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2)

後知後覺地擡起頭,迷茫又驚惶地看向站在眼前的身影。

萦繞的黑色魔氣霧一樣消散,謝一笑了笑,落在初七眉間的手指沿着他的眉骨滑動,輕柔地撫摸着他的眼睑。

初七眨了眨眼,很快又睜開,死死地盯着他的笑容,卻不言語,像是探究真假一般抿唇不語。他眼中的迷茫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

謝一的眼神越發柔軟,帶着幾分歉意。

他小心又珍重地用指腹擦去初七面上的血跡,心疼地皺了眉,下意識就放低了聲音,溫柔地哄着。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這個滴答就是九十五章的那個滴答

☆、九十八

“可恨!可恨!你身上居然有神氣!!”

被驅逐出去的黑霧絲一樣散在空中,慢慢地向着一處聚集,砺罂捂着胸口重新出現的衆人面前。

他顯得有些氣急敗壞,偏偏又小心翼翼地避着謝一的視線,之前的嚣張這下子只變成了色厲內荏的叫嚣。

謝一的眼睛裏只有初七,砺罂尖利的叫聲他聽若未聞。

樂無異盯着自家師父眨了眨眼睛,總覺得這眼神溫柔似水的人和以往出現了些微妙的差異。

初七面無表情地看着謝一,對他親昵關切的動作不躲不閃,當然也沒有丁點兒回應,那個臉板得就差往下掉冰渣子了,一副“我現在很不高興你怎麽讨好都沒有用之前幹什麽去了”的孩子氣模樣。

好容易把視線從自家師父身上拔、出來的樂無異又愣了,他茫然地瞅了瞅初七,再瞅瞅謝一,被前者涼飕飕地瞪回來之後,默默低頭揉眼睛去了。

聞人羽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樂無異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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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了吧,謝前輩和初七的事情不是你想摻和,想摻和就能摻和的。這事情吧,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個當徒弟的就別去打擾人家小兩口的情趣了。

“好了,莫要生氣。”

謝一好容易把初七臉上的血跡擦幹淨,看着他臉頰上細小的傷口心疼不已,不住用指腹摩挲着沒有受傷的地方,指尖下意識地繞着初七的耳廓。

初七冷漠的表情一下子沒繃住,眉梢微微挑了下,抿着唇用手隔開了謝一落在他臉上的手。手背相貼的時候又停了動作,看着謝一滿眼的溫柔,初七忽然覺得心中像是被什麽狠狠提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在那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的注視中蔓延開來。

擋着謝一的手便慢慢放了下去。

一動不動耐心等待着他的抉擇的謝一笑了。

初七垂下眼簾,目光落在謝一的胸前,到底身體是偃甲,之前被他一劍戳了個對穿的傷口并沒有愈合,血卻已經不再流了。

即便那時候再想要和他同歸于盡,最終,仍是下不了手。

——這樣的傷口對于謝一來說其實并不算致命,但是……仍是會痛的。

初七皺了皺眉。

“我沒有生氣。你傷了我,我也傷了你。”

“咳咳——”

夏夷則以手抵唇,掩飾地咳嗽了幾聲。

正睜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謝一和初七看,半點不想錯過自家謝一哥哥和謝衣哥哥間親親密密的阿阮立馬轉過頭去看他,一臉擔心地問着夏夷則是不是之前不小心受了傷。心思單純的小姑娘邊說邊捏起手訣,一副壓根就沒打算聽他回答,直接扔個治療法術有傷治傷沒傷健體的模樣。

自從知曉阿阮靈力在不斷逸散便一直擔驚受怕的夏夷則連忙伸手握住阿阮的手,又是偎貼又是無奈地笑着嘆了口氣,心底那點兒非禮勿視的尴尬怎麽也說不出來,只能苦着臉,默默地用手遮住阿阮的眼睛,

謝前輩,在下知曉你二人情深意重,但是……多少注意下場合。剛剛還刀光劍影殺氣騰騰,現在這樣甜甜蜜蜜真的好嗎?

……好歹,別教壞小孩子啊!

同樣這麽做的還有沈夜。

早在謝一和初七湊到一起的時候,危機意識爆棚的沈夜就已經很有先見之名地再次伸手把小曦的眼睛蒙的嚴嚴實實。

然後大祭司就這麽悠然地、冷靜地、心平氣和地圍觀起兩人的甜甜蜜蜜。

沈夜的神情太過平淡,看着謝一和初七——一個和自己唯一的徒弟一起背叛自己的偃甲人,一個說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兵器——的時候,就像是在看兩個陌生人。

而後,他轉頭看向了砺罂,眸色微沉,已是做出了什麽決定。

被神力傷了根本,連帶着感應力和智商都下降了些的砺罂,此刻并沒有察覺到大祭司眼中深沉的殺意,而是在為自己被衆人有意無意地忽視了而不甘心地嚷嚷着尋找存在感。

“呵呵……呵……你以為這點神力就能殺了我嗎?矩木雖毀,但投往下界的矩木枝仍能供給我源源不斷的力量,說起來——這還得多虧了大祭司啊~”

砺罂呵呵笑着,怨毒又忌憚地看了謝一一眼,最終還是屈服于性格中的軟弱,自矩木殘枝中召喚出了一面黑氣萦繞的鏡子。

在砺罂的驅使下,那面鏡子忽然急速地旋轉起來,無數的黑霧從鏡面中溢出,原本稀薄的顏色漸漸濃郁如墨。

浮在半空中,砺罂急切地看着那些黑氣擴散在鏡子周,硬生生扯開一片給人不祥之感的黑色裂隙,得意洋洋地低頭看着滿臉警惕的衆人。

“可惜啊……你們永遠也殺不了我。”

“是嗎。”

冷淡的、總是帶着絲絲嘲諷的聲音在砺罂身後響起,砺罂大驚,想要向前竄去避開這突如其來的危機感,卻已經晚了。

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身體。

砺罂原本飄渺的身影一下子凝實,喉嚨中擠出咯吱的聲響,不敢置信地慢慢低頭。沈夜的面上帶着狠厲的快意,狠狠握住手中的魔核,将它捏了個粉碎。

在砺罂凄厲的慘叫聲中,沈夜的聲音顯得那麽冰冷,帶着如有實質的鋒銳恨意。

“當年你便是經由此鏡,自魔域潛入流月……你以為,我會對此毫無準備?”

“沈夜……”

原本浮在半空中的身體随着沈夜的落下一同降下,砺罂垂着頭,低啞的聲音充滿恨意地響起。

起初很低,而後慢慢拔高,最後變成了瘋狂的大笑。

“這麽多年,到頭來我還是小看了你——不過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哈哈,沈夜,魔域不會放過你的!絕對不會!!”

“喔?”

沈夜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地将手從砺罂胸腔中拔、出。粘稠的黑色液體血一樣沿着沈夜修長的手指滴落,他松開拳頭,掌心有泛着金屬光澤的黑屑散落。

看着自己掌心滑下的魔核碎屑,沈夜揚了揚唇,他清楚地感知到困擾他那麽多年的魔族正在消失——真正的死亡——可奇怪的,他的心裏卻并沒有夙願得償的快意,也沒有如釋重負的坦然,只剩下一片了然的空寂。

沈夜的目光似乎在緊緊抱着兔子玩偶的小曦身上停留了片刻,又似乎沒有,衆人看去的時候,只能見着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出神。

“那便來吧。”

“哥哥……”

小曦喃喃出聲,不知道察覺了什麽,眼睛裏湧上了淚水。

她搖搖頭,噠噠噠小跑到沈夜身邊,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

“哥哥不要走……小曦,小曦要和哥哥在一起。”

“……”

沈夜的面上終于浮起了些溫柔。

他用另一只手撫了撫小曦的發頂,輕聲哄着。

“小曦乖~”

在沈夜溫柔的聲音下,小曦的眼神漸漸迷蒙,伸手揉了揉眼睛,小姑娘軟軟地吐出一句困,便歪倒在了沈夜的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唔……

☆、九十九

沈夜圈住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便睡的昏昏沉沉小姑娘,面上浮起些了然的悲色,卻又帶着些掙紮的釋然。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唇角極快地掠過一絲笑意,溫柔地擁住自己的妹妹。

沾染着砺罂血跡的手不自然地垂下,寬大的袖擺順勢落下,遮住了那黑色痕跡如有生命般沿着他的手臂向上攀爬的動作。沈夜沒有理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只是擡眼看向懸在矩木殘枝間緩緩打轉的鏡子。

皺了皺眉,沈夜忽然冷聲開口。

“樂無異,打碎那面鏡子。”

“……”

樂無異默默地瞅了一副理所當然對前一刻還水火不容打的你死我活的敵人下命令的大祭司,心中五味陳雜,掙紮萬分最終挫敗地發現自己還真的就得按着他的話去做。

這種滋味真是別扭極了。

樂無異咬了咬牙,在心底重複了好幾遍大局為重回頭再跟他計較雲雲,終于能夠勉強心平氣和地提着昭明走向矩木,刷刷兩劍利落地切斷了那面鏡子。

出于某種微妙的得意心态,樂無異揚揚眉梢裝作不經意地瞥向沈夜。

大祭司絲毫不理解樂無異的心态,全部心神此刻都凝聚在自家揉着眼睛幽幽醒轉的妹妹身上。

“小曦,你醒了?”

“嗚……”

迷迷糊糊的沈曦無意識地從鼻腔發出一聲軟軟的嗚咽,聽的大祭司心肝肺都要化了,她眨了眨眼睛,纖長的睫毛輕顫着掀起,仰頭看向了沈夜。

她歪了歪腦袋,眼神帶着些茫然,細瘦的手臂緊緊地摟住了懷裏的兔子玩偶,怯生生地問着。

“你……你是誰呀?哥哥呢?”

沈夜面上難得的溫柔就這麽輕易地散了,他笑了笑,松開懷抱,站起身退到了足以讓小姑娘眼中的戒備和警惕淡去的距離。

盡管不明顯,但是小曦确實在沈夜退開後顯得放松了許多。她四下張望着,眼睛裏漸漸有水霧彌漫。

“哥哥——哥哥你在哪裏?你……不要小曦了嗎?”

“……”

被這神一般的展開打的措手不及的樂無異幾人面面相觑,眼睜睜看着之前還和大祭司兄妹情深的小姑娘,轉眼間就對自家兄長避之唯恐不及,直直沖着自己這邊走過來,抱着玩偶仰着頭小聲地問阿阮有沒有看到自己哥哥。

投向沈夜的意味紛雜的眼神,被大祭司淡定地一個個逼視了回來。

腳下忽然傳來一陣震顫。

這熟悉的幅度,讓對此心有餘悸的樂無異一下子就想起了神女墓中生離死別。他轉頭看向聞人羽,後者對他點了點頭,樂無異笑了笑,轉頭看向沈夜。此刻,他也顧不得什麽敵友之分了——事實上,自進入流月城後,了解了那些往事,他過往的是非觀便已經有了不可逆轉的颠覆。

“……這裏就快塌了。”

沈夜的目光仍落在小曦的身上,聽到樂無異的話,他似乎有些驚訝。

“本座既為流月城大祭司,自當與此城共存亡。”

“可是,你……”

“主人!”

初七打斷了樂無異的話,他拂開謝一搭在自己臉邊的手,整個人一下子就從之前那種蔫蔫乎乎的氣場中脫離出來,重新變成了樂無異幾人曾經見過的、那柄鋒銳又冰冷的兵刃。

謝一擡着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面上溫柔的笑容似乎有一點兒僵硬,又似乎并沒有什麽變化。垂下眼簾,他揚了揚唇角,握着自己被拂開的手,無奈地搖了搖頭。

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初七向前的腳步有一瞬間的凝滞,耳邊傳來的似有還無的嘆息,讓他唇角緊抿,脊背的肌肉寸寸繃起。克制着想要回頭的渴望,初七眼神艱澀,繼續向前走去。

他在沈夜面前單膝跪下,恭敬一禮。

一如以往。

“請讓初七陪在主人左右。”

謝一握着自己手的力道驟然收緊。

他深深地看着初七,片刻後又看向沈夜,不出意外地和那雙極黑又晦澀難言的眼眸撞了個正着。一時間,許多的畫面在謝一眼前掠過。

這百年的時光裏,他坦然并且毫無保留地欣然接受了屬于謝衣的記憶,似乎同時也無可避免地,一并接受了謝衣對于沈夜的儒慕和尊敬——或許之後,還要加上初七對沈夜的死心塌地。

這麽想想,似乎總還是有些不甘心呢。

謝一在心底小聲地、似真似假地抱怨着,眼中的晦暗慢慢沉下,帶着些無可奈何又甘之如饴的笑意來。

他走上前,在初七身邊站定。

腳步聲那麽清晰地落在初七的耳中,他心中微顫,不知為何垂下眼來,不敢去看謝一。謝一也沒有看他,他直視着沈夜,忽而一笑,右手擡起按在胸前,低頭一禮。

“我不是謝衣,卻也是他。所以——”

謝一這麽說着,在沈夜面前屈膝跪了下來。

一如曾經的謝衣,對自己敬重的師尊執弟子禮。

“師尊,請讓我在最後,陪您一同。”

聽得出謝一語調中飽含的情感,初七有些詫異地轉頭看向他。謝一卻沒有看他,以往只會專注地落在謝衣或是自己身上的目光,如今正投注在沈夜的身上。

初七忽然有些理解謝一之前的心情了。

“師父……”

樂無異忍不住開口了,他複雜地看了眼沈夜,對自己居然要喊他師公有些難以接受。

沈夜沒有回應初七,也沒有回應謝一,他只是看向沈曦,對着樂無異開口。

“本座從來敢作敢當,至此,也不需要任何人寬容體恤。不過——此間之事,與小曦并無幹系。”

“……我明白了。”

奇異的,樂無異一下子就明白了沈夜的意思,他低頭看了看從剛才就一直安靜地有些詭異的小姑娘,重重點了點頭。

“不管和你、和流月城有什麽恩怨,我都會安全地帶她離開,讓她在人界好好活下去。”

“不、不要!”

一直乖巧到讓人心疼的沈曦忽然大聲喊了起來,她避開阿阮伸過來的手,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以一種義無反顧的氣勢撲向沈夜,把臉狠狠埋進沈夜的衣服裏,死活不肯松手。

“小曦不要離開哥哥,小曦要和哥哥一直、一直在一起。”

“危險!”

阿阮匆忙伸手去撈,自己卻被夏夷則攔腰圈住牢牢護在身前。

饞雞早早吃飽喝足化為鲲鵬,撲扇着翅膀停在空中等待着樂無異四人。

“!”

沈夜第一次流露出了這麽顯而易見的驚愕的神情,這樣的情緒很快地平複下來。

他複雜地看着緊緊摟着自己的妹妹,伸出手,停在小曦的肩膀上猶豫了片刻,最終仍是用力推開了她。

小姑娘仰着臉眼淚汪汪地盯着沈夜。

“……”

沈夜拗不過她,沉默良久,最終牽起了她的手。

“小曦……選擇和哥哥一起的話,就再也沒有返回的餘地了。你——不怕嗎?”

沈曦果斷地搖了搖頭,堅定地開口。

“有哥哥在,小曦不怕。”

“你們夠了!都什麽時候了!趕緊上來!”

樂無異受夠了這些蔫蔫乎乎的場面,要不是知道這一個兩個都是死硬脾氣你硬拉他真敢給你硬坐,他早就上手一手一個拖走了事。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是嗎。”

沈夜輕輕地開口,面上浮起了略顯古怪的笑容。

“這樣也好。”

沒有看跪在自己身前的謝一和初七,也沒有理會欲言又止地樂無異四人,沈夜牽着自己的妹妹,一個一個地越過他們,沿着矩木外環繞的坡道緩緩向下,身後是漸漸崩塌的流月城。

“你們走吧。初七,你心中已生眷戀,變鈍了的劍,本座不想再要。至于你——謝衣早已死在本座手中,你與流月城并無任何瓜葛,還不快滾。”

他微微側臉,看向沈曦的時候終于露出和之前迥異的溫柔來。

“哥哥會一直陪着小曦的,我們會去一個很安靜很安靜的地方,那裏不會下雨,也沒有那些可怕的夢,哥哥和小曦永永遠遠也不會分開。”

“好呀好呀。”

小曦眼睛都亮了,很期待地連連點頭,沒有被牽着的一只手掰着手指數。

“那小曦還要滄溟姐姐、華月姐姐,還有瞳叔叔,還有、還有一個會做很好玩很好玩玩具的大哥哥。”

沈夜耐心地聽着小姑娘叽叽喳喳地細數那些早已離開的人,唇角的笑意一直沁如眼底,眉眼間極盡溫柔。

“好,小曦說什麽就是什麽。他們都會在的,大家一起陪着小曦。”

謝一還跪在那裏,初七卻站起身。

他面無表情地大步追上沈夜,而後一點征兆都沒有地幹脆利落一手刀劈了沈夜,再揪着驚叫連連眼淚蒙蒙的沈曦一起,塞進了桃源仙居圖裏。

這一系列動作幹脆利落又絕對出人意表,饒是謝一,都愣在原地做不出半點反應。

被拖上饞雞的背,正準備做最後動員——打動不了師父就幹脆讓饞雞飛起來去搶——的樂無異也愣住了,饞雞遲遲等不到指示,了然地長鳴一聲,振翅而飛。

“等——等等!饞雞你停下,快停下!”

樂無異手忙腳亂,整個人都伏在饞雞背上,拼命對着謝一那邊伸手,一聲呼喚纏綿悱恻。

“師父父父~~~~~~”

幹了一大票的初七蹭蹭蹭走到單膝跪地的謝一面前,單手拉住他的手臂,頓了頓,彎下腰撈起謝一的腿彎,将他整個人打橫抱起,仰頭目測了下饞雞和自己的距離。

在衆人不明所以中,初七展現出他絕佳的運動能力,助跑幾步後雙腿用力一蹬,縱身躍起,屈膝穩穩地落在了饞雞背上。

“=口=!”

“》口《!”

一面是目瞪口呆的好徒弟,一面是面無表情的真心人,此刻謝一能做的,只要微笑就好……

小心地将謝一放下,之前還霸氣十足的初七瞬間就低落了,他定定看了看謝一,義無反顧地将頭埋進仍被他圈在懷裏的謝一的肩膀上。

挂着溫柔的微笑但是眼神已經開始放空的謝一壓根沒有回過神,卻依然下意識地微斂眉目,輕緩地伸手摸着初七的腦袋。

憋了滿肚子話的樂無異不說話了,他就默默抽着初七,覺得自己對這個人的印象再一次徹底颠覆。

你委屈什麽,你難過什麽,你裝個屁啊!

剛才你那幹脆利落的一下當我們沒看見是不是,是不是!!

有本事你對着師父撒嬌,有本事你放開師父啊,你放開啊放開啊放開啊,讓——我——來!

饞雞振翅高飛,流月城在他們身後寸寸凝結成冰,又轟然碎裂,碧藍的天空中下起飄飄揚揚的大雪。

作者有話要說: 就這樣。

☆、一百

流月城一役後不久,龍兵嶼烈山部人主動接洽百草谷等中原修仙門派。據烈山部人言說,紫微祭司沈夜、廉貞祭司華月并數位高階祭司,多年來矯滄溟城主之命行事,惡行累累,更連累全族感染魔氣。所幸,沈夜一黨逆賊均已于流月城一役中喪生,烈山部人始能迷途知返,前來求取諒解。

因烈山部人情形特殊,諸修真門派一時難以裁奪。後來,因奠定流月城之戰勝局的偃師樂無異、皇子夏夷則一力主張,加之太華觀清和真人、南熏真人四方游說,各派終于達成共識。考慮到烈山部人所攜魔氣已難以根除,各派遂邀請烈山部人共同尋找壓制魔氣之法。如此,若有朝一日魔域大舉來犯,人界便不至于對魔氣一無所知,陷入措手不及的境地。

“我說……我們這樣欺瞞将軍他們,是否有些不妥?”

接受軍人教育成長的聞人羽有着一顆正直的心,她也是唯一一位在事後覺得良心不安的人。

對聞人羽這耿直的性格最是欣賞的樂無異笑眯眯拍了拍她的肩膀,流月城事畢後,昔日那個天真爽直的少年似乎又回來了,唯有眉宇間偶爾浮現的沉穩能夠顯出那段時日的痕跡。

“別擔心,夷則可是當着他師父和師伯都面不改色,說得我差點都信以為真了——不過說起來,我們也并沒有欺瞞他們什麽,只不過有些事情,他們沒有追問,我們也就沒有說罷了。”

“……”

無辜躺槍的夏夷則涼飕飕地瞥了樂無異一眼,默默把他想要搭上自己肩膀的手拂了下去。

近日來吃好睡好有夷則有謝一哥哥,心情倍兒爽的阿阮整個人精氣神好了不少,看上去似乎還胖了一點兒,現在正偎在夏夷則的懷裏笑眯眯地沖着樂無異做鬼臉。

被嫌棄了的樂無異回了她一個誇張的皺臉。

“說是這麽說,可是……”

聞人羽微微皺起眉,仍然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哪怕知曉了前因後果,對沈夜為自己族人做出的犧牲多少有些敬佩,她至今仍然不能夠贊同沈夜的做法,可沈夜犧牲了那麽多才得以平安打入下界的烈山族人現今的所作所為,又讓她覺得如鲠在喉。

這背棄了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卻又切切實實像是沈夜那樣的人能夠做出的決斷。

——那個人,果然如他所言,早已做好了為那僅有的目标不惜一切的準備。連他自己的死,也可以拿來利用。

樂無異知道聞人羽在想些什麽,擡手撫在聞人羽的發頂,胡亂一通揉。

“別胡思亂想了。夷則不是說過嗎,沈夜不‘死’,各門派怎麽可能容得下流月城的人,到那時候,犧牲者只會更多。”

似乎是回憶起了這短短數月間幾人所經歷的一切,樂無異眼中的笑意漸漸淡去,已經褪去年少稚嫩的面容顯得有些凝重。

他搖了搖頭,極輕地嘆息了一聲。

“何況,這本就是沈夜所求。求仁得仁,不外如是。”

“對呀對呀。”

阿阮認真地點了點頭。

“謝衣哥哥說過,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

“……”

越聽越不對味兒的聞人羽瞅了阿阮一眼,又看看煞有其事地的樂無異和夏夷則——怎麽大家都說的好像沈夜真的死了似的……

她自個兒咂摸了下,發覺自己還是不适合去思考這些東西。搖了搖頭,聞人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轉頭看向樂無異。

“對了,無異,謝前輩他們不是說今日便要啓程,你怎麽——”

——怎麽沒有撒嬌耍賴無所不用其極地跟上去?就像你之前幾次那樣。

聞人羽看着樂無異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模樣,恍惚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只耷拉着耳朵委屈地嗚咽着的大狗,下意識就将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樂無異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哀怨地瞥了莫名有些不安的聞人羽一眼,別開臉不肯理他了。

阿阮嘻嘻笑着,從夏夷則懷裏鑽出來,頑皮地用手指一下下戳着樂無異翹起的頭發。

“小葉子又被趕出來了呢~這一次連謝一哥哥都沒有留他喔~”

“咳咳。”

夏夷則以拳抵唇,輕咳了兩聲掩飾唇角的笑意。

揚了揚眉,他看向樂無異,眼神中難得帶上了幾分促狹。

“雖未能親見,但想必無異與初七一戰亦是十分精彩——一如以往。”

“然後小葉子就又輸啦~”

阿阮和夏夷則配合的默契十足,一唱一和地調侃着心情越發低落的樂無異。

後者越想越心酸,委委屈屈地以手掩面。

“又——咳咳。”

聞人羽低呼了一聲,投向樂無異的目光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憐惜。

她點了點頭,默默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不容易啊。

自從流月城崩塌後,他們便一直在為烈山族人的事情奔走,所以謝一帶着初七第一次離開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

——謝衣曾說,要我去看自己喜歡的風景,做自己喜歡的事。我如今心願已了,思來想去,唯想和你一同,看盡大漠黃沙煙雨江南。無論是我曾經看過的風景,還是我沒有去過的地方,都想與你一同,分享我的喜好和歡樂。

——好。

那兩人遠去時只留下了這樣的只言片語,而後便是短暫的重逢。

每一次再見,聞人羽都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麽言語難以描述的變化正在初七的身上發生,她說不上來這變化是好還是壞。

但無論是好是壞,其實都與聞人羽無關。

她只知道,謝一的笑容越來越多,面上的溫柔也剝離了以往的飄渺,越發真實起來。

她只知道,謝一和初七越來越默契,彼此的對視和投給對方的笑容,能夠讓看到的人從心底慰藉。

她只知道,随着這兩人的變化,樂無異的性格也越來越開朗,漸漸恢複成初見的那個少年。

然而,聞人羽始終無法向喜歡謝一那樣喜歡那名有着和謝一一樣面容的青年,那人的世界太過狹隘,從前是滿心滿眼的主人,而今是滿心滿眼的謝一。

大概是由偃甲和蠱蟲驅動的身體讓他沒有辦法專注太多的事物,也就沒有空閑去思考那些複雜的情感,他只要看着一個人,想着一個人就夠了。

聞人羽偶爾也會偷偷地羨慕這樣傾盡全力的專注,卻又理智地排斥這份專注中如影随形的偏執一般的占有欲。

……比如說,每次打着學習偃術的名頭,死皮賴臉跟上去的樂無異,都會被初七以各種由頭、或者幹脆毫無理由地狠狠抽打之……

靜水湖居中,謝一将寫着這些時日自己對于偃術的感悟的竹簡一一放上書架,居然也有了不少的卷數,滿滿當當擺了一層還不夠。他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往返于桌子和書架間,身後跟着亦步亦趨的初七。

那人也不說話,就抿着唇寸步不離地跟着謝一,那副隐忍安靜的模樣甚至還帶上了些許委屈的意味。

——你委屈個什麽勁!?

謝一被氣的有些好笑了,他停下腳步,轉身直視初七,心平氣和地問他。

“無異年紀尚幼,于偃術一途頗有天分,随你我同行,偃術精進較之閉門造車不知高出凡幾,你又何必次次——針對于他?”

其實謝一真心很想說,你又何必次次都對他拳打腳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千方百計趕人走?

好歹是我徒弟,初七七你這性子耍的未免太嚣張了一點喔?

“——還想不想愉快地傳承偃術了?”

謝一特溫柔地繼續問。

初七默默和他對視,半晌,才憋出來一句。

“那是謝衣的願望,不是我。”

謝一的笑容于是更加溫和,他凝視着初七的眼睛,一字一頓十分堅定地開口。

“那是我的願望。”

初七于是沉默了。

謝一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應,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身上,整個人看起來都蒙在了光暈中。

初七心一橫,再一次使出了無往而不利的大招——一把把謝一推到牆上,向前傾去,兇猛地親上他的嘴唇。

親吻的動作帶着和之前的氣勢完全不同的溫柔,小心翼翼又珍視無比。

半開着的木格窗被風吹開,啪地一聲打在牆上,一旁翠綠的竹葉嘩啦啦響。

謝一的唇角浮起笑意,他微微阖上眼簾,去仔細感受着在自己嘴唇上輾轉碾磨的溫柔。

初七的唇角微微向上彎起,眼中浮起薄薄的笑意,原本握着謝一手臂的手慢慢放松,向下滑到腰間,輕輕地摟住他。

兩人身旁的書架上,桃源仙居圖已經放回了原來的位置,畫卷并沒有封印,就那麽簡單地卷起。如果有人打開,便會發現那一片桃花盛開的地方,藏着幾間小小的木屋,打開的窗戶裏,依稀能夠看到笑靥如花的女孩。

“哥哥哥哥,起風了呢~”

小曦扒在窗戶上,驚喜地指着外面搖擺的樹枝和飄散的花瓣。

或深或淺的粉色花瓣随風飄散,有不少都向着她飛過來,輕柔地落在小姑娘的鼻尖上。

沈夜走到她身邊站定,不再是流月城大祭司的男人,表情都溫和了許多。他順着小曦的手指看過去,挂在屋檐下的燈在風中輕輕搖擺,即便是白天也發出微微的光亮,看着看着,他的面上居然也露出了笑容。

“是啊,起風了。”

他這麽說,似是喟嘆又似是低喃。

或許,終其一生,沈夜和沈曦都不會離開桃源仙居圖。

也或許某一天,沈夜和沈曦便會從圖中走出,如尋常人一般行走在這世間。

那時,想必已不會再有人記得沈夜和沈曦,不會再有人記得曾經的流月城,也不會再有人記得那些令人痛不欲生的失去和犧牲。

作者有話要說: 這樣也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不過這是我一開始就想好了的結局。

這文其實說起來慘淡到了極點,要不是有你們的支持和水仙CP的愛,大概會爛尾吧,笑。

總之,謝謝一直陪我到結局的大家,MUA~~

咳咳,當然,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姑娘們移步新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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