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她留了印記

月照積雪,堆銀砌玉,視野中沒有一絲翠綠盎然。

寧瑤搬起石頭砸開溪面的薄冰,以絹帕沁水,擰幹後走進山洞。

明黃的火光中飄來一股焦味,寧瑤坐在趙修槿身邊,看着他從火堆裏扒拉出的土豆,失笑道:“烤焦了。”

原來,太子殿下也不是無所不能,至少不會燒火做飯。

趙修槿也笑笑,舉手投足流露着溫文爾雅的氣韻。他撿起地上的枯枝,插起一個土豆,撥開外面的焦皮遞給寧瑤:“湊合吃吧,總比餓着肚子強。”

“殿下還要救人,需要保存體力,殿下先吃。”

筍尖似的手指攥緊絹帕,寧瑤猶豫着要不要為他清理傷口。都說醫者不自醫,她怕他不好意思開口加重了傷勢,畢竟那傷是為她受的。

看他又開始烤土豆,寧瑤稍微靠近些,細若蚊吶道:“殿下可要處理一下手臂上的傷?”

可她話說出去半天,男人毫無反應。

寧瑤拿不準他的心思,怕他嫌自己唠叨,等同于厭煩了姐姐,只好作罷。

趙修槿轉眸時,見她杵在那裏,很像一只不知所措的白貓,“跟我相處,這麽拘謹?”

世人都道太子殿下岸芷汀蘭、溫潤如玉,可寧瑤确實覺得他有些拒人千裏,甚至有些寡淡。

“殿下愛民如子、平易近人,是百姓的福氣。”

這顯然是一句溜須拍馬的話,還說的極為生疏,一聽就知她不是個嘴甜會讨喜的角兒。

趙修槿耷了耷眼簾靠在石壁上,支起一條腿,“你心中所想,真如你所說的?”

那雙含情目溫淡無瀾,可稍一斂起就會流露出犀利,叫人不敢胡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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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瑤深知這位爺不是個太好相處的,否者怎會二十有三,身邊還沒有個可心的人兒。怕是挑頭太多,尋常女子入不得眼,才會給了寧家選妃的機會。

寧瑤剪眸流轉,清淩淩地看向男人,小聲問道:“殿下對...咱們的婚事,可有異議?”

若是有,能否為姐姐争取到在皇上面前悔婚的機會?

趙修槿從未認真考慮過自己的親事,不過這些年來遼東主動攀親的大臣不少,不乏像寧伯益這樣每年送女兒畫像的,甚至還有直接把女兒帶來他面前的。

“你有異議?”像是每個高位者都擅長玩弄心術,趙修槿将問題抛還給了她。

想起父親吹胡子瞪眼的模樣,寧瑤讷讷道:“臣女不敢。”

這話就微妙了,趙修槿來了興味,終是擡眸打量起面前的女子。

緋紅衣裙裹不住婀娜的身姿,垂下的眼睫也遮不住骨子裏的叛逆,趙修槿知道,這姑娘心思不算單純,性子也不好把控。

“若真是不想,何必勉強自己,姑娘大可以如實相告,別給自己留下遺憾。”

他說的雲淡風輕,仿若不願與世俗女子共享凡塵雨露,寧願一個人待在高領之巅,享孤境清歡。若非懷揣着醫者仁心,怕是連人間都懶得踏足。

這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是如何在遼東軍營中度過十五年的?

寧瑤忽然覺得婚約變成了小事兒,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兩人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靜靜吃起土豆。

山洞空寂,魅影浮現,寧瑤有些怯意,時不時看向靠坐而眠的男子。

趙修槿微微睜開眸子,“安枕吧,明早還要繼續搜尋,疲憊不得。”

寧瑤環住雙膝,下巴抵在膝頭,慢慢阖上眼。

這時,山洞外傳來腳步聲,兩人提起警惕,只見一身寶藍長衫的池晚出現在洞口:“呦呵,殿下在呢。”

像是有所感應,寧瑤繃緊後背,看向池晚身後的峻拔身影。

唐絮之在她瞧過來的一瞬間收回視線,低垂着眼皮一揖,“參見殿下。”

月黑風高,能尋到洞穴已是不易,即便有女子在,趙修槿也不會将兩人趕走,“都進來吧。”

不比唐絮之的拘束,池晚笑着走進來,隔着篝火坐在寧瑤對面,“還有吃的呢。”

趙修槿輕睨他一眼,扔出幾個土豆。

池晚接住,随手放進火堆裏,“唐大人站着幹嘛,過來啊。”

唐絮之沉口氣,走到池晚身邊落座,腰杆依舊筆直,甚至有些刻板。

逼仄的空間變得更為狹窄,寧瑤覺得不自在,往外坐了坐,身子背對呼嘯的寒風。

倏然,手臂一緊,她被趙修槿拽至跟前,避開了風口。

兩人靠的很近,寧瑤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拂過側額。

對面,唐絮之注意到趙修槿的傷勢,趕忙起身走過來,“殿下受傷了。”

哪知,他一靠近,寧瑤本能地躲避,後背靠在了趙修槿的胸膛上。當她意識到不妥,想要避開時,唐絮之已蹲在趙修槿面前,為他撸起衣袖。

寧瑤被夾在趙修槿和火堆中間動彈不得,鼻端萦繞着名貴的松木味。可當她看清趙修槿手臂上的刮傷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哪裏是簡單的刮傷,這是被狼抓傷的......

血粼粼的爪印觸目驚心,想是那會兒為了拉開距離,與狼匹相撞時留下的。

唐絮之拿出随身攜帶的藥包,取出金瘡藥,一點點塗抹在那幾處傷痕上,心裏尤記當年搭救寧瑤的情景,“殿下這傷,恐是會留疤。”

池晚也跟着湊了過來,啧一聲道:“殿下遇見狼了?”

“嗯。”趙修槿面不改色,似乎受傷對他來說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寧瑤盯着他的側臉,想從他煙波浩渺的眸中尋到一絲情緒,哪怕是不耐煩也好,也能抵掉她一些愧疚,可他眸光淺淡,溫蘊中透着無人可觸的孤獨。

夜闌狼嚎,篝火發出噼裏啪啦的爆破聲。為了保存體力,三名男子都已和衣躺下,只有寧瑤一動不動。

不是矯情不能将就,而是不想同唐絮之靠得太近,一想起他身上的胭脂味,她就犯膈應。

了無睡意,她盯着趙修槿的後背,想起他需要按時服藥以防傷口感染,于是撚手撚腳地走出山洞。

須臾,她捧着盛水的芭蕉葉回來,蹲在男人面前,靠近他左耳小聲道:“殿下服藥了。”

趙修槿又是毫無反應。

寧瑤單手捧着葉子,另一只手從香囊裏取出進山時發放的藥丸,輕輕抵在男人唇邊。

即便是有意避開,可指尖還是碰到了柔軟的唇。

髣髴觸電般,她顫下指尖,還是堅持着喂藥,“殿下。”

黑寂中,淺眠的男人睜開眸子,在光影模糊的視線中凝睇面前的女子。樹深時見鹿,這女子雪頸酥腰,宛如一只跳躍在雪地裏的小鹿。

“你......”

話未出口,唇間被擠入一顆藥丸,帶着甘澀。

見他醒了,寧瑤捧着芭蕉葉抵在他唇邊,一雙妙目虔誠真摯。

趙修槿抿了一口水,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下,“你也休息吧,別折騰了,我沒事。”

寧瑤點點頭,窩在角落裏勉強度過一夜。

次日一早,兩撥人分開,趙修槿帶着寧瑤繼續往北。昨日遇見狼匹前,他聽得北面有求救的聲音,可等他們躲開狼匹後,那聲音卻消失了。

趙修槿不想放棄,決定去一探究竟。

經過一夜的冰封,覆雪山谷更為打滑。再次扶住差點摔倒的寧瑤後,趙修槿失笑道:“你确定不是來添亂的?”

寧瑤羞紅了面頰,若非父親交代,她也不想來呀。

“摔了也不疼,殿下不用管我,我踩着你的腳印走便是。”

趙修槿随手撿起枯枝,在蓬松的雪地上畫了一個輪廓,“知道這是什麽動物嗎?”

寧瑤彎腰仔細辨認,“這是鴨子?”

趙修槿笑笑,擡了擡下巴,“鴨子很少打滑。”

話說一半,他撇了枯枝離開,留下寧瑤在原地思忖。

太子殿下是讓她學鴨子走路?

寧瑤驚訝地看向不遠處的白衣男子,有種被戲弄的感覺。她直起腰追了過去,卻因打滑再次向後仰倒,“啊......”

腰肢突然被人扶住,旋即跌入那人懷中。

雙手無助地攀上那人肩頭,寧瑤擡起頭,撞入一雙溫和的眼眸。

清風帶着缱绻萦繞周遭,兩人均是一愣。

趙修槿松開手,轉身邁開步子,“跟上。”

寧瑤捋捋散開的雲鬟,紅着耳尖跟了過去。

來到一處長滿苔藓的溪邊,趙修槿脫下裘氅鋪在地上,讓寧瑤坐過來歇腳,“冷嗎?”

寧瑤不太踏實地坐在那張裘氅上,“還好。”

趙修槿扒開一小塊苔藓,解釋道:“苔藓有禦寒、淨水的作用,你帶上一些,留着路上用。”

“殿下懂的真多。”

趙修槿用匕首剜着苔藓,瞥她一眼,“你不是每年都要來野外歷練,不懂這個?”

寧瑤一噎,發現自己在太子爺面前就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傻子。

餘光瞧見他袖上的血跡,寧瑤心裏不是滋味,“殿下的傷......”

“無礙了。”趙修槿望着青霭雪林,無悲無喜道:“不必自責,換作是誰,我都會救。”

這話等同于撇清了彼此的關系,但其實,他大可不必拎得這樣清。

或許是因為昨晚她那句“臣女不敢”吧。

寧瑤扯扯嘴角,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裏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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