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0)

裏的箜篌拍大祭司一臉怎麽破#、#要忍耐一定要忍耐#的文字,華月深深看了一眼沈夜,言簡意赅地用一個字表達了她心中萬馬奔騰波濤洶湧的難言情緒。

她微微挑了挑唇角,極盡嘲諷地看着沈夜,說。

“……呵。”

大祭司與生俱來的、永遠和其他人不在一個頻道上、對所有正面的情緒統統接受不良的翻譯器再一次發揮了作用。

他看着華月,之前那種短暫的真實的驚訝已經消失不見,眉目間是冰冷的寒意。

“怎麽,你想怎樣?我的命,還有用處,不能給你,其餘的,你要什麽?”

華月捧着箜篌的手握緊了,她凝視着沈夜,眼前奔馳過謝衣、滄溟、小曦等人的模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惡意念頭,幹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沉思之間前面,由我來守。只要我還在,就不會有任何人能去到你面前。”

此時,秦炀已經帶領着衆人進入了流月城內,與被丢棄在城中的實驗失敗品們戰鬥着。

帶着昭明的樂無異四人走了另外一邊,憑着阿阮對植物的感知能力以及沈夜對他們大開的方便之門,一路暢通,直奔上城。

而謝一和初七,在兩個時辰前,才看看到達靜水湖。

比計劃的時間要晚了許多,但是心心念念想回流月城的初七一路上也沒撂擔子或者鬧脾氣,這其中的原因實在難為外人道也,兩人心照不宣。

心照不宣……

謝一瞥了沉默着走在自己身邊的初七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追随沈夜時候留下的習慣,那人總是下意識地走在自己側後,稍稍拉下大半個身子,又不會完全地退出自己的視線。謝一并不喜歡這樣的距離,初七似乎也不喜歡。

但是他什麽都不說,只是每每在落後謝一的時候不着痕跡地加快腳步,與他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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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謝一覺察的時候,意志力強橫的初七已經能夠自然地與他并肩而行,垂着眼簾不知道又琢磨着什麽念頭了。

這位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一言不發的青年,偶爾出現的“真情流露”,實在讓謝一有些難以招架。

這種外表完全看不出來的沖動和固執,也不知道是被沈夜從哪裏挖掘出來的。

他這麽想着,下意識地伸手碰了碰脖頸,高高的衣領遮蓋住那上面深深的牙印。

……還真是,簡單粗暴卻又讓人難以苛責的笨拙。

謝一搖了搖頭,不知為何,在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個銘刻于心的身影沒有絲毫淡去,開朗的笑容哪怕只是想起都覺得溫暖,可另一個人的身影漸漸清晰。謝一覺得,自己似乎正在将初七從謝衣的殘影中慢慢剝離。

垂在身側的手被什麽輕輕碰觸了下,謝一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有些驚疑地看向身旁。

初七若無其事地把手收了回去,動作那麽自然,好像剛才試探着伸手過去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他什麽都不說。

謝一也并不是每次都能猜出初七的想法,何況現在他也沒有這個心情,便只沖初七笑了笑,沿着小路繼續向前。

沒走兩步,手掌便被勾住。

和之前的碰觸不同,這一次,初七伸手,半個手掌勾在謝一的掌心,讓他前行的動作滞了滞。

謝一又看了初七一眼,目光中的疑惑再清晰不過,

初七仍是什麽都不說,沒有解釋,沒有笑容。

謝一皺了皺眉,面上的笑容也斂了下去。他轉頭看了看靜水湖心的小島,目光沉沉,難辨悲喜。

這裏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結束的地方。

想起了所有之後,謝一……實在很難生出那種重歸故裏的歡喜,更沒有回家的安定和平靜。

畢竟,無論有什麽理由,這裏……是謝衣抛棄謝一的地方。

謝一有些難以承受地閉上了眼睛,眼睫輕輕顫動着。

收在袖中的手下意識地握緊,可握緊後卻總感覺有那麽幾分不對勁……

謝一睜開眼睛,轉頭看向身旁的初七。

那堂而皇之把手伸進自己掌心的青年,面無表情地回視,眼神怎麽看怎麽無辜。謝一滿腔的沉重和悲傷無處安放,表情便顯得有些奇怪。

初七微微皺了眉,拉了拉和謝一握着的手,搶先開口。

“你不是,要來這裏?”

初七又看了謝一一眼,那表情分明在說趕緊完事,別耽誤我回去流月城跟主人複命,接着就果斷轉頭、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

可他握着謝一的手很緊,從始至終沒有放開。

“……”

被初七拉着走的謝一還沒回過神,有些愣怔地看了看牽着的手。

初七的态度太過自然,帶着種本該如此的霸道,理所當然地讓謝一失笑。

靜水湖居仍然是謝一熟悉的樣子,初七沒有進屋,他本能地抗拒着這裏——謝衣和謝一共同生活的地方。

“你,當真不進來看一看?”

木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隙,謝一站在門邊轉頭問身後的初七。

初七雙手環抱,冷酷地拒絕。

“不必。”

謝一笑了笑,也不再說,徑直推門進屋。

木門合上的瞬間,初七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他死死盯着那扇門,眉頭緊鎖,還帶着那麽點不敢置信——謝一那麽溫柔的性格,難道不是應該再多問幾次你來不來,你為什麽不來,為了我你就進來一下呗的嗎?

初七更沉默了,右手手指在手臂上一下一下輕點,面色越來越難看,再加上一身黑衣,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低沉氣壓中。

“這是……”

謝一在偃甲圖架上看到了熟悉的畫卷,就放在原來的位置,甚至連那個六子連環鎖,都和原先的一模一樣。

“桃源仙居圖?”

他伸出手取下這幅圖,仿佛看到了自樂無異站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經地将這幅自己贈給他的圖珍而重之地又放了回來。那孩子會說些什麽呢?大抵是不想将師父送給他的禮物損壞,又或者是想要将師父喜歡的事物留在師父的家裏罷。

謝一其實很明白,樂無異當時的心情。正如他在謝衣離開後的漫長歲月中,忘卻了自己,卻固執地将自己變成了他。

對于這個徒弟,謝一其實是有些愧疚的。那孩子對他那麽真誠那麽熱切,幾乎想要将他擁有的所有事物統統捧送到他面前,可他最初卻只是因為那似曾相似的感覺,才對他比旁人親近幾分。

并不純粹的初心,換來了再珍貴的不過真意,卻最終無法實現自己的承諾……

謝一的目光溫柔下來,笑容卻帶着些無可奈何的悲傷,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傻孩子,有心了。”

謝一收起桃源仙居圖,面上浮起欣慰又溫暖的笑容。

身後傳來了門被推開的聲響,極輕的腳步聲慢慢接近,謝一面上的笑容便更深了幾分,眼中還帶上了幾分促狹的意味,他轉過身。

“怎麽,你不是說——”

接下來的話語戛然而止。

出爾反爾——他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的初七一聲不吭,面色如冰,在謝一轉身的時候毫不溫柔地把他一把抓過來,更不溫柔地對着那露出讓他心生不悅的笑容的嘴唇狠狠親了一口,最不溫柔的是親完後他什麽話都不說,面無表情地大步越過他往屋子裏面走去。

還不忘把桃源仙居圖從謝一手裏拿出來……

就像他只是路過。

就像這個親吻只是個心血來潮的,對謝一磨磨蹭蹭耽誤他回流月城的懲罰。

這是一個有些兇殘的吻。

起碼謝一覺得自己的嘴唇有些隐隐作痛,可看着初七的背影,他忽然又有點想笑。

——他和你,果真十分不同啊……

作者有話要說: 唔……

☆、九十一

謝一和初七并沒有在靜水湖居停留太久,就如同初七最終不會拒絕謝一的請求一般,謝一也始終沒有辦法不去考慮初七的想法。

離開的時候,謝一只帶走了桃源仙居圖。

……好吧,确切的說,是初七只拿走了桃源仙居圖……

“你當真不将桃源仙居圖給我保管?”

謝一笑眯眯地站定,特別溫和地沖着初七問。

初七目不斜視地越過他,一副歸心似箭的模樣。

謝一的目光追随着他從接近到離開,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忍心當真對他做些什麽,卻也總有些那麽不死心。

“也罷……桃源仙居圖本為謝衣之物,由你保管倒也算是物歸原主。”

初七果然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頭看向謝一,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忽如冰雪消融,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

“怎麽,就那麽想要?”

他這麽說着,謝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從那雙總顯得太過深邃沉靜的眼眸中看到了促狹的笑意。

伸手從懷中掏出了那卷桃源仙居圖,初七看了看畫卷,又看了看謝一,眼中的笑意明顯了些。他将畫卷遞了出去,手掌攤開,陽光灑在他的眉眼上,溫暖的明媚也遮掩不了那抹冷厲。

初七凝視着謝一,忽然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聲音裏帶着些總讓謝一覺得不安的東西。

“謝衣的?”

初七攤開的手掌一點點收緊,他的目光始終不離謝一,那種壓迫的感覺讓謝一有一種被他一寸寸緊緊握入手中的不是桃源仙居圖,而是自己。

初七确實是這麽想的。

到底還是繼承了些謝衣的習慣,他不喜在戰鬥中沾染血跡,也不喜歡看別人垂死掙紮的模樣,久而久之也就擅長用氣勢去先發制人。

他深深看着謝一,将桃源仙居圖握在掌心,重收入懷,一字一頓地開口。

“不,是我的。”

“……”

謝一微微睜大了眼眸,模樣看起來有些無措的茫然。

他眨了眨眼,然後笑了起來。

“……便如此吧。你不是急着回去流月城,快些走吧。”

被繞開話題的初七默默瞥了謝一一眼,對他轉移話題的行為表示了孩子氣的不滿,然後默默轉身。卻沒有急着走,等到謝一慢條斯理地走過來,才默不作聲地和他并行。

兩人相攜而行,一路無言。

到達北疆之後,初七的眉頭便沒有舒展開。

他察覺出,流月城中闖入了生人,而以大祭司曾經的作為,這些人是他自己放進來的。

他并不明白沈夜究竟想要做什麽,但是既然是沈夜想做的,他便一字不落地執行。

這麽想着,初七忽然生出些莫名的滋味。

他偏頭看了看身邊的謝一,那個溫柔沉靜的青年舒展着眉頭,目光平靜,似是對這闊別百年的流月城沒有生出任何情緒,沒有懷念也沒有怨憤。

初七抿了抿嘴唇,空落落的胸腔中有什麽在鼓動,驅使着他伸出手,握住了謝一的手。

這麽突兀。

連初七自己都有些驚訝,可他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緊緊握住了手中屬于另一個人的溫暖。

很奇妙的,胸腔裏始終盤桓的空蕩蕩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有些奇怪地望過來的謝一,極快的說着。

“抓住了。”

“……好。”

謝一停頓了下,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他搖了搖頭,看向初七的眼神恢複了往日的明澈,帶着點點笑意。

被握着的手,回握了過去。

初七極快地笑了下,拉着謝一穿梭在了流月城中。

他身形詭谲,清楚地知道在什麽地方需要走哪個位置,将自己徹徹底底地藏在陰影裏,沒有驚動任何一個闖入者——也沒有分給他們任何一點注意。

他沒有說話,謝一也沒有,似乎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知道自己最終的目的地。

緊握着的手忽然滞了一下,初七被手上傳來的拉力引着回了頭,看向謝一。

謝一正看着某一處出神。

初七皺了皺,拉了拉握着的手,吸引了謝一的注意力後自己卻順着他之前看的方向看過去。

那裏應該經歷過一場戰鬥,倒塌的立柱、破碎的石塊、焚燒過的痕跡等等,一片狼藉。

倒在那裏的人看着似乎有點眼熟。

初七挑了挑眉梢,眼罩、白發、偃甲——大祭司在流月城中為數不多的信任之人,七殺祭司、生滅廳掌事,瞳。

他記得他,謝衣死後,便是他用偃甲配合蠱術,創造出初七。

“……七殺祭司。”

謝一松開了手,這動作很輕,卻一下子讓初七從自己的思考中回過神,皺着眉盯看向他。

并沒有注意到初七的神情,謝一走向瞳,單膝點地跪在他的身前,向着那雙眸緊閉平靜笑了的男人伸出手。

手指還沒有碰觸到他的身體,瞳便已化為光點,擦着謝一的手指歡快地飛遠了。

“昔日我與謝衣逃離流月城之時,是七殺祭司與廉貞祭司暗中相助,本以為今生再無重逢之日,卻不想……故人再見之時,亦是永別。”

“人總是會死的。”

初七站在他的身邊,冷冰冰地開口,眼神固執地釘在謝一伸出的手上。

“該走了。”

謝一站起身,點點頭,初入流月城時候的平靜已經消失,他的神色現在看來已經近乎凝重了。

初七耐心地等着他轉過身,眼巴巴地看着他像自己走來,然後沉默着看他對自己視若無睹,徑直向前走……

“……”

初七皺皺眉,雙手環抱起,右手有些不耐地手指交替着在手臂上敲擊。

沉默了片刻,大步跟了上去。

一路向前,原本鱗次栉比的建築漸漸少了,青石鋪就的路旁蜿蜒的樹枝越來越多,謝一有些晃神,不經意就是想起許多年前,被那人牽着手沿着小路一路向上的場景。

那時候,他覺得那條路那麽長,牽着的手那麽溫暖。

而現在……

謝一垂下了眼簾,不再去想。

耳邊傳來了什麽聲音,斷斷續續,細細弱弱,謝一停下了腳步。

“阿……夜……”

為了打敗樂無異四人催動魔氣,卻被魔氣反噬的華月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只有在此刻,她才放縱着自己的情感,一遍遍地呢喃着那個名字,有愛,有恨,還有更多說不出來的複雜。

看到謝一和初七的時候,華月原本已經黯淡下去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竟是笑了起來。

“謝衣……”

她已經分辨不出自己面前的兩個身影究竟是幻覺還是什麽,只是本能地選擇了自己想要去相信的答案。

“你……沒有死……”

謝一又露出了那種像是悲傷像是欣慰的複雜神情,初七冷眼看着,皺皺眉,自顧自轉身離開。

“阿夜他……果然……還是那個……阿夜……”

像是終于了卻心願一般,華月笑着閉上了眼睛,身體頃刻散成點點星光。

謝一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些升騰的光點,卻被去而複返的初七抓住了手,一言不發地握緊了往前走。

他說。

“你是偃甲,我也是,而他們還是人,總會死的。”

——所以,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

——我還在。

——至少,我和你,是一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現在謝一和初七才是一樣的

☆、九十二

沿着盤旋而上的臺階,樂無異四人終于來到了寂靜之間——來到了沈夜的面前。

可此刻,原本想象中的如願以償的暢快和報仇雪恨的愉悅并不存在,堆積在四人心底的,是難以排解的沉重和無奈。

流月城的祭司,烈山族人,瞳,華月……在漫長的時光中被曾經護佑的神祇遺忘,在絕境的逼迫中掙紮求存,不擇手段,犧牲一切。

一路行來遇到的人,聽到的事,已經沒有辦法再去分辨鮮明的黑與白,甚至連原本清晰無比的對與錯都顯得模糊起來。樂無異痛恨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因為他忍不住會去想,若是自己淪落到如此境地,會不會做出和沈夜一樣的事情。

緊握昭明,樂無異停下了腳步。沈夜面向矩木站着,只留給他們一個背影,無懼無畏無喜無悲,似乎什麽都不再在乎,卻又似乎是早有成算成竹在胸。

沒有人先開口,彼此維持着一陣詭異又默契的沉默。

沈夜轉過身,看着樂無異四人的目光沒有一絲驚訝,甚至還帶着些笑意,宛如迎接期待已久的客人。

“久違了,謝衣之徒。”

樂無異抿了抿唇,下颚緊緊繃起,盯看向沈夜的目光裏戰意慢慢累積。

他将昭明橫在了身前。

“……是。沈夜,我們來了。”

沈夜極快地笑了下,眼底仿佛有極深地沉痛劃過,卻像天際掠過的飛鳥般難以捕捉。

他的手收在廣袖之中,負于身後,因此沒有人能夠看見他緊緊握起的拳。

“你們能來到本座面前,也就是說,華月她——?”

“……她已經不在了。”

樂無異并不願意去想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人,這樣的戰鬥沒有意義,沒有勝利的酣暢,只有一次比一次更加的沉重。

他看着沈夜沒什麽變化的神情,下意識地又追了一句。

“我殺了她。”

“……”

沈夜的殺氣比他的沉默來的更早,僅有一瞬,卻也足以讓感知最為敏銳的劍靈禺期炸了毛。

于是,樂無異的耳邊就被禺期憤怒的訓斥充滿了……

習以為常地屏蔽了某位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化悲憤為力量去死命鞭笞他的劍靈,樂無異只定定看着沈夜。

“沈夜,有個問題,我一直都想問你。”

“哦?說來聽聽。”

沈夜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樂無異。

樂無異從他的目光中看見了無盡的惡意,狠狠皺了眉,卻不得不繼續開口。

“你說過,當年謝衣對師父下的命令是,讓他好好活下去。對于偃甲來說,主人的命令絕對不容違背。所以……為什麽那時候……師父會犧牲自己、保護我們?”

“哦……”

沈夜眯起了眼睛。

他仿佛看見很多年前,青年喜形于色,死纏爛打地拉着他去看他的奇跡,又仿佛看見,那本不可能誕生的存在,溫和又讓人可氣地油鹽不進地禮貌拒絕。

那真是……太過遙遠的記憶了。

遙遠到,似乎連那記憶中令人溫暖的東西,也已經稀薄到再也無法讓他觸動。

他伸出手,在樂無異面前攤開,似是極有誠意地邀請。

“不知謝一之徒,有何高見?”

“……我并沒有見過其他的偃甲人,但是在我看來,師父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和我們沒有任何區別,不,他比有些人更像一個人。師父珍愛生命,看起來溫和其實卻有些惡趣味,逗弄起人來總是讓我手足無措,笑起來的樣子讓人能夠從心裏溫暖起來……如果說這也是被設定出來的東西——”

樂無異有些激動,他搖了搖頭。

“不,我不信,我不信師父的溫柔,師父的關心,師父的一切,都是謝衣賦予他的情緒。所以我想問你,師父是不是已經有了和人一樣的思維和感情?”

沈夜沒有回答,他沉默的越久,樂無異眼中的光芒就越亮。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又追問了一句。

“是,或者不是!?”

“你也算是問對了人,這個問題的答案,如今世間只有本座一人知曉。”

沈夜笑了起來,眼中飽含惡意。

“但是,本座不打算回答。你就懷着不甘,永遠疑惑下去吧~”

“……你混蛋!”

樂無異眼中的期待盡數破碎,無可抑制的憤怒從胸中噴湧而出。

他看着沈夜滿含嘲意的笑容,忍無可忍地握着昭明沖了出去。

……

謝一和初七趕到寂靜之間的時候,樂無異四人和沈夜已經打完了一輪。

這麽說未免有些太過輕描淡寫,盡管沈夜确實以壓倒性的實力勝得輕而易舉。

為了扭轉戰局,禺期犧牲了自己,将晗光和昭明合二為一,重鑄昔日神劍昭明。

可惜這微弱的優勢,立刻就被姍姍來遲的初七打破了。

“主人。”

初七對着沈夜躬身一禮,默不作聲的拔刀站在了沈夜身側。

幹脆了當地表明了立場。

在神女墓被初七犧牲性命救了一次的樂無異,心情着實難以形容。

不過他此刻也顧不得那些了,眼神黏在和初七一同出現的那人身上,拔都拔不下來,可他有什麽都不敢說,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放緩,生怕驚動了這個本不可能出現的身影。

這或許是個太過美妙的夢。

你看,忘川還在初七的手中,師父怎麽可能……

“謝一哥哥!”

從來身體和思想高度統一的阿阮已經乳燕投林般奔着謝一去了,而謝一也沒有避開撞進自己懷裏的小姑娘,任由她緊緊抱住自己,以一種恨不得把自己憋死的氣勢将臉埋進自己的胸膛。

他只是溫柔地笑着,伸手撫了撫阿阮的發頂。

“……傻姑娘。”

聲音極盡寵溺,聽得阿阮紅了眼圈,看得夏夷則默默咬牙,樂無異默默眼紅,聞人羽瞅瞅這個瞅瞅那個,默默轉頭伸手捂臉——喂,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還在生死之戰中啊喂!?

[臭小子!給老子争點氣啊!]

在哪柄劍裏當劍靈都是當的禺期掙紮着擺脫了神器的束縛,嘶啞了許多的聲音夾着滿腔怒火劈頭蓋臉地對着樂無異砸下去。

樂無異說不清自己現在是驚吓還是驚喜,只覺得腦袋暈乎乎的,下意識就依循着心意,學着阿阮的樣子直奔謝一寬闊溫暖的胸膛。

“……師、師父!!”

原本膩在謝一懷裏的阿阮,被好容易找到理由光明正大插手的夏夷則一把撈了出來,拉到自己懷裏。

被搶了軟妹子的謝一搖了搖頭,笑得越發溫柔,準備迎接自家徒弟愛的飛撲,手臂卻忽然被抓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順着那股大力向後倒去。

“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初七緊握着謝一的手臂,不着痕跡地用手肘托了托他踉跄的身形,硬生生将他拖到自己這邊,目光帶了刀子一樣涼飕飕地飛,

“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

“……”

謝一又忍不住想要笑了。

他輕咳一聲,站穩了身子,初七緊握在他手臂上的手便松開了。轉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初七,以及更加面無表情的大祭司,謝一垂下眼簾,再看向樂無異的時候仍如往日一般溫柔。

“……無異,抱歉了。”

作者有話要說: 無異,對不起了,我又忍不住對你虐心了一下~~~~

☆、九十三

奇異的,樂無異并不為謝一的選擇感到那麽驚訝。

或者說,在捐毒那一夜之後,他便多少明白了,師父絕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溫柔,他可以對所有人都溫和可親,卻只會選擇為自己最重要的人孤注一擲,義無反顧。

……抛棄所有。

上一次,是他自己的性命。

這一次,則是他們的師徒情誼。

所以,他只是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将眼中湧起的澀意壓下,握着昭明的手松了開,在劍柄滑下的瞬間重又握緊。

樂無異低下頭,以從未有過的認真凝視着謝一。他那麽仔細地用目光描摹着謝一的模樣,褪去了之前在師父面前總是難以自己的手足無措模樣,也收斂了那一見到師父就臉紅心跳的局促,只是平靜地對待死而複生、失而複得的謝一。

那是他的師父,他長久以來的憧憬,他歷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人。

他有很多話想說,張了張嘴,卻只點點頭說了一句。

“我知道了,師父。”

謝一笑了笑,雖然仍是劍拔弩張的氣氛,這兩人卻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平和融洽中。

初七握着刀,默默地移到謝一和樂無異的視線中間。

“喔,你們——都還活着?”

沈夜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兩人,看着他們那種信任的、保護的姿态,并不覺得心中溫暖,反而有些想笑。

連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的、從小一同長大的華月……都恨他,那麽,他又怎麽會去相信這遲來的堅持、信賴?

只不過,多少也算是了卻昔日的遺憾,聊以慰藉罷了。

他極快地笑了笑,上揚地唇角很快又彎下,重新變回之前那副似笑非笑的嘲諷模樣。

“這倒是,出乎本座意料了。”

他邊說,邊向前走,越過初七和謝一,站在他們身前。

略一拂袖,沈夜負手于身後,沒有去看他們,只留給初七兩人一個冷硬的背影。

“可惜,無論你們是死是活,都與本座毫無幹系。不過本座有些好奇,既已走了,何必回來,莫非你忘了,本座曾說過——變鈍了的兵器,本座不需要。”

“……主人——”

初七猛地擡起頭,看着沈夜的背影,聲音中難得透出幾分驚惶。

謝一沉默着看他,斂去笑容後,仍是溫潤的五官便顯出幾分難言的肅殺冷漠來,眼中的神色讓樂無異不知為何打了個寒顫。

“退下!”

沈夜打斷了初七的話,聲音略略提高了幾分,帶着不容拒絕的強硬。

“……”

初七愣了片刻,垂下頭,退到了一旁。

謝一看了看沈夜,将手收入袖中,沉默着站到了初七的身邊。

從始至終,他都只是陪着初七。

他想要為沈夜而戰,他便戰,他被沈夜呵斥退下,他便退。

沈夜再一次和樂無異對上。

“哥、哥哥——”

嬌軟稚嫩的聲音在衆人身後響起,衆人一驚,齊齊回頭,沈夜的眉頭便是微微皺起。

身形纖細的小姑娘睡眼惺忪,伸手揉着眼睛,正踏上最後一級臺階。

“小曦一覺醒來,就看不到你了,華月姐姐也不在。小曦不是故意不聽話的,但是大家都不在了,小曦……小曦害怕。”

沈夜的神情在衆人的注視中柔軟下來,這變化唬得樂無異一愣一愣,悄悄拉着聞人羽的胳膊讓她擰自己一下。

渾然不在意将背部曝露給樂無異四人——好吧,事實上靜立一旁的初七已經把手搭在了刀柄上,虎視眈眈地幫他防備着——沈夜走到小姑娘面前,半跪下來,伸手撫了撫她的發頂,放輕了語調,溫柔地哄着。

“好了好了,小曦乖,哥哥就在這兒,別害怕。先回去吧,哥哥一會兒就去陪你,聽話。”

“恩……”

小姑娘在沈夜的掌心中蹭了蹭,軟軟地笑了。

她伸出細細的手臂,圈在沈夜的肩膀上,下巴枕在他的肩膀,鼓着小臉一本正經地叮囑着。

“那哥哥,一定要很快很快來啊。”

“好,哥哥一定很快、很快就來。”

沈夜沒有絲毫地不耐煩,軟言哄着。

小曦忽然湊到沈夜的耳邊,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看向傻乎乎愣在一旁的幾人,小聲的問。

“哥哥……他們是誰呀?”

“他們——”

沈夜卡殼了,還沒等他想好說什麽來哄自家寶貝妹妹,便聽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

“呵呵——哈、哈哈哈哈!真是精彩啊~”

詭谲的笑聲突兀地響起,小曦從沈夜懷裏掙出來,抱着她的布玩偶,有些茫然地四下張望着,扁了扁嘴,猛地一扭頭,攥着他的衣袍将自己埋進他的肩膀,皺着眉小聲地嘟哝。

“哥哥……小曦、小曦害怕……”

“小曦別怕,哥哥在這兒。”

手掌安撫地順着小曦的發頂向下,與溫柔的聲音不同,在小姑娘看不見的地方,沈夜的神色已經冷如冰霜。

他微微仰起頭,看向那以滄溟神形具散為代價封印的紫色蝶繭。

那裏,一個像是黑煙凝結成的虛無人形諷刺一般地繞着圈,迎着沈夜的視線飛下,浮在他的面前,停了停,又轉到他的身後,對着小曦說。

“嘻嘻,怕什麽呢?來~你不是想知道他們是誰嗎?大祭司不知道該怎麽說,還是我來告訴你吧~他們——”

“滾!”

沈夜的眼中真正浮起怒意,覆在小曦頭頂的手微微用力将掙紮的小姑娘壓在自己肩窩,另一只手淩空一劃,帶着凜冽殺意的風刃向着砺罂殺去。

砺罂輕巧地躲開,又飄遠了。

“對了,就是這樣~呵呵呵,哈哈哈~再多一點,再憤怒一點~”

“哥……哥哥?”

小曦的聲音從沈夜衣服裏悶悶地傳出。

“怎麽回事?”

樂無異一頭霧水,只能轉向阿阮。

阿阮搖搖頭,皺着眉。

“是心魔。大家別過去,你們是人,吸入太多魔氣會死的。”

“大祭司——你是不是在好奇,冥蝶之印尚存,我……是怎麽出來的呢?哈哈哈哈,我親愛的大祭司~你機關算盡,卻為何偏偏沒有算到——我們心魔并無實體,魔核仍在,便能随時重生!”

那黑影忽左忽右,飄忽不定,聲音低沉又充滿誘惑,仿佛能夠挑動人心中最深埋的惡意。

“何況,大祭司對我如此忌憚,諸多用心,我又怎會不知~”

“……砺罂!”

“哈哈哈哈,大祭司,憤怒嗎?怨恨嗎?你犧牲了那麽多,親手殺了唯一的徒弟,害的自己所愛之人神魂皆散,牽連這世上最愛你的人為你而死,更不用說這麽多年來死在你手中的烈山族人,可惜啊可惜,你的忍辱負重,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親愛的大祭司,你後悔嗎?”

砺罂的話像是帶着魔力,沈夜總是平靜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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