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寧瑤被趙修槿緊緊護在懷裏……
昨夜風雪纏綿,今早瓊枝連片,仿若置身在遼東鎮的霧凇奇觀。隔牖賞花,要數臘梅和雙鈴草最為嬌豔。
寧瑤侍弄完屋裏的花草,準備去給圍牆下的草本松松土,奈何風雪太大,刮得臉疼。
月白的裙裳亂缭飛舞,寧瑤壓住裙擺,趕忙阖上房門。
室內燃着地龍,雛菊兒蹲在茶桌上舔毛,發出喵喵的聲音。
門外忽然傳來蘭兒的聲音:“二小姐,你快去樓上瞧瞧,老爺和大小姐吵起來了!”
寧瑤一怔,推開門去往三樓。
離得老遠,就聽見父親暴跳如雷的聲音:“臨城雪災,山中被困千餘人,太子親自帶兵過去救援,有多少王孫公子、閨秀名媛主動請纓跟随!身為準皇媳,這個時候不去做表率,待到何時?你在這裏嬌氣個什麽勁兒?!”
接着,便是寧樂的反駁聲:“他們誰愛去誰去,我身子不适,動彈不得!”
“你這樣,太子能瞧上你?!”
“瞧不上更好,我本來也不想嫁給他!再說,爹爹莫不是忘了,太子連聘書都沒有簽字,與我算不得未婚夫妻,都是您一廂情願!”
“反天了你!今兒你非去不可!”
再接着,就是阮氏勸架的聲音。
寧瑤站在門口甚是頭大,眼看着父親舉起手,大有要掴巴掌的架勢,趕忙跑過去攔在寧樂面前,“爹爹息怒!”
阮氏也湊上前,推開氣白了臉的寧伯益,斥道:“商量就商量,作何動手?!”
寧樂一瞬不瞬地瞪着父親,眼中浮現恨意。
寧伯益自知理虧,抿唇收回手,在屋裏來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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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懂什麽?皇上金口玉言,既然允了這樁婚事,即便太子不同意,也斷不會收回。咱們若是反悔,那是觸犯龍顏,要掉腦袋的!沒簽聘書怎麽了?還不是遲早的事!”
阮氏插話道:“我看未必吧,太子十五年未歸,誰知道他宮外有沒有女人,皇上若是垂憐太子,或許會......”
“婦人之仁!”寧伯益打斷妻子,瞪着眼睛道,“皇上的脾氣,我還不了解嗎?他決定的事,沒有更改的份兒。”
寧樂咽下氣,攏攏蓬松的長發,眉眼淡淡道:“反正我是不會去的,爹爹若是氣不過,就把我逐出家門吧。”
宮苑乃是薄涼地,多少鮮活的生命湮滅在此,她不願,也不甘被束縛。
寧伯益氣歪了嘴,轉眸看向寧瑤,眸光一閃,“你....替你姐去。”
“......”
——
去往臨城的馬車上,寧瑤裹着繡帔,盯着跳動星火的火盆。
落雪不寒融雪寒,時至日落,陰森森的寒氣直逼腳底,可想而知,那些被困的百姓将會遭受怎樣的酷冷。
臨城靠山吃山,生養了半城的百姓,故而忽降的暴雪才會困住千餘人。
撩開車帷向外望,一輛輛來自京城的馬車飛馳而過,看樣子都是奔向臨城去的,只是這其中,不知有多少人是懷着目的的。
寧瑤吸了吸凍紅的鼻尖,剛要放下簾子,忽然瞥見鎮國公府的馬車,車夫是唐絮之的貼身小厮......
他官職在身,看來是奉旨前去的。
剛巧這時,車內之人也掀開簾子透氣,與寧瑤的視線不期而遇。
寧瑤撩下簾子,暗道一聲晦氣。
隔着幾丈遠,唐絮之以為見到了寧瑤,可那身緋紅濃豔的打扮,分明是寧樂才對。
再看寧府馬車後頭載放的物資,就知寧樂此行的目的。
唐絮之收回手,阖眼假寐,俊朗的面容透着薄薄倦意。記得剛入翰林院那會兒,每日有數不完的書籍需要修撰,煩不勝煩,幸好有寧瑤在旁開導,溫溫柔柔地逗他開心。而伶娘雖善解人意,卻沒有寧瑤的眼界和見識,無法與他靈魂契合。
唐絮之捏着發脹的額骨,竭力不讓自己回想過去的事。
車輛行駛一天一夜後,終于在晌午抵達城外。
馬車接踵排列,仆人們開始搬運物資。寧瑤站在槐樹下,看着清越輕松扛起三個麻袋。
寧瑤一直覺得,清越留在寧府是屈才了,寧伯益也曾試圖幫他打開人脈,可他性子倔,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寧樂。
這時,唐絮之的馬車也到了,可他的馬車裏還坐着一個人——戶部尚書池晚。
正二品的戶部尚書,與從五品的刑部員外郎同乘一輛馬車,其中意味,耐人尋味。
寧瑤有種預感,這場救災中,唐絮之一定會拼盡全力立下頭功,然後在池晚的推舉下,進入內閣。而這背後的授意者,正是嘉和帝。
這也是父親為何頻頻說他前途無量的原因吧。
這時,清越牽來一條田犬走來,“二小姐,剛聽守城的說,搜救的将士們體力不支,需要支援。我想跟着進山,還請二小姐在此等我幾個時辰。”
原本,貴女們攜着物資前來,多半是走走過場、做做樣子,可寧伯益給寧瑤下了指令,讓她姑且進山一試,實在受不了再退出來,也比那些弱柳扶風的女子們出彩。
寧瑤攏好繡帔,“我跟你一起。”
清越并不認同寧伯益的想法,剛想勸阻,寧瑤迎風一笑:“量力而為,出一份力。”
就這樣,幾波增援的人馬陸陸續續進入覆雪的青山。視野中白茫一片,偶有犬吠聲傳來,夾雜着呼嘯的北風,刮過耳畔。
寧瑤跟在清越身邊,腳下是深深淺淺的積雪,稍不留意就會滑倒。
不遠處,唐絮之盯着“寧樂”的背影,于漫山飛雪中,鎖定了這抹緋紅。他覺着,寧瑤若是穿了這身,會更漂亮。
一旁的池晚杵着手杖,穩穩走在雪坡上。等到了分岔口,朝上坡喊了一聲:“诶,寧大姑娘。”
寧瑤不想回頭,可礙于池晚的身份,不得不應答:“池尚書有事?”
池晚笑了笑,指着北面,“太子在那邊,你們過去吧。”
寧瑤稍擡柳眉,心道池晚不愧是長了七竅玲珑心的,為人果然通透,“多謝。”
——
山中飄起雪花,加重了搜救的難度。
寧瑤找到趙修槿時,趙修槿正在為受傷的百姓包紮傷口。
刺骨寒風中,他雙手通紅,用力托起失去意識的傷員,對擡來擔架的官兵交代道:“他小腿骨暴露太久,出山後必須截肢,否則性命難保。”
“截肢”從他口中說出來,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傷員的妻子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又不知他的身份,哭嚷道:“要是截肢,我男人就毀了!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麽?!”
雪谷中,回蕩起女人的哭泣。
趙修槿拔開水囊淨手,平靜道:“可不截肢,你會變成寡婦。”
說完,沒再看女人一眼,帶着宋宇繼續深入搜救。似乎這種事,對他而言司空見慣。
寧瑤看向雪地裏大哭的女人,又看向人高腿長的趙修槿,眸中帶着幾分理解。戰場上的傷亡遠比此刻的情景殘忍許多,這個從遼東戰場中活下來的男子,早已不是見血訴悲之人。
寧瑤提着裙擺跑到他左側,小聲喚道:“太子殿下。”
許是風雪灌耳,趙修槿沒有聽清,可走在他右邊的宋宇聽清了。
“殿下,那邊。”
趙修槿這才注意到寧瑤,目光淡了幾分,“跟他們一起出山吧,這裏不是游玩的地方。”
顯然,太子爺很不滿意貴女們在這個時候來獻殷勤。
寧瑤硬着頭皮解釋道:“我小時候遭遇雪崩,被困在雪中十日,差點成了狼群的腹中餐。自那以後,每年都會來野外歷練半月......我不是來添亂的。”
山中回旋的風聲太大,趙修槿看着她紅唇開合,勉強聽清她說的話,便也沒有再攆人。
來到分岔口,宋宇一把摟住清越,“咱們走這邊,讓殿下和寧大姑娘一路!”
清越腳下生根,任宋宇怎麽使勁兒都推不動,最後還是趙修槿開了口,“你們去那邊吧,若是遇見危情,以響箭鳴示。”
清越看向寧瑤,見寧瑤點了點頭,才邁開步子。
宋宇搓搓下巴,“這哥們兒不簡單啊。”
雖只有一個回合的較量,可宋宇是勇冠三軍的鐵血悍将,力氣竟比不過一個官邸護衛。
趙修槿自然也注意到了剛剛的細節,等帶着寧瑤走遠後,随意問道:“你身邊那個小哥是什麽來頭?”
細碎的雪晶有點嗆嗓子,寧瑤捂嘴回道:“是個孤兒,不知身世。”
趙修槿不動聲色地走到她的左側,沒再詢問清越的事。
來到一處山丘,趙修槿撩起衣裾,拄着登山的手杖邁上山坡。
山坡覆雪,腳底打滑,寧瑤走得小心翼翼。
忽然面前出現一只幹淨修長的手,掌心紋路清晰。
寧瑤抓着裙擺,不知該不該遞出手去,可就在這時,斜後方走來兩個人,是唐絮之和池晚,而唐絮之的視線落在了她的側臉上。
寧瑤咬住下唇,伸手握住那只大手,被趙修槿帶上了山脊。
他們身後,池晚笑彎了一雙狐貍眼,“诶呦牽手了。”
唐絮之面無表情地凝着那抹單薄身影,總感覺這抹身影裏裝着寧瑤的靈魂。
他竟然分不清寧瑤和寧樂了。
時過申時,日落西陲,幾道殘霞照射在臉上,寧瑤松開趙修槿的手,顫着睫毛低下頭。
相比她的窘迫,趙修槿淡然許多,“險情當前,不必拘泥禮數。”
“......好。”寧瑤擡睫,卻發現男子耳尖很紅,不知是凍的還是怎地。
日頭下沉,視線昏暗,趙修槿瞭望蜿蜒崎岖的山路,目光如炬,并未想着撤離。
距離降雪已有三日,想必被困者已經在絕望和希翼中掙紮了數個來回。他懂這種絕望,也懂本能求生的希翼,如同他身陷戰火兵刃時對生的渴望。
倏爾,山風卷着呼救聲襲來,趙修槿側過右耳,仔細辨析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你在這裏等會兒。”
說着,他爬上一棵斜長山頭的油松,居高尋找着被困者。
寧瑤仰頭望着,沒有注意到一簇簇扁枝石松中潛伏着的雪狼。
當低啞的獸聲徒然逼近,寧瑤本能的觳觫,那種潛藏在心底的恐懼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當年被惡狼撲咬的經歷,讓她渾身戰栗,眼前浮現森白獠牙。
那一次,救她的人是唐絮之……少年冒着殘掉一只手臂的風險,将她拖下山坡。
而這一次,救她的人是趙修槿。
千鈞一發之際,兩抹白影相撞在一起。雪狼後退幾步,匍匐在地。
趙修槿摟着寧瑤倒退,以佩刀杵地穩住身形,“沒被抓傷吧?”
寧瑤從骨子裏恐懼狼匹,閉緊眼睛搖了搖頭,身子還在不停顫抖,記憶裏的少年被狼咬傷,血流不止,卻還是拼盡全力掩護着她......
而此刻,身側的男人緊緊摟着她的肩,同樣沒有棄卒保車的意思。
“殿下...你快走吧...或許這周圍還有它的同伴。”
他是大鄞的儲君,不該為她涉險。
趙修槿低頭看着懷裏瑟瑟發抖的姑娘,沒有采納她的意見,而是拔出地上的雁翎刀,甩向雪狼。
雪狼避開時,趙修槿抱住寧瑤躍下山坡。
山坡陡峭,兩人如同滾雪球,相擁着快速滾落,寧瑤的全部感官都已湮滅,唯剩身前那方“溫熱”。
“砰。”
不知撞到了什麽,兩人停了下來。寧瑤爬起來,仰頭看向山坡上探頭的雪狼,見它沒有追來的意思,稍稍松口氣。
“殿下。”她伸手去扶趙修槿,卻見他衣袖上滲出大片的血跡,許是護她在懷時,被山坡上生長的酸棗棘所傷。
似有什麽在撞擊心扉,寧瑤跪坐在雪地上發愣。這個相識不到一日的太子殿下,為何會舍命護她?
醫者仁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