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甜蜜
回去的路上, 寧瑤一直握着趙修槿的手,時不時觑他一眼,然後暗自偷笑。那會兒唇上的觸感猶在, 跟步入夢境一般,還是酣甜的美夢。
可欲望是無限的, 沒有得到對方關于愛的回應, 心裏不免落差。即便是知足常樂的寧瑤,也會期盼得到太子更多的寵愛, 而這份寵愛裏,應該是癡迷大于憐惜。
“殿下。”她加快腳步, 來到趙修槿面前, 嬌着一張素白的臉, 彎眸道,“你能不能背我?”
嬉冰時不是背過了麽,還不止一次, 趙修槿掐了掐她的鼻尖, “上瘾了?”
“嗯!”寧瑤眨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等着他蹲下來。
拿她沒辦法, 趙修槿屈膝蹲下, 拍拍肩頭, “渭北江東, 你是第一人。”
那不是很榮幸嘛!寧瑤笑着爬上他的背, 歪頭趴在他肩上,偷偷嗅着他身上的松香,“渭北江東,誰與小女子争鋒?”
趙修槿笑笑,勾住她的腿彎,穩步走在靜谧的街道上。
夜幕拉開, 周遭的店鋪都已打烊,只有街尾的一家面館燃着瑩亮的燈,為孤獨的行人帶來一絲慰藉。
寧瑤盯着熱氣騰騰的面館,沖着趙修槿的左耳道:“咱們去吃碗面吧。”
她貼的很近,可男人安靜如斯,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寧瑤不禁起疑,又對着他的左耳小聲嘀咕句什麽,可趙修槿還是沒有給予反應。
北風雖來勢洶洶,夾雜着沙土摩擦聲,可也不至于聽不見她講的話呀。寧瑤盯着他的耳廓陷入沉思,之前的幾次亦是如此......莫非不是他對自己愛答不理、忽冷忽熱,而是......
寧瑤心裏一沉,想到了什麽,對着他的左耳吹了口氣。
“怎麽了?”趙修槿扭頭看向她,眼中帶着詢問。
寧瑤鼻尖發酸,借着夜色掩蓋眼底翻湧的情緒,笑着指了指面館,“我們吃碗面再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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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趙修槿背着她走到面館前,将她放了下來。
寧瑤跟在他身後,盯着他峻拔的身姿,握了握粉拳。她的殿下曾經歷了什麽,才會致使左耳失聰......
是遼東那場安陽大戰嗎?記得父親說過,太子在那場戰場中差點失去性命,是那時被炸傷了耳朵嗎?還是八歲那年遭受嘉和帝的毒打,導致了耳炎?
可又為何瞞着世人?
店裏只有兩桌食客,店家笑着招呼道:“兩位吃點什麽?”
趙修槿詢問寧瑤後,對店家回道:“兩碗高粱饸饹面。”
“好嘞,窗邊有小料和糖蒜,兩位自己取啊。”
趙修槿點點頭,裝好小碟端到桌前,“我看那有小米椒,你要吃嗎?”
寧瑤托腮看着他,還未從他失聰的事情中緩過來,不免有些遲鈍,“不、不了。”
香噴噴的饸饹面被端上桌,寧瑤夾起一绺,吹了兩口,隔着熱氣打量着對面的男人,這般帶着煙火氣的太子更為平易近人。
吃了小半碗湯面,寧瑤把碗一推,不打算再吃了。
趙修槿瞥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吃完自己那份,又将她那份端到跟前,安靜地吸溜起來。
寧瑤張了張小嘴,心中燃起甜滋滋的感覺,太子不嫌她,吃她剩下的。
唇畔的笑意斂都斂不住,等趙修槿吃完,她掏出絹帕,替他擦拭起唇角,剪眸帶着點點笑意。
趙修槿拿過絹帕,又替她擦了擦,起身留下碎銀,帶着寧瑤離開。
夜色濃郁,寧瑤挽着男人的右臂,歪頭問道:“殿下明晚要去衙門嗎?”
“嗯。”
“能...帶上我嗎?”
趙修槿偏頭看她,淡笑道:“衙門有什麽好去的,你留在驿館等我。”
若是沒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唐絮之必然要為難自己,寧瑤晃了晃男人的手臂,軟着嗓音道:“我想跟着殿下。”
小姑娘撒嬌這招雖俗了點,但的确百試百靈,趙修槿拍拍她的後腦勺,算是默許了。
寧瑤松口氣,蹦蹦跳跳地走在黑夜中。
回到驿館,寧瑤趁着趙修槿沐浴的工夫,讓蘭兒買通一名驿工,差他去給寧樂送信。信裏叮囑寧樂和清越需連夜離開這座城池,以防被唐絮之算計。
等趙修槿擦着墨發走到床邊時,寧瑤跪坐起來,接過布巾,替他擦拭起來,身體的重心一直偏向男人的右側,跟他說着小話兒。
夜裏,趙修槿躺在外側,将寧瑤塞進被子裏,“該睡了。”
寧瑤爬起來,非要躺在他的右側,“我習慣睡外側。”
睡在外側給他擋風嗎?趙修槿搖搖頭,和衣躺在裏側,自然而然地摟住依偎過來的小妻子。
寧瑤扯下帷幔,摟住趙修槿勁瘦的腰身,貼了貼他的脖頸,閉眼道了聲“好夢”。
溫香軟玉在懷,趙修槿呼吸有些粗重,他推開寧瑤,翻身面朝裏。
寧瑤盯着他的背影輪廓,鼓鼓腮,靠過去攬住他的背,粘人的不行。
趙修槿深呼吸幾下,淡淡道:“這麽睡,你能睡得着?”
寧瑤哼一聲,用臉蛋蹭了蹭他的後襟,“我能。”
“......”
趙修槿讓自己四大皆空,阖簾假寐,盡量忽視身後的小妖精。
不知過了多久,裏側傳來均勻清淺的呼吸聲,寧瑤撐起上半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對着他的左耳輕喃:“殿下,我是寧瑤。”
說完,她躺回被窩,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另一間客房內,燭臺被窗外的寒風吹滅,一抹黑影躍進窗子,毫無聲響地落在地面上。
清越吹滅手裏的迷香,看向帷幔垂落的方塌。那會兒他和寧樂收到寧瑤的信函,方知招惹了大麻煩。
唐絮之不除,寧府永無安寧。
不比尋常人,清越從來不是心軟之人,相反,他冷血無情,若非寧樂将他拉入紅塵,他或許會成為最鋒利的悍刀。
寧瑤本就是無辜受到牽連的,他不能坐視不管,将麻煩全都交給他人。
匕首出鞘,在暗夜中泛着冰涼的光,他悄然走近方塌,掀開了帷幔。
空蕩蕩的床鋪上,被褥整齊堆疊,顯然唐絮之還未就寝……
屏風那頭忽然傳來一陣冷笑,緊接着傳出唐絮之的聲音:“是來殺我的?”
清越眯起眼眸,握緊手中匕首。
一抹清瘦身影從屏風後面走出來,點燃了床頭的油燈,映亮了一張瑰麗的面龐。
唐絮之看向清越,不緊不慢地坐在木桌前,“給你個機會,動手吧。”
清越退後兩步,觀察四周,并未察覺到隐藏的侍衛,想必屋裏只有他二人,“不愧是刑部最年輕有為的員外郎,能未蔔先知。”
收起匕首,清越極為淡定地落座,似乎并不怕他喊人進來。
見狀,唐絮之笑笑,點燃桌上的小茶釜,“兄臺能拐走寧府那朵刺玫,說明有些本事,只是,你們連累了寧瑤。說起來,我和寧樂也算臭味相投。我擅養外室背離婚約,她更甚啊,直接往肚子裏揣了個種。”
寧樂是清越的底線,也是他的軟肋,哪怕對方說的是實情,清越也不允許旁人品論她,“再敢評論大小姐一句,唐大人的舌頭就不保了。”
唐絮之哼笑一聲,不懂他哪裏來的底氣,“我現在還不想跟你們傷了和氣,僅此一次,再敢動傷我的心思,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清越今日來,必然是要達成目的,否則後患無窮。思忖片刻,他掏出一枚玉牌,推到唐絮之面前,點了點上面篆刻的字跡,“唐大人是聰明人,看完這個,應該知道如何做。”
燈火下,那玉牌晶瑩剔透,唐絮之仔細辨認後,瞳孔猛地一震。
他是......
見對方還處在震驚中,清越收起玉牌,微勾薄唇,露出一抹譏嘲,“唐大人若是賣我這個人情,日後必當報答。時候不早了,告辭。”
說完,他推開窗棂,躍入黑暗中。
燭火一盞的客房內,唐絮之反應過來,捏了捏眉骨,哪裏會想到,半路殺出個厲害角色。
——
次日傍晚,寧瑤早早收拾妥當,堵在客房門口,為的就是不給趙修槿變卦的機會。
看着精心打扮後的小妻子,趙修槿從櫃中取出一套自己的便衣,“穿這個,當我侍從。”
女扮男裝?寧瑤看看寬大的袍子,又看向男人,侍從會穿宋錦嗎?
不管了,達到目的就行。
她走到屏風後,窸窸窣窣好一陣子,最後拖着裾擺和褲腿走出來,“唔,太大了。”
那模樣,就跟小童生偷穿了夫子的衣裳似的。
趙修槿彎腰替她捯饬一通,勉強能夠支撐起來,“待會到了衙門,你需跟在我身邊,別亂跑。”
寧瑤對着銅鏡绾起長發,随口應了一句,心思卻在另一件事上。
離開驿館時,她明顯瞧出唐絮之臉上的愠色。
來到衙門,寧瑤本以為太子是來跟郡守商量修葺城牆一事,可聽着聽着就不對味了,郡守竟然介紹起自己的嫡女,話裏話外帶着谄媚。
沒一會兒,還叫上來十名舞姬,開始了輕歌曼舞。
随行的六部官員面面相觑,只有趙修槿淡笑不語,并未及時叫停郡守的不恥行徑。
舞姬們穿着露臍裙裝,搖曳腰肢,妩媚多情。
官員們拿捏不準太子的心思,不敢輕易動彈。這令郡守大為鼓舞,讓人将自己的嫡女喚了過來。
女子一身藍裙,容貌清秀,雖不十分出挑,卻能激起男子的保護欲。她跪在太子桌前,伸出纖纖玉手,為太子斟酒。
郡守賠笑道:“小女自幼乖巧,不争不搶,不知能否有幸留在殿下身邊,做個端茶倒水的侍女?”
一方郡守的嫡女給太子做侍女?騙傻子呢?
寧瑤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鼓鼓香腮,要知道這是一場美人宴,她就穿着正宮娘娘的裙裝來震懾妖精們了。
好氣,好氣啊。
一場目的不純的酒宴後,寧瑤随着趙修槿走出府邸,剛撩開車帷,就被裏面跪着的女子驚到了。
她甩下簾子,忿忿瞪着身側的男人,“殿下自己解決吧!”
說着,她走到臺階前坐下,一副較起真兒的模樣。
趙修槿看着車帷拂動間若隐若現的身影,黑眸微斂,看向身後的吏部官員,淡淡交代道:“回京以後,起草一份折子,罷黜此地郡守。”
說罷,他走向寧瑤,将氣嘟嘟的姑娘拽起來,“走了。”
寧瑤原地踱了兩步,不情不願地邁開步子,可臉上的愠氣兒不見消。
趙修槿瞥了一眼她坐過的石階,上面覆了一層雪,再斜睨一眼她的後擺,眸光一閃,拉着她拐進巷子,拍了兩下,“也不嫌髒。”
寧瑤瞪大眼睛,白淨的臉蛋紅得通透,整個人如煮熟的紅娘魚,差點哭出來。
雖說他們已經成親,雖說她成日嚷嚷着圓房,可剛剛那兩下,讓她羞得無地自容。
趙修槿也被自己的舉動晃住了,掌心微蜷,抱拳咳了下,轉移注意力道:“剛怎麽生氣了?”
提起這個,寧瑤就來氣,仰着小臉沖他努努鼻子,奶兇奶兇道:“那會兒宴會上,殿下被狐貍精勾魂兒了。”
這是吃味了...趙修槿一本正經地問道:“哪有狐貍精?”
“跳舞那幾個,”寧瑤掰開手指頭,展示給他看,“一共五只狐貍精,妩媚的、清純的、冷豔的、讨喜的,還有一個靈動的,殿下喜歡哪個?”
看着眼前豎起的五根手指,趙修槿擡手與之十指相扣,“都不喜歡。”
寧瑤愣住,這話似乎只說了半截,後面是不是要接一句“只喜歡你”呢?
可她默了許久,也不見他說出後半句話,心裏升起小小的失落,“哦,那等殿下遇見喜歡的女子,記得告訴我。”
說完,她戚然一笑,耷拉着手臂走進巷子。
趙修槿擰眉,心口悶悶的,卻又不知該如何哄她,“你走反了。”
寧瑤頓住步子轉過身,嘴裏不服軟道:“巷子都是相通的。”
“這裏不相通。”
寧瑤惱羞,邁着蓮步跑開,系在發髻上的逍遙巾随風翻飛,乍一看,還真像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回到驿館,寧瑤收到清越差人送來的口信,說他和寧樂已經啓程離開,讓她不必受制于唐絮之。
寧瑤不知清越用了什麽手段,心裏有些打鼓,悶頭走進客房。
夜裏,小娘子在睡夢中轱辘幾圈,搶了一整張被子。
趙修槿扭頭看向窩成團的姑娘,揉了揉颞颥,不比溫暖的東宮暖閣,這裏沒有地龍,一整晚不蓋被子怕是會染上風寒。
為了身子骨,趙修槿捏住被子一角,試着扯回一部分,可寧瑤像小蠻牛一樣霸着不放,還把腿搭在了被子上,露出一只雪白的小腳。
趙修槿坐起來,忍不住笑出聲,越和這丫頭相處,越會發現她的小嬌憨。比如此刻,比起成親那幾日不知放肆多少,都敢跟他搶被子了。
“寧樂。”他推推她,想要扯回一點被子。
寧瑤哼唧兩聲,沒有醒來的跡象。
屋裏愈發寒涼,感覺涼飕飕的,無奈之下,他伸出手臂,将寧瑤整個抱起來放在胸口上。
暖和了。
寧瑤驚醒,睜着惺忪的大眼睛坐起來,發現自己跨坐在太子的腰上,立馬清醒了,趕忙轱辘下來。
像是為了懲罰她,趙修槿故意翻個身,将被子卷在自己身上,繼續裝睡。
熱乎的被窩被人掠奪,寧瑤搓搓手臂,縮成一團,沒一會兒,枕邊人就将被子勻過來了。
寧瑤轉過身,抱住被子裏的熱源。
趙修槿單手撐頭看着窩在懷裏的小家夥,忽然有種想要把她裝進袖子裏保護起來的沖動。
——
回京那日,剛好是在除夕的前一夜。城中大街小巷充斥着年味。寧瑤從馬車探出頭,沖着買糖人的攤位輕喚:“老伯,買一個糖人。”
“好嘞!”
接過攤主遞過來的糖人,寧瑤縮回車廂裏,遞給趙修槿。
趙修槿正在翻閱醫書,漫不經心地咬了一口,等他反應過來看向寧瑤時,疑惑道:“怎麽就買了一個?”
寧瑤舔了舔被他咬過的缺口,剪眸含笑:“吃多了牙疼。”
可最後,她将近吃掉一整個糖人。
進宮後,兩人先去往養心殿請安,随後回到東宮。
寧瑤驚奇地發現,湢浴裏多了一個湯池,想是嘉和帝令人開鑿的。
張秉得躬身道:“皇上說,泡湯浴能促進夫妻感情和睦...命老奴督促着太子和娘娘點。”
寧瑤并未覺得過分,不就是泡澡嘛,她跟姐姐和娘親也泡過。
可相比她的懵懂,趙修槿面有異色,淡淡“嗯”了一聲,去往浮碧亭與人商談事情。
路過禦膳茶房時,庭院內傳來一陣哭聲,聽起來像是女子發出的。
趙修槿停下腳步,吩咐身邊侍衛:“去看看怎麽回事。”
侍衛去而複返,禀告道:“禀殿下,是茶房的廚娘打破了一只碗,被闕公公鞭撻呢。”
又是鄭闕。
趙修槿淡撩眼皮,見鄭闕正揪着廚娘的頭發,将她的頭狠狠往地上砸,不像是正常的責罰,更像是借機報複。
即便久在遼東,也知宮中風雲變遷。如今西廠勢頭正盛,令人聞風喪膽,做的肮髒事不少,卻有皇帝撐腰,無人敢動他們。而這個鄭闕尤其猖狂,做得都是上不得臺面的事。
今兒若非偶然遇見,還真目睹不了鄭闕的嚣張。
“闕公饒命,奴婢...奴婢聽您的就是...”貌美的廚娘哭得肝腸寸斷,連連跪地求饒。
“晚了,不識時務的東西,也配咱家一再花費心思!”鄭闕踹出一腳,将女子踹翻在地,“來人啊,将這賤人扒光了綁進地窖,聽候發落。”
西廠一般是夜間辦事,包括要人性命。
兩名力士上前,剛要動手,卻聽得一道冷冰冰的聲音:“慢着。”
幾人尋聲望去,只見拱門前站着一名男子,挺拔如松、矜貴清冷。
鄭闕最先認出這人,慌忙上前行禮:“奴才叩見太子殿下!你們幾個還不過來面見天家。”
力士們放下佩刀,跪地磕頭。
趙修槿負手看着戰戰兢兢的廚娘,沒有去詢問她與鄭闕間的恩怨,而是睨着叩頭的鄭闕,道:“鄭公公好大的官威,敢在皇家肴馔之地動粗。”
鄭闕賠笑道:“這賤婢笨手笨腳,打碎了禦碗,奴才這是按規矩辦事。”
“哪裏的規矩?一只碗換一條人命?”
鄭闕聽出太子語氣裏的寒意,深知說什麽都是錯的,索性磕頭不語。
趙修槿又道:“上次臨城雪災,你的下屬借機拐賣民婦,孤讓他給你帶句話,讓你去大理寺自證清白,你可去了?!”
鄭闕眼底漠然,“奴才全然不知這事兒,稍晚會派人去調查清楚,給殿下一個交代。”
“派人?”趙修槿冷笑,“你自己沒長腿?還是孤使喚不動你?!”
平日裏橫行霸道慣了,哪裏受過這種刁難,鄭闕握了握拳,感覺自己顏面盡失。他這種人最要臉面,有些咽不下這口氣。
“殿下說笑,奴才這就去大理寺自證清白。”
說着,他緩緩站起來,陰着臉轉身,擡手正了正脖子,眼峰狠厲。
可這時,身後又傳來趙修槿的聲音:“孤允你走了?”
鄭闕轉身笑道:“不走怎麽自證清白?殿下這不是在為難奴才麽。”
誰知,趙修槿一改往日溫和,針鋒相對道:“聽指令的才是西廠好狗,剩下那些頑劣的,留着也無用。”
鄭闕冷笑兩聲,抱拳道:“那奴才就是那條頑劣的狗,殿下若是瞧着不順眼,就去皇上那裏告狀吧。”
說着,他轉身就走,篤定趙修槿不能拿他怎麽樣,畢竟有嘉和帝和鄭全貴撐腰,到哪兒不是橫着走呢。
可就在這時,刺耳的铳聲響起,緊接着,傳來了鄭闕的慘叫,凄厲滲人,驚飛了枝頭的麻雀,驚動了巡邏的禦林軍。
禦林軍将禦膳房的進出口圍得水洩不通,一見持铳的人是太子殿下,立馬躬身請安。
趙修槿收起火铳,一邊走向鄭闕,一邊用錦帕擦拭手指,又将錦帕丢在鄭闕的臉上,“腌臜閹患,死不足惜。來人,将此人送去司禮監,孤倒要看看,鄭全貴敢不敢包庇他!”
禦林軍面面相觑,誰也不敢招惹西廠的頭目,可太子已發話,又不得不從。
半個時辰後。
司禮監。
太醫為鄭闕止了血,叮囑了幾句,朝坐在玫瑰椅上的鄭全貴一揖,背起藥箱離開。
鄭全貴撥弄着角幾上的插花,全然沒理鄭闕的訴苦。
“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東西,連太子都敢頂撞,活膩歪了!”
鄭闕忍着痛,磨牙道:“孩兒從未招惹過太子,是太子一再相逼,故意找茬!義父應該知道咱們的處境,太子看不慣宦官掌權,一旦他登基為帝,咱們都要做刀下亡魂。”
“閉嘴。”鄭全貴狠狠踢了他一腳,“要想活命,就夾着尾巴做人。在五皇子願意回宮前,你給我老實點,別再出現在宮裏。”
鄭闕捂住小腿的傷口,慘白着臉道:“那孩兒奔着五皇子去了,順便給義父做眼線,看看五皇子到底有沒有奪嫡的本事。”
鄭全貴閉閉眼,斂起火氣,“狗東西,別去五皇子那裏招人煩。老子不久前才說服五皇子,還要為他鋪就很長的路。”
角幾上擺放的盆栽向陽而生,散發勃勃生機,鄭全貴給它取名為“青衣”。
——
從浮碧亭回來,趙修槿習慣性去往書房沐浴,卻被張秉得攔在門前。
“皇命難違啊皇命難違,殿下今兒要是不回寝殿沐浴,老奴的項上人頭可就要搬家了。”
趙修槿打量一眼,“孤瞧着還挺牢靠。”
張秉得一着急就會拍腿,“诶呦呦,老奴還想多伺候殿下幾年呢。”
趙修槿點點他,調轉腳步走進東暖閣。
因着湯浴,殿內彌漫着水汽,身穿紅色寝裙的小娘子坐在池邊,用腳撥弄着水花。
紅色本就襯人膚色,加上水汽浸潤,讓她看上去白嫩如羊脂,垂腰的長發随意披散,平添妩媚。
這個模樣的寧瑤,美得傾城絕代。
見男人緩緩走進來,寧瑤縮回腿,笑指着浴池,“這裏面有好多花瓣,殿下用得慣嗎?”
趙修槿随意瞥一眼,并不稀奇,擡手碰了碰寧瑤的側頸,确定她還未沐浴,“以後不用等我,先用即可。”
“好呀。”寧瑤揉揉腰,坐得久了,哪哪兒都僵硬,她拉着趙修槿的手走到池邊,作勢要跳進去。
趙修槿眼疾手快,勾住她的腰,把人抱在懷裏,低頭凝睇她清澈的眼眸,見她沒有那份心思,心知她沒有意識到鴛鴦浴的真正目的。
“你不是看過避火圖,沒見到浴池中的場景?”
小妻子雖急色,卻很單純,單純的讓他既好笑又無奈。
寧瑤閉閉眼,擡手去捂他的嘴,“殿下小點聲,外面有侍女。”
她才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看過那麽邪乎的東西。
趙修槿扯開她的手,斜睨一眼冒着熱氣的湯池,忽然一個用力,将寧瑤推了下去。
“噗通”一聲,适才還站在池邊的女嬌娥成了落湯的兔子,身子沉入水底。
寧瑤破水而出,抹了一把臉,皺着眉揉眼睛,心裏充滿了埋怨,“殿下作何推我?”
趙修槿沒有回答,慢條斯理挑開盤扣,撇開身上的錦袍,只着中衣跨進池子,隔着很遠靠在池壁上。
寧瑤斜觑他一眼,見他閉眼不理自己,又觑了幾眼,最後自己慢吞吞地蹚過去,小幅度報複起來。她掬起一把水潑向男人的臉,扭頭就跑。
可池底光滑,又礙于浮力,她哐地砸進水裏,漂浮了起來。從趙修槿的視角,只能瞧見漂浮的長發和紅色綢裙......
寧瑤站起來,深知丢人了,扭頭看向池壁的男子,見他斂着笑,周身的熱氣騰騰地冒。
“有什麽好笑的?”
趙修槿一本正經道:“剛剛太像水鬼了。”
寧瑤仰頭深吸口氣,別人家的妻子在夫君眼裏都是美嬌娘,只有她像水鬼。
她氣不過,想要挽回顏面,于是開始在池中凫水。打從她和姐姐過了七歲生辰,父親就招來女師傅教她們凫水,就怕将來在這方面吃了虧,這會兒倒是派上用場了。
她游到趙修槿面前,露出一張嬌顏,等着被褒獎,可出乎意料,趙修槿只是靜靜看着她,沒有任何誇贊之詞。
當她瞧見男人的喉結上下滾動時,還是沒有察覺異常,于是翁乎乎地抱怨:“小氣。”
都不誇她。
可下一瞬,她就被趙修槿抓住手腕,扯進了懷裏。
“啊...”額頭撞在男子的胸膛上,寧瑤擡手捂住,不解地看向他,“怎麽...唔...”
檀口被堵住,整個人在水中轉了一個圈,後背狠狠抵在池壁上。
不同往日的溫柔,趙修槿有些氣急敗壞地撬開她的貝齒。
柔軟的唇瓣相碰,帶着陣陣酥麻。濕.衫相依,擊敗了理智。趙修槿不給她考慮的機會,扣着她兩只細腕,狠狠吻住。
寧瑤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感覺空氣變得淺薄,哽咽着扭開頭,“殿下...”
她不懂他為何忽然變臉,身子也變得硬如铠甲,而她卻柔軟似水,毫無抵禦的力氣。
趙修槿扳過她的下巴,定定看着她,沒有解釋一句,又吻了上去。
寧瑤頭一次感覺親吻并非享受,急得直捶他的肩。
直到把人欺負的嬌氣連連,快要鬧脾氣時,趙修槿才猛地拉開距離,蹚到另一頭閉眼調息。
他沒有诓騙她,太醫局的診單顯示,她身子骨太弱,根本不适宜有孕,若是行了那檔子事,必然要服用避子湯。避子湯是涼藥,對身子危害太大。他的母後就是因為身子骨弱,最後難産而亡,一屍兩命。
他賭不起。
寧瑤驚吓過度,愣愣看着對面的人,不知他在做什麽,“殿下?”
趙修槿沒理她,心中想着清欲的曲子。
寧瑤揉揉發疼的手腕,縮進水裏,可憐巴巴盯着他,不懂自己明明沒做錯事,為何挨了懲罰?
剛剛那個吻,明顯帶着懲罰意味,唇都破了。
調整好情緒,趙修槿走過去,撈起水裏的小妻子,跨上池邊。
寧瑤哆嗦一下,蜷起身子,“布巾,布巾......”
趙修槿扯下椸架上的布巾,搭在她身上,走進寝殿,将人放在塌上,又從頂箱櫃裏取出幹淨的衣裙放在床邊,自己則走進屏風更衣去了。
深夜,寧瑤爬起來,附在趙修槿左耳畔,小聲道:“壞殿下,讓你咬我,我也咬你。”
說着,她用貝齒磨了磨他的耳尖,又鑽進被子裏,咬了咬他的指尖。
趙修槿本就沒有睡意,見她折騰來折騰去,擡手按住被子裏的凸包,如願聽見了求饒的聲音,才收回手看着她爬出來。
“丈人和岳母知道你這惡劣性子嗎?”
淘氣的不行,哪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
寧瑤趴在他懷裏,盯着他的脖子,起了壞心思,張嘴就咬。
趙修槿掐開她的嘴,嚴肅道:“側頸有頸動脈窦,不能咬,容易出人命。”
寧瑤抿唇,輕輕碰了下,“那我豈不是差點殺了當朝儲君?那在刺客譜上,我就直蹿首位了。”
趙修槿笑笑,摟住她的腰将人抱到裏側,蒙上被子,“不鬧了,快睡吧。明日除夕,還要陪父皇守夜。後日朝會,你作為太子妃,也要随百官和各地諸侯朝拜父皇。”
一想起嘉和帝陰森的笑,寧瑤觳觫一下。從前守年夜,都是跟家人一起度過的,溫馨惬意,歡歌笑語。
“殿下,你們父子的關系為何那麽僵?”
趙修槿單手枕着後腦勺,像是憶起了往昔,“父皇此生最愛的女子是已故的孫貴妃,父皇對她如癡如醉,眼裏再容不下另一個人,甚至想過廢黜我,立五皇帝為太子,可這一切不過是父皇的一廂情願,孫貴妃心裏只有方大學士,她和方大學士私奔的事,想必你也聽說過。”
寧瑤點點頭,“那五皇子去了哪裏?”
趙修槿輕嘆,“當年我受孫貴妃之托,将那個孩子送出宮,卻沒有能力護他長大。如今他流落到了哪裏,我确實不知。可父皇一直覺得我有所隐瞞,才會對我有所防備。”
“如果找回五皇子,會危及殿下的太子之位嗎?”
趙修槿眸光微閃,“他當年被送走時,還是個穿着開裆褲的小孩子,無法去品鑒他的人品和野心。若他得知自己的身份,指不定會為自己争取一番。”
寧瑤摟住男人的腰,歪頭笑道:“無論如何,妾身都會陪在殿下身邊,同進同退的。”
這個馬屁拍得剛剛好,趙修槿低低吟笑,“時候不早了,睡吧。”
寧瑤貼了貼他的面頰,乖順地阖上眼簾。
黑沉沉的夜色中,趙修槿盯着被月光映亮的吊搭窗,陷入沉思,今夜聽池晚密報,朝中有多股勢力還在不遺餘力地尋找五皇子,想必這些人都會成為自己帝王道路上的絆腳石。
翌日清早,寧瑤醒來時,趙修槿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去往保和殿,臨走前,送給寧瑤一個大福袋。
寧瑤扯開系帶,發現裏面裝着一對翡翠玉镯,尺寸與她的腕子剛剛好,“殿下何時買的?”
她有點心虛,都沒有給太子準備禮品。
趙修槿揉揉她的頭,“第一次握你手腕之後。”
寧瑤細細回想,早已不記得是哪次了,可心底湧出一絲絲甜蜜。晨陽透進暖閣,照亮心扉,她站在窗前,喚了一聲離開的男子。
趙修槿折返回來,隔着窗子看她,“怎麽了?”
寧瑤眉眼彎彎,墊腳傾身,吻了一下他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