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登門道歉
杜永昌猛地睜開眼。
天上太陽還明晃晃的挂着,他卻硬生生被照出了一身的冷汗。
身體被刀刮箭紮油炸的感覺是那麽的清晰,皮膚火燒火燎,連衣服的碰觸都那麽難以忍受。
分明是做夢,卻好似當真去地府受了一回極刑。只是坐起身這樣簡單的動作,衣衫竟被汗沾透了。
杜永昌恨得咬牙切齒。真是好手段啊,真當他杜永昌瞎了,才會認不出那樣一雙眼睛!
湛藍的、冰冷的,老虎一樣的眼睛!
“爹爹,此禍皆是起自弟弟擾了那有間貓咖的清淨。”
杜永昌不由得想起大兒子的話來。
若說那貓咖老板是個江湖騙子慣會裝神弄鬼,倒也不無可能。可若是連他的一只白皮子大蟲都會裝神弄鬼……
這般機靈,這般手段,又與山精鬼魅有何區別?
想到這裏,那白老虎的藍眼睛似乎又出現在了他面前,杜永昌身上頓時隐隐作痛。
他倒吸一口涼氣,臉色變了又變,終是出聲叫來了長随:“去通知小郎君備禮,我們去一趟有間貓咖。”
給貓咖的禮并不好備,這既是賠禮道歉,又是找人讨饒。對方還是個心胸狹小的妖怪,誰能知道他們妖怪都需要些什麽?
杜永昌帶着人親自開了庫房,挑挑揀揀大半天,才湊了三車禮,又臨時去灘頭買了一筐鮮黃魚,着人一同拉去了貓咖。
夕陽漸斜,橙紅的光撲在河坊街的青石道上,照出了一片熱騰騰的煙火氣。
夜市的行商們在積極地做開攤工作,學堂的孩子們抱着書袋嘻嘻哈哈的跑過,兩側鋪子店小二的吆喝聲好似能穿透雲霄,激起大運河裏層層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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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永昌莫名松了口氣。
那貓咖……開在這樣的地方,對人總歸還是有幾分善意的吧。
不多時,車隊就停在了貓咖大門處。杜永昌下了馬,又去馬車将神色萎靡的杜子規拎下車,才朗聲道:“顧郎君,我等有事拜訪,還請行個方便。”
貓咖大門緩緩打開,那冷漠的機械聲道:“歡迎光臨。”
杜子規一聽這聲,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杜永昌伸手壓在他肩上,低聲道:“站穩了!”
他說完放開手,率先進了貓咖大門。
夕陽已至,橙黃的光自整扇琉璃牆淌入,給貓咖也鍍上了一層金。白色老虎在二樓,居高臨下地看着來人,金色貓咪窩在樹梢處,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環顧室內,除了這兩只貓,再無旁人了。
“請問,顧郎君可在?”杜永昌問。
白老虎站了起來,自二樓一躍而下,落到杜永昌跟前,将他帶去沙發後,拍了拍沙發面。
這就是讓人落座的意思了。
杜永昌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拉着杜子規坐下,又讓随從們将東西一件件擡進貓咖。
等連随從們都落了座,顧長安才從廚房出來。
杜永昌一見他,心裏就打了個突。
不一樣了,這貓妖與上次見面,太不一樣了。上次他額間雖有紅紋,整個人确是溫柔又從容的,是不卑不亢的翩翩君子。
這次……杜永昌驚疑地上下掃視着。
他穿了一件青色竹紋的絹絲外氅,并未系着,就那樣大敞着。內裏則是那沒有縫合線的奇怪衣物。
本是衣衫不整的模樣,卻被他穿出一股灑拓勁兒來。
額上紅紋沒了,頭發更長了些,已經到了肩頭。分明該變得更文氣,可他一眼看來,那渾身的冷漠疏離,掩都掩不住。
“客人要點什麽?”顧長安問。
杜子規頓時冒了火:“你裝——”
“子規!”杜永昌一手拍向杜子規背脊,随後沖顧長安拱拱手,“小兒頑劣,顧郎君莫要計較。”
顧長安微微揚起下颌:“知道頑劣,就該在家中好好管束。”
似乎是在響應他的話,枝頭上的金色貓咪也跟着“喵”了一聲。
杜永昌只能拱手作揖:“今日我父子二人前來,是來與顧郎君道歉的。”
他說着站起身,伸手示意那一地箱籠:“略備薄禮,不成敬意,還請顧郎君一定收下。”
顧長安眨了眨眼,笑了:“兩位老爺做了何事才需道歉,我怎麽聽不明白呢?”
杜永昌當即道:“月前小兒無禮,放縱手下擾了顧郎君的清淨……”
“你說這事兒啊。”顧長安打斷他的話,“你對它說去。”他說完,沖院子裏招了招手,喊道:“咪咪,過來。”
在院門口探了個腦袋的小警長略一猶豫,便站起身,朝着顧長安走去。
顧長安俯身抱起它,才又說:“你兒子帶人來砸我的鋪子,吓到了我家的小孩子。道歉總歸要給正主,才是真道理。是也不是?”
杜永昌對上小警長的綠眼睛,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
讓他給一只貓道歉!無知小兒也欺人太甚!
“若不認這道理,杜指揮使離開便是。”顧長安語氣淡淡。
“顧郎君說的是哪裏的話,”杜永昌咬牙笑道,“道歉自是該給受驚的正主才是。”
他用力一拍杜子規的背脊:“去,你吓到了人家,還不快給顧郎君家的孩子道歉!”
杜子規擡頭看着那只貓,綠眼睛的貓縮在顧長安的懷裏,分明是萬事不知的模樣。
它怕個屁!這貓妖就是在找借口作踐他!
心裏想着,面上就露了出來。顧長安笑意更深:“杜百戶看來是不願意的,杜指揮使還是走罷,強扭的瓜不甜。”
“顧郎君誤會了。我兒天生黑臉,其實心裏是很歉意的。”杜永昌笑道,“道歉。”
杜子規只得拱手作揖,不情不願地說:“對不住。”
顧長安垂眸看着他,手裏不緊不慢地撫摸着小警長的背脊,好一會兒才問:“咪咪接受嗎?”
小警長聽他叫自己,就小聲“咪”了一聲。
“行吧。”顧長安說,“他原諒你們了。”
杜家父子頓時松了口氣:“多謝顧郎君。”
“杜指揮使不必客氣。”顧長安道,“既然杜百戶頑劣、無禮又天生黑臉,杜指揮使還是得多加管教才是。”
“您說的是。”杜永昌道,“我就不擾您清淨了,待到歸家,我自會好生管教他。”
顧長安微微颔首:“請便,不送了。”
一行人留下一地箱籠,快步逃出了貓咖。
顧長安撓着小警長的下巴,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河坊街深處,才說:“咪咪你看,他們好害怕啊。”
他一邊說,一邊把小警長放在沙發上,自己也蹲了下來,與貓咪平視着:“咪咪。可能你聽不懂,但是哥哥要告訴你,一切對弱小施以暴力恐吓的人,都是弱者。因為他們懦弱,只敢對着比自己更弱的生命下手。一旦遇上強大的人,他們就未戰先怯了。”
“哥哥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麽願望,才到了這裏,更不知道你會擁有怎樣的未來。但你要記得,你有尖牙和利爪,你無須害怕懦夫。你要學會用尖牙與利爪來保護自己。”
小警長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這些話都好深奧啊,小警長一個字都聽不懂。
可是長安的目光暖融融的,比照在身上的陽光還要暖。長安的手也軟綿綿的,落在背脊上,比夜晚的小被子還要舒服。
我好喜歡長安啊。
小警長懵懵懂懂地想着,伸長了脖子用頭頂去蹭了蹭顧長安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