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有了喜脈
兩人繼續北行,途徑一處溝壑時,那凄慘的求救聲再次傳來。
兩人對視一眼,趙修槿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示意寧瑤等在原地別出聲。
寧瑤擰緊心弦,點了點頭,眼看着趙修槿手握匕首撥開了檵木叢,走進溝壑中。
出身簪纓世家,自幼在書香中熏陶,哪裏見識過厮殺的場景,當林子裏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響時,寧瑤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或許遇見了山霸,亦或是見色起意的歹人。
可太子手裏只有一把短小匕首,能抵得過對方的攻勢嗎?
胸中沉了一口氣,寧瑤撥開枝桠,美目一瞠。與趙修槿博弈的男子她認得,是西廠的末卒小吏,專為兩廠一司的大太監尋覓美人。
再看另一頭,五六個被捆的婦人癱倒在地渾身是傷,怕是尋常人家的婦人不願伺候太監被打成這幅模樣。
可這人為何出現在雪山中?
莫不是趁着雪災強搶被困的民婦,再以“失蹤人口”為由,讓這些女子人間蒸發,成為權貴太監們的座上歡?
“砰!”
男子被趙修槿踹倒在地,後腦勺着地。
趙修槿奪過他手裏的刀,抵在他喉間。
男子是個登不臺面的小角色,自然沒見過太子殿下的玉容,還以為是個路見不平的公子哥兒:“兔兒崽子,知道老子是誰嗎?!”
趙修槿挑眉,“哪裏的腌臜?”
“老子的幹爹是禦膳茶房的闕公,你惹得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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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闕嗎?趙修槿目光暗了幾分,“那司禮監的鄭全貴是你爺爺了?”
男子大怒,“九千歲的名諱,也是你配叫的?”
趙修槿面色不改,将刀尖狠插入男子掌心,在男子的慘叫聲中淡淡道:“不巧,他們在我面前都是奴才。回去轉告鄭闕,叫他自個兒去大理寺自證清白,否者後果自負。”
男人目眦盡裂,露出森森白牙。
趙修槿轉身走向被捆的婦人,用匕首一一挑開麻繩,指着下山的方向,“你們向南一直走,會有官兵接應你們。”
婦人們磕頭道謝,相互攙扶着離開。
趙修槿看向躲在檵木叢中的寧瑤,沖她招招手,“過來吧。”
寧瑤正欲起身時,發現那男子拔出鋼刀,一臉怒氣地沖向趙修槿,“兔兒崽子,老子讓你好瞧!”
“殿下小心!!”
顧不得其他,寧瑤狂奔過去,試圖撞開提刀劈砍的男子。
九鼎一絲,趙修槿側過身,極為敏捷地避開了刀鋒所向,一把扣住男子後頸,另一只手襲向他的肚腹。
男子停了下來,瞪大雙眼。随着趙修槿收回匕首,那魁梧的身軀轟然倒塌,蜷縮成一團苦叫連連。
寧瑤眼見着雪地上暈開一幅雪梅圖,圖幅不斷擴展,延伸至腳邊。
趙修槿踢了踢痛苦不堪的男子,淡淡道:“記得帶話。”
說完,看了寧瑤一眼。
寧瑤小碎步跟上,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殿下等等。”
趙修槿轉眸,見寧瑤掏出絹帕來到他面前。
“雜碎的血,不該污了殿下的手。”
白雪初霁,晨風泠泠,烨煜的日光照拂在女子的臉上,讓她溫柔的面靥添了嬌色。
她握着他的右手,用帕子一點點擦掉他手上的血跡,沒有發憷,沒有顫栗,帶着幾分孤勇。
“見我傷人,你不害怕?”
寧瑤松開他的手,仰頭笑道:“殿下傷的是惡人,我為何要怕?”
她眼眸勾着兩尾流暢弧度,是趙修槿見過最漂亮內斂的雙眼,深深映入他漆黑的瞳仁……
這場救援持續了整整五日,救出了數千人,将士們筋疲力盡,靠坐在一起吃着發幹的饅頭。
大老遠,寧瑤瞧見清越背着一個白發老翁走來,步履穩健,沒有半點頹累的模樣,而他身邊的宋宇卷着衣袖、敞着領口,累得氣喘籲籲。
“二小姐可有恙?”
寧瑤搖搖頭,“你去歇會兒吧。”
清越放下老翁,交由軍醫,“我不累,咱們這就回府。”
寧瑤知道清越性子倔,決定的事不會改變,也沒再勸,跟着他走向馬車,沿途瞧見正在與軍醫交談的趙修槿,睫羽微顫,心口漾起怪異的感覺。
這時,一抹人影攔下了她。
“寧大姑娘,可否借一步講話。”
寧瑤看向突然出現的唐絮之,攔住欲上前的清越,“唐大人有什麽話,就地說吧,沒必要回避。”
彼時,唐絮之就跟寧樂氣場不和,兩人很少心平氣和地交談,在唐絮之的印象裏,寧樂就沒給過他好臉兒。
“在下想問的是,寧瑤她還好嗎?”
像是聽了什麽諷刺的笑話,寧瑤定定瞧着唐絮之,那雙清淩淩的眼睛浮現出憎惡,“既已退婚,小妹與唐大人再無瓜葛。唐大人此番所為,實乃僭越。”
“還請大姑娘如實相告!”唐絮之加重語氣,他已許久沒有見過寧瑤,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擔心寧瑤想不開,每日偷偷以淚洗面。
“無可奉告。”
言罷,在清越的攙扶下,寧瑤登上車廊,居高臨下地睨了一眼青袍男子,忽然覺得往事種種,不過爾爾。
唐絮之盯着遠去的馬車斂眸,感覺這女子的聲音跟寧瑤很像!
——
酉時二刻,餘晖漫天,京城內車水馬龍,興隆不央。
趙修槿回到東宮,沐浴後剛想歇下,卻見宗人府的左宗令前來拜會。
左宗令是宗人府的最高長官,亦是趙修槿的五皇叔。
落座後,左宗令笑道:“許久不見殿下,殿下愈發豐神俊朗了。”
“過獎。”
“殿下戰功赫赫,愛民如子,被百姓視為谪仙,被朝臣視為皇冠上的東珠,足見殿下的威望。”
趙修槿為他沏茶,“皇叔就別調侃小侄了,捧殺從來都是小侄最忌諱的。”
怕惹得不愉快,左宗令趕忙岔開話題,聊起了婚約一事,将龍鳳呈祥的聘書推到趙修槿面前,“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殿下的親簽即可向寧府下發聘書。皇上的意思是,這婚事成與不成,全看殿下,若殿下不滿寧府千金,宗人府再為殿下覓得合适的人選,直到殿下滿意。”
自己父皇什麽脾氣心性,趙修槿再清楚不過。只是,他坦蕩慣了,倘若寧樂不願,他不會一意孤行簽下聘書。
等左宗令離開,趙修槿讓人将懷賢公主請了過來,托她去找寧樂探個口風。
趙諾悠心事重重地離開。
她當然知道寧樂不願嫁入皇室,可她更知道,皇兄若替寧樂推掉這樁婚事,必然會惹怒父皇,以父皇偏執暴戾的性子,絕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不只皇兄會受罰,連寧家也會不得安寧。
“不行不行,我不能去。”
小公主在寧府門外踱來踱去,最終沒有叩響寧府的大門。她帶着滿心的慚愧和對皇兄的保護欲,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次日一早,聖旨賜婚,寧樂被定為東宮太子妃。
消息一出,文武百官心思百味,紛紛向傻了眼的寧伯益道賀。
寧伯益反應過來,立馬磕頭接旨,“臣謝主隆恩!”
太和殿內,唐絮之看着激動不已的寧伯益,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若是換作他與寧瑤的婚訊,寧伯益也會欣喜若狂嗎?
人逢喜事精神爽,寧伯益面色紅潤地回到府邸,當着全府的面,莊嚴地宣讀起聖旨,然後破天荒地朝着寧樂一揖,“臣拜見東宮娘娘。”
寧樂面容發僵,雖然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可還是接受不了。
寧伯益對着仆人們大手一揮,“今兒有賞,每人十兩銀子!”
仆人們喜不勝收,接二連三地向主子們道喜,只有清越握緊拳頭,崩得手背暴起青筋。
寧瑤看向歡喜的父親,又看向忍淚的姐姐,心裏不是滋味,可一想到那光風霁月的太子殿下,又覺得姐姐的婚事不虧。
太子殿下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郎君。
寧樂站立不穩,胃部翻滾,轉身吐出酸水。
清越上前扶住她,孤注一擲道:“小姐,我送你離開京城。”
寧樂推開他,冷淡道:“退下,我的家事輪不到你來插手。”
“小姐!”
“退下!”
清越深深凝睇她,想要不顧一切将她送走,哪怕被禦林軍萬箭穿心,可她已收斂起情緒,含笑晏晏地接受起旁人的祝福。
這場孤注的狂歡該落幕了,她要讓清越全身而退,再獨自去往皇帝面前請罪。
看女兒露出笑顏,寧伯益更為高興,雙手扣住她肩頭,語重心長道:“待會兒咱們一家喝上幾盅,明日早朝,随為父進宮謝恩,再去宗人府簽訂婚書,這婚事兒就徹底成了!”
寧樂紅着眼睛微笑,眼底愈發空洞無光。
許是孿生連心,相比父親的狂喜,寧瑤感到一陣陣不安。她看着魂不守舍的姐姐,感覺事情在偏離預期。
遽然,清越拔出佩刀,斜插在仆人面前,“勞煩各位暫且離開。”
衆人不明所以。
寧伯益皺起濃眉,眼含審視,揮退了仆人,“有什麽要說的嗎?”
清越在寧樂慌亂的目光下來到寧伯益面前,像是烏雲遮蔽日光,黃沙卷走青翠,徒留悲怆。他一字一頓道:“小姐不能嫁給太子,她有了喜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