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陳錄
貓老爺救了他的命,他怎麽還能收銀錢呢?
而且這錢也給得太多了……
陳錄是吃過苦的人,他知道像他這樣身子骨伶仃的小孩,去做小二也很難賺到什麽錢。
碼頭上的碼頭工一日能賺二十多個銅板,那是從早幹到晚喃凮的辛苦錢,而且也未必每天都會有那麽多。一日不上工,一日就沒錢。
而河坊街的小二們,一日裏也就十幾二十個銅板。
可河坊街已經是杭州府最繁華的街道了,這裏的鋪子全是杭州府內最賺錢的鋪子,小二們一個月也就五六百個銅板。一年下來,也只得六兩銀子。
可別小看這六兩銀子。
這六兩銀子若是省着花,已經足夠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
所以河坊街的商鋪一向是很受歡迎的出路。許多人求爺爺告奶奶,就為了把孩子送進鋪子裏做個小二。
貓老爺一開口便是一月一兩銀錢,比那藥堂學徒都要多,他何德何能呢?
見陳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顧長安就笑:“你別急着拒絕。我這鋪子呢,情況你應當也清楚。不是那麽好找人的。”
別看話本子裏的貓老爺已經成了菩薩座下仙童。
看看西游記,菩薩座下下凡為非作歹的那可太多了。
河坊街中的友鄰們友善,三橋那邊的住戶們喜愛,整個杭州府百姓也對他與老虎老爺的二三事喜聞樂見。
可出了杭州府,那可真說不準。要找個人來朝夕相處的看鋪子,就更說不準了。
“我偶爾要出門,家中的小貓就需要有信任的人日夜看顧着。”顧長安說,“可能會耽誤你的學業,是以這工錢就開得高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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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的人!
陳錄雙眼頓時亮晶晶:“貓老爺你信任我嗎?”
“是白七爺信任你。”顧長安笑道,“我們白七爺,可是有一雙辯陰陽審正邪的眼睛。”
他說着,側頭看向一旁閉目養神的白七。白七唇角微勾,不緊不慢地輕哼了一聲。
陳錄的家就在清波門外,他們一家子是從會稽逃難來的。先前日子不好過,全靠他父親寫字賣畫為生。後來他父親被三更書院看中,聘做教書先生,日子才好過了起來。
前兩年家中買了兩畝薄田,一家人正在攢錢,想買個城中的宅子。誰知錢財剛攢了一半,他父親就病了。頂梁柱病逝後,家中就無甚餘財。
孤兒寡母,又無依無靠。住在清波門外那人員往來複雜的地方,總免不了被欺負。
顧長安聽完白七說的陳錄過往,便起了恻隐之心。
見陳錄還在愣神,他就道:“你若想留下,就這樣。不想要的話,你就走。”
“我,貓老爺……我……”陳錄一邊覺得自己不該受這樣好的待遇,一邊又想要留下。一時間糾結得不行。
“就這樣定了。”白七開口一錘定音,“你今日回去與你家人講清楚,日後每周只放你回去一日。”
陳錄就這樣在那院中的小廂房裏住了下來。
他推開門,就發現昨日尚且空蕩蕩的書架,今日已擺上了全套的四書五經。他看着書冊,又伸手摸了摸懷中剩下的小餅幹。
那些貓爪模樣的小餅幹貼在他的胸口,灼燙了他的心,讓他眼淚不停的落。
……
三更書院的人都發現陳錄變了。
他以前可是書院裏最知名的小叫花子。
穿着最褴褛的衣裳,每日飲食都靠書院先生接濟,念書連個書本也沒有,都是不知從哪裏來的紙片謄抄的內容。
像這樣的人,根本不該出現在書院裏。
書院是豪門望族出錢修建的,聘的是胸有溝壑的秀才舉人,收的是家有餘財的各家兒郎。
哪裏是小叫花子能來的地方?
可現在,小叫花子有了新書,還有了一個奇怪的食盒。
那食盒他早上帶來,直到中午,裏面的飯菜也都是熱的。
有時候裏面裝的面,有時候是幾個灌湯包,偶爾也會是路邊買的粥。菜色并不怎麽豐富,但……小叫花子能吃上飯了,怎麽能不叫人驚訝!
一個身着錦緞的小孩踱步到陳錄桌前,看了一眼就邁不動道了。
今日那餐合裏的東西格外不一樣,裏面的食物好生奇怪!
一片一片像是饅頭狀的東西,夾着綠色的不認識的菜,還有牛肉。都是熱的,正散發着一股香噴噴的味道。
“你這飯菜從何而來?”那錦衣小孩問。
陳錄小心護着食盒,警惕地說:“我家老爺給的。”
“你家老爺?你去了誰家?”錦衣小孩立刻追問。誰家老爺才出手如此闊綽,給一個仆人準備這樣的飯菜!還給了他這般好用的食盒!
“要你管?”陳錄抱着食盒站起身,“我要去吃飯了,你別煩人。”
這飯菜可是貓老爺早上特地給他做的。
貓老爺說他營養不良,需要多吃肉和碳水,就特意給他做了這個。雖然陳錄也不懂碳水是什麽,但他知道貓老爺是不會害他的。
他抱着食盒警惕地看着錦衣的同窗,腳下連退好幾步。退遠了轉過身撒腿就跑。
那錦衣小孩憤憤嗤了一聲。不告訴他,他也總會找到的。
貓咖裏雖然很少有客人,但河坊街人來人往,誰不關注這個鋪子呢?
沒幾天,三更書院所有人都知道了陳錄在貓咖做小二的事情。
書院裏有些風言風語,先生們也猶猶豫豫好多次,但到底也沒誰找陳錄說些什麽。陳錄回了貓咖,也沒将這些事說出來。
顧長安自然也就不知道。
貓老爺需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
要保證家裏小貓們充足的靈氣攝入,還要保證新來的小孩有足夠的營養。
這讓第一次養小孩的貓老爺有些束手束腳。
他站在院中,一邊考慮着今日的晚餐,一邊給生靈草澆水。
生靈草也是奇奇怪怪的草類。作為生産靈氣的草,它也和貓咪們一樣需要靈氣。用生靈草泡出來的水澆生靈草田,還能促進靈草生長。
這大概就是另類的……原湯化原食。
生靈草長得郁郁蔥蔥,顧長安放下水壺,順手又折了幾片草葉。剛要回屋,就聽牆頭傳來幾聲小小的:“小神仙,小神仙~”
一轉頭,就見舟販家那小姑娘又出現在了牆頭。
“外面冷,怎麽不進來?”顧長安走到牆邊去問她。
小姑娘搖搖頭,身上的璎珞就跟着響起來:“我沒有錢。”
“你是咪咪的朋友,來哥哥這裏,哥哥不收你的錢。”顧長安說。
小姑娘還是搖頭,她伸長手遞給顧長安一個瓦罐:“小神仙,給你這個。”
那瓦罐灰白,像是某種藥罐。顧長安打開一看,發現裏面是新鮮的梨花膏。
“外公外婆的梨樹結果啦。”小姑娘輕聲說,“這是娘親做的梨花膏。小神仙請我吃糖,我請小神仙吃這個。”
“謝謝你。”顧長安眉眼彎彎地看着她,“真的不進來找咪咪嗎?”
小姑娘依然搖頭,她墊着腳尖趴在牆頭上,目不轉睛地看着顧長安。好一會兒才又說:“小神仙,你收了我的禮物,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呀?”
“原來是因為這個,你才要送我梨花膏的啊?”顧長安失笑。小小年紀,居然還學會了賄賂:“你想問什麽?”
小姑娘癟癟嘴:“為什麽那個小哥哥可以跟在你身邊,我就不可以?你不是說你只要小貓咪嗎?”
她記得可清楚啦。貓老爺說不管人間事,只管小貓咪。
結果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貓老爺收了個小書生在貓咖裏做活計。
“嗯……因為那個小哥哥需要幫助。”顧長安說,“我們囡囡雖然也有好多煩惱,但是囡囡的爸爸媽媽很愛囡囡,爸爸媽媽可以給囡囡遮風擋雨,不需要哥哥的幫助了。”
小姑娘趴在牆上歪了歪頭,感覺自己又被說服了:“那要是以後我也需要幫助,小神仙會幫我嗎?”
“會的。”顧長安點點頭,“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嘛。如果囡囡哭得很大聲,哥哥一定會趕來幫你的。”
“唔……”小姑娘鼓了鼓臉,“那個小哥哥,也哭得很大聲嗎?”
“嗯。小哥哥哭得超級大聲,我聽見啦,所以我得幫他。”顧長安輕聲說。
陳錄站在月亮門後,聽着顧長安輕聲細語的聲音,握緊了書包帶子。
“歡迎光臨。”
門口突來的機械音打斷了陳錄的思緒,他連忙回身到門口去:“您好!”
來人一襲黑衣,有些黑瘦。他見了陳錄就道:“你就是顧小郎君那小随從?你們老爺人呢?”
“老爺在院子裏。”陳錄連忙道,“您請坐。”
那人格外熟練的落了座,他環顧一眼,顧小郎君與那位白七爺都沒見人。便說:“去請你們老爺來。”
陳錄連忙去了院子裏。
牆頭那小姑娘已經沒有滿口“小神仙”了,她抓着店裏那只叫咪咪的黑白奶牛貓,正在揉貓爪。那咪咪也是好脾氣,小姑娘對它又揉又親,它也沒什麽掙紮的動作。
而貓老爺與老虎老爺在枯樹下,正分食梨花膏。
那梨花膏做成了褐色的長條狀,表面有一層雪白的糖霜。貓老爺拿出一條喂到老虎老爺唇邊,老虎老爺便低下頭就着貓老爺的手品嘗。
陳錄看着莫名覺得心跳有些打鼓。
他還沒說話,白七爺就看向了他:“有事?”
“……來了客人。”陳錄說。
顧長安一聽,将瓦罐往白七手裏一塞:“我去看看。”
來人當然還是馬儀。
這位馬知府行事有禮到了刻板的地步,顧長安給流民們捐了糧,那他定然會将用糧情況告訴顧長安。
顧長安見了他就笑:“馬知府好倦的一張臉。我這兒有些新鮮飲品,你可要試試?”
“哦?是何物?”馬儀也笑。
“貓咖貓咖,有了貓,當然要有咖。”顧長安說,“是咖啡。飲上一杯,大抵能讓你半宿不睡。”
馬儀一聽雙眼一亮:“那我定要試試看。”
他這樣興奮,倒是讓顧長安有些詫異:“近日衙門裏很忙麽?”
馬儀沉吟兩聲,突然說:“顧小郎君,你說我要不要與蘇州知府聯名上請減官租?”
顧長安:???
你們知府的事,你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