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1)

色被打碎,真切地浮起難以壓抑的複雜晦澀來。

“本座……”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地像是從喉中擠出。

小曦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哥哥的情緒變化,不安地将他摟得更緊了些。

“……!”

沈夜神色一變,猛地拉開幾乎整個人埋在自己懷中的小曦,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小姑娘茫然地和他對視,細細的手指血淋淋的,指尖握着一塊黑色的石頭。

“……魔契石!?”

對這東西記憶猶新的樂無異下意識地低呼了一聲。

“對~做得很好~”

砺嬰得意地哈哈笑了起來。

“砺、嬰!——好,你很好!”

沈夜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湧而出,手上卻沒有用力,只是将小曦控制在一個不遠不近的範圍內。

“呵呵~大祭司~被自己最寶貝的妹妹從身體裏掏出魔契石的滋味,如何?”

砺嬰嘻嘻笑着,充滿惡意上挑的聲音還沒有落下,他已經化成一道黑影,迅速向沈夜撲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一百章完結,我碼完了!得意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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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新文預計是冰雪奇緣艾爾莎和守護者聯盟傑克的CP,有人和我同樣萌這一對嘛?總覺得會很冷的樣子……

☆、九十四

“主人小心!”

初七身形迅疾如電,握刀擋在了沈夜身前,謝一卻比他還要更快一步。

一切似乎都變慢了,初七看着那一身月白長衫的青年攔在了自己的身前,揚起的衣擺自他身邊拂過,輕柔的像是一陣暖風,然後那桀桀笑着的不詳黑影狠狠撞進了他的體內。

“——師父!!”

初七聽到了樂無異的聲音,并不真實,恍恍惚惚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心中忽然就是一痛,意識也有了瞬間的恍惚,只是緊緊握着手中的長刀,就好像這樣無意義的舉動能夠帶給他支持什麽的力量一般。謝一的背影印在他的眼眸中,初七這才發現,無論是謝衣的記憶裏,還是初七的印象中,這個人從來沒有先離開過,永遠都是安靜地站在那裏,默默地注視着他的遠去。

謝一……謝一!

初七的眼瞳驟縮如針,他伸出手扣住謝一的肩膀,強硬地、急迫地将他掰過來,目光緊張又慌亂地打量着他的模樣。

謝一擡起手,手背抵在初七的手腕上,不容拒絕地拂開了他的手。他向後退了幾步,拉開了自己和初七的距離,擡起頭認真地看了看終于顯出些慌亂的青年,下意識地就是笑了笑。

那笑容太過溫柔,太過纏綿,初七不知為何就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他直面的場景,那個他一直不願意回憶的捐毒之夜,心中濃烈的不安再也無可抑制,催促着他向前跨了一步,對着謝一伸出手。

“謝一,你——”

“師父!”

樂無異早已忘記了和沈夜的糾紛,匆忙上前扶住了謝一,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正正好打斷了初七的話,整個人攔在了靜靜對視的兩人中間,滿臉擔心地對着謝一上下其手。

“師父,你有沒有怎麽樣?仙女妹妹你快想想辦法啊!”

隔着一個上蹿下跳的樂無異,謝一的目光和初七的一觸即離。

他垂下眼眸,微微笑了笑。

“傻孩子……”

唇角仍噙着溫柔的笑意,謝一的眼中卻有什麽已經改變,那本來帶着無盡寵溺的尾音頓時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帶着令人心中戰栗的危險冷意。

謝一白皙的面容上慢慢浮起了淡色的痕跡,如同藤蔓一般自臉頰向着眉眼蔓延,他彎了彎眼睛,動作輕緩地向着樂無異伸出手,神情溫和地仿佛只是想要如同以往一般,撫摸下自己愛徒的頭頂。

“無異,小心!!”

聞人羽幾乎是立刻察覺到了謝一的變化,令她絕望的是,樂無異一直引以為豪的危機意識再一次在謝一的身上失效了,他只是傻乎乎地回過頭來看她,眼神居然還帶着幾分茫然。

——糟了,只能祈禱劍靈前輩給力了!

顯然,費了老力整合晗光和昭明的禺期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聞人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謝一”的手落在樂無異的發頂。

然後,樂無異就被初七毫不留情地掐着脖子,甩到一邊去了。

“……”

一時間,衆人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連謝一都是默默看看自己的手,再默默看看摔了個七葷八素現在還掙紮着沒爬起來的樂無異,最後盯着面如寒霜的初七沉默了。

不過好歹是見過大世面的心魔,砺罂很快就從自己受到的心理沖擊中回過神,揚了揚眉梢,愣是用謝一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做出邪魅絹狂的挑釁神情。

“呵呵,雖然不及大祭司,不過這軀體,倒也算是不錯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神情陶醉地欣賞着已經蔓延開的魔紋。

初七的神情更加冰冷了,他擡起手,淩厲的刀風撩起謝一垂下的發絲,鋒銳的刀刃直指謝一的鼻尖。

“從他身體裏,滾出來!”

“來啊~動手啊~”

砺罂絲毫不将初七的話放在心上,毫無預兆地矮身向着刀鋒撞去。

初七猛地收回手,刀刃擦着“謝一”的臉頰撤回,在他的面上留下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初七抿了抿唇,目光刻意避開卻又無可抑制地頻頻落在那道傷口上,垂在身側的手再一次緊緊握起,眼中仍殘留着心有餘悸的後怕。

伸手拭去傷口留下的血跡,砺罂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有趣啊有趣~所以我才最喜歡人類的情感,矛盾又複雜,實在是……再美味不過~”

像是炫耀似的,砺罂向着初七走近了幾步。

一步步向後退去,初七的下颚緊緊繃起,他別開臉不去看“謝一”,眼神卻又總是渴切地瞥向那人的方向。

砺罂笑得越發嚣張,聲音中飽含惡意。

“來啊~只要一刀刺下去,我便會死了呢~不過可惜啊,這可是你喜歡的人的軀殼,你若忍心,盡可下手啊~~”

“他不忍心。本座,卻可以。”

沈夜的聲音從砺罂的身後傳來,右手狠狠穿透了他的胸膛。

一擊得手的大祭司并沒有露出輕松的神情,反而皺緊了眉。果然,謝一的身形在他眼前慢慢消散,好整以暇地靠在矩木邊上戲谑地看着他。

在砺罂的目光下,沈夜用眼角餘光瞥了眼被自己護在結界中的小曦,自己再也支撐不住,捂住胸口的傷口,重重咳了一聲,血跡從唇角蜿蜒而下。

“喔~還剩一口氣的大祭司,我倒想要看看你‘可以’什麽?”

盡管并不應該,但初七确實松了口氣。

他斂下眉眼,遮擋住自己眼中複雜的情緒。掙紮再三,終于還是握着刀,站到了沈夜這一邊。

樂無異四人對視了一眼,猶豫了下,慢慢退到了沈夜這一邊。

“真難吃。怎麽會……”

原本正看戲一樣看着樂無異幾人的砺罂突兀地吐出一句,接着整個臉都皺了起來,扭曲地哼唧了兩聲,露出一副像是吃壞了肚子似的嫌棄模樣。

伸手按住了腹部,砺罂皺着眉,聲音裏都帶了幾分氣急敗壞的意味。

“你就只有這麽簡陋的願望嗎!?”

狼狽地弓起腰,如同承受着什麽巨大的痛苦一般,砺罂整個臉都扭曲了起來。

初七和樂無異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帶着即使微渺卻仍然不願放棄的希望,急切地看向砺罂。

可砺罂卻又站直了,惡狠狠地哼笑着。

“好好好!那我就幫你實現你的願望!”

他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瘋狂和嘲諷,平靜而又溫和。他輕輕眨了眨眼,神情顯得有些茫然,而後轉過頭,目光便是落在了初七的身上。

兩人目光相交,他忽然就是微笑起來。

那笑容溫柔而又包容,是初七熟悉又眷戀的,屬于謝一的笑容。

心中一暖,巨大的喜悅沖擊而上,初七貪婪地、渴切地凝視着謝一的模樣,原本冷淡的神色如同冰雪消融,笑容在他臉上綻放。

謝一眼中的笑意幾乎滿溢而出,唇角的笑容也漸漸加深。

那明明是謝一的臉,此刻卻露出了那樣飽含惡意的笑容。

初七的笑容卻在瞬間凝固,就好像一朵不合時宜綻放的花,還未盛開,便已凋零——

他聽見謝一的聲音在說。

“不過——可不一定是以你喜歡的方式啊哈哈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不是虐,這是……嗯,謝伯伯怒刷存在感的前奏。

新文正在籌備中,超愛那一對的,有沒有和我一樣的嘛,有沒有嘛~~

☆、九十五

——嗒。

——滴答——

執棋的手指一頓,謝一若有所覺地轉頭看去,放眼便是一片波光潋滟,開闊的湖面上閃爍着明麗的光點,和遠處連綿的山脈互相映襯。

仍是熟悉的風景,并未有任何異常。

他心中微微疑惑,便是下意識輕皺了眉頭,然後便有一點溫熱落在眉心,細致地撫平這眉心隆起。

“怎麽心不在焉的。”

一身青衣的青年單手撐在桌面,俯身壓向他,停留在他眉心的手指不怎麽老實地用指腹細細摩挲着其下細膩的肌膚,唇角彎起,笑容帶着幾分促狹的意味。

“莫不是想借此耍賴,不願認輸?”

他直起身,收回手在桌上的棋盤上撥弄了兩下,随意拈起一枚棋子又放回去,見着謝一終于将視線從虛無的遠方收回,一如既往地專注又溫和的投注在自己身上,這才滿意地停了搗亂的動作,環抱着雙臂隔着桌子站了。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謝一的身上,眼眸裏滿滿的全是這溫潤青年的模樣,仿佛世界中僅有這人的存在。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向上挑起眉梢,眼中的促狹意味便是再遮掩不住。

可笑容卻那麽溫柔,只想讓人沉溺其中。

“不過阿一你若是胡攪蠻纏一番,我也是欣然接受的。或者,該說——求之不得?”

他自顧自笑了起來,大喇喇對着謝一張開了手臂,一副就等着他撒嬌耍賴投懷送抱的期待模樣。

謝一再忍不住,終于笑了起來。

“許久未見,你倒是一點沒變。”

“啧——”

見謝一一副言歸正傳的模樣,謝衣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手臂,遺憾地輕啧了一聲,重又坐了下來。

右手托着下颚,謝衣看着謝一落子,他執的是白子,動作不疾不徐,眉眼輕斂神色認真。他看得幾乎舍不得移開眼,耳朵卻也支愣着,舍不得漏掉謝一的只言片語。

“我不過是去了一趟捐毒,來回不過月餘,怎麽就變成‘許久未見’了?”

“……”

謝一動作微頓,原本低垂的眼簾擡起,神色莫測地瞥看了謝衣一眼。

謝衣被他這眼神看看得一個激冷,原本美滋滋陶醉在“我家阿一”的美色裏的心神猛地被拉回來,不自覺就是放下手,乖乖地正襟危坐。

謝一又不再言語了。

沉默在兩人間蔓延,謝衣忽然有些不安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下謝一,唯恐被發現一樣迅速把目光收回,等不得片刻又忍不住再悄悄去看,越看越是心虛。終于,他還是耐不住心底的惶恐,輕咳一聲,一股腦把肚子裏的話都倒了出來。

“那個……我承認,之前确是我不對。我不該将阿阮封在桃源仙居圖中,也不該一意孤行對你的擔憂視若無睹,更不該、更不該以為自己此行必将一去不返,便想讓你忘了我……”

謝一的神色冷了下來。

他沒有去看謝衣,只是慢條斯理地将棋盤上的白子一個一個地收起。

謝衣心中焦躁,千般情緒萬般感慨盡數糅雜在一起,最後只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伸出手覆在謝一的手背,謝衣輕柔卻又強硬地止住了他的動作,他深深凝視着謝一,柔聲開口。

“你若恨我,亦是我自作自受,可你不能像現在這樣。”

逼人的溫度透過接觸的皮膚傳來,謝一沉默不語,謝衣卻收緊手指,将他的手掌盡數握入掌中。

周圍的場景忽然扭曲起來,溫暖的陽光廣闊的湖面平靜祥和的氣氛慢慢消失,沉入黑暗。而這一片黑暗中,只有謝衣和謝一、這極其相似卻又迥然相異的兩人面對面站着,一個笑着卻像在哭泣,一個沉默更似是拒絕。

謝衣的眼睛很亮,他緊緊握着謝一的手

“我明明便在你眼前,你卻視若無睹;我明明從未改變,你卻待我再無不同;我站在這裏,你看着我,卻是在看另一個人……”

謝一被謝衣緊緊握住的手便是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我從未忘記你。”

手掌慢慢脫離。

謝一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臂擁抱住了謝衣。

兩人連身形都是那麽相似,他低下頭,下颚壓在謝衣的肩膀,垂下的眼睫輕輕顫抖,像是無法再承受此刻他內心翻湧的情緒。

搭在謝衣脊背的手臂不可抑制地收緊了許多。

謝一閉上了眼睛,聲音有些低,帶着難以覺察的暗啞。

“……可是離開的,終究無法再回來。”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

“我從未說過——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說于你聽。謝衣,你離開之時,我很難過——那百年的時間,我不斷地追逐着殘缺的記憶,每每夢醒,便是悵然若失,難以釋懷,所以我想,我應該是難過的。”

謝一推開了謝衣,站在他的面前。

溫和地笑了笑,謝一的眼中仍帶着幾分悲傷,卻已經能夠坦然地面對眼前滿眼恸色的謝衣。

“謝衣,或許我終究仍非人類,你們口中的情感,我并不能盡數體會。這世上終究沒有什麽恒久長遠,生死亦不過尋常,或者說,正是短暫而又易逝,才顯得相聚如此美好。可惜……這終究不過是我心底不切實際的奢望罷了。”

謝一搖了搖頭,看着在自己的一句話後,突然便是消失了一切情緒,只面無表情站在黑暗中的謝衣,并不驚訝地發現他的模樣也漸漸變得模糊,幾乎和周圍溶于一體。

有聲音從四面八方聚集,盤旋着萦繞在謝一的耳邊,蠱惑地低語。

——這樣不好嗎?

——為什麽要在乎現實還是幻境呢?

——這不就是你心中最深切的渴望嗎?

——你看,謝衣還活着,就站在你的眼前,只要你希望,他便哪裏也不會去,沒有沈夜,沒有流月城,只有你和他,他永遠陪着你,你也永遠陪着他,你們再也不分開。

——還猶豫什麽,接受吧,不要再掙紮了,這裏這麽美好,你想要的一切,全都給你,全部都有——

——接受吧,接受吧,接受吧!

像是響應那無處不在的話語,不知何時已經站的遠遠的謝衣笑了起來。

他身後的黑暗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明媚的陽光透過裂隙投射在他的身上,謝衣整個人沉浸在陽光中,笑容便也帶上了陽光的溫度。

他說。

“阿一,我回來了。”

“……”

謝一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或者只是随性地給出一個微笑。可他終究什麽也說不出。

收在袖中的手,緊緊握起。

這确實是他心中無法言明的渴望。

可是……

“若是能夠……我希望,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謝一轉過身,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謝衣,珍重……”

衣袖被緊緊抓住,身後傳來了幾乎會讓人以為是錯覺的、脆弱的聲音。

細弱地、絕對不會是謝衣發出的,卻又那麽真實的、渴切的、孤注一擲的聲音。

“不要走!”

作者有話要說: 心魔實在是一種很可愛(誤)的東西啊~

☆、九十六

衣袖上傳來的力道并不大,卻硬生生阻住了謝一的腳步。眼瞳驟然收縮,謝一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長袖向後拉拽着,掩住了他微微顫抖的手。

這和他一貫的溫雅大相庭徑,卻又似乎是更真實的謝一。

謝一良久地沉默着。

而後,像是終于下了決定,他轉過頭。

迎着他的目光的,是謝衣有些吃力的笑容。

他看起來很狼狽,之前短短的數息,他卻像是經歷了一番痛苦的掙紮,額前滲着細密的汗珠,黑發被黏成一縷一縷的貼在面頰。眼睛卻很亮,看着謝一的時候,盛滿了笑意,耀眼得令人難以逼視。

和之前那副謝一記憶中小太陽的模樣并不相同,卻又似乎這才真正是謝一無法遺忘的那個人。

“謝一,是我。”

謝衣攥着謝一袖擺的手又緊了些,下墜的力道隔着衣袍傳到了謝一的手臂,他微微擰着眉,沉默着垂下眼簾,最終仍是伸出手托住了謝衣的手臂。

謝衣便沖着他笑了笑,并不在意謝一的拒絕,厚着臉皮反手緊緊握住了謝一的手,即便是隔着不算輕薄的布料,那掌心的溫度也依舊清晰。

謝衣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重重的咳嗽。左手抵住唇角,想要掩飾自己的聲音卻反而咳得更加厲害,謝衣有些倉惶地小心翼翼偷瞥謝一,又飛快地心虛移開視線,悶聲憋得面頰飛紅。

謝一沒有看他,和面上的平靜不同的,那一聲聲的咳嗽一下下重重砸在他的心頭,泛起的疼痛幾乎讓人無法忍受。

被握住的手便是收緊了些,指尖在謝衣的手臂上扣出深深的印記。

謝衣倒抽了一口氣,咳嗽倒是意外地止住了。

謝一整個人一怔,像是剛剛回過神般,微微擰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繼而卻又舒展開。

他擡眼看了下謝衣,面上無悲無喜,平靜的令謝衣有些害怕,眼中明亮的歡喜也漸漸黯淡下去,只不安地低聲喚了。

“阿一……”

謝一不再看他,原本緊握着他的手慢慢松開。

謝衣急促地又喚了一聲,耍賴一樣緊緊扯住謝一的手死活都不放開。

“阿一!我知道,我總是學不會去做正确的決定,在流月城的時候是這樣,在靜水湖的時候也是這樣。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若是以往,我定然會順從你的決定,給你留下自己的空間,然後自己悶頭去想到底錯在哪裏又該怎麽樣讓你不再生氣,可是這一次、這一次我不會再這樣了。”

“我總是一個人悶頭往前走,等着你跟上我的腳步;總是一個人任性地遠走,相信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會在原地等着我回來;總是一意孤行地做出我認為對你好的選擇,忘記問一問你的微笑是不是表示歡喜。我總是以為自己對你足夠好……卻永遠比不上你為我所做的那些。”

謝衣緊緊抓着謝一的手,力氣那麽大,神情幾乎可以算得上渴切的哀求。

他癡癡地凝視着謝一,被那溫雅的面容蠱惑着一般,伸出手想要去碰觸他的面頰。

“阿一,不要走。”

細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遮住了謝一眼中的神情。他仍是沉默着,似乎謝衣的話語對他再不起任何波瀾,原本微微皺起的眉頭都已舒展開,溫雅的面容如今籠着無悲無喜的冷淡。

這讓一貫溫和的青年帶上了一種異樣的魅力。

——令人忍不住想要打破這平靜的外殼。

謝衣眼中的癡迷越發明顯。

近了,他的手指幾乎已經碰觸到謝一長長的睫毛。

謝一卻猛地擡起眼簾,眼中冰冷鋒銳的殺意刀一般狠狠刺在謝衣的身上。

比這更快的,是謝一伸手扣住謝衣脖頸的動作,硬生生将原本近在咫尺的手推得遠了許多。

記憶中熟悉的、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此刻因為窒息而扭曲着,被緊緊扣住的喉嚨咯咯作響,擠出意義不明的音節。謝一冷冷地看着謝衣痛苦地伸手去撥自己的手,用寫滿了不敢置信和被背叛的痛楚的眼神凄凄地看向自己,右手無力又執着地拼命伸向自己的方向。

“阿——阿一……為……為什麽……”

偃甲眼鏡下的眼眸透出更加清晰的冷意。

手指又收緊了些,骨節錯位的聲響不絕于耳,長身玉立的青年卻無動于衷。

此刻的謝一,再也不是那位溫和笑着的長者,而是被觸動逆鱗的強者。

“你——該死!”

“我……對不起……”

謝衣像是忽然領悟了什麽,慢慢停止了掙紮,他深深看了一眼謝一,那一眼雖無言,卻已勝過了千言萬語。

慢慢閉上眼睛,窒息和痛意讓謝衣的臉變得通紅,可他的唇角竟是向上彎起,釋然又帶着些許無奈。一滴眼淚順着他的眼角向下滑落,落在了謝一的手上。

謝一的面上明顯地露出了嫌惡的神色。

再也無法忍耐地收緊了手,謝衣的脖子一歪,整個人了無聲息地挂在了謝一的手上。

“呵呵,真是狠心啊~雖然不是本人,可好歹用的也是你老相好的模樣~”

不知從哪裏傳來了這樣的聲音,甜膩又帶着無盡的惡意。

謝一并不理會,也不松手,只是看着謝衣沒了生氣的面容。

“再說了,這裏有什麽不好,為什麽非要打破呢?這可是我特意為你打造的——你心中最深處的渴望啊~還是說——”

眼前的畫面忽然一變,寂靜之間裏,初七被死死抵在矩木上,謝一的手緊緊扣在他喉間。

這動作,和謝一此刻如出一轍。

“你舍不得他?”

原本軟軟吊在謝一手上的謝衣睜開了眼睛,對着謝一露出一個詭谲的笑容。

謝一皺眉收手,掌下卻是一空。

謝衣浮在半空,挑着眉促狹地看着謝一,迎上他的視線的時候居然還頗有興致地沖他眨了眨眼。

“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又不是一個人,你看着謝衣的時候,會想起初七,看着初七的時候,又會想起謝衣。可惜啊,這麽矛盾這麽複雜這麽晦澀的情感,偏偏到了你這裏就變得寡淡無味!啧啧——”

他換了個姿勢,謝衣的模樣開始分崩離析,籠在一團黑霧中的心魔美滋滋地繞着謝一忽左忽右地飄着。

“不過這樣也好,情感太過充沛的軀體容納不了我的意識,你這樣雖然稍顯無趣,卻是再合适不過~~哈哈哈,可惜你看不到大祭司他們的神情,真是太有趣了哈哈~”

謝一靜靜地看了自己空懸的手掌,慢條斯理地收回手推了推眼鏡。

看着得意地在這幾乎無邊無際的空茫中飄來飄去的砺罂,他忽然笑了起來。

“你似乎,弄錯了什麽。”

砺罂配合地歪了歪腦袋——盡管這動作十分不明顯。

然後他驚恐地看着從謝一掌心徐徐升起的銀絲,飛快地想要逃離。那緩緩飄動的銀絲慢條斯理地纏住砺罂溢出的黑色霧氣,貪婪地順着霧氣往砺罂的方向攀過去,換來某魔凄厲的慘叫。

“神力——竟然是神力!!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謝一的笑意沒有絲毫溫度。

“我并不願如此,你雖為魔,卻也算是生命,既是生命,便值當珍重,可惜——”

“你不該,玩弄我最珍貴的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 謝伯伯雄起!!

☆、九十七

——滴答——

一絲血線在初七的手臂上蜿蜒,指尖凝聚的血珠慢慢變大,顫巍巍落下,砸在地上一窪血紅中發出細微的聲響。

脊背緊緊貼着矩木,從脖頸上傳來的力道大得讓粗糙的樹皮深深陷入背部的肌肉,初七左手握住“謝一”扼住自己脖頸的手,右手不自然地垂下,勉力握住忘川不肯松開。

他已說不出話來,心裏卻是一片平靜,只是思緒多少有些恍惚,樂無異幾人的聲音竄入耳中,卻茫茫然飄在遠方,聽不清楚。

或許,又要再死一次了。

初七冷靜地做出了判斷,意識已經有些茫然。

可他終究還是有些不甘,握着忘川的右手向上略略擡了擡,又無力地垂下。

……謝一……

腦海中有聲音重複着這個名字,初七閉上了眼睛,左手從“謝一”的手上滑下,在即将墜落的時候右手驟然收緊,忘川自下而上狠狠刺入“謝一”胸腔之中。

——謝一,我和他不同。謝衣能夠放你離開,我,絕無可能。

“你……”

慘叫了一聲,“謝一”松開手,捂着傷口向後退了幾步。

他穩住身形,惡狠狠地看向還沒緩過勁來的初七,眼神充滿了怨毒和陰骛。

“……你、你們……居然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不放過?”

初七依着樹幹滑下,重重喘息着平複了自己紊亂的氣息。

他并沒有回答“謝一”的話,只是轉頭循着氣息看向樂無異的方向,視線仍是一片模糊,聲音也沙啞的厲害。

“樂無異。”

原本滿臉擔憂地盯着“謝一”的樂無異下意識就是挺直了身體,然後回過神,複雜地看了一眼“謝一”胸腹上的傷口,起身噠噠噠跑到初七的身邊,蹲下來伸手去探他的傷口。

初七毫不留情地擋開了樂無異的手,抗拒地垂下眼,冷靜地開口。

“用昭明,砍斷矩木。”

“什麽!?”

樂無異驚得一聳,連忙轉頭去看只顧着站在一旁遮住誤入的小妹妹的眼睛,徹底淪為路人的大祭司——這個,初七,你就這麽砍了你們流月城的立城根本,你主人知道嗎?

——啊呸,喵了個咪的,主人什麽主人,樂無異你別被洗腦了好嗎!?

“可是……矩木若是毀了,流月城不是——”

“區區死城,何足猶豫!”

從砺罂附身謝一對着初七窮追猛打的時候就開始作壁上觀的沈夜突然開口,被緊緊護在他懷中的小姑娘茫然地左右晃了晃腦袋,嘟着嘴伸手去扒拉沈夜掩在她眼睛上的手掌。

沈夜低頭沖着她笑了笑,柔聲說了句小曦乖,再擡頭看向樂無異的時候又是那一副拉仇恨的嘲諷臉。

“怎麽,還要本座教你怎麽砍下去!?”

“……”

樂無異忽然覺得很累。

心累。

他們這一路失去了那麽多究竟是為了什麽?就為了打敗這個人嗎!?

——明明什麽都不管的話他自己很快就會被自己玩死的好嗎!?

突如其來的惱怒和無力無處安放,樂無異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心靈導師想要尋求安慰,又被自從被砺罂附身後就明顯換了個畫風一直不在頻道上的“謝一”狠狠打擊了脆弱的心靈——師父,師父你腫麽了,你為什麽在抽搐,你的臉為什麽在扭曲?

樂無異帶着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毫不留情地向着矩木一劍下去。

“你——!你們竟敢毀了我的矩木,我殺了你們,殺殺殺殺!”

謝一目眦欲裂,原本還有些美感的魔紋失去控制一般在他手臂上、臉上瘋長,原本被軀體束縛的魔氣自貫穿胸腹的傷口絲絲縷縷溢出,纏繞在他的身周,再也看不出謝一原本俊朗的模樣,倒是和砺罂自己的模樣有了幾分相似。

數只巨大的黑色魔蛛在砺罂身體彌散出的黑霧中出現,張牙舞爪地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人,砺罂恨恨地桀桀笑着,目光陰冷地看向樂無異,憤怒讓他徹底抛棄了之前貓捉耗子一樣的玩弄心态。

摘下面上的偃甲眼鏡,砺罂手指用力,偃甲眼鏡應聲而碎,而這些碎片又像是有生命一般凝結成了一柄短小的匕首。砺罂冷笑了聲,擡眼看了看樂無異,幾乎是瞬間就來到了他的身前,匕首狠狠戳向他的面門。

依靠着矩木樹樁坐着的初七睜開了眼睛,提刀擋在了樂無異的面前。

忘川的刀身抵住了砺罂的匕首,兩把兵器死死咬在一起,發出刺耳的吱嘎聲。初七深深地看着砺罂,眼中情緒幾變,最初的柔和瞬間變消失不見,只剩下冰冷的殺意和壓抑在平靜下的怒意仇恨。

砺罂被硬生生向後推了兩步,初七忽然開口。

“你,該死!”

“那你倒是動手啊~”

纏繞在面上的黑霧散去,砺罂頂着謝一的臉,溫和地微笑,眼底是瘋狂的惡意。

“強弩之末的初七,我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你想讓他回來?哈哈,你那謝一,現在正在和他的謝衣卿卿我我纏纏綿綿,哪裏舍得回來啊~”

“與其想着他,倒不如擔心你自己吧~~”

——謝一,和謝衣……?

這是初七心中始終無法消除的芥蒂,盡管知道不應該,他仍是在聽到砺罂話語時候産生了動搖。

握着忘川的手有一瞬的松懈,砺罂唇角笑意越深,舉着匕首狠狠向前逼入,一聲不詳的悶響,裂痕自刀刃相交的地方蛛網一樣在兩柄兵器上蔓延開來。

忘川在初七的眼前斷成了兩截。

他心中一窒,之前被砺罂扼住瀕臨死亡都沒有動搖的心緒此刻寸寸崩塌,幾乎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只能傻傻地、茫然地看着斷裂的劍刃自自己眼前掉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砺罂的匕首也碎了,可他毫不在乎。

并指成劍,砺罂眼中閃過兇光,狠狠刺向初七的眉心。

“啊!!!”

終于扒拉開自家哥哥手掌的沈曦一眼就看到這麽兇殘的畫面,當即就是毫不克制地叫了出來。

那淩厲的一劍,挾着風聲而至,卻只輕輕地落在了初七的眉心。

初七還沒回過神,直到眉心的皺起被溫柔地撫平,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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