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殿下,今日洪太醫處傳出消息,皇上病情加重,時夢時醒,已是吐詞囫囵,末将若未猜錯,六皇子處不日便會有所動作。”
将軍府邸,書閣之中尚是燭火透亮,閣內元将軍正在桌前低聲陳詞,桌對那人眼角一道血痕。
“以末将所見,殿下需派人暗守牢獄中所囚之人,以免錯失......”話語未盡,驀地眼神一凜,桌上匕首出鞘,對着房間一隅飛去。
“将軍好警惕。”匕首被攔截于途中,容夕淺淺一笑,走近桌旁重新入鞘,身後憐華輕巧落地,二人往後退一步,對另一側之人屈膝跪拜,“殿下。”
太子斂了斂眉,半晌又松了眉頭,喉嚨裏輕輕哼出一聲笑來。
“我還道築夢要沉寂到何時去...起來吧。”
二人站起身來,容夕帶幾分深意回道:“築夢這邊,爺自有他的安排,若是築夢一直沉寂下去,爺豈不是要孤身赴死?”
太子凝注一雙眼眸看他,緩緩道:“吾會讓他活着。”
容夕不再回話,從襟口間摸出那枚令牌擱到桌上,太子瞧了一眼,面上表情似有些動容,随即不着痕跡斂下,問道:“這是吾賜給逸的令牌,他令你二人作何?”
“這不過是尋找元将軍的信物,早知殿下也在此處,這令牌便無需帶在身上了。”
“将令牌交還給他,倘遇意外,他行事不便。”
容夕颔首,正欲收起,身後憐華突然往前一步,食指按在那枚令牌之上,推到太子跟前。
這人不解,微挑眉望他,憐華看進他的眼中,認真道:“爺已行事不便,他那一身功夫,可以救他,也可以害死他,同這枚令牌沒有任何幹系。殿下想要他安好,當給他更為周全的庇佑。”
“吾說過,會讓他活着。”
“太子金口,憐華相信。”
他嘆一口氣,眸中淩厲之色少了幾分,問道:“逸有何事要尋元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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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夢三十三人,現盡數待命,爺要元将軍暗地裏将他們收入軍隊,調以安排。”
元将軍雖為武夫,卻為心思缜密之人,聞言擡了頭将他二人看了一看,對着這狀似纖弱的身子笑起來,衡量一番道:“刺客之意?”
容夕點頭:“正是。”
“教這三十三人遣至兵營,待我指示。”
“憐華......”容夕道。
“嗯。”這人知他意思,也不待他說完,一瞬間便從房內匿去蹤影。
元将軍正色幾分:“好身手。”
太子微微彎唇,執起茶杯輕啜一口,道得幾分悠閑:“容夕,坐下來,我尚有一事問你。”
容夕應他的話,坐到桌旁,盯着這人雙目,隐約猜到了他要問什麽。
随即便聽這聲音道:“你同蕭清文,究竟是何情況?”
他回得波瀾不驚:“我已同他恩斷義絕。”
“當真?”
“當真。”
這人大拇指腹輕輕磨蹭着杯面,少頃低聲一笑,瞧不出是否真的相信,反倒是悠然開口,言語篤定,仿佛盡在掌握一般道出一句讓容夕意外至極的話來:“真的便好。”
容夕不解,太子又言:“如此一來,南王就好辦多了。”
他聽得心頭一驚,蹙起眉頭急忙問道:“殿下這話是為何意?”語氣裏層層擔憂盡顯,再不能裝得事不關己。
太子意味深長地瞧着他這着急的模樣,兩雙眸子對在一處。
“這麽關心他,從明日起,便去守着蕭府吧。”
“可是爺令我與憐華觇視南......”
“憐華一人足以。”
容夕咬一咬牙,道:“為何?”
桌旁這人收了笑意凝神看他,心頭算計和盤托出:
“先前并未告訴你,自你與蕭清文接近之後,六皇子那邊就起了別的心思。那時你我一衆還并不知曉南王與六皇子連成一線,所以不曾察覺什麽動靜,現下才知道,南王早已備了幾個人,只等如今這時刻,去收買蕭家。”
“何為...備了幾個人?”
話落便聽着一聲意欲不明的笑:“你說,他們知曉蕭二少爺喜愛男兒,會備下怎樣的人?”
容夕了然,心火在胸腔燎起,卻是不怒反笑,道:“殿下要我去親眼瞧着那些人怎樣讨好蕭清文嗎?好,可他們的目的若真實現,又當如何?”
桌旁那雙眸底閃過一絲狠戾之色:“六皇子本無權傭兵操練,必然不能堂而皇之向朝廷伸手,之前他暗中收買的小商號,已被世興銀莊逼至窮途,現如今迫不及待收買商號,定是軍饷告急。吾不管你有多少私情,總之蕭家商號,吾不許落到他的手上。”
“呵......”聞言垂首淺笑,唯有自己心中明白,輕聲應他,“我保證,六皇子做不到。”
“好。”這人得他承諾,面上神色怡然幾分,頗有些贊許道,“你向來讓吾放心。現如今父皇病重,再加上軍饷不足,吾就看他能沉至幾時。”罷了,終于把摩挲已久的茶杯擱到桌上,又言:“你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便去蕭府守着,你既與他恩斷義絕,想必不出一日,南王那邊的人,也該過去拜會了。”
容夕站起身來,理着長袖上的皺褶,回道:“我今夜便去。只是臨走之前,我也有一事要告訴殿下您。”
“說。”
他擡眼一笑,手指松了衣袖任它垂到身側。
“殿下方才說,南王與六皇子同流之事,您與我等盡數不知。其實,爺早就知道了。這麽久以來,爺與南王之間的親近,不知究竟是我與憐華太天真,還是殿下您...負了他的心意。”
太子不言,眼底層層翻湧而起的皆是驚詫之色,手掌慢慢地攥成拳,青筋凸顯。
容夕莫名覺得暢快。
這霸業成就得太污濁了,守得住一份情哪有這人想得那麽容易?既然他無可理解,那麽要痛苦,便讓同船之人一起痛苦吧。
待到所有人的痛苦最終換來他想要的,再讓他瞧一瞧這天下,再去衡量是否值得。
“殿下,容夕告退。”
夜風輕拂,閉一閉眼,将心中不甘,盡數抛諸腦後。
“二少爺,卯時已過,是否要起身了?”
天光放亮時,玉枝在房外叩門,蕭清文被她喚醒,微微在床上動了動身子。
容夕在房梁上坐了一夜,彼時瞧着這人稍一動身,便為體中亂沖的內息所擾,心疼不已,卻終不得現身去見他。
而那般痛覺卻讓蕭清文徹底清醒過來,凝了凝神回門外人:“玉枝,去請大少爺。”屋外丫頭愣了愣,聽着他話語無力,慌忙應下一聲“是”,腳步急促地離去。
床上人躺了片刻,又掙動着想坐起身,努力幾分後終究耐不住周身穴位的生疼之感,只得作罷,靜等蕭沨晏趕來。
不過片刻,足音又傳近門前,來人并不叩門,一掌推了房門便闖進來。“二弟!”蕭沨晏快步行至床前,門外又有人微微喘氣一路小跑着跟進來。
蕭一雨扶着門框歇了歇便也靠近問道:“二哥這是怎麽了?”
“......一言難盡。”蕭清文阖眼,低聲道,“大哥,替我沖開周身經脈。”
蕭沨晏眉心攏緊,指腹試探般壓過幾處穴位,眸裏驚訝,又帶了分猶疑道:“內力被鎖,且手法獨特,即便我将其沖開,你想要恢複功力,也非一兩天的事。”
“無妨,”蕭清文搖一搖頭,繼而睜眼望向他,唇邊苦笑,“好過這般不得動彈,他出手...原本就是想要我用不了武功。”
那人不再多問,并指往他胸前及腰腹幾處點去,随即将人扶起來,又探手擊往後背,替他理順體內氣息。
蕭清文深吸一口氣,原本有些暗淡的唇色逐漸恢複,胸腔裏的疼痛一點點消散。
“可有覺得不适?”
他搖頭,接過蕭一雨遞過的茶杯,飲茶潤喉,而後回道:“并無不适,一切安好,大哥放心吧。”
蕭沨晏輕哼一聲。
“放心?要我放心,先把事情說明白。”
蕭清文沉默,掀了被子翻身下床,蕭一雨擔心他尚覺虛弱,急忙将他扶住,問:“二哥做什麽?”
“我想看他是否留下了什麽。”
“方才斟茶,望見書桌上有一副畫......和這個。”他将執在左手的那只玉镯送到這人眼前,蕭清文瞧着那方镯子微微一愣,停下了腳步。
伸手接到掌中,只覺玉質冰涼。
罷了,又突然擡眼,往書桌走去,直到畫入眼中,這才停下來,伸手撫過畫中人,輕輕笑出聲來:“他倒是真能狠得下心。”
蕭一雨嘆了口氣:“看來兩位哥哥有事瞞我。”
蕭沨晏坐到床沿上,搖頭道:“他也有事瞞我。”語罷又忍不住念他一句:“昨日還好好的,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蕭清文摩挲着玉镯,頗為無奈,好半天終于開口道盡夜裏事由,言語之間,也終于向蕭一雨解釋清楚。
“容夕固執,我已不奢望能說服他,只想知道他現身在何處,是否安然無恙。而他必不希望我做什麽,所以才下了狠手,讓我使不出武功。”
“固執?”蕭一雨抿唇笑出來,“雖然不合時宜,我卻覺得容夕有情有義。”
房梁上這人聽得一愣,半晌也淺淺含了笑。
屋外玉枝又到房門前施禮:“大少爺,一位洛姓公子來找您。”
“請他進......”
“你怎麽在這兒?”有人跨進門來。
蕭沨晏默默挑了眉梢。
“你還真是不客氣。”
“跟你我客氣什麽。”來人灑脫一笑,這才頓了頓腳步,施一記禮道,“失禮了,在下洛筠秋。二少爺,三少爺,幸會。”
“百聞不如一見,洛少爺,幸會。”蕭清文回他一禮,罷了,瞧身旁三弟呆呆望着那人,半晌不說話,于是輕喚一聲,“一雨。”
蕭一雨回神,眼神忽明忽暗,垂下眸子應一句:“幸會。”
蕭沨晏不以為意,走到洛筠秋身邊問他:“如何?我昨夜托信所陳之事,做不做得到?”
此言一出,蕭清文才又正色了幾分,凝眸認真瞧着他,只等他作答。
洛筠秋先是正經地“嗯”了一聲,随即又沖他一臉痞色,回道:“不就是幫莫府找個人嗎?洛爺這麽大的能耐,有什麽做不到的?”
“你最大的能耐就是誇海口。”
“...我說蕭沨晏你是不是安了心找我幫忙的?我若尋不到這人,往後我喊你爺爺。”
蕭沨晏輕聲笑:“你說的。”
這人覺着吃虧,想了想又道:“那我找着了又如何說?”
“你想如何?”
洛筠秋爽快地拍到他肩上:“你肯認賬我就放心了。先欠着,待我想好再說。”
那人毫不留情将他的手掌掀下去。
“沒見過比你更厚顏無恥的。”
洛筠秋不再理他,笑着走到書桌前,一瞬間竟變得有禮起來:“二少爺,我聽說,你身邊有一人,名字便為‘夕’字。”
蕭清文唇角微僵,少頃把湧起的情緒斂下去,颔首應他。
“容夕幼時并不在京城周邊,他身在南方。”
“我記下了。”洛筠秋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我多此一問,無非是不想錯過。須知這世上的事情,哪怕看似南轅北轍,都有可能是殊途同歸。”
蕭清文聽得平靜,只覺他是言之有理,卻不知房中容夕,已聽得滿心驚詫。
——殊途同歸?
那麽他與蕭清文,究竟是殊途,還是同歸?
“那麽此事,就有勞洛少爺了。”
“二少爺多禮,小事而已。”洛筠秋勾唇一笑,一雙眸子耀如雙月。
桌對面還有一人,懵懵的模樣一直在神游一般,恍恍惚惚的神情,讓他微微覺得有趣。
身子一偏,單掌支到書桌上,不經然問:“三少爺在想什麽?”
蕭清文看見身旁三弟驀地抖了抖指尖。
“......什麽?”好半晌,他反問道。
這人輕聲一笑,眨眨眼問:“我莫不是吓着三少爺了?三少爺模樣清秀,這麽瞧着可惹人.....”
“姓洛的。”
“啊?”洛筠秋喋喋不休,不期然被打斷。
蕭沨晏走上前,扯着他的衣裳把他拉退兩步,緩緩道:“這可是我三弟。”
“哈哈......你這人啊,就是小氣。”說着又沖蕭一雨施一禮,“罷了罷了,三少爺,我告辭了,再不走,你大哥可得打我。”
蕭沨晏嘆一口氣,身後蕭一雨望着離去那人的背影,微微抿唇笑起來,暗自覺得可惜。
作者有話要說: