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清早,寧瑤站在爐鈞釉七孔花插前,修剪着花枝,全然不見前幾日的消沉。

懷賢公主頂着亂蓬蓬的烏發走出來,壞心思想要吓一下她,偷摸湊過去,一把摟住她的腰。

寧瑤手指一顫,埋怨地睨了身後一眼,“剪斷了。”

可懷賢公主的注意力不在花枝上,而是在她兩手所掐的那截細腰上。

這也太細太軟了吧。

“啧,”懷賢公主丈量一下自己的,摸摸鼻子,“唐絮之真沒眼光,日後必然後悔。”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如鴻毛拂過心口,只停留了短暫一晌。

寧瑤轉身,溫笑道:“姐姐送了我一只橘貓,公主要抱着玩嗎?”

懷賢公主眼底晶亮,拉着寧瑤往外走,“我最喜歡貓了,可鄭全貴那個老家夥對貓毛過敏,不讓在後宮養貓。”

宮妃皇嗣們得有多憋屈,才會被內廷太監管制?

饒是不問朝政,寧瑤也知那個手握兩廠一司的掌印太監在內廷是如何呼風喚雨的。

連四妃都要給足他臉面,何況是皇嗣。

兩人拾級而上,敲響了寧樂的門扉。

不知屋裏的人在捯饬什麽,遲遲不開門。兩人沒披鬥篷,凍得直哆嗦。

“咯吱。”

好一會兒後,寧樂雙手撫門,露出一張陀紅豔麗的臉,沒好氣道:“兩位姑奶奶,才幾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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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賢公主扯了扯寧瑤的袖子,“你姐好兇。”

寧瑤發覺,寧樂嗜睡嚴重,每日不睡到巳時就會使性子,“辰時二刻,該給母親請安了。”

寧樂打個哈欠,轉身往裏走,“先進來吧。”

稍間和未間拉着紗簾,甫一進去,像是走進了妖精洞。

稍間的亮格櫃上,一直肥碩的橘貓正眯眼趴在那兒,寧瑤踩着方凳将它抱下來,沖未間的寧樂道:“我把貓帶走了。”

緊閉的隔扇內,傳來寧樂的回音:“它叫雛菊兒。”

“......”

抱着軟趴趴的雛菊兒,寧瑤跟懷賢公主并肩走到門口,卻撞上匆匆跑來的蘭兒。

蘭兒欠欠身子,“二小姐,大小姐起身了嗎?”

寧瑤點點頭,嘴角帶笑,“怎麽火急火燎的?”

蘭兒一臉嚴肅,“能不急麽,老爺讓宮裏人來送口信,說是太子回京了!夫人讓大小姐趕緊上妝,随時準備進宮。”

寧瑤一怔,眼前浮現那日初遇的情景。

可不等寧瑤做出反應,懷賢公主驚呼一聲,攥緊寧瑤的小臂,按捺不住激動,大聲道:“阿瑤,皇兄回來了!”

雖與皇兄從未謀面,但她每隔百日就會收到皇兄托人帶回的親筆信和伴手禮。

信函筆酣墨飽,字跡力透紙背,每每讀之,都會給她無尚的力量,讓她在深闕中有了支柱。就連她的公主封號,也是皇兄用戰功換來的。

當年那件惹怒聖上的事,很多人都說皇兄是出于私心,可她不那麽認為。

在她的意識裏,皇兄是一位軒然霞舉的君子,絕不會做那麽不堪的事。

“阿瑤,陪我去見皇兄。”

——

寧府的馬車停在宮門前,寧瑤扶着懷賢公主和寧樂步下車廊,“我在宮外等着。”

不同于寧樂半個皇族的身份,寧瑤沒資格随意進宮。

一身繁缛盛裝的寧樂将寧瑤拉到一旁:“我有點犯嘔,待會兒非得嘔吐,這要是吐在保和殿,可是要殺頭的。”

寧瑤不解,好端端的怎會犯嘔?

“姐姐莫不是又要打退堂鼓?”

明眼人都瞧得出,寧樂根本不想嫁進皇家。她這個做妹妹的,不是不心疼姐姐,可與皇家的親事,哪裏是她們可以拒絕的。

即便姐姐和太子還未簽訂婚書,且婚約還未生效,可已是水到渠成的事兒,宗人府只等太子回京,将這事兒提上日程,也好選定大婚的吉日。

“姐......”

沒等寧瑤再勸,寧樂忽然撐在車轅上,躬身幹嘔起來。

不僅如此,雙眼都冒出了眼淚花,看樣子不是裝的。

寧瑤上前攙扶,只見寧樂仰着紅白交織的臉,眼含淚意道:“好阿瑤,你替我去吧,太子是不會發現端倪的。”

這樣子屬實難以面見貴人,懷賢公主又需要人陪着增添氣勢......寧瑤被架在煨爐上進退不得。

“就這一次。”

“一次!”

得了準話,寧樂拉着寧瑤重回馬車,交換了衣裳頭面,還從随車的钿盒裏拿出胭脂水粉,給妹妹上了一個秾麗的妝。

懷着忐忑的心,寧瑤看向一旁的懷賢公主,撫了一下臉頰,“像嗎?”

眼前的女子比之寧樂,眼尾上挑的弧線更為平滑,看起來溫柔許多,眸光更是柔情似水,叫人無端生出保護欲。

“還行吧。”

懷賢公主急着見皇兄,拉着寧瑤跳下馬車,匆匆跑進宮。

——

懷賢雖有封號,卻無封地和府宅,人雖刁蠻,但無權無勢,時常被後宮的女官和太監輕視。

今兒不同,聽聞公主回宮,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鄭全貴,特意讓自己的幹兒子鄭闕陪同候在禦花園外。

鄭闕任職尚膳正,官職不高,油水卻多,再加上掌印太監這座靠山,為人很是輕狂,十八歲的年紀,沒了子孫根,還收了三房對食。

懷賢公主最看不上狐假虎威的鄭闕,很多次與他發生沖突卻占不到便宜,還多次被他氣哭。今兒算是風水輪流轉,小公主高昂着頭顱,時不時發出“哼”的氣音。

看着總在斜楞人的小公主,寧瑤捏捏她的手,搖了搖頭。

君子不與小人論長短,沒必要自己找氣受。

鄭闕笑着躬身:“屋外寒冷,有小人在這兒給公主看着,公主和寧大姑娘還是進去取暖吧。”

懷賢公主又哼一聲,掙開寧瑤的手,兇道:“趨炎附勢的狗東西,滾一邊兒去。”

此時,太子正随嘉和帝在禦花園的欽安殿內上香,很快就會召見眼前的兩名女子,鄭闕哪會這個節骨眼上找不痛快。

“公主說的是,奴才這就退避。”

嘴上占了上風,懷賢公主竊喜,原來,背後有人撐腰是這種感覺。

沒一會兒,禦花園內傳出臣子們的朗笑,想是衆人随聖駕移步到了禦景亭。

高聳在假山石上的禦景亭,是為重陽節時,帝王登高望遠所用。

有宮侍前來引路,寧瑤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蔥茏的甬道上。

寧瑤擡眸時,一眼瞧見了走在最前排的高挑男子。

男子身穿繡四團四爪金龍的蟒袍,淺月色腰封上懸着缂絲金紋香囊,香囊旁垂着一塊羊脂白玉。

男子皮相傾冠,骨相更絕,皮膚細膩如玉,當得起一句轉世潘安。

他周身散發着隐隐清冷,如遺世獨立的雪獅,偏又生了一雙含情目,為他添了人情味兒。

寧瑤可以确定,眼前的太子爺就是那日所遇的醫者。

正當她陷入回憶時,樓臺上的男子忽然瞥眸過來,與她視線相交,卻只是不經意的一眼,很快看向別處。

寧瑤心口一跳,不知是緊張還是心虛。

一旁的懷賢公主攥緊小拳頭,踮着腳上眺,想要讓皇兄主動認出自己。

尚且稚嫩的小臉寫滿期待,眼底晶晶亮,又很快黯淡。

皇兄正在與大臣們談笑風生,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或許還會覺得,她是個微不足道的宮女。

“阿瑤,你說待會兒見了面,皇兄會不會與我不親?”

寧瑤也不确定,小公主年芳十四,可太子已有十五年未歸,一直生活在遼東大營中。為将者,鐵血悍勇,一顆丹心撲在社稷上,或許會忽略親情。

須臾,嘉和帝有事離開,留下一衆臣子圍繞在趙修槿身邊。

站在人群中的寧伯益逮到機會,笑着勸退同僚,與趙修槿小聲道:“殿下可記得小女寧樂?”

靠欄前,趙修槿撚起漢白玉石桌上的杏色落葉,淡淡道:“寧尚書每年都要給孤寄來令嫒的畫像,從稚童到嬌女,孤不記得都難。”

他聲如林籁泉韻,帶着調侃,令寧伯益老臉一紅。

這不是為了鑄就一段金玉良緣麽。他是做夢都想着太子早點回京,也好和寧樂訂下正式婚約,以免夜長夢多。幸好,太子沒有排斥皇上的安排。

“小女正在園中等候,不知殿下有無閑暇,喚她前來谒見?”

趙修槿撚着落葉的細莖,如筍的指尖泛着玉白色,“站在懷賢身邊的娘子,就是令嫒吧。”

原來殿下瞧見了。寧伯益笑笑,捋胡子稱是。

侍衛通傳後,寧瑤走在懷賢公主的身後,低眉順目,不聲不響,可雙耳耳尖紅的發燙。

寧伯益察覺出貓膩,轉頭睇了一眼,差點背過氣兒去,咬牙切齒道:“胡鬧。”

寧瑤低頭,沒有解釋。

挑廊上,懷賢公主抖着手,看着站起身的太子,激動的語無倫次:“皇殿...兄...”

沒理睬身側憋笑的臣子,趙修槿溫眸看着這個素未謀面卻血濃于水的妹妹,伸出手:“過來,讓為兄瞧瞧。”

懷賢公主癟癟嘴,近鄉情怯了。

趙修槿失笑,繞過面前的石桌,在衆目睽睽下走到小公主面前,看着剪了公主切的小丫頭,眼裏漾開和煦暖意,“諾悠都這麽大了。”

懷賢是公主的封號,諾悠才是她的名字。

趙諾悠看着比自己高出一頭不止的兄長,鼻尖一酸,低頭時卻是一笑。

皇兄真溫柔啊。

趙修槿擡手,輕輕撫了撫她厚厚的劉海,溫聲道:“很抱歉,沒能陪在你身邊。”

趙諾悠心裏暖融融的,揚起小臉認真問道:“皇兄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那場轟動鄞朝和鞑靼的遼東陽安大戰,死傷無數。從前線傳來的戰報裏,她得知,皇兄是從屍海中走出來的,當時渾身是血,傷勢嚴重。戰後,又因兩位摯友戰死在眼前,七日滴水未進。

可此刻的他,周身的氣息如熏風融化冰河,叫人看不出半點陰鸷雲翳。

趙修槿淡淡一笑,沒有回答,轉眸看向躲在寧伯益身後的女子,挑了挑眉。

寧伯益趕忙将寧瑤拽至身前,賠笑道:“這是小女寧樂。”

寧瑤垂着眸,裣衽一禮,軟糯開口:“臣女寧樂見過太子殿下。”

棠紅石榴裙将女子的膚色襯得亮白,如一株不争園色的蕙蘭,在古木競秀的禦花園中,散發獨有的濃酽香氣,沁人心脾。

趙修槿愣了一下,收回視線,并未過多去打量一個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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