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

謝一終于在謝衣的大度勸解下,施施然下山去了。

被留在山上的謝衣幽怨地目送他隔三差五地下山去幫人家村民做水車做農具,喜笑顏開和樂融融,心裏的那股子酸氣怎麽都壓不下去。

阿一,你怎麽舍得離開我去陪別人~~~~

不過謝一下山的時間,就給謝衣留下了大段的自由空間,讓他可以放心大膽地進行自己的廚藝培訓,也可以糾結苦惱着到底要不要去看看謝衣的小包裹。

——哎呦,真的好想去看看謝衣離開流月城都不舍留下的,究竟是什麽啊。

謝衣酸溜溜地圍着那個小包裹轉了又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暗搓搓地眯起眼睛。

——就看一眼。就一眼!

謝衣伸出手,明明身邊空無一人,卻還是下意識地做出一副鬼祟小心模樣。

他打開了包裹,露出了一個很普通的偃甲盒子。

謝衣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

陽關透過窗戶投射進來,明媚燦爛,卻不及他眼底迸射出的明亮的歡悅光芒。

他拿起那個偃甲盒子,拇指摩挲了下盒子邊自然的花紋,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出現在偃甲盒子的上方。

這是他曾經特意為謝一做的偃甲。

只這一個念頭,謝衣便專注了神情,仔仔細細地去看投射出的每一段影像。

謝一似乎對這偃甲做了些改動,除了以前的影像外,他們下界後走過的每一處地方、說過的每一句話,也都被記錄了下來。

而他竟不知,謝一是何時做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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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謝衣回過神,日已西沉。

他這才發現,自己浪費了一整天的時間,可是心底卻沒有一絲不悅,反倒被難言的喜悅和滿足塞得滿滿的。

他在夕陽餘晖的溫暖中微笑。

懷抱着某種微妙的心理,謝衣笑着将那個偃甲盒又放了回去,卻故意不将包裹打好,就這麽大喇喇地敞開着。

他的心裏向外不停地冒着快樂的泡泡,鼓起又炸開,每一個動靜都讓他忍不住想笑。

謝衣向廚房走去,打算趕在謝一回來前,把他上午練手的那些不明物體給處理掉。

他在廚房門口停下了腳步。

透過虛掩着的門,他看到一身青衫的青年站在桌案邊,目光很認真地凝視着他擺在竈臺上的幾盤菜,然後一點點地、很認真地吃下了他那實在是匪夷所思慘絕人寰的烹饪作品。

謝一吃的很慢,神情卻并不痛苦,眉眼舒展,動作帶着些從容,看起來倒不像是在吃謝衣做的菜了,而像是品嘗着什麽珍馐一般。

謝衣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索性便雙手環抱着依靠在了門柱上,無聲地笑了出來。

那自離開流月城後便如跗骨之蛆般始終揮之不去的陰霾,在此刻,如同雲銷雨霁、雲破月出,就這麽輕輕地,從謝衣的心中散去。

作者有話要說: 嗯,第二卷快結束了。

☆、六十四

那個偃甲,後來謝一又做了一個,說是謝衣曾經答應過要給小曦做的。

謝衣在一旁笑得挺開心,似乎毫無芥蒂地,把兩人的名字刻在偃甲盒上,在燭火中相視而笑

冬天很快到了,結束了漫山遍野都是野果的美好季節後,謝衣二人不得不面臨着以謝衣的黑暗料理度日的悲慘生活。

本來謝衣自那次之後,還是心情頗好(或者說叫做破罐子破摔)地時時下廚,可當他有一日發現謝一笑眯眯地在竈臺邊站了一會兒,然後端出一盤子比起自己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不明物體出來的時候,方才悔不當初。

……曾經有一個的苗子出現在我眼前,我沒有好好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在他面前展示我神乎其技的廚藝給他做出錯誤示範……

謝一、阿一、親愛的,你以前做菜明明不是這樣的,想當年我們剛剛離開流月城的時候,你做的燒烤起碼還是能看出是肉的!

這一年的冬天,謝衣的身心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就算是紀山山頂被白雪覆蓋的美景也沒有辦法緩解,就算厚厚一打拓本全部被破譯出還找到了點線索也沒有辦法挽救,就算謝一在寒冷的冬夜送上溫暖的吻——

——唔,一次是挽救不了的,兩次也不夠!

謝一笑眯眯地摸了摸謝衣的頭發,和他交換了一個吻。

燭火搖曳,透過窗戶投射到屋外的雪地上,兩人的身影幾乎重疊着投在了那層潔白上,映在一片暧昧的暈黃中。

拓本上的文字描述了一個故事,很長。

先是說了從前在安邑部落,有一名叫做襄垣的鑄劍師以身殉劍,鑄成了天地間的第一柄“劍”——由凡人所鑄卻能夠傷害神靈之體。然而懷璧其罪,伏羲為始祖劍的威力驚恐,不惜屠盡安邑一族,将始祖劍搶回神界,置于雲頂仙宮。然而安邑部族仍有一支旁系血脈留存,名為龍淵部族,他們代代追求鑄劍的至高境地,希望鑄造出象征着木火土金水陰陽這七種屬性的兇劍,以此來與神明複仇。

拓本上的故事,到了龍淵部族離開那處山澗便戛然而止,而那七柄兇劍究竟有沒有鑄成,也無從得知。只提到了昔日龍淵部族鑄劍之術大勝之時,曾吸引了幾乎所有成名的鑄劍師前來,其中不乏有身居神界悄然前來者。

謝衣知曉,神劍昭明為昔日神界第一鑄劍師所鑄,若是就此推測,他極有可能是那拓本上寥寥數語中所提及的那幾名從神界而來的鑄劍師中的一名。

可他無法得到更多的信息。

冬去春來,花謝蟬噪。在紀山的楓葉全部被染上晚霞的豔麗色彩時,謝衣總算把自己的思緒從死胡同中拉了出來。

他決定,既然沒有辦法從鑄劍師那裏得到更多的信息,那麽不妨從遠古諸神那裏下手。畢竟神劍昭明作為女娲補天時候斬斷螯足的利器,在那個時代也應當是衆所周知的存在,或許在那些神明沉睡的地方,能夠尋找到只言片語的線索。

諸神榮耀的時代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太久,像烈山部族一般被神明遺忘的遠古部族,太多太多,有些仍然在掙紮求存,更多的,卻已經消失在了時間的長河裏。那些被遺落在人界的仙神,亦是相同。

謝衣開始收集這些資料。

這時候,喜歡親近人類的謝一就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總是能夠從不知道什麽人那裏聽來各種各樣的傳說轶聞,而謝衣總是能夠從這些聽起來很像無稽之談的故事裏找到他需要的信息。

這實在是一種兩個人都很喜歡的默契。

謝衣做足了功課,将他們需要去往的地方一個個地标志出來。

謝一已經預見了即将到來的分別,所以他加快了給山腳下的村子制作偃甲的速度,還時時提醒那些總是好奇心大于自控力的野小子們,不要去接近紀山上的居處,因為那裏有他親手布置的偃甲機關,很是危險。

不久後,他們離開了紀山。

在紀山山頂,謝一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山腳下的村落像螞蟻一樣小,隐隐綽綽,看不清晰。

謝衣看得出謝一有些不舍得離開,事實上,比起和他一同将整個流月城的命運背負因此不得不被這責任追趕着一樣緊迫前進,甚至沒有閑暇停留下來好好欣賞沿途風光,謝一更适合安靜地隐居在一處桃源仙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看桃花冬聽落雪。

他适合這世間所有的美好。

可他卻不願意與謝一分開。

事實上,謝衣覺得,自從謝一選擇了與自己一同離開流月城,那麽便不再是他離不開自己,而是謝衣,離不開謝一。

他伸出手,搭在了謝一的肩膀,微微用力向下壓了壓。

“我們還會回來的。”

“既已離去,何必歸來。”

謝一搖了搖頭,眉眼間帶着一貫的溫柔,卻又藏着幾分落寞。

“此行若是一去經年,歸來時物是人非,反是徒增感傷。”

謝衣便不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他出神。

謝一又說了下去,他的目光投向了更遠的地方,眼神中些微的寂寥漸漸褪去,溫柔而又帶着隐隐期待。

“天地何其浩大,窮盡你我一生,也無法盡至,又何必在一處久久停留。”

謝衣極快地笑了笑,心中有些苦澀,他被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着,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似的極輕地、小心翼翼地、溫柔地開口。

“塞北江南,大漠雪山,你若喜歡,我便陪你一同走遍這江山萬裏。”

“不必遷就于我。當務之急,仍是尋找神劍昭明的下落。”

謝一幾乎是立刻搖了搖頭。

他的拒絕在謝衣的意料之中,不得不說,這拒絕對現在的兩人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的的選擇——既不會讓謝衣尴尬,也不會讓謝一失望。

可謝一卻覺得很難過。

這人總是太過溫柔。

讓他下意識地便忽略了他的感受,依仗着這溫柔,罔顧了他的意願。

謝衣的手從謝一的肩膀上滑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

三年後,一無所獲的謝衣二人,去往傳聞中巫山神女的沉睡之處——巫山。

這裏似乎在很久以前曾有過人煙,深深草木中仍能便認出依稀的小路,溪流飛瀑旁殘破的木棧道通向遠處,各色的野花在山間綻放。

靈氣充沛,景色也是極美的。

謝衣忽然停下了腳步,皺了皺眉,警惕地看向不遠處一棵參天的古樹。

“誰!出來!”

葉片一陣悉悉索索地響,就像是被一陣風掠過。

“我不是誰,我是巫山神女。你們是誰呀?為什麽會在這裏?”

軟軟的聲音很好聽,可是在這幽暗的林間就顯得有些詭異。

從樹上輕巧的躍下的女孩子,漂亮的就像這山間的精靈,她歪了歪腦袋,極黑的長發綁成兩束,發間有葉片一樣的裝飾物。她好奇地打量着謝衣和謝一,眨巴了下眼睛,将手背在身後,忽然湊到了謝一的身邊,皺了皺鼻子。

“你身上有司幽的味道。”

她擡起頭,眼睛裏的歡喜毫不掩飾。

“是司幽讓你們來找我的嗎?”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硬生生把面上的歡喜壓了下去,氣鼓鼓地嘟着嘴,眼睛卻還是亮晶晶的。雙臂環抱着一扭頭,小姑娘別別扭扭地鬧着脾氣。

“哼,本神女是不會這麽容易就原諒他的,司幽那個讨厭鬼,我一個人在這裏等了他那麽久那麽久,他連看都不來看我一下。”

“姑娘許是認錯人了。”

謝一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被謝衣拉着,有些猝不及防地踉跄着向後退了一步。

謝衣的笑容就有些冷淡了,他不着痕跡地警惕着這莫名出現的女子,眉頭微皺。

“我二人從未聽聞‘司幽’此人,姑娘應是錯認。我們尚有要事,便先行一步。”

他一拱手,這說不上客氣的态度讓對面女孩子身邊的豹子和貍貓都炸了毛,兇巴巴地龇牙。那女孩子卻半點不惱,伸手摸了摸自家小夥伴的皮毛,歪着腦袋不解地看了謝衣的動作,直到他拉着謝一轉身離開後才有樣學樣地跟着拱了拱手,樂呵呵地笑着,領了小夥伴們遠遠地墜在身後。

謝衣一直聽着身後的動靜,越聽眉頭皺的越緊。

“她跟上來了。”

謝衣的語調顯得有些陰郁,那女孩子毫無預兆地、幾乎貼到謝一身上去的動作,讓他心裏酸溜溜的不悅。

謝一卻對那周身充滿草木靈氣的女孩子映像很好,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淺綠色的身影連躲都不躲,慢悠悠地墜在後面,見了謝一回頭,還給了他一個明媚的笑容。

謝一也笑了起來。

“無妨,那孩子周身靈氣清澈,絕非惡人。”

謝衣悶不吭聲,只默默地加快了速度。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在樹林深處發現了一處古祠,謝衣在裏面找到了一卷殘簡。

還沒等他興奮地去找謝一獻寶,那個跟了他們一路的女孩子就又陰魂不散地冒了出來。

“咦?原來你們是來找這個的嗎?”

她探頭看了看謝衣手裏髒兮兮的竹簡,明顯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她身邊的貍貓配合地用爪子捂住了嘴,胖乎乎的尾巴敲打在地上。

她看了看謝衣,表情變得有些小心翼翼,然後迅速轉頭看向謝一,表情就變得歡喜起來。

“你想要這個?”

謝一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謝衣,忍着笑點了點頭。

女孩子笑了,點點頭,伸手拉住了謝一的手,牽着他往外走。

“我帶你去拿,這些東西一點兒都不好看,我本來想扔掉的,可是不知怎麽的,還是留了下來……不過你身上有司幽的味道,我喜歡,所以你想要的話,我就把它們都給你了。”

片刻後,謝衣捧着一堆竹簡,眼巴巴地瞅着被女孩子圍着叽叽喳喳的謝一,再想想之前謝一主動跟自己提的那件事,這個心情,就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什麽心性單純,什麽放心不下,什麽帶她離開,阿一,你這是想要見異思遷的節奏咩?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七年之癢?

難道,身為流月城小太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我,要失寵了!?

作者有話要說: 軟妹出來了。

☆、六十五

帶走巫山神女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那個小姑娘似乎有一種野性的直覺,能夠輕易的分辨出旁人對她的喜惡——更別提她還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對謝一格外的親近。

謝衣又瞥了一眼從始至終黏在一起的兩個人,忽然覺得心裏有點堵。

——摔,姑娘你作為巫山神女的高貴冷豔,說好的“凡人盡皆蝼蟻,被你們的目光注視都是一種亵渎”的孤傲呢!?就這麽輕易地跟陌生人離開,你那群遠在神界的小夥伴們造嗎?

“阿阮”

“阿阮——”

巫山神女跟着念了一遍,她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麽,花瓣一樣的嘴唇微微嘟起,陽光透過茂密的枝桠落在她的眉眼間,襯着此刻綻開在她唇角的笑容明媚而又溫軟。

她開心地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挽住了謝一的手臂。

“阿阮,阿阮~我喜歡這個名字。那,你給我取了名字,我能夠叫你謝一哥哥嗎?”

——謝一哥哥,謝一哥哥,叫那麽親密做什麽!?

謝衣伸手撥開了擋在眼前的樹枝,悶不吭聲死命往前走,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在他的心底發酵,彌散出迷人的甘酸……

謝衣本以為這就是所謂的最壞的情況了,但是他很快就發現,會這麽想着的自己……實在是太過天真。

他真傻,真的,他單知道阿阮長的溫軟可愛,很愛黏着謝一,而謝一也似乎對她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喜愛和縱容,以至于他越發懷疑起自己在阿一心目中的地位是否一落千丈,但他萬萬沒想到,阿阮除了擁有萌妹子的外表外,還擁有無底洞一般的胃。

巫山好啊,野果滿枝頭,野獸滿山頭,放眼望去,水裏游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什麽是不能吃的。最重要的是還都是不要錢的。

現在他們一下山,剛剛在一個鎮子裏逗留了兩天,謝一貼心地帶出來以防萬一的那些銀錢,就被大胃王阿阮花完了。

“謝一哥哥,謝一哥哥,我有些餓了。”

萌妹子拉着謝一的胳膊,仰起頭凝視着他,眼睛裏霧蒙蒙的,看起來實在是可憐極了。

謝一在這樣的目光下直接放棄抵抗,幾乎是在和她對視的瞬間,便轉過頭去看向謝衣。

“……”

謝衣默默地扭頭,摸了摸自己行李裏的那些精致偃甲,轉身走進了雜貨鋪。

是男人,就要擔負起養家糊口的重任!

不過……QAQ,阿一你果然不愛我了!

為了養活人不可貌相、并且有毫無原則寵愛孩子的謝一撐腰的阿阮,謝衣不得不增加自己與村民的接觸,久經考驗後,甚至還磨練出一手不錯的講價技術,如今已經能面不改色微笑從容地和豬肉攤子的老板把價錢從二十五文還到二十文了。

可盡管如此,三人仍是過的緊巴巴的,阿阮的夥食從最初的一餐三只雞腿變成了現在的三餐一只雞腿。眼瞅着嬌俏可人的小姑娘可憐兮兮地咬着肥碩的雞腿,而她身邊的小貍貓和小紅豹一個拉着她的裙擺人立而起,一個有氣無力地伏在她腿邊,兩雙眼睛都眼巴巴地盯着那根雞腿的模樣,謝衣和謝一對視一眼,彼此心底都油然生出了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家庭拼命嬌養着自己唯一的寶貝閨女的那種自豪又苦澀的感覺。

謝一好笑地搖了搖頭,伸手想要去揉一揉謝衣的發頂。

剛伸出手,就被謝衣捉住。他轉頭去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青年,在這十數年裏随着性格的沉穩而越發有些不茍言笑的面上随即彎起一個有些頑皮的笑容。他促狹地沖着謝一眨了眨眼,将他的手握進了掌心,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

金錢和食物危機,在謝衣好運氣地淘到一副桃源仙居後迎刃而解。

那是一幅不知何人繪制的畫卷,畫中自成一洞天,有高山有深潭有竹屋有田園。兩人在裏面又是種菜又是養殖又是建設地忙了幾日,其間阿阮數次蹲在養殖棚子門口,眼巴巴地瞅着那些毛絨絨的小雞,眼睛裏亮晶晶的。

桃源仙居裏的植物和動物都生長的很快,第一次收貨後,第二次收獲幾乎是接踵而至,沒過幾日,一早在農田邊建設的糧倉就已經堆滿了食材,母雞肥鴨滿地亂跑,阿阮最喜歡的雞腿現在想吃幾只就吃幾只。

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誰來這些食材做熟?

廚藝半斤八兩的兩人對視良久,最終謝衣出于某種微妙的心理暗搓搓地毛遂自薦。

不明真相的阿阮滿心期待地坐在桌子邊等待自己的美食,少不經事的小姑娘對謝衣笑眯眯端上桌子的那幾坨黑乎乎的東西沒有任何疑問,甚至沒有從謝衣那意味深長的一瞥裏察覺到任何危險的氣息。

她樂呵呵地用剛學會不久的筷子去夾菜。謝一還沒來得及阻止,阿阮就保持着樂呵呵的笑容,一張嘴把剛才吃進去的東西吐了出來……

從那以後,只要投食的是謝衣,阿阮就在桃源仙居裏藏得到處都找不到。

不過作為一個吃貨,阿阮很快掌握了烹饪的真谛,本着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原則,當仁不讓地成為了三人中的掌勺者。

解決了吃飯大事,謝衣三人便又愉快地踏上了旅程。

在巫山古祠的找到的殘卷裏,謝衣确實獲得了許多有用的信息。

神劍昭明于中夜鑄成,劍成之時四野星華皆皆為所奪,瑩瑩輝光漫天流溢,宛若寒夜猝止、旭日初升,故名“昭明”,而不周山傾,衆神為助女娲補天而奔走,伏羲以此劍斬下螯足,後神劍昭明崩裂為光、影和劍柄三塊,不知所蹤。

比起語焉不詳,難以憑借字意判斷的光和影,相較之下,有跡可循的劍柄自然是最易尋找的。

“若是神劍昭明果真如同傳說所言,能斬斷一切靈力流動,那它或許能夠克制心魔。”

謝衣放下手中的竹簡,目光投向了遠處。

謝一執壺給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盞靜坐不語。

謝衣果然自己做了回答,他點點頭,都沒有去看茶杯的位置便伸出手,謝一似有所覺般用左手将他的那一杯茶向前推了推。兩人指尖交錯,謝衣端起了他的茶,謝一唇角溫柔的淺笑掩在了杯沿後。

“想來當是如此。可惜傳說中只記載到昭明斬斷鳌足,崩裂四散,卻并未明說昭明碎片何在……而你我的時間,恐怕亦不足以一點點追溯這數千年的光陰阻隔。”

謝一微微皺了皺眉,手中的茶盞被放到桌上,發出輕輕的叩聲。

“你曾制出能夠回溯影像的偃甲,我亦由此制造了能重現時光,可在夢中得見江山萬裏的偃甲。”

謝一頓了頓,微微側目看向謝衣。

他不知何時已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那個小巧可愛的茶盞在他的指尖把玩,他的注意力卻并不在其上,凝視着謝一的目光專注而又凝重。

謝一笑了笑,聲音變得沉緩,帶着難以言喻的安定平和。

“那麽制造出能夠讀取事物內部潛藏的記憶,人為造出‘憶念幻城’的偃甲,是否可行?”

“……”

謝衣沒有回答,仍是靜靜地凝視着謝一。

他的目光那麽專注,卻又像是比之前多了幾分灼熱。

謝一挑了挑眉,他對這樣的目光并不陌生,卻不知曉為何它會出現在此刻。

于是,他只問。

“怎麽?我……可是說錯了什麽?”

“不不不,沒有,我只是、我只是忽然有些想——”

謝衣連忙否認,他笑彎了眉眼,之前那股面無表情時候帶出的凝滞感便是消失不見。

他結巴了下,顯得有些局促,面頰上浮起了薄薄的紅。

手掌撐在桌面,謝衣向着謝一探過身,總是溫雅沉靜的青年靜靜坐在原地,沒有拒絕也沒有迎合,唇角卻是不經意地彎出了細小的弧度。

杯中的茶水潤澤了他淺色的唇瓣,很是好看。

兩人越靠越近,幾乎可以感覺到彼此溫熱的吐息。

“謝衣哥哥、阿一哥哥,阿貍找到了一朵好漂亮的花,我拿給你們看——”

“……”

“……”

“謝衣哥哥,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呀?”

阿阮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腦袋,眨巴了下眼睛,手上那朵“好漂亮”的花舒展着身體,确實嬌豔欲滴。

謝衣瞅着阿阮那人比花嬌的笑靥,腦子裏卻只冒出來一句——果然養孩子什麽的,最讨厭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大大表示,嘤嘤嘤,孩子他娘,你有了軟妹就不愛我了

以及,月餅節快樂,今晚的月亮真是又大又——PIA,今晚明明是陰天!

最後,蛋黃月餅才是真絕色,正色

☆、六十六

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謝衣制作出了能夠讀取任何事物記憶的偃甲,取名為通天之器。

他們沿着河流一路向東,依靠通天之器的能力,謝衣收集到的信息越來越多。“光”和“影”仍然沒有什麽詳細的描述,他只知道,昭明斷裂後,最先投入下界的是“影”,之後依次是劍柄和“光”。并且,投入下界後,昭明碎片可能以任何形态存在,而不僅僅是拘泥于劍的形式,這無疑讓本就難以尋覓的碎片蹤跡更加撲朔迷離。

似乎又陷入了一籌莫展的僵局。

謝衣便和謝一商量了下,決定尋個安靜隐蔽之地暫住下來,讓他再細細整理下思路。

雖然流月城追兵的消息這幾年越發少了,但是無論是謝衣還是謝一,都不曾放松警惕,便是逗留,也不再滞留于村落之中,而是尋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借着村子的人氣又盡可能地将自己藏在人群之外。

謝衣始終記得,他的師尊站在高階上,語意冰冷地說着,此生不可容忍之事唯有背叛。

而他的離開,對于師尊而言,無疑是最大的背叛……

這一點,謝一也很清楚。

他知道的,永遠比謝衣以為他知道的,要多一些。

并非刻意的隐瞞又或是別有深意的打探,而是他的眼中,始終停留着謝衣的身影。

看得多了,想得久了,自然就明白了。

謝衣在湖邊停下了腳步,他的目光落在幾乎将湖環繞的起伏山脈上,看了一會兒,忽然笑起來。

“阿一,你看這裏怎樣?”

他招呼着一邊正從桃源仙居圖裏給阿阮拿食物的謝一,後者只回了他一個稍等片刻的眼神,便又低下頭,溫柔耐心地左手桃子右手梨子地等待認真思考的小姑娘艱難地做出抉擇。

謝衣死死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目光灼熱的恨不得把他洞穿。無果後,他的灼灼目光就變成了幽怨。

“阿一~~~”

他幽幽地喊了一聲,聲音百折千回。

與此同時,阿阮終于做出了決定。她秀氣地皺着眉,纖細的手指從梨子移到了桃子,像是确認着什麽一樣點了點頭,阿阮從謝一的手中拿走了桃子。

她擡眼看了看謝一,青年溫柔地笑着,目光像是贊許又像是縱容。阿阮像是獲得了鼓勵,唇角一彎,伸手把那個梨子也拿走了。

她調皮地笑着,聲音又軟又輕。

“我吃桃子,阿貍吃梨子,小紅吃雞腿。不過我可以和阿貍小紅一起吃的,他們也想嘗一嘗桃子的味道。阿貍,小紅,對不對?”

懶洋洋趴在一邊舔毛的豹子和跟自己尾巴玩耍的貍貓十分配合地叫了一聲,對自己主人的話表示贊同。

阿阮笑得更開心了。

謝一也笑起來,他懸在半空的手自然地收了回來,掌心一轉,便落在了阿阮的發頂,溫柔地揉了揉。

謝衣再一次心酸地品嘗起自己的存在從自己心肝寶貝最重要的人、眼中唯一的親愛的淪落為了如今這可有可無——或者說大部分時候都是被忽視——的存在的強烈落差感。

他抿了抿唇,不甘心地做最後的掙紮。

謝衣蹭到了謝一的身邊,一探身,硬是把自己擠進了謝一看向阿阮的視線裏。

而得了食物的吃貨完全沒有體會到自己兩個哥哥間的暗潮洶湧,喜滋滋地和阿貍小紅跑到一邊分享去了。

“阿一。”

謝衣可憐兮兮地眨巴着眼睛,倏爾對謝一彎唇一笑,帶着幾分強硬地拉起了謝一的手,讓他的掌心落在了自己發頂。

一副“我很寂寞,也摸摸我嘛”的即視感。

“別鬧。”

謝一嘆了一口氣,在謝衣發頂揉吧了一把便将手放了下來。

謝衣卻沒松手,就着拉着他的動作将謝一引到了湖邊,最後還特小心眼地回頭用勝利者的眼神瞥了阿阮一眼。

可惜,神女姑娘正沉浸在鮮桃的美味中,無暇他顧。

謝衣的勝利感頓時煙消雲散。

他輕輕挑了挑眉腳,收回目光盯看向謝一。青年正如同他之前一般,将目光投注在湖的彼岸,湖水的微波打碎了日光,映折射在他的側臉上,讓謝衣覺得炫目。

他的喉頭忽然有些幹澀,盡管面前就是這麽豐沛的水源。

謝衣抿了抿唇角,順從心意地在看得出神的謝一面頰上吻了吻。這多少緩解了那似乎從身體深處蔓延出的幹渴。

“湖光山色,清麗宜居,不如就在這裏建一座屋子,我們想回來的時候就在屋子裏住下,想出去的時候就把屋子藏起來,如何?”

“在這裏?”

謝一對于落在臉頰上的親吻并不意外,他收回遠眺的目光,看向身邊的謝衣。

目光中帶着些許疑惑。

“對。在這裏。我仔細看過了,湖中間有幾處小島,對于一般的房屋來說是小了些,但是對于你我而言,倒是正好。”

謝衣湊過去,慢慢伸手,自後将與自己一般高矮的青年圈在手臂中,引向懷裏。

謝一笑了笑,這樣的姿勢對于身高相差無幾的兩人來說其實有些別扭,可是透過衣服傳遞來的溫度,卻是極為偎貼。

“湖心小島……四面臨水,三面環山,确是不錯。那裏有一處寨子,之前我去看過了,民風淳樸自給自足,日後即便不依靠桃源仙居圖,食材也無需擔憂,确是不錯。”

“是吧,你也很滿意對不對?”

謝衣用鼻尖蹭了蹭謝一的臉頰,像是撒嬌卻又更為親昵。

低下頭,他将頭埋進了謝一的肩窩,于是那人的氣息便盈滿了他的鼻尖。

他察覺到自己對這個人的渴望,在這段餐風露宿的奔波中一點點積攢,然後在不合時宜的此刻一下子爆發。

或許也有這段時間跟那個小丫頭争風吃醋争得狠了些的緣故。

謝衣暗搓搓地想着,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在那人對阿阮溫柔微笑的時候心生嫉妒。

在和阿阮同行前,他和謝一之間是不需要言語便能領會對方意圖的默契,情濃之時,彼此慰藉給予對方快樂更不是什麽稀奇事。可這溫馨而又甜蜜的兩人獨處,熱情而又親密的夜晚時光,統統——都被阿阮給毀了。

一想到這,謝衣就恨得牙癢癢。

阿阮阿阮,阿一你敢不敢再重女輕男一點!?

心氣難平的謝衣死死盯住謝一露在外面的脖頸,在“看起來很美味要不要嘗一嘗”和“還是算了不要讓阿一生氣”間踟蹰良久,終于深深吸了一口氣,将難得的沖動按捺了下去。

他松開環抱着謝一的手,站到他身邊笑眯眯地開口。

“你不是喜歡竹子,那我就用竹子造一座屋子,一半在島上,一半架在水上,空出來的地上都種着竹子,圍出來的地方還要造一個高高的穹軌,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可以坐在那上面極目遠眺,四面風光盡收眼底。”

“好。”

謝一點點頭,對謝衣的提議全盤接收,目光中的笑意溫暖而又柔和。

謝衣被這全然信賴和縱容寵溺的目光看得有些熏熏然,不提防就蹦出來一句。

“說起來,竹子的話到春天還有竹筍,嗯……那看來還得加蓋一座廚房,等到了時節,我做竹筍給你吃。”

“……”

謝一沉默了。

還處于那溫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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