宋教練的一反常态, 但轉念間, 他就猜到緣由, 不自覺笑了。“教練,我很好,不用擔心, 反而是我要謝謝你們,要是我自己,一定選不出這麽好的曲子來。”

“你……你腦袋還疼嗎?”宋心愉很害怕。

“不疼,我沒有磕到手,摔在墊子上,并不疼。教練我是真的明白要怎麽滑好短節目了,你不用擔心我,只是我可能要回去給你們确認一下。”

何煥乖巧聽話的時候是真的讓人怎麽喜歡都不為過,宋心愉稍微放下心,又叮囑他們回來時的注意事項才安心挂斷電話。

頒獎典禮結束已是将近午夜,這時候法國南部的秋風才稍微沾染些許符合時令的涼意。

何煥和蓋佐是步行離開體育館的,因為場館離酒店實在很近,十分鐘步行根本不需要代步工具,今晚又是晴好的月夜。

蓋佐走在何煥身後一步,剛才頒獎時,他一直在觀察何煥,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麽情緒,比如不甘心和不服輸,但從始至終,蓋佐只看到平靜和放松,即使領獎臺更高一步的位置站得是宿敵。

自己的學生确實沉穩,但骨子裏還是個好勝心極強的小鬼——否則也不會成為頂尖運動員。何煥從來看重輸贏,争勝欲極強,這次拿銀牌心情反倒輕快,甚至剛才走在自己旁邊時,隐約聽見他哼了兩句歌。

奧運賽季前的訓練,這小子和自己較勁弄得一身疲勞傷,怎麽會甘心失敗?

“教練,你是不是有什麽想問我的?”何煥覺得蓋佐像是有話要說。

何煥話裏話外的意思是知道《電閃雷鳴波爾卡》該怎麽滑好,蓋佐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問,但既然何煥先提,他也沒必要再委婉。“你打算怎麽修改短節目?”

“我要用自己的方法滑。”何煥看他的時候眼睛被月光照得熒亮。

“你還是不喜歡我和宋教練對這首曲子的诠釋和給你的合樂編排是嗎?”

何煥緩慢而堅定地搖頭,“我很喜歡,甚至感謝你們替我選了這首曲子,要是我自己,一定選不出這樣棒的音樂。至于編排我也沒有任何異議,現在的編排就是呈現這配樂最好的效果,我會按照你們的要求完成每個技術動作,絕不敷衍,但是,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做這些。”說完,他看着蓋佐又問道:“教練覺得我在冰上最大的優點是什麽?”

“絕無僅有的執行力、強大的競技能力、對音樂的理解和诠釋水平。”蓋佐幾乎不用思考就能立刻回答。“這是最優秀突出的三點。”

“可是這三點,未必會讓我的短節目更出色。”何煥停住腳步輕輕吸了口氣,“我一直來太看重控制力,收放自如是我非常自信的一點,但我卻太強調收,而忘記放才是在第一位的。”

蓋佐也站下,他剛好停在路燈投下的光暈當中。

“我在比賽前,偷偷去陪安德裏安街頭賣藝,他一點也沒有束縛和壓力跳出來的舞可能我這輩子都跳不出來。但是在冰上,如果我能擺脫自己給自己的定位和限制,那一定會做得更好。精的華麗和自由的瘋狂,現在輪到我創造後者了,用我自己的本能。”

很長時間,何煥和蓋佐只是站在那裏,沒有人說話。月光擦過燈影的地方像是給光線織上一圈柔軟的銀色絨毛,蓋佐明明自己站在光亮當中,但卻覺得講完這些的何煥比自己四周的燈光月照還要閃閃發光。

終于,蓋佐笑出聲,他點着根煙,吸了口後搖搖頭。“我還以為你是從挫折當中學到一點謙虛的智慧跟我分享,沒想到只是讓你本來就有的自負更上層樓。不過說得對,我喜歡這段話,世界冠軍就是要有這樣的驕傲,因為你既然成了冠軍,那說明全世界沒有人在這項運動上做得比你更好。你小子個性讨人厭,但這段話說得實在漂亮。或許我和你的教練也是太相信你的執行力而忘記了對于天才來說,滑行就是一種本能。”

“對,就是本能,我很想試試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天才。”何煥沒有笑,他認真起來有那麽一點可怕,正常人會有的猶豫遲疑已經徹底在他的眼神語氣中消失,一個人明明作出這樣大膽猖狂的決定,但語氣卻平淡的就像打算今晚吃什麽一般順其自然。

蓋佐朝他鼓鼓掌,遠處有行人聽見聲音朝這邊駐足觀看,河邊有夜晚歸來的水鳥撲棱翅膀的聲響。

何煥忽然想到一個疑問,他一直以來很想問的問題。

“教練,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你有沒有後悔過為花樣滑冰付出這麽多?”

蓋佐愣住了。

“安德裏安給我講了一個關于俄羅斯芭蕾舞蹈家烏蘭諾娃的故事,他說她的自傳裏寫自己是苦累的馱馬,擋好眼罩,拉着沉重的車,只能看見眼前的路,這就是她畢生的舞蹈事業。他說這個形容很像我,但我知道,宋教練曾經說過我們兩個有點相似,你在被拿下‘眼罩’後重新再看自己走過的路,會後悔嗎?”

“我很後悔。”蓋佐的回答很輕,像他口中四散而逃的煙圈。“這個答案會不會讓你失望?”

何煥搖頭,“我沒有資格失望,我只是單純好奇這個答案,因為這個答案我自己現在還不能給出來。”

“有天你也會摘下眼罩,可能因為年齡增長也可能因為別的原因,但你都是自願的,而我不是,所以,我非常後悔,不是後悔最初的選擇,而是後悔每一段路都太專注無憂無慮,以為自己是上天的寵兒,但就像有本小說裏寫過的那句很有名的話‘他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

可能是氣氛太過壓抑,蓋佐自己自嘲般笑了笑,主動說起了另一個何煥剛才話裏提過的事情:“不過,你說錯了一點,我以前覺得我們很像,但現在我明白,其實我們從來沒有一點相似過。”

“是宋教練說的。”何煥實話實說,“其實我也覺得我們一點也不像……”

“怎麽?”蓋佐眉毛立起來的速度和語氣變調的速度一樣快,“像我怎麽了?”

“我還是像自己更好。”何煥又變成平常的樣子,說話不鹹不淡,也聽不出是不是有別的意味,但就是可以無端令人火大。

“我就不該覺得你有一點可愛,你真正的天賦不是滑冰,一定是惹人生氣。”蓋佐在燈柱上按滅煙蒂,扔進一旁垃圾箱裏。

“要是真有這種奧運項目的比賽,如果我可以奪冠,我也會試試的。”何煥認認真真說道。

蓋佐和他生不起這麽多氣,催他快走,何煥難得吵架沒被蓋佐氣到血壓升高又反将一軍,心情又再好一度。

可是他的好心情也就只維持到回到集訓中心開始訓練前。

宋心愉聽完他的打算,并沒馬上否認,但也沒立刻肯定,她不像蓋佐,更容易認可選手的觀點,她當教練的年份太多,早就形成完全從教練角度出發思考問題的定式。

“你有考慮過你自身的條件嗎?”

“教練你指什麽?”何煥沒有明白。

“你滑行快,動力強,尤其是跳躍的時候,如果不加以控制,那怕是長邊都不夠你施展,跳跳都要往圍擋上撞。要知道,賽場可不會為了你的自由追求加長加寬,你要怎麽去利用場地而不是被場地打擊呢?這其中的風險太大了。”

“所以,教練的意思是……”

宋心愉字字分明地說道:“首先,适應場地變得極其重要,這意味着比賽時變量增多,冰質的軟硬和場地長寬的限制都會影響甚至決定你的發揮;其次,起跳的位置可能要為了安全修改,這些都需要時間成本,距離奧運會還有不到四個月,我可以接受你的意見與要求,但是你自己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嗎?”

她以為說到現實情況會讓何煥猶豫,或者至少讓他明白他面對的是什麽,但何煥卻忽然笑了,仿佛在說她原來擔心的只是這個。

“教練,是不是只要我學會怎麽不撞牆就可以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宋心愉:???不是,你是不是腦回路有點問題啊小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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