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當長達數月之久的苦寒之季過去後,矩木又抽出了新的枝芽,而偃甲爐也已經在謝一夜以繼日的工作下,初具雛形。

這幾月中,謝衣雖然事務繁忙,但是總會空出時間去陪陪謝一。他給他講今天流月城下了雪,那是矩木吐息出的水汽在低溫下凝成的晶體,細小又晶瑩;給他帶來幾朵開的正盛的紫越花,說是冒着被看護小曦的祭司追打的危險偷偷從小姑娘門口摘的;給他看自己從同僚啊師尊啊那裏搜刮到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比如說華月藏在某處從不使用的精致玉墜。

沈夜偶爾也會來這裏見見謝一,有時會帶着他出去到流月城走一走。這時節整座浮空之城都被冰雪覆蓋,曾經遮天蔽日的樹葉都已經凋零,只剩下虬結糾纏的枝桠,在流月城上空織出冰雪的網,清冷孤寂。

謝一不曾見過這樣堪稱壯觀的景象,他仰起頭,看向天穹的目光寫滿了嘆服。

沈夜站在他的身側,冷眼看着這一片冰雪世界,片刻後,沉聲開口。

“每年六月,流月城便陷入苦寒,及至九月,下城積雪足有人高,出行皆不易,而進十月,整個流月城盡皆為冰雪覆蓋,唯上城得賴于矩木中神血庇佑,氣候溫度尚可令族人得一安住之地。”

大祭司沒有去看謝一,只是轉過頭将目光投向了滄溟城主沉眠之處,那裏是矩木神血所在,也是整個流月城的中心。

“現在,可仍覺得此景美甚?”

“此景确實極美。”

謝一收回目光,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出大祭司話語中那絲難以捉摸的深切惡意。

那并非針對于他,更像是針對這不可琢磨的天意。

他搖了搖頭,微阖了眼簾,唇角浮起的笑容又輕又緩,溫柔而又決然。

“可若是這美景需要以烈山族人的生命作為代價,在下倒是希望永遠不用出現這樣的景色。春華秋實夏荷冬雪,留心之處,皆為美景,唯有生命,至為絢爛,至為珍貴,從無相似又永不重來。”

謝一笑了笑,轉頭看向沈夜,目光中帶着些疏離的客套。

“大祭司也無需如此,在下知曉,偃甲爐一事事關重大,牽扯到的是整個烈山部族的生息。謝衣曾與我提及,這數年來,流月城中苦寒之日愈久,溫度下降愈低,以此觀之,恐怕不出百年,流月城便将終年陷入苦寒,令族人難以生存。”

“你不必,如此……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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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的面上流露出些許複雜的挫敗來,他淡淡看了謝一一眼,從那張和自家小太陽極其相似的面容上看到了不容更改的疏遠,神色便是不自覺地溫柔下來,眉眼間竟是浮現出幾分苦惱。

“你雖不是本座弟子,但所習術法偃術卻皆同謝衣,本座與你也算是有半師之誼,便是喚本座一句師父又何妨?”

謝一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從大祭司的語氣裏聽到了似真似假的埋怨。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推一推右眼上的偃甲眼鏡。

“……大祭司說笑了,我……連人都算不上,實在不敢逾禮。”

沈夜微微眯了眼,似笑非笑地輕哼一聲。

“喔,本座擔不得你一句‘師父’?”

“……”

謝一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謝衣時常提及的、他那哪裏都好的師尊偶爾會出現的令人難以招架的惡趣味,此刻正在他面前展現出自己“猙獰”的面孔。

所以說,大祭司你這是……逗我玩兒呢,還是逗我玩兒呢?

沒有得到回答的沈夜向謝一逼近了一步,聲音壓得越發低了。

“恩?”

謝一默默低下頭,乖乖地喊了一聲。

“師父……”

……

“阿一,你上次是不是和師尊一起出去了?”

謝衣在謝一的身旁坐下,一手托着下巴,大喇喇地向後一靠,光明正大地把目光釘在謝一的臉上,可憐兮兮地眨巴着眼睛。

“最近總有人偷偷摸摸地往我臉上看,瞳還特意過來破軍祭司殿走了一圈,臨去了輕飄飄問了我一句——聽聞最近你做了一副偃甲眼鏡,據說是戴上後便能将那跳脫如你的性子都變得溫暖柔和,我有些好奇,可今日怎麽不見你戴出來?”

說到一半,他自己先憋不住笑了起來,可憐兮兮的表情瞬間消失不見。

謝衣伸手從謝一的臉上摘下那副偃甲眼鏡,慢騰騰地把手縮回來的時候還不忘用尾指悄悄蹭蹭謝一光滑的面頰,勾了一小縷拖到耳前。

謝一擡眼看了看他,謝衣忙縮回手,頑皮地沖着青年一笑,反手将眼鏡戴上。

“如何,與你像是不像?”

謝一終于舍得把集中在工作上的注意力分出一點給謝衣,就見這段時間又成長了不少、與自己的面容越發相似的少年戴着偃甲眼鏡,期待又興奮地看着自己。

他心中好笑,卻又有什麽難以言描的情緒被輕輕撥動,索性便放下手中的锉刀,站起身向着謝衣那邊壓過去。

謝衣眼巴巴地看着青年與自己越來越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要來了,要來了。

心裏有這麽個聲音在雀躍地歡呼,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麽,謝衣緊張地抿了抿唇,喉結上下滑動了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謝一俊逸溫和的面容離自己越來越近,連當初自己為了逼真而做出的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辨。

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謝一停在了謝衣的面前,兩人靠的極近,謝衣能夠清晰地看見謝一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他伸出手,把眼鏡摘下重新帶回,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搖搖頭,無奈又寵溺地看向不知為何忽然僵在原地的謝衣,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

“別鬧。”

謝衣一愣,眨巴了下眼睛,忽然往前探身,湊到想要往回退的謝一面前,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親完了,不同于又被謝衣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駭住、以至于整個人呆在那裏的謝一,始作俑者倒是大大方方地退了回去,用拇指指腹揉了揉自己的嘴唇,眯起眼睛似乎還在回味剛才那一親的滋味。

放下手,謝衣若無其事地開口。

“外面的冰雪已經開始消融。再過一月,便又到了矩木生發之時,屆時,流月城便會春臨大地,萬物複蘇。”

謝一微笑了起來。

謝衣心中一暖,像是被什麽驅使着一般,伸出手握住了謝一的。

“可惜流月城中如今即便是萬物生發之時,也無法讓你見到你一直想見一見的春暖花開。”

“這些時日,我遍閱典籍,終有所得。流月城嚴寒是因矩木中神血之力衰竭,而神血與神農神上的神力息息相關,正如将流月城與外界隔絕開來的伏羲結界,也是借由伏羲神力維系。”

“神農神力會衰竭,伏羲神力亦會衰竭。”

“不錯,若是數百年前,伏羲結界自然絕無被打破的可能,但是如今,卻并非不無可能。”

謝衣的眼睛很亮,神情隐隐有些激動。

謝一便安撫地回握了下他的手,溫和地笑了笑。

“可惜,流月城歷代相傳的典籍多藏于生滅廳中,除去生滅廳正副主事,便是大祭司也無權翻閱,如今我雖有些想法,卻仍是一籌莫展。”

作者有話要說: 唔,前兩章有話說只是吐下槽,這文還是會繼續碼下去的,為了男神,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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